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荆的本体似乎是一柄剑,但这剑究竟是何人所铸,又经过谁的手,渚幽便无从得知了,她只知这柄剑成妖入魔后便在魔域呆了许久。
    若是传言未有错,他甚至比魔主来得还要早。
    问起这剑,魔域里无人得知他的出身,只知这么柄剑先前应当是有主的,只是未曾听他提及过旧主。
    渚幽还特地多看了悬荆两眼,她对这魔着实好奇,也不知得是什么样的人,才驯得了这么一柄魔剑。
    她一回头,竟看见长应也正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剑,灿金的眸子里冷漠一扫,隐隐多了丝诧异和不解。
    只是悬荆不像是认得长应,他冷着脸在殿门外站着,在另外二魔已经单膝跪下的时候,他仍站得笔直端正,没半点要跪的意思,倒是个硬骨头。
    渚幽问道,你在看谁
    那个子高一些的,总觉得应当认得才是。长应摇起头,小巧单薄的唇微微抿着,眼里露出迷惘。
    这种话渚幽听多了,只当这龙是在吹嘘。她侧头又朝门外三魔看去,捏着手里那粒芥子说:我还以为,你们是要长住人界了。
    惊客心跪是跪了,可眸光不见收敛,甚至还直勾勾地盯了过来,目光露骨得很,似想将人生吞活剥。
    她刚想说话,一旁不善言辞的骆清忽地开口:还请大人将魔主一魂交出。
    渚幽原就是想给他们的,可看这几个魔态度不大好,一时又不想给了,我费尽心思才拿到的东西,凭什么便宜了你们。
    骆清面色骤黑,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成了拳,大人用此法炼了魔主的魂,就不怕魔主怪罪么。
    屋外三魔被黄沙裹着身,殿里软榻上斜倚着的大妖却闲适至极。
    渚幽不觉生气,甚至还嗤笑了一声,我若不这么做,又如何引得出镇魔塔,如何毁它?再说,就凭棺材里那死人也想怪罪于我?
    骆清不发一言,一旁的惊客心却不是擅隐忍的。惊客心当即收敛了眸光道:还盼大人识相一些,大人眼睛不好,可还是莫让这么好看的眸子废了。
    这明摆着是在威胁,饶是渚幽再不将这话放在心上,冷若冰霜的龙也怒了。
    骇人的威压登时如浪潮一般震荡开来,渚幽原本就亏了些灵力。
    如今正是虚弱的时候,在听见这长啸时,差点儿直接聋了。
    真是好样的。
    本就是个半瞎,如今还养了只能把她吼聋的龙。
    殿门外三魔面色骤变,悬荆只微微后退了一步,而修为较为浅薄的惊客心竟双耳出血。
    惊客心本是单膝跪着的,被这威压一震,身骤然一斜,扑通倒在了黄沙里,匆忙抬手捂住了双耳。
    她一颗心扑通狂跳着,双耳嗡鸣不停,只依稀知道是有什么东西叫了。
    可那一瞬她连声音也听不清,压根不知是什么东西在叫。
    有些像先前在淞灵城听到的兽鸣,可这一回似乎更嘹亮刺耳了,就连威压也比之前更可怖。
    她连忙抬头,朝渚幽身边坐着的那小丫头看去,心道不可能,那小丫头一副病容,身上也毫无灵力,绝不可能是她。
    渚幽也掩着耳,连忙将手里的芥子丢出了殿门,一回头便捂上了长应的嘴。
    撼竹险些当场漫游黄泉,见状连忙使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关上了殿门,然后咚一声倒了地。
    渚幽那素白柔软的掌心就捂在长应的唇上,长应面色苍白,一双无情的金瞳却是煞气腾腾的。
    还嚷嚷吗?
    话音刚落,渚幽的手便被尖锐的龙牙磕碰了一下,见这龙没再疯叫,她这才垂下了手。
    长应眉尾上挑,就连眼梢也是上扬的,若是长开一些,该是一副冷厉决绝的模样。她抓了渚幽方要收回去的手,顿时如冰火相碰。
    明明这龙的手掌还又软又小,可气力却不输旁人。
    这么三个魔物也能欺你?长应捏起渚幽的尾指骨节,冷着小脸说。
    渚幽捏起自己的耳朵,总觉得双耳还在嗡嗡作响,心说究竟是谁在欺她。
    第38章
    那你还挺威风。渚幽将这凉飕飕的龙爪甩开, 伸手去捏了长应的脸颊,也不知这么张小嘴是怎么嚷出那声音来的。
    长应往后一仰,本是想避开的,可刚微一仰身, 又巴巴地凑了回来。
    她眼里煞气稍稍消隐, 顿时又成了副可怜乖巧的模样。
    分明是装的, 方才还耀虎扬威的,怎么这殿门一关,就可怜下来了。
    像极水里的气泡,看着气鼓鼓的,戳一下就啪的瘪了下去。
    渚幽见惯了这龙装模作样,实在猜不透她这小小的脑袋里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干脆不予理会。她纱袖一拂,施出灵力将倒在门边的撼竹扶了起来。
    撼竹才刚昏了一会就被倒腾醒来, 她两眼一睁,连忙战巍巍地爬起了身,不敢去看那只坐在她家尊主身侧的龙。
    这龙属实有古怪, 不是她惹得起的, 惹不起, 难道她还躲不起么。
    屋外三主似已走远, 撼竹侧耳听了一阵尊主为何就这么将魔主那一魂交出去了?
