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金在自己的休息室里匆匆地洗干净了头脸和双手,又换了一身带来的衣服。来参加角斗的人大多连自己有没有命活下来都不敢想,有心情带了换洗衣服的,估计也就他一个。
    然而尤金充分地吸取了上次角斗的经验,决心让自己更舒服快意一些。现下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是休息室不带淋浴间,还该死的禁烟。
    肖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看着尤金麦色的面庞洗去血污,重新露出本色来。站在他面前的尤金很自然地回到了平时那种漫不经心的感觉,和角斗场上那个杀人无数的男人简直判若两人。
    这样的尤金时常让肖感到困惑,但也让他想多靠近一些。
    尤金没注意到肖此时的眼神。角斗主办方的助理机器人已经为他送来了之前寄存的终端,现在终端的投影上漂浮着99+的信息通知,来自于他那为数不多的同事和朋友。尤金随手点开了一条,入眼都是令人窒息的感叹号。
    发消息的人是和尤金在同一工坊工作的技师,花名叫做玛丽。玛丽似乎是在角斗进行的同时疯狂地给尤金发着信宝贝你怎么真的去角斗了??!!宝贝你回复我一下,你告诉我场上的这个人不是你好吗???啊啊啊啊他有刀!背后!你背后有人!踢他!!咬他啊啊啊宝贝你不要死!你死了我怎么办??!
    信息越到后面越像是无意义地嚎叫,他似乎都能听到这位变装皇后尖锐得能刺破房顶的声音。
    尤金的嘴角不由得泛上一个微笑。从军队退伍后的这些年,他加入了一家工坊做了机械技师。对于他的同事们来说,尤金去了角斗这个消息,无异于那个经常迟到早退,年纪轻轻就成了一杆烟枪的技师决定跑去送死了。
    这个消息的惊人程度,让除了大呼小叫的玛丽之外,其他的同事,学徒,甚至老板都发来了信息表示关切。后者是个六十多岁,论年龄足可以当尤金父亲的老头子,在角斗进行过半的时候,他给尤金发来了一句:孩子,活下来。
    看到这句话,尤金收住了笑容,总觉得喉咙里梗了些什么东西。按了按额角,他长呼了一口气,暂时选择没有回复这一长串的信息。
    从通讯录选出约书亚的名字,尤金给对方拨去一个通话。
    结束了,你来接我们一下吧。尤金对一旁的肖抬手示意了一下,一边拿着终端往外走。
    你跟我说话的态度越来越像是对待司机了,约书亚在另一端啧了一声,我这回算是请假来的,没带公职,只能把车停在外围。还烦请您自己动动腿,到左翼的B3层来。
    约书亚是女将亲卫队的校官,和尤金的孽缘能追溯到两人都在士官学校上学的时期。在这回的角斗里,女将的亲卫队负责着安保这一块,如果带上公职,约书亚甚至有权限自由出入角斗场的内场。尤金想了想,觉得对方特地请假这一点很有趣:等一下,难道你是为了专心看我角斗才请假的?原来我对你来说这么重要的吗?
    约书亚一时没能接话,沉默了两秒才骂了一句,废话那么多,你能不能赶紧滚过来?
