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看了看前座上尤金的背影,良久才下了车。
    约书亚正要松一口气,一直静静坐着的尤金却拉开了车门,往肖的方向走了过去。
    我明天中午前会回来。有什么事用终端联络。
    他就留下了这么一句,复又上了车。
    坐进车里,约书亚看了他一眼:有必要吗?
    你闭嘴吧。
    肖一个人站在公寓的楼下,看着约书亚的车快速地驶远,死死地握紧了拳。
    尤金是他见过,最温柔的人。
    所以能在被他伤害之后,还特地来到他面前,说了这句听起来并无深意的话。
    但是肖很明白,那是因为尤金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极度地害怕被抛弃。
    那句话是尤金在向自己保证,他会回来。
    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在肖的胸口蔓延开来。在和尤金相处的短暂时间里,他已经被这个人类无言的温柔救赎了无数次。尤金总会注意到他任何微小的,甚至自己都不知道的渴求,然后默默地满足他。
    他想要多看看这个世界,尤金便冒险去帮他伪造了人类的身份。他想要成为人类的恋人,尤金便让他拥抱和亲吻。到后来他甚至并没有说明,在他徒劳地发现自己开始想要活下去的时候,尤金却已经为了他在角斗里报了名。
    但他是怎么回应尤金的呢?在得知了尤金要参加角斗之后,他在震惊之中反反复复地说着自己不值得,因为我永远无法真正的爱上你。
    完全忽略了是他先要求尤金开始这蹩脚的恋人游戏,也是他先牵了对方的手,把对方紧紧地抱在怀里。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尤金的脸上出现受伤的表情,然而尤金很快就笑了笑,对他说:没关系。
    但怎么可能没关系。
    他还记得在自己第一次亲吻尤金时,对方的心脏跳的很快,似乎要从他的掌心下跳出来。到最后尤金慢慢地把他推开了,哑着嗓子说他不习惯这些,甚至抬起了一只手臂遮住了脸。
    他却能看到尤金红透了的耳尖。
    被主人抛弃之后,他想要从和人类的亲近中得到一些虚幻的安慰,这个人类却似乎给了他一颗切实的真心。
    是他不配。
    第四章
    去往约书亚家的路上,尤金拿出了终端看了一眼。信息栏已经炸了,估计是熟人以外,连媒体也得了消息找上门来。有些胆子大的记者甚至直接发来了通话请求,被尤金直接拉黑了。
    约书亚不由得感慨了一句:你看起来真的成了名人了
    开快点。尤金打断他。
    尤金很少有催促人的时候,约书亚侧过头仔细看了一眼,发现不知何时,尤金的嘴唇已经失去了血色。
    怎么回事?
    尤金没说话,低下头,用右手在左肋下按了按。黑色的T恤看不出颜色来,他的手掌上却是一片粘腻的红色。
    摇了摇头,尤金道:你之后把车送到我们工坊那里做个清洁吧。
    约书亚差点把车开出道路:你受伤了?之前怎么没说?
    不是什么大事。之前我在换衣服的时候就把伤口堵上了,可惜又裂开了而已。
    这一路上这么久约书亚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等一下,你不会是怕肖担心才想跑到我这儿来的吧?
    你很聒噪。看路。尤金把眼睛又闭上了。
    约书亚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蹙着眉又看了尤金一眼,給车提了速。
    尤金和约书亚都住在绿星最大的城市科尔诺瓦。只不过尤金的公寓处在名为无夜之地的一半,是个嘈杂又巨大的商业娱乐中心,而约书亚家所在的另一半则是政府,贵族,和宗教权贵们聚集的行政兼居住区,相当清净高雅,别名白塔。
    约书亚出身的罗斯柴尔德家声名显赫,拥有着在白塔也数一数二的华贵宅邸。然而这种贵族家庭似乎都有个匪夷所思的执念,就是要将地球时代的风格和传统继承到底一个个的宅邸都是巴洛克风格,上上下下的仆佣也都是活生生的人类。这么做最大的缺点除了人工费极其昂贵之外,就是仆人在见到了尤金这种风云人物之后,分外管不住眼睛和嘴。
    这不是尤金第一次来罗斯柴尔德家,却是仆佣们第一次认出了他的脸和身份。惊讶的表情和窃窃私语尽管被小心地掩藏着,放在当事人眼里还是很明显。
    下车后的尤金半倚着约书亚往前走着,体重却越来越往后者的身上倾斜。好不容易走到了客房所在的侧翼,他低低地对约书亚说了一句:你之后来帮我包扎一下,便闪身进了一间房间。
    客房内站着两个穿着黑白制服裙的女仆,见了尤金之后愣了愣,顿时面色通红。角斗的热度实在太火,几乎所有的佣人都偷偷摸摸地看了些许或者全部的转播。哪想那个令人噤声的修罗会在自己的眼前突然出现,还不是杀气腾腾的版本,而是略显疲惫,让人心生爱怜的版本。
    人类对强者的向往几乎出于骨血,更不用说这位强者比镜头上还英俊了许多。两位女仆强自镇定地走上前来: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出去。尤金指了指门外。他的头有些晕,现在缓了一口气才能继续说话:请你们都出去,谢谢。
    等两个姑娘快步走出去之后,尤金反手锁了门,拉上了所有的窗帘,这才把身上的衣服慢慢脱了下来。浴室里,光洁的镜子映出了尤金那具满是血污却修长有力的身体,以及他左肋和肩胛上两道皮开肉绽的伤口。
    随着浴缸里的池水变成了浅红色,尤金原本的小麦肤色慢慢展露了出来。等到他再迈出浴缸时,那两道还在往出渗血的伤口显得愈发狰狞了一些,而在他后腰的地方,一个圆形的,像是红色纹身的印记也跟着显现。
    那是一个红圈里分作三行斜斜写着的一句话,Feel露ckytonight?