    分明是好不容易拿回来的东西,怎说给就给, 撼竹实在是气不过, 心说这不就白忙活了么。
    给他们了渚幽微一颔首,眼里无甚波澜,似乎方才丢的芥子里装的不是魔主的魂, 而是什么破烂一般。
    她按了按眉心,心烦意乱地说:若是不给,那三魔还得在这站着,长应免不了又要嗷嗷乱叫。
    坐在边上的长应蓦地转头看她,不单皱眉,还抿起唇,一副气得不轻的样子。
    渚幽却不以为意,还气定神闲地说:我只要魔主醒来,这么一魂给谁不是给,他们总归不会害了魔主。再说,过一阵他们还是会来求我的。
    她撘在雕花扶手上的手臂一屈,将下颌撑了起来,如今就缺最后一魂了。
    尊主可算得出那一魂今在何处?撼竹小心翼翼问道。
    渚幽微微皱起眉,不能,这最后一缕魂虽是入了轮回,可却不在人间,也不在魔域,不知究竟诞在何处,即便是起了卦,也占不出其所在。
    撼竹瞳仁微颤,缓缓吞咽了一下,眼皮一掀,战战巍巍道:会不会诞在天界了?
    不可能渚幽摸了摸眼梢,那儿正是凤纹所在,一个魔轮回成仙?这像话么
    确实不像话,况且天上神仙又哪容得魔主一魂转世入九天,九天是沾不得污浊的,那魔主身上罪孽深重,福缘甚浅,就算是修个十世八世,也未必成得了仙。
    撼竹连忙收敛了眸光,属下不过是胡猜的,尊主莫要当真。
    她话是这么说,可心里依旧有些担忧,就怕找不着魔主那一魂。
    若我连你这话也能当真,这数百年真是白活了。渚幽一哂,不过说来,缺了神魂的仙着实少见,即便是长应,也仅仅是灵魄不齐。
    撼竹一听,不由得朝长应看了一眼,就轻飘飘一眼,不敢多看。
    长应坐得笔直,模样又长得乖巧好看,这么一言不发的模样怪像是泥捏的人。
    可泥捏的人又怎能变得成龙,又怎会胡乱吼上两声便令人险些命丧黄泉。
    灵魄不齐之人,或是不知喜,或是不知怒,不知哀惧为何,心里或还无爱无欲。渚幽低垂着眼,缓缓道来。
    她稍一停顿,又道:可这样的人,就算是缺了七魄也能是聪慧的,而神魂不齐却会憨傻痴呆。
    撼竹立即想到她在华承宗里见到的魔主一魂转世,可不就是个傻子么。
    再一看长应,虽是灵魄不齐,可却狡诈得很,屡屡将她从尊主身侧挤走。
    这龙,着实是半点仙的样子都没有,哪有仙是这么小心眼的。
    渚幽侧头朝身侧坐着的龙看去,想从长应面上找到些许别扭,可这龙却一脸淡漠,面上丁点别的神情也没有。
    她摆摆手说:撼竹,你到门外去,别让旁人近大殿一步。
    撼竹愣了一瞬,不知自家尊主要做什么。
    去吧,省得长应闹脾气,一会憋不住声,多嚷嚷几下就将你的命给嚷没了。
    渚幽像讽刺一般,她嗓音单薄,那语调一扬,像个钩子一样吊在人心头。
    长应双目一抬,立刻朝渚幽看去。她苍白的面色如缟素一般,身子又甚是娇弱,就算是将脾气起来,也凶不到哪里去。
    她那瞳仁一缩,圆溜溜的瞳仁倏然又成了根竖线,向来平静的面上竟浮现出一丝难以置信,问道:你是不是要同我换心头血了。
    撼竹这才听明白,换心头血?
