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便会错失,这一错失也不知何时才能遇上。
    她正欲倾身而下,却见天穹上乌云如被拨开,玄晖神光斜斜洒落海面。
    这原本黢黑一片的海登时被照得波光粼粼,如万千鱼鳞覆于海上。
    神光落下的那一瞬,她不得不眯起了双眼,烦闷爬满了心头。
    浓云之间,那神光蓦地化作了成千上万的绳索,朝群魔身上缠了过去。
    渚幽忽地被那一线明光绊住了脚,她皱起眉头,本狂喜的心登时冷却了大半。
    这神光分明是觅着魔气来的,而她身陷此境,自然也未能幸免。
    长应怔了一瞬,冷着脸将渚幽身上的神光拨开。她见渚幽作势要跃下,连忙将细长的五指摁在了她单薄的肩上,冷声道:回溯之后,在此境中所受之创皆非虚幻,即便是毫发之伤也会痛如割魂裂骨,莫要冲动!
    我不曾冲动。渚幽回过头,状似冷静了下来,可一颗心仍在躁动着。
    长应皱起眉,她怎会不知渚幽想取什么,她只是没想到,渚幽身上的魔念竟已这般牢固执着。
    她心知渚幽本该不是如此,只是因旁人从中作难,而让堕入了魔域。
    从入浊鉴后,她未多插手阻拦,是因觉得渚幽既然是古神转世。
    即便是再不愿归天,再如此心怀憎恶,也定不该因私念而枉顾三界。
    可她似乎想错了,渚幽当真想让魔主醒来,此魔一醒,凡间便如修罗地狱,再如千年前那般,被恶鬼与魔族侵袭,当真成了凡人削魂炼骨之地。
    如此一来,渚幽也必定挣脱不得这苦恶,定断不去这罪孽和因果。
    长应觉得,她得想个办法,让渚幽提早苏醒,再不必与这魔主有任何牵连。
    然而古神若复苏,必定会经灵魄不齐之劫,她并不并不愿看到渚幽再被苦痛折磨。
    渚幽侧头看她,不紧不慢道:你带我来此地,当真不知道我想取什么?
    我知长应已不再装糊涂。
    那为何要阻我。渚幽微哂,抬起一根手指点在了长应的手臂上,想将这龙的手缓缓推开。
    她那手指已经泛白,长应却岿然不动。
    长应面色冷淡,你若贸然下去,必定会被卷入战中。
    渚幽侧过头,朝底下那征战的兵马看去,慢腾腾地揶揄道:那你就不会助我么。
    她说得极轻,听着甚是渺远,却又像是在引诱人心一般。
    既然是魔,那自然是会迷惑人心的。只是她向来不屑于此,尤其是在见到长应之后,更是不愿如此劝诱,可这龙偏偏黏了上来。
    不是她有错,是这龙不肯走。
    渚幽已不想管顾太多,即便是自己的性命,也未在考量之中。她只想取到魔主一魂,她必须取到魔主一魂。
    长应按在她肩头的手微微施力,又捏紧了点儿。她一双金目已成竖瞳,你想让我助你?
    渚幽并不奢盼这龙能说一个「好」字,如今她们境界悬殊,这龙不直接将她逮回天界已是万幸。
    她并未说话,就如同那时被架在了斩仙台上,不论处刑人如何发问,她都不动声色。
    不点头,也不吭声,似是在与之僵持。
    长应皱起眉,缓缓将捏在她肩上的手松开了,淡声道:我不会助你。
    她不会将渚幽推入孽障缠身的境地,也不会让人间成凡人被削魂炼骨的修罗地狱。
    渚幽并无半分怅惘,这龙不帮,恰是情理之中。她垂下眼,唇角微微扬起了点儿,我料是如此。
    我也不会阻你。长应忽地又道。
    渚幽皱起眉,猛地掀起了眼,似在确认长应这话有几分真假一般。当真?她一字一顿,几乎咬碎了一口皓齿。
    长应面无表情,冷漠得像与漫天迸溅的灵力火光,同这底下的喧嚣格格不入。
    她默认了
    渚幽登时又朝那支魔军看去,明明已如她所愿,却很是不安。
    玄黑阴冷的海水上,魔主早将缠缚过来的神光给拧断了,他劈出了数道剑风,那将他手下魔兵捆住的绳索也全数断裂。
    魔军继而又开始翻涛掀浪般的找着,几乎要将这面海给翻了过来。
    魔主将魔剑一举,登时天穹密布的鸦云中白电交织,宛若蛛网一般。
    唰啦一声响,电闪雷鸣。
    那数道白电齐齐落下,汇入了他手中之剑,那柄剑登时明亮一片,剑身上缭绕的魔气也被映照得一清二楚。
    魔烟腾起时,恰似一张张迥然不同的脸正欲撞破牢笼。
    那一张张脸分明是凡人的魂魄,他将凡人之魂囚入了魔气之中,让他们永生入不得轮回,只得历经魂飞魄散之苦。
    渚幽回头又睨了长应一眼,未着急动身,生怕这龙出尔反尔。
    只见翻腾的墨色海水中,忽有一样器物凌起,小小一枚,恰似一颗金珠。
    那金珠并不圆润,反而形似水珠,在腾起之时,金芒遍身,其中神光环绕,耀眼灼目。
    这是何物?
