两只手握着,又在火边,一松开,那种酝酿聚拢的热度一下子抽离了,连风拂过时都显得更冷。
    近日神官坞住的人多了,有些挤,还有别地过来云游,跟着想办法的修行者,我给你给你们两个人,留了一间上房,等会儿打点好了,你带他出去走走。从前青月镇还有许多好玩的地方,只可惜都淹了。
    相里飞卢说:不用。我今日一路过来,看见镇上但凡年龄稍大的人,都染上了骨病,正好我此行,也带了一些药材过来。我今晚即刻着手,寻求治疗之法。
    相里鸿又克制不住咳嗽了几声,脸颊也因此浮上了病态的红晕,他笑起来:这件事,也是我随后要跟你说的。这些都不急,你还年轻,能找到有人真心相伴,是好事,既然已经留在了身边,就好好对人家,前尘往事,也都放下吧。
    他看着容仪,眼神慈爱。
    容仪刚刚吃完一盘桃花酥,相里鸿把自己面前的也端了过来,他的手畸形颤抖,但是动作却很稳当。
    相里飞卢冷声说:一场情劫而已。
    世间情劫,哪里是这么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
    相里鸿还是笑,你师娘也起初,我不愿还俗,是她问我,她重病缠身,此生夙愿,只求一个我,我能渡天下人,为何不渡她?当时,我也只当成一场情劫罢了。孔雀在时,也曾对你我说过,姜国的佛法,注定为民而生,修不了心无挂碍法,就是这个道理。
    姜国民风如此,出家者还俗,也不过是一种平常的选择。
    容仪听见了自己师父的名字,竖起耳朵:孔雀大明王?
    是啊,孔雀大明王菩萨,他从前是我们这里的护国神。当年瘟疫大行,已经快要蔓延到王城了,佛子当时年纪还小,刚刚接任国师之位,那一天
    相里鸿喃喃道,他看到了,我也看到了。姜国国门在那里,幸存者在城门内,感染者在城门外,没有医生敢救,也没有人敢放他们进来外边寸草不生,水和食物都短缺,那就是活生生的炼狱。
    容仪托着下巴,认真听着。
    可是孔雀来了,他就从天边的地方飞下来,所过之处,万物逢春
    相里鸿感叹了几句,那也是我这半生里,看过的唯一一次神迹。
    然后呢?容仪接着问。
    相里飞卢注视着他的神情,有些摸不透他的想法。
    容仪只是安安静静听着,眼神很认真。
    这些他虽然都在调查相里飞卢时看过,可是自己看,和听别人说,感觉也不太一样。
    后来,佛子过来告诉我,他那天说,师父,我要学医,寻觅神药,不能再让苍生受此苦楚,他要和孔雀大明王一样,渡厄解灾从那天起,他就真的这么做了,迄今未曾改变过。
    师父,时候不早了,我先上去修整打点,您也先休息吧。
    相里飞卢神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淡声打断他的话。
    容仪跟着他回到准备好的房间里。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房间短缺,相里鸿只给他们留了一间房,一副床榻。给他们带路的神官说:这里是相里大人之前的婚房,大喜时用的,最宽敞明亮了,如今特意腾出来。
    相里飞卢在桌前清点药材,容仪就趴在窗口往外看。
    神官坞如今住的人鱼龙混杂,底下人来人往,值守的神官每隔一个时辰都要巡检一次,确认一下各个住客的状态。
    这是我的东西,里面只是平常的法器,什么都没有。
    一声压低的、嘶哑的少年人的声音从底下冒了出来,跟着起了一阵骚动,那声音很慢,透着冷淡。
    这位小爷,咱们青月镇目前的状况,你也不是不清楚,巡检是正常的。你带的这些法器,若不说清楚由头,我们也不敢放你接着住下去,只是看一眼而已,你何必这样!
    容仪扒着窗往下看,见到角落里,有一个黑衣的少年人被人团团围住,那少年看不清面容,只是脸色苍白得像鬼一样,看起来阴郁沉默。
    你在看什么?
    相里飞卢清点了神药,翻出医术,忽而发觉容仪已经在窗边看了很久了。
    这凤凰不闹腾,显得很不正常。
    我在看这些人。容仪说,我还有点想师父。
    相里飞卢怔了一下,回头看容仪。
    你师父?
    孔雀大明王,是我的师父。
    容仪倒是认认真真托着腮坐在窗边,神色也透出一种孩子气的认真来。
    我也想像他那样好看,渡厄化解灾祸,但师父没教我这个,他说我是凤凰,不需要学那些小家子气的做法,凤凰天生是去摧毁一切的。
    从前师父也给我梳毛,他梳毛梳得最好,而且因为一样是羽族,他最知道我爱吃什么。只是我以前问他要不要养我,他说不养,而今我想,他大约和你一样,是先养了姜国人,所以不太想养我。
    容仪思考了一会儿,很认真地疑惑,是哪里比不上呢?