    渚幽颔首,这不是你心心念念的么。
    长应闷咳了一声,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淡淡的红晕。她硬生生将脸咳红了,瘦弱的肩还略微一抖,还挺像病入膏肓的样子。
    尊主,可撼竹是不大想让自家尊主冒这个险的,换了心头血,那可就是福祸相倚、死生相系了。
    如今这龙究竟什么底细还不清楚,日后若是出了什么差池
    她不敢往坏的想,到底还是不想将这龙当自己人。
    渚幽摆摆手,催促道:去吧
    撼竹仍站着不动,眉间神情挣扎着,心底竟涌上了一丝荒唐的念头来
    她不知道渚幽为何执意要换这心头血,但与其同这龙换,还不如同她换。
    再说,若是出了什么事,她定会站出来替死,哪会让心尖上的这大妖受什么委屈。
    长应看她欲言又止还一走一顿的,心头忽地一阵烦闷,金瞳中又腾起煞气,一口玉白的牙死死咬着,似要将人嚼碎成烂肉。
    可她却又觉得茫然,不知这贪欲是从何处来的。迷惘之下,她手一伸就将柔软的掌心撘在了渚幽的腕骨上。
    这只手冰冷非常,像是刚从冰窖里挖出来的,所撘之处还是渚幽的命门,渚幽却没有拨开她。
    于是长应得寸进尺,五指一收,握住了渚幽的手腕,那腕子细细一圈,她已勉强能圈得住。
    将那腕子攥紧后,她忽地觉得合该如此。
    合该就这么将人困在掌中。
    自破壳后,她便一直无所欲求,虽知自己本不该是这模样,但究竟要做什么,究竟该是什么样子,她一无所知,无恨也无怨,心里也不知喜悲,可如今这心却似乎腾起了一丝焦灼。
    不错,她似乎是得要些什么的。
    渚幽见这龙鬼鬼祟祟将手伸过来,小脸上还泛着迷茫,也不知她究竟想做什么,干脆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示意不要再靠近了。
    长应又被点住了眉心,像是被戳了穴道一般,刹那间从方才那古怪的魔怔中走了出来,转而乖顺了些许。她将冰冷的手一收,端正坐了回去。
    门边站着的撼竹仍未走,抿着唇执拗地低着头,心底有些慌乱,还盼尊主三思。
    渚幽能不知道这孔雀妖在担心什么么,可她如今寻不到那寒眼,找不到驱散眼中毒雾的圣物,已是走投无路了,便只能赌上一赌。
    出去将门守好了。她道。
    撼竹铆足劲抬了眼,深深望了她家尊主一眼,尊主那皎皎银发似缠在了她的心头,让她收不得心。她抿了一下唇,这才打开门欲要出去。
    门一开,站在外边的一个身量高大的魔顿时露了脸。
    撼竹被吓得后退了一步,瞳仁猛地一抖,立即回头朝渚幽看去。
    渚幽见她慌张回头,这才懒懒抬眼,瞅见了门外站着的第一主悬荆。
    这悬荆常常来无影去无踪,修为高深莫测,常不在魔域之中,似在外寻什么人什么物一般。
    她同这第一主也未碰过几次面,兴许正是如此,同魔域里其他魔相比,她对这第一主还是颇有好感的。
    只要这些魔不上赶着寻死,她都能生出些好感。
    悬荆身着黑衣,满头黑发未束,被风吹得颇有几分疯意。
    偏偏他眉眼生得张扬,看着不像是能沉得住性子的人,看着更像个疯子了。
    这样的魔,渚幽见得多了,定是心有执念还不肯解脱的。
    只是站在殿门外的这悬荆看的不是她,而是她身边的龙。
    莫非真有什么渊源?
    渚幽觉得有些意思,一柄总是在外找东西的剑,另一个是重塑了肉身似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龙,也不知能有什么渊源。
    听闻这剑在魔主殒身前就常常在外游荡,先前还嚣张得厉害,见鬼杀鬼,见神杀神,后来才沉稳了些许,不像传闻中那般疯魔了。
    偏偏长应目不斜视,一双金瞳转也不转,那冷飕飕的眸光只落在了她一人身上。
    一主还有事?渚幽不咸不淡地问。
    悬荆手一抬,指向了长应,不知这位是何来历。
    渚幽没笑,哄骗着道:她?我前些日子刚孵化的蛋。怎么,一主觉得不像我么。
    悬荆瞳仁一颤,似是有些难以置信,欲言又止地看了又看,抬手抱了一下拳,转身就走了。
    等他走了之后,撼竹才战巍巍地关了殿门,将自己也给关在了外面,心说这蛋的来历是彻底洗不清了。
    门一关,长应面上的冷意便又少了几分,看起来分外针对撼竹。
    渚幽兴味盎然地看她,方才这龙被悬荆打量的时候,气息似乎骤乱了一瞬。
    她倒不担心悬荆会将长应的真身认出来,毕竟这龙虽是顶着一双金目,可那双眼似蛇非蛇,身上又无龙气,怎么也不该被认出是龙。
    长应别开眼,目光略微闪躲,冰冷可怖的竖瞳一敛,一双眼又如常任一般。
    怕么?渚幽站起身,没头没尾地问。
    长应摇头,平静道:不怕
    渚幽笑了,见她眼中并无抗拒,才将纤细的臂膀一抬。
    雾縠袖口顿时垂至肘间,她挥了一下手,大殿中顿时出现了一团灰黑的魔气,就如同那日将龙宫搅得鸡飞狗跳的灰烟一般。
    长应站起身,不解地望了过去。
    那团灰雾越来越浓郁,如同砚台墨汁倾洒,还将壁灯照出的光都给晕得晦暝昏暗。
    这便是魔雾别境,别境里另有一番天地,就如同其余两界的洞天福地。
    渚幽朝长应勾了勾手指头,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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