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里阴森森一片,封着窗棂的木板上似乎刻着些什么。
    她将手覆了上去,一寸一寸地摸着,摸出了一堆刻得乱腾腾的符文。
    这符文她倒是认识,还怪有意思的,这明明是塔顶那已至大乘的尊主所用不着的东西,是用来压制魔气的。
    被她附了身的这弟子识海清晰,她早将其中的灵丝略看了一遍,知道这宗主姓甚名谁,只是对其所经之事不甚了解。
    宗主到底是活了好几百年的人,这名内门弟子年纪又都不算太大,寻常弟子哪能对其知根知底。
    渚幽在识海里搜刮了一番,倒是找到了点有意思的东西。
    这周熹照百年前为一弟子硬闯了神化山,那时神化山开山已有半月,算着日子,山门将闭,可他那亲传弟子却久久没有出来。
    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在门上禁制已开的情况下,竟破门而入,三日后将一个浑身是血的弟子带了出来,而他进山才两日,修为硬生生从大乘跌到了分神,后来闭关了许久才修回来。
    闭关出来后,周熹照便长住在这主峰的塔上,至今没有离过塔,谁也不知那两日神化山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周熹照为何就闭门不出了。
    渚幽收了手,继续朝上走,忙不迭将试图又探头而出的龙给按了回去。
    塔顶倒是明亮的,全托了顶端那一颗夜明珠。
    一个身穿白袍满头白发的修士坐在蒲团上,两手撘着膝,气息绵长似是正睡着。
    可听到脚步声后,他忽地动了动身,却没有回头,只是问道:你将那日之事细细道出。
    那日,自然指的是那三位弟子下无妄沟的之日。
    渚幽又将这弟子的识海搜刮了一番,正想开口的时候,忽觉那只被揣在兜里的黑龙猛地动了一下。
    像是被吓着了一般,猝然一抽。
    渚幽皱起眉,不轻不重地按着兜,还安抚般轻拍了两下。
    是我的她的耳边,长应的声音虚无缥缈,像是从远山传来一般,他怎有我的东西。
    可端坐在蒲团上的周熹照却毫无反应,根本没有听到。
    第29章
    夜明珠莹绿的光似是一捧鬼火, 又像是一双莹绿的眼,将塔顶二人纳入目中。
    塔外狂风呼号着,然而窗户关得紧,木板又钉得严实, 这寒风再怎么肆虐也未能刮进塔内。
    长应那稚嫩却淡漠的声音就像那日在雪原中时, 她冷不丁说了「再来点」三字, 若渚幽是个凡人,听见这声音定会被吓着,然而她是魔。
    我的长应又道。
    观这塔顶上,除了悬在顶上那硕大的夜明珠,就只有坐在蒲团上的周熹照有些意思了,可长应总不能说这人是她的。
    这不太行,周熹照虽是大乘,如今却已头发花白, 看着便是个活不久了的。
    渚幽心觉她养一只龙就已经够累了,这龙若是再拖家带口,她那大殿怕是得揭不开锅了。
    说魔域穷也不无道理, 她殿里除了鲛纱吊顶上燃着的凤凰火, 其余器物全是大魔小魔们送去的, 一个个都已经快把家底给掏空了。
    渚幽隔着那粗糙的麻布, 按住了布袋里那剧烈颤抖的龙, 不着痕迹地将这塔顶扫视了一圈,她却未能发觉有什么古怪之处。
    长应却依旧在颤抖着, 隔着粗糙的布料紧贴着她, 似乎还紧紧盘成一圈,正一阵一阵地抽动,像是要死了一般。
    周熹照见她不语, 轻咳了一声,嗓子眼里似是卡了什么东西,连咳都咳不顺,气息也不大顺畅,约莫那日被灵力震伤后还没有好全。
    他肩背单薄,似乎太瘦削了些,和别的大乘期修士差别甚大。
    渚幽将手慢腾腾地伸进了布袋里,原本隔着薄薄的布料时,她便已觉得身上像是贴着块冰。
    如今将手探进去后更甚,惊觉手底下的龙鳞凉得堪比天宫寒池中的玄冰。
    这么一个激灵,她五指一缩,只觉得这凡人的身躯险些就没了知觉。
    幸而她没让长应再进凡人的身,这一进去,那虚弱的躯壳定会被冻僵,五脏六腑彻底没法要了,好不容易用淬丹散吊起来的命定然留不住,到时那凡人的命牌一碎,定会惹来麻烦事。
    她本就没将这华承宗的宗主放在眼里,如今长应浑身不适,她的心也跟着被牵动着,哪还有闲情装模作样地应话。