    渚幽只知魔主千年前殒身是因仙界,又从长应口中得知,是杀神所为,可杀神到底是谁,她不得而知。
    这金珠极其熟悉,其上仙气袅袅,好似好似在哪儿见过。
    渚幽却心知,这并不是她的东西,她也不可能有东西落在千年之前。
    在金珠自水下腾起后,魔主面上浮现猖狂笑意,似是寻到了难得一遇的敌手,一身魔气彻底释出,未再有半分克制。
    汹涌澎湃的魔气自他身上迸溅开来,就连跟在他身侧的魔兵,也被撞得人仰马翻。
    本就翻腾上涌的海水更是被捣得不成样子,水下龙宫应当已连屋瓦都寻不着了。
    魔主正欲朝那金珠掠去之时,数道水柱冲天而起,直抵天穹,硬是将这遍天的魔云和魔气捅出了数个窟窿!
    那数不胜数的水柱冲天而上时,好似天上有龙吸水,那偌大一根水柱,非寻常兵戟能斩断的。
    金珠浮在半空,将这一片海域照了个半明,其四周尽是通天水柱,让魔主忽地顿身,不敢妄自入内。
    魔主只消一招手,那天穹遍布的魔气皆朝那水柱卷去,陡然间,如同数只异兽在缠斗一般。
    金珠中陡然传出龙吟,那龙吟震耳欲聋,骇人灵力朝八方迅猛铺开。
    渚幽抬手捂住了一只耳,听见这龙吟时眼鼻皆是一热,险些淌出血来。
    这一幕似曾相识,她分明是见过的。百年前在淞灵城时,她两次遇到那诡谲至极的器物,可不都被这龙吟给嚎得双耳嗡嗡作响么。
    她猝然回头,朝边上那神色不变的长应看去,眸光落在了其额间。
    那金珠分明就是长应额饰啊,只是与海上悬着的那一颗相比,长应额上的竟要黯淡几分,似是失了光泽。
    渚幽怔了许久,她知晓长应是重塑肉身归来的,也知晓其如今身为天界神尊,却并未想过
    这神尊,竟是让魔主泯灭于世的那一位。
    当真是她吗?
    底下魔军怵怵,离得近的那些转瞬便化作了白骨,一瞬便被翻涌的海水侵吞得没了影。
    有魔喊道:此乃杀神之魄!
    杀神殒身前七分灵魄,此为其中之一!
    魔主只消将这金珠捏碎,世上便无神能敌!
    底下喧喧嚷嚷,渚幽听得一清二楚。
    杀神,长应竟是杀神。
    可长应却不为所动,似乎群魔所提及的并不是她,她微微转头,只道:我并非有意瞒你。
    渚幽微微颔首,此刻竟如此镇定,是啊,你本可以将我视作蝼蚁,捏死在掌中。
    我并未如此想过,我此番离开天宫,本只是为了见你。长应淡声道。
    渚幽嗤了一声,那这百年里,你为何不来寻我?
    长应皱眉,明明心里闷得慌,可偏偏面上浮不上丁点苦楚,她大抵是冷漠惯了。
    即便是辩驳,也不懂得要如此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
    我这百年皆在闭关,你我福祸相倚,我唯有尽快突破境界,你才得以早日
    长应话音一顿,得以什么。
    得以早日醒觉,重归大道极峰么。
    她想让渚幽早日能同她并肩而立,却又不想让那些仙又追随于她。
    渚幽神情复杂地睨了长应一眼,她向来不觉这龙的心肠是热的,可偏偏这龙不单开了寒眼,令她取到了灵草,还将她带到了这千年之前。
    当真是为她好么?
    她入魔多年,早不信人心有善,即便是当时在神化山中,那芝英仙未对她痛下杀手,她也仅是觉得那芝英仙愚不可及。
    海上漂浮在半空中的那一颗金珠骤然一亮,倏然撤去了周遭水柱。
    那原本正和水柱缠斗的魔气随即朝其掠去,宛如千百只鬼爪。
    魔主也随其飞掠过去,剑尖一旋,登时一道乌黑魔气朝金珠砍了过去。
    然金珠并未受其波及,那一魄自金珠上腾起,蓦地化作了玄龙。
    此龙的模样和长应的龙身一模一样,渚幽曾也是将其捏在手里把玩的,又怎会不知道。
    只见那玄龙吐出了一口龙气,明明只是杀神一魄,可那龙气却转瞬化作了剑雨,朝魔主头脸飞袭而去。
    密密匝匝的剑晶莹透亮,分明是裹了一层坚冰,每一柄皆是寒气逼人。
    魔主将手中魔剑一旋,万千银剑登时被反卷回玄龙那侧。
    玄龙巨口一张,将那龙气所化出的冰剑吞入口中,再度长吟时,只那么一声,便令魔主双足被冰霜冻在了海上,动弹不得。
    一龙一魔斗得天昏地暗,久久未歇。
    渚幽未曾想过,让魔主泯灭于世的竟仅是杀神一魂,那混沌初开之时,古魔主究竟有怎么样的能耐,才能逼得杀神泯灭,还七分了灵魄。
    她知晓九天神尊的境界并不会低到哪里去,如今才明白,她终还是将其看低了。
    长应果真未再阻拦,站在边上一副无悲无喜的模样,看着哪像是什么杀伐果断的杀神,反倒像是一尊佛。
    在天穹乌云被水柱捅破后,玄晖之光终于洒了下来,日夜也终于清晰。
    玄晖东起西落,这片海自然也随之明暗更替。
    忽地,魔主摇摇欲坠,咳出了一口血来。
    渚幽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刻,她扯开了长应撘在她肩上的手,骤然飞身而下,翻指间朱红灵力轰隆一声击在了魔主的头颅上。
    她五指一攥,猛地擒住了魔主的一缕魂,狠狠将其拔离了肉身。
    玄龙此时张开巨口,正要将魔主吞入口中,在见到其身侧所悬着的身影时,竟遽然一顿!
