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每天给我梳毛,亲手喂我,在别人面前,你要让人知道,你是我的,我是你的,我不允许其他人,其他鸟,插足我们之间。你觉得呢?
    他又凑近了,和昨天一样,又非常不老实地摸上他的手。我要亲你,我要抱着你,我要摸摸你这些事,也是我们当凤凰的对喂养人的礼仪。
    他得寸进尺,从来没有人对相里飞卢说过这样的大不敬之话!
    相里飞卢又僵了僵有一刹那,他是想拔出青月剑的。
    这凤凰的本性正在逐渐显现,在那娇憨可爱之外的、令人窒息的压迫力和无所顾忌的任性。
    容仪的眼底澄澈干净,照着他的影子,带着一些笑意:佛子,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但凭上神所愿。相里飞卢眼底苍翠,眸色幽深,一字一顿地回答道。
    容仪的眼睛更弯了,笑意像是会荡漾出来,他瞅了瞅他,又埋头看了看那盘水果,拿了一个荔枝递给他,期期艾艾的:我想吃这个,可是不想剥皮,也不想吃核。
    看相里飞卢不动,他又补了一句:而且你还没亲手喂过我吃果子。
    相里飞卢接过那枚荔枝,垂下眼,也不说话,指尖周旋,不多时,莹白剔透的果肉就已经露了出来,满含汁水,清甜浓郁的香气溢出来。
    他看着容仪,容仪也还是一样,清澈的眼望着他。
    相里飞卢伸出手,将那果子递到他嘴边。
    容仪嗅了嗅,很高兴,张口欲咬,但一看见相里飞卢的神情,他想了想。
    又把嘴巴抿了起来。
    容仪歪歪脑袋,变回凤凰的模样,拍拍翅膀钻回相里飞卢的坐垫上,盘一盘趴下了。
    他说:我好像突然也不是很饿了,我想先睡一觉,佛子,你下次再给我喂吧。
    他们不日抵达了青月镇。
    这期间,容仪倒是真正做到了和他承诺的那样,乖乖的也没出来,就一直呆在他身边。
    相里飞卢随行人员,多少一早听说了他身边来了个少年的事,哪怕没有窥视,多少也能猜出些什么如果马车里没有别人,相里飞卢和谁说话?
    故而容仪从马车里钻出来,第一次没隐去身形的时候,其余人也并没有多惊讶,只是按照对相里飞卢的尊崇,也称他一声小公子。
    只是这漂亮的小公子不说话,像是一个小哑巴,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相里飞卢,相里飞卢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时是清晨,天边泛起鱼肚白,一下来,雾气就翻涌着扑面而来,混杂着水汽、青石与草木腐败的味道,呼吸间都带着微甜。
    下马车后,镇上的人是用船来接,短短几步路,衣袖上已经凝满了水珠。
    大师,相里先生等候已久,请您过去。
    相里飞卢低声道:好。多年不见,师父如今可安好?
    还是老样子,捉妖,修经法,只是近日有一桩喜事,相里先生也有所改变,您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相里飞卢颔首。
    他打量了一下青月镇这个有着神泪冷泉的小镇,出产六界特有的铁合玉,是一种流光溢彩、天生正气的矿石,此地也一直以锻造神兵为主业。
    他的青月剑作为镇国神剑,也是由这里的人一手打造,千年淬炼。
    从前,每户人家房檐底下都会挂上一枚红绳绑着的铁合玉,如今只见到家家户户房檐下的红绳,却没见到昔日风拂过,成排铁合玉晃荡闪耀的场景。
    船家注意到他的视线,咳嗽了几声,笑声里有几分沙哑:都拿去熔了,做神兵,杀妖怪。可妖怪杀不尽。这些年,越来越多。好在相里先生撑着,如今佛子您也来了
    后边的人搬着他带来的经书与草药。
    水雾太重,人人呼吸不畅,咳嗽声此起彼伏。
    姜国本阿里就已经雨水多,河道附近都修着高层竹楼,一层放着船,汛期一来便空出去。而如今,连二层、三层都留下了被水淹过的痕迹,卯榫生霉,墙贴剥落。
    这个城镇仿佛被死死地摁入水中,泡上了很长的一段日子。
    相里飞卢垂眼去看船家,不止船家,还有许多人腿上都绑了止疼的缚带,应该也是骨病缠身。
    容仪手脚慢,又是凤凰,不是很喜欢水他打量着穿过街巷的小桥流水,他们这条船离岸远,远而高,犹豫着怎么往下跳。
    别人跟他说话,他也不出声,很乖,又很无措。
    不让他用法力也不让他变凤凰,他就像个普通的少年。
    相里飞卢注意到他在这里磨磨蹭蹭,犹豫了一下,想起他和容仪的约法三章,走过去伸手,淡声说:过来。
    容仪于是握着他的手,高高兴兴地跳了下来,顺便扑在他怀中。
    相里飞卢揽着他往船里带,等容仪站定后,方才给他指了座位,就挨在自己身边。
    船里一堆人,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了。
    容仪倒是非常不见外,船上人端来点心和茶水,他吃光了一盘,还去抢别人的因为答应了不能开口说话,他也不明抢,只是看着谁面前还有剩下来的好吃点心,他就走过去站着,只是弯起眼睛笑,眼巴巴地看着。
    他这么站着,人家也不好意思不给,于是全进了他的肚子里。
    相里鸿住在镇中神泪泉旁侧,作为神官,必须驻守在此。
    相里飞卢过来的时候,他就站在岸边迎接:来了?