    只有仔细看了,才能发现这印记的笔触竟然是陷进了皮肉里去,哪是什么纹身,分明是个被烙铁烫下的烙印。
    尤金从一旁的小桌上拿起一条浴袍系在腰上,把烙印和以下的身体遮罩住了,这才离开了浴室。
    在约书亚拿着急救箱进来的时候,尤金正赤/裸着上半身坐在四柱床上,黑色的丝绸浴袍解在腰间,露出了触目惊心的后背。
    这让约书亚连抱怨自己被驱使的心情也没了,直接跪坐在尤金的身边,开始帮他清理创口。好在罗斯柴尔德家的药箱没有固守于旧世纪的科技,只需要拿出一张半透明的薄膜覆盖在伤口上,就能在消毒之后隔绝固定创口,纳米级的材料自动地修补起裸露在外的组织。
    按理说这么操作起来应该很快,约书亚却莫名其妙地跪了半天,搞得尤金心里发毛:怎么了?
    没事。约书亚说了一句,看尤金把浴袍重新扯上来穿好了。
    尤金的皮肤是一种光滑的麦色,肌肉修长又结实,仿佛会随着他的呼吸缓慢地舒张。可这本来应该极具美感的肢体,偏偏被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伤疤覆盖了。
    而他刚刚一直在看着的,是某一道留在尤金肩头的疤痕。
    那道仿佛消融了尤金些许血肉的伤痕,是为了救他才留下的。
    十多年前,约书亚和尤金都在士官学校读书。隶属于同一个将军的预备军官会被分到同一个士官学校,约书亚在女将亲卫的预备队,尤金则属于女将直接统帅的特殊部队,两个人算是勉强有了交集。
    亲卫预备多是一些名门贵族送进来准备从政的孩子,行事自然极其高调惹眼。而特殊部队的人数极少,从不抛头露面,就连其他学员也对他们的任务和职责一概不知,只知道这一部队被称为守门人。
    铁之手季耶夫将军的特殊部队叫做先驱者,隐者司松将军的特殊部队叫做准星,哪个听起来都要比守门人厉害了不止一星半点。加之守门人的学员存在感几近于无,久而久之,亲卫预备里以约书亚为首的一群优等生,开始坚信守门人是一群徒有其名的肉脚。
    然后亲卫预备队这群自命不凡的公子哥第一次出任务,就被邻国撒格朗的反/叛军给俘虏了。
    一群还未成年的二世祖被绑在星舰的角落里,连哭的胆量都没有。最后来救他们的,就是尤金带领的,一支只有六个人的守门人小队。
    六个人对九十八人,敌方全歼,唯一受了伤的人是尤金。这是因为约书亚在被解救之后看到情势逆转太过兴奋,自作聪明地想要潜入对方的舰桥,然后被躲在暗处的敌人用激光枪瞄准了后心。
    千钧一发之际,尤金扑出来将他推向了一边,右肩膀却整个地焦掉了一块。
    在十多年后的现在,约书亚站在尤金的身旁,看着对方站在阳台上,倚着栏杆抽一根卷烟。这个场景看起来距离尤金救下他那个瞬间如此遥远,仿佛某个前世。
    他其实并不想出言打扰这份宁静,却还是在斟酌了许久之后,鼓起勇气开了口:你知道吗,在你退役之后,守门人的亡殁率再也没有下降过。
    是吗。那挺可惜的。尤金看着正前。
    你不觉得,在战场上战斗,要比在角斗场上杀人要更有意义一些吗?