    她抚着长应的背鳞,所占的躯壳虽是个养尊处优的,可到底是个男人,手指比不得她原先的纤细光滑,在她摸上布袋里的龙时,龙竟还挑剔地扭了一下身,似是想将她覆上去的手给甩开。
    想不起那日发生了什么?周熹照依旧没有转身,沉沉的声音自喉咙中倾泻而出。
    渚幽按紧了手下那冰冷的龙身,一片片冰冷的龙鳞像是刀子一般,划得她的五指生疼。
    她眉头一皱,像是抓蛇一样,捏住了这龙的七寸,边在识海中翻找这弟子的记忆,漫不经心地道:记得,怎会不记得。
    周熹照坐得腰直背挺的,那日你们进了无妄沟后,见着了什么,说了什么,全数道来。
    渚幽用灵力擒住了识海中的一根灵丝,照本宣科般说道:那日我同两位师弟带着宗主给的符咒下了无妄沟,刚及地,手里的符咒便无端端烧了起来,转瞬便化作了灰烬。
    她话音方落,长应忽地挣开了她的手,还一口咬上了她的手指。
    也不知是这男修的手太粗糙影响了口感,还是因别的什么,长应只咬了一下便松了嘴,将脑袋埋了起来,身子依旧颤得厉害。
    我等越往无妄沟深处走,所遇的妖兽便越多,里边似有个风口,风声狂啸,越往里走就越是吃力,不少妖兽扑上前来,约莫是饿极了。
    渚幽手指一拨,将长应的脑袋捞了起来,将被其轻咬的手指摁在了它的嘴边,似威胁一般。长应紧闭着嘴,没再咬上去,难得又乖顺了起来。
    渚幽继而又道:我与两位师弟连忙召出命剑,同那些妖兽搏斗了一番,再将其胸腹剖开,然而却未见到什么器物。
    一只未找着,便寻下一只,也不知厮杀了多久,我们累极。
    去时我们尚不知那器物长何模样,又在哪只妖兽身上,浑身溅满了血也未找着,只好继续往里走。
    没想到,一声兽嚎将我们都震趴下了,那妖兽踏冰而出,身形似马,可却顶着个狮首,明明没有化形,却已结元婴,我同两位师弟相视了一眼,当即觉得,定就是这一只妖兽了。
    可我们三人修为比不得此等妖兽,在其放声怒吼时,心肺俱震,就连神魂也被吼得略微不稳。
    渚幽徐徐道来,眼眸微眯着,将灵丝中的幕幕看得一清二楚。
    那妖兽的模样有些古怪,长得还挺像许久未曾现身的上古妖兽,只是其修为方及元婴,又未见化形,虽已能三名弟子打得身负重伤,可到底还是太弱小了些。
    这么一只妖兽,着实担不起上古妖兽这么个名头。
    那三个弟子平日里虽不学无术,但资质也算不得太差,一身术法还学得不错,竟能将妖兽缚在了气劲之中,那妖兽进退不得,身上遍体鳞伤,最后被一剑刺破了胸膛,血柱冲天而起,似红雨般洒得遍地都是。
    三个弟子已是气息奄奄,撤了气劲后连忙剖了那妖兽的肚子,从里边取出了一只铜铃,揣在身上便跑。
    可没想到,血腥味一散,四周游走的大小妖兽皆被引了过来。
    三人本就身负重伤,看着四面妖兽如墙,这还怎么跑。
    几人连忙御剑腾起,欲要离开这无妄沟,可没想到灵力不支,剑身一隐,踏着剑的三人自半空坠落,跌在了竹林附近。
    那群妖兽似是不敢穿过竹林,狂嚎了几声竟就散去了。
    渚幽细查灵丝,将这三人所经之事一一道出,讲得口干舌燥的,险些耐不住性子应付这周熹照。
    她边讲边摸着布袋里的龙,也不知长应是乏了还是怎么的,竟没再抖了。
    趁着长应没动,她将两指分开了些许,用手度了一下长应的龙身,这一量才知,长应就这么片刻之间竟又长了一寸,难怪这背在身上的布袋似乎又沉了些。
    那你们是如何回来的。周熹照接着又问。
    这如何回来的自然不能按实说,毕竟这三人被她这魔给捡回来的。
    渚幽目不转睛地盯着周熹照那甚是单薄的背,随口编道:跌下去后,我们见妖兽散了,这才把铜铃又拿了出来,可没想到那器物竟忽然破裂,碎成了齑粉,其间铜铃震出了一道浩瀚灵力,那灵力将我们三人托到了无妄沟外。
    她在提及「灵力」二字时,略微停顿了一下,发觉端坐在蒲团上的周熹照竟微微动了一下肩。
    那灵力未将你们伤着?周熹照质问道。
    并未渚幽吝啬地挤了两字。
    周遭的光是碧莹莹的,幽深而寒凉。
    周熹照的肩背微微绷起,似在琢磨什么,一会又问:那你们可曾听见什么声音,那器物里可有传出人声?