    相里飞卢起身上岸,安静回答:来了,师父。
    相里鸿是姜国上代国师,手把手在佛塔中将他拉扯大。
    他随他姓,几乎已经当他是半个父亲,只是空门心无挂碍,相里鸿辞去国师一位后,没有留在佛塔中,而是来了青月镇,成为了一名普通的神官。
    只是这次再见,相里鸿已经和他一样,长发高冠,只是他仍然满头乌发,相里鸿却已经鬓角斑白。
    我还俗了。如今不配佛子一声师父,我与我娘子前些日子结亲,只是她身体不便,现在无法见你。
    你从小到大都是倔强性子,沉默寡言,从不把别人放在眼中,我离开佛塔前最担心的事,是怕你寂寞,也怕你以后有什么想不通,一意孤行,多少想你有个伴儿。
    相里鸿面色虽然透着沧桑,却依然有着年轻时的坚毅与从容,只是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这么多年,到底你我,都还是有一些改变,是不是?
    他的视线落到相里飞卢身后。
    容仪很乖地跟在后面,只是四处打量,时不时嗅一嗅,等意识到眼前的神官是对着自己说话的时候,他抬眼笑了笑。
    他长得好看,笑起来更是眼底清透,十分乖巧。
    相里飞卢知道这一路已经无数人误会了,沉声说:我这边的话说来话长,此事可以解释。
    相里鸿却没理他,过来找容仪聊了聊。
    你叫什么名字?
    哪里人氏?
    年方几何?
    容仪全部不说话,就瞅着他笑,又看了看相里飞卢。
    相里飞卢忍了忍:此时,可以说话。
    相里鸿听见这句话,倒是挺意外地瞧了瞧他这个徒弟:怎么,你平日不允许他跟人说话?
    相里飞卢才发觉这么回答,反而更古怪了起来,另一边,容仪却哦了一声,乖乖回答。
    我叫容仪。
    梵天人氏。
    年方三百岁。
    他不许我跟别人说话,只许我跟他说话。
    容仪瞅了瞅相里飞卢,我也是很没有办法。
    相里飞卢:
    第8章 (修改兰刑相关)
    姜国各地设有神官坞,建筑形制普遍都效仿佛塔,白色塔身,檐廊下坠着驱魔铃,风一拂过,叮当作响。
    青月镇因为镇守在水眼上,神官坞一样设在水上,巍峨竹塔与院落并行,收容各方过路僧人与修行者。
    相里鸿的院落改在一处旧日蚀刻的石船上,周围院落四散分布,人声熙攘,反而比在街市上还热闹一点。
    相里鸿拄着拐杖,身姿挺正。
    他带他们进入内院,声音里虽然透着疲惫,但依然稳定而持重:近日水脉不平稳,发大水,外边常常淹了,我也就让他们住到这边来。在我能看到的地方,也安全些
    另一边跑来一个小神官,低声说:大人,前天遭妖怪挖心的那人,后事已经办妥了。大人可要找个时间去送灵?
    日落前我会去,虽然我已经不是出家人,但仍可以为他超度。相里鸿神情凝重,微微颔首,让我先招待佛子安顿下来。
    相里飞卢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庭院里被简单收过,窗纸上还贴着半新的红窗花,水缸外边挂着一串红色的辣椒,砖瓦间沾着被雨水浸泡过的爆竹皮。这是最寻常的人间烟火气,和佛塔的终年古朴、清正相比,又是另一种体验。
    先来吃饭,我内人身体不好,累日抱病,方才没起身迎接,这会儿她去做饭,马上能用。
    相里飞卢推辞:师娘若是身体不好,不用勉强,从前没这么讲究。
    你不讲究,可你第一次带人回来,我这个当师父的,总得表示点什么。
    屋里火熄了,相里鸿招待他们坐下,放下身边的拐杖,吃力地去点火。
    这个天气,柴火都是湿的,打火石打了好几次都没点燃。
    容仪跟着低头去看,指尖动了动,还没动几下,相里飞卢就伸手把他的手按了下去,自己弹出一道火决,点燃了炉火。
    容仪怔了一下,垂眼去看相里飞卢压着自己指尖的手,觉得有点高兴。
    相里飞卢正准备收回手,却见到容仪弯起眼睛,很高兴地对他笑了笑,随后将手指反覆上来,勾住了他的指尖。
    相里飞卢也怔了一下,身体僵了一僵,没有再动。
    两人便指尖扣着指尖,稳稳地握着,温暖相抵。
    小厨房里先来了几个仆从,送了熬好的玉米汤,架在火上咕噜咕噜等着煮沸。
    院子里进来许多小孩子,扒在窗口往里边看,又被闻讯赶来的其他大人轰走了。
    相里大人娶亲了,佛子是不是也要娶亲了!佛子大师带来了一个漂亮的哥哥!