    话刚出口,约书亚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尤金将烟夹在指尖,转过身来看着他,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北夫人还想让你告诉我什么?
    我
    让我想想,是不是她提出条件,说能够通过军方达成我的愿望?
    尤金,我不是
    我不可能回去守门人,死也不会。尤金的语调并不激烈,音量也没有提升,浑身却透露出一种令人心惊的气势。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有些慌了阵脚的约书亚连忙解释道:自从你六年前离开起,守门人内部似乎就一蹶不振,将军的势力也在被另外两位一再压缩你知道将军的主张意味着什么,联盟需要一位真正的反战派
    你的逻辑是不是错了?那个令约书亚畏惧的微笑又一次地出现在了尤金的脸上:我能为守门人做什么,我并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加入守门人能给我带来什么。
    而上一次我加入的时候,它把我的全部都夺走了。
    一节烟灰从尤金的指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奉献给守门人的了。
    搞砸了。他彻底地搞砸了。
    约书亚站在尤金客房的门外,只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懊悔。
    他怎么可能感觉不到尤金对于军队毫无留恋?甚至是厌恶才对。只是他为了那一点点难以言明的私心,还是同意为了诺尔斯将军传话。
    不然他该怎么告诉这个男人,他想再一次站在他的身边战斗?
    自己已经和当年的那个少年不同了。看看我吧。让我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你面前,补偿你为了我生生受下的那一枪,然后对我露出那个笑容吧。那个在你救下我之后,为了安慰因为恐慌而无法行动的我,所露出的笑容。
    十一年前,有个金棕色眼睛的青年拖着一只暂时无法抬起的右手,用额头轻轻在他的眉心触了触。一边笑着,一边跟他说了一句别怕。
    而他为了能再次见到那个笑容,那个让他想起太阳的笑容,就此赖在了尤金的身边。
    只是那个笑容,究竟是从那一天起,彻底消失了呢?
    约书亚茫然地靠在墙上,近乎机械似地思考起来,然后在某个瞬间,蓦然睁大了双眼。
    是在七年前。
    是在尤金的搭档意外去世之后。
    在脑海里,他似乎非常模糊地,找到了了尤金当年退役的理由。
    尤金侧躺在床上,无声地忍耐着左肋和肩胛骨处的疼痛如火烧火燎。只是时间久了,这种感受就慢慢地麻木了起来,而另一种盘踞在胸口的,愈加隐秘而绵长的闷痛,则慢慢清晰了起来。
    引起这痛楚的,是他记忆里,肖所写下的一句话。
    几周前,他突发奇想带着肖去了一次海边的烟花节。节日庆典上的活动之一,是把写着愿望的纸签绑在竹枝的高处,仿佛这样愿望就能够实现。
    尤金一向对于这种活动抱着极大的不信,肖和他的态度却正相反。所以在尤金简简单单地写了个世界和平之后,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认真写字的肖的纸签。
    青蓝色的纸签上,生化人的笔迹工工整整,可以让人一眼看清。
    我希望在来世,作为人类和尤金相爱。
    烟花升上了最高点,在炸开的瞬间倾泻出瀑布般的金色火焰。肖抬起头对着他笑了笑,灰蓝色的眼睛里映照出了夜空中的流火,和尤金自己的影子。
    然后尤金近乎绝望地发现,他那颗自以为早已被烧成灰烬的心,竟然又缓慢地跳动了起来。
    只是因为太寂寞了而已。只是对于这个生化人有着太多的不忍心和恻隐而已。只是随便地相互取暖,玩个恋人的游戏而已
    许许多多的解释和借口,都没能阻止他在那个瞬间产生的侥幸心理。
    要试试看吗?
    去试试看吧。
    把你拥有的全部都赌上,看看这一次能够获得什么吧。
    万一可以呢?
    万一,有个人可以爱上你呢?
    毕竟,你已经一个人太久了。
    去爱吧。
    黑暗中,尤金缓慢地呼吸着,抬起一只手臂,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然后他微微地扯了扯嘴角,保持着一个很勉强的微笑,低声喃喃道:好疼。
    第五章
    他说他不会回来,而且还要继续选择角斗?
    女将帕特丽夏诺尔斯坐在她的高背椅里,看眼前的投影中,约书亚略带着沮丧地向她报告着。她已经年近半百,容貌上却没有什么年龄感,一头红棕色的长发高高束起,被她黑色间银色的将军制服衬托着,像是火山上喷薄而出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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