    尤金哈哈大笑。
    而面对着尤金开怀的笑容,站在尤金身后的肖忽然有了个很奇怪的念头。
    尤金距离他很远。
    虽然是抬手就能碰到的距离,但是现在的尤金,距离他很远。
    那边尤金和约书亚的通话还在继续,在尤金跨出休息室的时候,约书亚似乎想到了什么,跟他提了一句:还有一件事,会场外面
    铺天盖地的闪光灯罩照了过来,听到快门声的约书亚幸灾乐祸地补了一句:埋伏着很多记者。
    忘了这点了。尤金的面色变了变,顺手结束了通话,拉起肖的手便往陆行车的停车点走。包围他俩的记者不依不饶的跟了过来,口中的问题不断:帕尔默先生,关于这一次你的精彩表现
    您是否考虑过用其他手段来赢得恋人的生存权
    请问您就是传闻中的肖吗?可不可以短暂地占用你一些时间
    我是科尔诺瓦白塔报的记者,想问您关于十二年前
    眼看着尤金要挤开人潮,一位靠近他的记者下意识地拉住了尤金的上衣:还请您给我们十分钟时间
    黑色的T恤下摆随着这个动作被掀起了一些,记者的眼前一闪而过一个嵌在后腰的红色纹身。还没待他细看,被尤金拉着的生化人便迅速地将衣摆又扯了下去。
    不要碰他。
    明明是连人类都称不上的生化人,却在此时散发出了压倒性的震慑感。在大脑运作之前,记者已经先一步的松开了手。
    尤金回过头,深深地看了肖一眼,没有说话。
    角斗场外,陆行车停车点,左翼,b3层。
    尤金面无表情地走在肖的身前。看到周围的人少了一些,肖低低地开了口:我可以解释
    回家再说。尤金没有和他对话的心情。
    之前肖在记者面前的反应,证明肖不仅知道他背后那个印记的存在,更证明了肖知道那个印记的意义。
    面对这个事实,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愤怒。他不知道为什么肖没有问过他,但也同样不知道如果肖问起了,他应该怎样回答。
    这种感觉真的是非常,非常的差。
    赶紧回家吧,他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好在他已经远远地看见了约书亚倚在车边朝他挥手,尤金闭了闭眼睛,把胸口翻涌的情绪按捺了下去。
    在飞行器成为了主流交通手段的今天,旧时的陆行车反而成了奢侈品。能够负担得起它们昂贵造价和修理费用的,多是手握闲钱的贵族。约书亚也并非例外,虽然担任了军职,出身依旧是联邦最有权势的贵族门第之一。
    看到尤金朝自己走过来,约书亚原本还想调侃他一下,却在看清尤金的表情之后迅速地闭上了嘴。他很少看到尤金的表情这么差和尤金多年相处下来,他心知这个人的面无表情代表了他已经处在爆发的边缘,比这更差一档的,只有某个非常特殊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老老实实地当个司机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找死呢?约书亚乖巧地为尤金拉开了车门。
    偏偏在这时,从他们的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哥哥
    尤金回过了头。
    然后约书亚看到尤金微微地眯起了眼睛,露出一个看起来温柔,和善,却毫无笑意的微笑。
    完了,约书亚想。
    尤金把车门又关上了,转过身面对着来发话人:迪德。
    这是迪特里希阿尔宁的昵称。
    他是贵族阿尔宁家的家主,尤金同母异父的弟弟。
    以及,肖的主人。
    第三章
    迪特里希穿着一身华丽的白色礼服,一双碧蓝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尤金,表情在愤怒和哀伤之间来回地变换。到最后他终于留意到了站在尤金身边的肖,眼神瞬间变得怨毒起来。
    旁观者的约书亚大概知道这两兄弟之间奇怪的纠葛,现在站在现场,顿时有了种要看年度情感大戏的观感。据他所知,肖原来是迪特里希买来的生化人,这位花花公子却在把人玩腻了之后把人退了货,并在学会销毁肖之前把人放在了尤金那里。哪想到肖和尤金相处出了真感情,他这位浪漫至死的朋友甚至选择为了肖站上角斗场。
    所以现在的这一幕,大概是两个兄弟要为了美人大打出手?约书亚挑了挑眉,微微往后退了一步,选了一个方便看清两个人表情的角度。
    你去角斗的事情,完全没有告诉我或者母亲。迪特里希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次都是这样,你做了什么,我们都是最后一个得到消息的。
    尤金闭了闭眼睛,侧脸鼓起了一条带着棱角的线。
    你想过我的感受吗?和朋友一起来看角斗,却发现站在场上的人是自己的哥哥?迪特里希冷笑了一声,把一直攥紧着的拳头在尤金眼前摊开了,手掌里面全是斑驳的半月形血痕,像是用指甲硬生生掐出来的。
    一直没有表情的尤金脸上终于闪过一丝愧疚,他放松了牙关,低声地说了一句抱歉。
    迪特里希听到了这句道歉,表情有一瞬间仿佛就要哭出来一般。然而他很快地整理好了情绪,扯了扯礼服的前襟:你不能为了一个该死的生化人这么折腾自己。我会通过母亲联系学会,让回收它的时间提前。
    这句发言让尤金愧疚的神色退了干净。他皱了皱眉,看向迪特里希的眼睛:别说这种胡话了。在我死在角斗场上之前,按照角斗例令,没有人能动他。
    死?你听听你在说些什么?迪特里希看起来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是在告诉我,你愿意为了这么个东西去死吗?
    随着最后一个词的尾音落下,他在瞬间向前几步,一把拽住了肖的长发,用力往下一拉:你难道
    在他继续说下去之前,尤金死死地钳住了他的手腕:迪德,过分了。放开他。
    出乎意料地,迪特里希竟然真的松开了手,眼睛却已然红了:你为了它,要跟我动手吗?