    相里飞卢不再答话。
    片刻后,他再回头时,容仪已经爬去了榻上,又是占据了中央位置,裹着被子睡下了。
    他去睡了,相里飞卢也没有打算去床上睡,想着如果困倦,等容仪睡好了之后,错开去休息。
    凌晨时,相里鸿给他送来了一本秘卷,名为《暗神农》,里边记载着各种失传古方和禁术,本来是一本禁书。
    相里鸿在扉页写道:穷途末路,不得不用。
    相里飞卢翻阅后面,找到了相里鸿批注过的一处骨病解法:阴气入体,水汽缠身之骨病解法:凤毛麟角,燃灰兑水冲服。
    麒麟角尚有,唯凤凰羽毛,寻访多年,天涯海角,空手而归。
    麒麟角他们有,从前有一头黑麒麟入了魔闯入姜国地界,被他们阻拦后,折角废去法力放还。
    只是凤凰羽毛太难找,凤凰已经是最稀有的一个神族了,不要说人类,就是连某些神族,千万年也未必能见得一眼凤凰。
    可是好巧不巧,他身边就有一只如假包换的凤凰。
    相里飞卢皱起眉,松开案卷,来到窗边。
    从高处望下去,神官坞里人来人往,他因是佛子,身份贵重,多了好几个神官来守着他们的楼底。
    那些神官都还很年轻,但无一例外,手上都死死地缠着布条,死死地勒进骨肉,这样才能暂缓一些骨痛。
    这是什么?
    他听见身后少年人的声音冒出来,容仪一身松松垮垮的衣服,外袍是粉白的,内衫是红的,歪着露出半边赤裸的肩膀,你看了一晚上了,不来陪我睡觉吗?
    相里飞卢心下一凛,快步过去要抽回秘卷,却见到容仪已经垂下眼,指着那行字念了起来。
    凤毛麟角
    天涯海角,空手而归
    相里飞卢僵在原地。
    容仪抬眼瞅他,凤眼眼尾挑起来,你要我的凤凰毛。
    既然要,为什么不说?
    他站起身,走到相里飞卢面前,倾身靠近了,一手勾住他的领子,笑得不怀好意,一根羽毛不算什么,可是佛子,我想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他眼底亮晶晶的,淡然花香隐约浮上,萦绕在人鼻尖。
    他身后是床榻的帐子,暗红的帐子还没拆,风一拂过,跟着隐隐摇动。
    第9章
    容仪不是没有和人一起爬到榻上去过。
    只不过他一向都是居高临下、掌控全局的那一个,那些前任们对他时,行动举止里总带着敬畏与谨慎,也不够放得开,虽然也弄得他挺舒服,但是久而久之,也有些腻味。
    不管他主动还是他被动,那些人总是同一种谦卑恭谨的表情,同一种语气,长得再好,也让他有些兴致恹恹。
    相里飞卢这个人唯独不同一些,他还没有飞升,不像神界那些年轻人一样无趣,虽然长得好,但是脾气不好。然而,这种不好让他变得可爱起来。
    此刻相里飞卢垂下眼,浑身僵硬,他乌黑的睫毛又如同蝴蝶一样扑闪了起来,更加可爱,只由着容仪伸手勾住自己的领子,把自己往榻上带。
    那种力道倒是不重,可是压着他的是容仪的眼神,清澈带笑,透着某种天真纯然的妖冶,仿佛能幽幽地看进人心底最深处,仿佛是火焰燃烧,热浪无声地逼近,升腾起令人焦渴的焦灼感。
    容仪先钻进了帐子里,外袍他嫌热,随手一扔,只剩下里边嫣红的里衣,松垮地覆在身上,露出漂亮的锁骨与白皙凝润的肌肤。
    他乌黑的长发散开流泻下来,多了几分散漫与随性。
    容仪抬起眼,那眼底地水光被烛火一映,便仿佛刀刃闪了一下,能够刺伤人眼。
    他就这样靠在床头,勾着他的领子,沉声说:上来吧,佛子。
    相里飞卢没有动。
    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眼神没有看他,而是注视着帐子上莲叶的绣纹,暗金色的,针脚细密柔软,仿佛要在上面盯出一个洞,而他整个人的脸色已经不能用不好看来形容了。
    上神要做什么?