    魔主双目圆瞪,他只是失了一魂,却还未死。他猛地用魔剑捅穿了玄龙的头颅,终是支撑不住,一口魔血喷向了玄龙颅顶。
    那魔血渗进了玄龙的鳞片之中,它仰头嚎叫着,用巨爪将这魔撕了个粉碎。
    渚幽踏风而起,手里明明已经攥住了那一缕魂,心口喉头却凉得像是结了冰。
    本面无表情悬在半空的长应面色骤变,明明是千年前那一魄被伤及,却像是伤在了她身上一般。
    她周身一颤,将牙关紧咬着,硬是连丁点痛吟也未吐出。
    第65章
    痛
    长应痛得险些就在此处幻出原形, 五指紧紧地抓入了发中,一双冷淡地金目忍痛半敛着。
    只见魔主在玄龙的爪下被撕成了一滩肉泥,然而他的一颗心脏仍在扑通狂跳着,被乌黑的魔气托起, 悬在了这苍茫大海上。
    他那残破不堪的肉身四分五裂, 碎肉如泥般沉入了海中, 被海水一淹便不知漂到哪儿去了。
    他原本就满身孽障,即便是死也不得全尸,这便是因果报应。
    然而渚幽却觉得不对劲,若是魔主的肉身就这么在此处变得七零八碎,那她如何还能在问心岩的棺椁里看见那一具肉身?
    不,魔主还未死。
    她如今才知晓,且确信浊鉴中种种与镜外相系,唯独不信这一缕魂也许注定带不出去, 她偏要试一试。
    玄龙被刺中了头颅后,在半空中挣扎不休,痛吟掀得波涛又起。
    而魔主那颗扑通狂跳的心却在此时飞快地覆上了一层软肉, 如同虫蚁撘巢一般, 那些碎肉从海中缓缓腾起, 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将他的身形又拼凑了出来!
    那些血肉和碎骨缓缓黏连在一起, 汇成了头颅、脊柱和四肢。
    渚幽手里那一缕魂挣动起来,但她紧紧攥着未肯松手。她连忙朝周遭望去, 却不见魔主余下的那两魂。
    而长应仍在忍痛, 周身颤抖不已,掐在头皮上的五指已然泛白。
    金珠里有她一魄,那一魄被伤及, 她也不能幸免。
    在灵魄化身被捅穿了头颅的时候,她也头痛欲裂,胜似颅顶当真被捅穿了一般。
    长应心道,原来如此,因果便是在此结下,难怪
    难怪她久久未想通,她的识海中为何会有魔血,为何会记不起前尘往事,原来竟是因这浊鉴。
    事到如今,已分不明究竟是何事在先,何事在后,犹如人之轮回,因果报应也不过如此。
    她将渚幽带入浊鉴,又将她领到了千年之前,没想到竟结下了如此恶果。
    她忽地陷入迷惘,如此一来,她该怨渚幽么,还是该怨自己咎由自取?
    渚幽攥着魔主的一缕魂,腾身而起时,恰见长应立在云端,眸光森冷无比,本就无甚血色的脸更显苍白,又似稚儿时那般病弱了。
    她已知晓金珠中藏有长应一魄,如今那一魄被魔剑伤及,长应定然是痛不欲生的。
    渚幽只知剜骨断筋之痛,却不知灵魄撕裂是何等痛楚,想来那定会比肉身之伤更难忍受。
    然虽是福祸相倚,可长应所受之痛却未全然落至她身。
    她只觉一阵晕眩,头骨似是被刀撬开一般,识海中凉飕飕一片。
    兴许魔血渗入长应识海时,长应便是如此不适。
    长应在克制着,她皱眉压制着心底那滴躁动不安的心头血,好让这撕魂裂骨之痛不会被分出太多。
    渚幽怔了许久,一时竟不知自己是不是错了。可事态还能回转吗,那必已然不能,她已将魔主之魂抽出,而金珠中的灵魄也已被伤及。
    她攥紧了五指,心头闷得快喘不上气,望见长应苍白了脸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竟慌乱到不知所措。
    可她又怎能轻易将魔主这一魂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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