    去去去,不许说这些话,不要吵两位大人休息。
    佛子大师来了,我可不可以找他看一看我娘的骨头?我娘已经疼得几天几夜没办法入睡了
    还有我们家,我阿爹已经直不起腰了,现在没有办法,还是每天热敷
    相里飞卢看着相里鸿:从前一直挺拔的人也见了老态,进了屋里。
    相里鸿解开了披风,伸手烤火时,能看见他苍白膨大的指节,证实着他也已经骨病缠身。
    他察觉了相里飞卢的视线,沉声说:都不打紧,都是老毛病了,镇上人都习惯了。还是靠驱寒的汤药。现如今水雾弥漫,气息混乱,要紧的是不清楚妖魔是不是已经混入了镇上。有几个人前几日,是在自己家中被挖心而死的,死前也没有打斗痕迹,应当是妖魔化了人形,哄骗至此。
    相里飞卢也皱起眉。
    这一路过来,青月镇现在什么样子,他也清楚地看在眼里。
    应该已经混进了镇上,镇上水雾,虽然什么都分辨不出来,但却有魔气。相里飞卢说。
    人、神、墨、妖的气息都混在一起,说不上来。
    相里鸿叹了一口气,语气却依然稳重镇定,此事我已有计较。我们青月镇,为妖魔觊觎的根本,无非是神泪泉,我已经将泉眼封印在我的法器中,就藏于神官坞的某个地方,他们必然会跟着过来,藏身于此。
    我能做些什么吗?相里飞卢沉声问道。
    除妖一事,你无需做些其他的什么,只是我精力不济,还带着那些后辈,要腾出时间教他们驱魔御法。这时间里,镇上人的渡厄消灾,还请佛子多关照了。
    相里鸿咳嗽了几声,相里飞卢皱起眉,刚想说话,便被他打断。
    兴许是炉火的热度袭上来,烤得他骨痛难忍,豆大的汗珠一起冒了出来。
    他皱起眉,脸色白了一段时间,说话也因此吃力了起来,你也不要再说什么,这是我的决定。
    我们姜国先是得孔雀大明王庇佑,随后再迎来你的降生,那是我们姜国最稳定辉煌的一段时间。我虽然风水堪舆不如你,但孔雀一死,我也知道国运将倾。
    相里鸿注视着火光,喃喃地说,你能以青月剑镇守王城,可离了王城呢?现在是青月镇,往后局势会越来越严重,你分身乏术,还能耗尽法力,护住所有人不成?
    相里飞卢没有说话,苍翠的眼映着炉火的火光。
    容仪已经靠着他睡着了,手给他握着,歪着脑袋贴在他肩头。
    这凤凰最近几天有点嗜睡,越往南,水汽越重,似乎让他也有点不太舒服。
    院子后面隐约传来人声,夹杂着女人温软的语调:没关系,让我来。
    一个姿容姣好、文弱娇小的女人从后院走出来,和其他几个仆人一起,手里端着饭菜上桌。
    她看起来有些害羞和胆怯,只是以视线示意。
    相里鸿站起来,从她手里接过饭菜放下,随手解开披风给她围上:放下了就回房里吧,外边风大潮湿,火熄了就跟下人说一声。
    随后唇边挂着笑意,对相里飞卢说:这是我内人。
    相里飞卢本想要跟着起身,却无奈被身边这只睡着的凤凰扒住了,只能轻声道一句:师娘好。
    女人看向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微笑着颔首,那双柔美的眼睛好奇地往他这里看了看和所有人一样,他们的注意力除了相里飞卢,还有相里飞卢身边的容仪。
    少年人睡得放心大胆,是全然依恋的模样。
    她随后收回视线,行礼后退去了。
    容仪却在这个时候醒来了,他揉揉眼睛,左右看了看,发现面前多了些吃的,于是睁开相里飞卢的手,伸手抓了一块点心,开始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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