    他连声音都僵硬了,或许因为情绪压得太厉害,一向清朗温柔的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嘶哑。
    容仪瞅瞅他,片刻后,笑了。
    他伸了一个懒腰,歪倚着顺着靠枕滑下来,放任自己懒洋洋地躺了下来:按凡人的话来说我也想一亲佛子芳泽,颠鸾倒凤,不过这件事讲究一个你情我愿。不过今日你既然有求于我,我也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他凝视着相里飞卢,扬了扬下巴,过来亲亲我吧。
    上神,我相里飞卢一条命在这里,你要杀要剐,这副肉身尽可拿去,只是你若是要折辱我,不如杀了我来得痛快。
    相里飞卢依然没动,手里的青月剑却握得越来越紧,声音森冷。
    这凤凰这几天还算安分,但是一起呆的时间越长,越能察觉到容仪的得寸进尺。
    我是来给你降情劫的,杀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容仪想了想,发现眼前这个人又别扭了起来,于是继续跟他讲道理,你死了,那些人的骨病就能好,就会有人替他们烧了凤凰毛和麒麟角,拿去兑水给他们喝?
    容仪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给他造个水镜出来,不过那根指尖也只是动了一动,想起不能用法术的禁令,又缩了回去。
    容仪又想了想:今日我跟着你一起过来,你师父的阳寿,哪怕没有这个骨病,也没有剩下多少时间了,倒是外边有几个凡人,医好了骨病,还能活得更长一些这种病,除了痛一些,日后慢慢不能活动以外,倒是也没有其他不好。
    我从前还见过另一个国家,他们国运衰微时,那些人生的病,是从头到脚慢慢溃烂,很臭的,也不好看。你们这里的这种骨病,如果死于此,难看是难看一点,但是不臭,也算是凡人好一点的死法了
    他在这里散漫无谓地说着,好像谈论的不是人命,而只是一朵云,一棵草。
    这句话话音刚落地,青月剑铮然出鞘,一刹那间就逼近了他的喉头。
    这把神兵煞气威力无边,只这一瞬间,就已经截断了容仪颊边几缕碎发,在他颈间逼出了淡淡的血痕。
    相里飞卢眼底翻涌着无边愤怒,他咬着牙,声音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逼:你、不、配、提、他、们。
    孔雀大明王还在时,与他一起奔赴万里御敌,最北边的疆域,临雪妖地界,无人敢守,却有一支队伍几代,几十代地留在这里,从前他们是被分拨来此的将士,却被王朝遗忘在这里。
    他们和当地人通婚、生孩子,每一代孩子都健康强壮,但每一代的人都残废不全,大多数都是被冻伤的。
    这样一支残缺的军队,老弱病残,撑起了姜国最苦寒的疆域中,百年的平安;他也曾与孔雀一起去化解瘟疫,数不清的医师倒在试药途中,更有数不清的健康人为了救治病患而自己感染死去。
    当年相里鸿只身试药,中了无数奇毒,差一点没能熬过那个黑夜。
    孔雀也曾说:天命不可违,我是护国神,不得命令,也不能时时刻刻渡厄消灾,用法力去除灾厄,只能像个平常的修行者一样,为你和你师父二人护法罢了。
    他自幼即见到爱人、怜人的神灵,为此甘愿付出一切,却不想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无情无爱的新神操控、逼迫至此。
    什么神灵?邪神罢了!
    容仪被他一剑逼到喉头,却没什么反应,只是接着抬起眼,安静地看他。
    他觉得新奇。
    相里飞卢虽然一直脾气都不好,但是他第一次见到他眼底这样蓬勃汹涌的情绪,仿佛下一刻,他就能把他生吞活剥。
    但是相里飞卢没有。
    容仪伸手抚上颈前的青月剑,轻轻弹了弹,暗色冰冷的剑身又发出铮然响声:原来这就是杀气,果然很冷。佛子,我是明行,天运庇佑,我不想伤了你,你把它收
    他话没说完,话音未曾落地,却感觉到那柄剑从颈间滑下,卡在了他腰间,寒气隔着衣衫浮上来,他想去摸摸那柄剑,指尖却被另一只发烫的手握住了或者说,死死地扣住了,用力地压在微汗的手心,滚烫发热,令人隐隐心悸。
    这种力度,甚至让他挣脱不开,也让他感受到了从小就未曾感受过的压迫力
    相里飞卢狠狠地扣着他的指尖,揽过他的肩膀。
    青月剑在两人之间滑落,割伤了相里飞卢的手腕,血滴滴答答地洇入柔软的被褥中,染出一片血色。
    相里飞卢扣着他的下巴,狠狠地吻了上来。
    容仪抬起眼,瞧见那双冰冷苍翠的眼底更加冰冷了,里边却又藏着火焰,如同冰雪消融滴落,旋即再度凝固,寒气逼人。
    他不懂如何去亲吻一个人,只是凶猛蛮横地撞上来,带着某种破罐破摔的决绝,齿间压上柔软的嘴唇,一样带出某种淡淡的腥甜味道,是血的味道。
    热气轰然散开,容仪感到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滴落下来,滑腻凝涩,凝在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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