    尤金看着他,没说话。
    迪特里希的声音带着些颤抖,把之前未说完的话出了口:你难道是爱上它了吗?你知道它除非被销毁,否则设定是不会更改的吗?他看了看尤金,又看了看肖,露出了一个不可置信的笑容:这个垃圾只会永远忠于我,属于我。你为什么要为它做到这个程度?
    尤金缓慢却有力地将迪特里希带离了肖的身边,然后松开了手。
    跟爱不爱没有关系。在角斗之后,肖只会属于他自己。尤金面色不变,微微活动了自己的手腕:你该回家了,迪德。
    这么说完,尤金转身对约书亚说了一句:去开车。
    发现剧情走向不符合自己预想的约书亚终于反应过来,迅速地绕到了驾驶座的一边。
    眼看着尤金就要离开,迪特里希神经质地大笑了起来,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充满了愤恨和癫狂:你总是这样,尤金,你总是这样!!
    尤金没有理会他,拉开了车门。
    我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能阻止你??毕竟十二年前你就能为了一个
    砰。
    约书亚被这声巨响惊得抬起头来,这才发现是尤金死死箍着迪特里希的下巴,把人砸向了自己这辆陆行车的后风挡。
    你最好,想想你要说什么。尤金压低了自己的声音,看向迪特里希的眼睛已经带上了杀意。
    约书亚被这突然的转变吓得气都不敢喘,而在他做出反应之前,却有另外一个人,从旁拦住了尤金。
    是肖。
    这简直像是一个魔幻的笑话,被尤金保护着的肖冲到了迪特里希身前,想要维护那个刚刚称他为垃圾的,早已抛弃了他的主人。
    然而比约书亚更混乱的,大概是肖本人。
    在迪特里希出现之后,他就处在一种极度怪异的境况里。他的身体仿佛被劈成了两半,一半想要望向尤金,另一半却为了迪特里希的出现而欢欣鼓舞。这后一半的情绪是如此的不合常理,让他在明明应该觉得沉重的场景里,竟然能为了看见迪特里希的面容而心跳加速。
    这种完全不受控的感觉,让肖觉得非常绝望。
    而现在,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自行地挡在迪特里希身前,忠实地贯彻着他身为恋人要护卫主人的职责。
    在他冲上来的那个瞬间,尤金身上的杀意就立刻消散了。肖面对着尤金,没有错过对方脸上那个一闪而过的,受伤的表情。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个表情。
    肖把拦着对方的手放下来,喉结上下一下:尤金
    尤金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两步,整个人似乎被巨大的疲惫感淹没了。肖看着尤金的眼神明显地暗淡下去,觉得有人把他胸口那颗虚假的心脏捏了个粉碎。
    在约书亚的车上,气氛极其的诡异。
    约书亚坐在驾驶座,身边是闭着眼睛的尤金。肖一个人被扔在了后座,和前座的两个人之间隔了一道完全阻隔了声音的障壁。
    目睹了之前一切的约书亚总有种把自己的脖子缩起来的冲动,但是用余光看了看身边的尤金之后,表情又变成了明显的不忍。
    没有被一整天的杀戮打倒的男人,却在那之后变得异常的安静。从约书亚的角度看过去,可以看到尤金棱角分明的下巴,和眼睛下方隐隐的青色痕迹。
    他总是要被这个人的气势和身手所迷惑,忘记了尤金的体格并不如自己一般健硕。这么一动不动地坐着,这个人看上去甚至有些脆弱。
    尤金。他小声地叫了一声。
    嗯?对方竟然回应了。
    你饿不饿?
    你要请我吃东西?尤金睁开眼睛,很缓慢地瞥了他一眼。
    约书亚有种被噎住的感觉:是的,没错。
    好啊,让你家的厨师做吧。尤金左右活动了一下颈椎:你等下把肖放下,我今晚就住你家好了。
    这话说的如此自然,约书亚发现自己竟然没法回绝他。到最后约书亚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是在生肖的气吗?
    尤金叹了口气。
    我为什么要对他生气?只是暂时不想见到他而已。他用手支着头,看着窗外的景色:这点自由我应该还是有的吧。
    这句话听上去有种隐隐的落寞,让约书亚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话。
    就是这样,你今天一个人乖乖在家可以吗?陆行车停在了尤金的公寓楼下,约书亚特地跑去给肖拉开了车门,履行了他作为传话筒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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