    并未渚幽目光凉丝丝的,如今她借用了这弟子的身,浓眉大眼微微眯起,还挺怪违和。
    说着,一缕看不见的灵力从她身上漂浮而出,缓缓往周熹照的背上靠,她不知道是不是周熹照身上藏了什么,才让长应觉得这里有她的东西。
    若不是这里放了面观天镜,她就直接入了这周熹照的身,好去查看他的识海。
    这么个大乘期的凡人,若是想将其夺舍,其实不难。
    那一缕灵力缓缓从周熹照略微敞开的衣襟处滑了进去,他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微微侧了点身,却仍旧没有回头。
    灵力从他的衣襟钻入,似是游鱼一般,一转眼又从袖口钻了出来,还带出来一粒微不可查的尘屑。
    尘屑上灵力几欲散尽,但仍留着极淡的气味
    仙气
    渚幽恍然不大悟,这粒尘不就是那器物破碎后遗落下来的么,没想到竟被周熹照带在了身上。
    她垂在身侧的手略微一握,将那一粒尘拢在了手中。
    顿时手如被冰雪掩埋,冻得这凡体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她把手往兜里一揣,将那粒尘给丢了进去。
    长应又动了动,这一回并非痉挛,而是缓缓将盘起的身展开了些许。
    周熹照问不出什么,摆手道:回去吧
    他那手一挥,掌心里大片冻痕顿时露了出来,指节上覆着薄薄一层冰,整个手掌被冻得发紫,像是埋在雪里的冻死骨一般。
    渚幽还挺意外,周熹照竟是用手去抓了那器物碎成的齑粉,否则寻常术法又怎能将他的手伤成这般。
    见到周熹照挥手,她没有立即走,虽是满心厌烦这绿莹莹的塔了,可还是逗留了一会,多说了一句,宗主,那铜铃究竟是何来历,为何会在无妄沟里,无妄沟又怎么会是华承宗禁地?
    她问得多,也不怕会不会被周熹照觉察出他这弟子被人夺舍了,若是此处问不出,她便只能换个地方去问。
    周熹照垂下手,将被冻伤的掌心握了起来,铜铃是何来历不是你该过问的,无妄沟为何会是华承宗禁地,这得追溯到千年前,并非一时半刻间能说得完的。
    渚幽细细一想,千年前?未免也太久了些,想不到这华承宗已有千年之久。
    许久以前,那曾是个魔窟。周熹照瓮声道。
    渚幽眉一抬,心下疑惑,她在魔域那么久,还没听说有这么个流落在外的魔窟。
    况且她下了无妄沟一躺,也未嗅到什么残存的魔气。
    如今无妄沟内已无魔物,但魔气尤在,切不可擅自闯入。周熹照又道。
    渚幽见他不再多说,便揣着长应出了塔,刚迈出门槛,布袋里才安分了没多久的长应又折腾起来了,又传出心音冷漠地说:是我的
    去拿渚幽脚步一顿。
    她话音刚落,一阵诡谲冰凉的灵力倏然从布袋里穿出,那灵力着实单薄,近乎觅不见踪影,唰一声便朝塔上飞掠而去,快如疾电。
    若非亲眼目睹,渚幽根本觉察不到这一缕灵力。
    过了一阵,那缕银白如雪的灵力又归入布袋之中,也不知长应将什么东西带了回来,那一瞬之间,渚幽的侧腰快被冻得失了知觉。
    片刻前的高塔里,周熹照将手掌缓缓展开,冷眼盯着掌心上那一层化不掉的霜,胃里一阵翻腾,一口寒气从他嘴中呼了出来,他肺腑寒凉似冰,胸膛俱痛。
    不知是什么东西飞掠而来,猛地撞上了他的背,他猝然往前一晃,连忙用手支住了身。
    所来之物及其古怪,既无魔气,也不像人,亦不带仙气,似是并非三界之物。
    他瞳仁紧缩,下意识挥出一阵劲风,试图将其刮散,可没想到,他的灵力竟伤不着那东西分毫。
    那诡谲的灵力裹上了他的掌心,倏然间,手掌中寒凉尽褪,手上终于泛起了一丝久违的暖意。
    寒意褪去的那一瞬,他猛地一个哆嗦,将手掌握得死紧,再展开掌心时,果真见不着半点冰霜了。
    那将冰霜卷走的物什也不知是何时走的,来无影去也无踪。
    见那缕灵力转瞬归来,渚幽面不改色地揣着她的龙回了小院,也不知这龙是如何做到淡薄得像是游离于三界之外的,闹出这般动静竟连观天镜也没有惊动。
    她将长应从布袋里取了出来,只用两指将它的脑袋捏住,双眸微微一眯。
    这不对劲,这龙身上哪有灵力呢,似乎刚刚腾出的那一缕已被消耗完全了。
    长应身上凉飕飕的,乌黑的鳞片竟有些泛白。她用指腹一擦而过,这才发觉,那泛白的竟是一层霜,其上还沾着些许古怪的尘屑。
    猩红的龙口骤张,只一个吸气,它便将寒气与尘屑都纳入了口中。
    渚幽看得一清二楚,那两样器物是不是都与你有些关联,难怪破裂之时都似有龙嚎了一嗓子。
    长应在她耳边说话,稚嫩又一板一眼,是龙啸
    渚幽敷衍着微微颔首,又用拇指的指腹蹭了两下长应的脑袋。
    回了小院,撼竹眼巴巴看着,见渚幽安好无事,这才安下了惴惴不安的心。
    渚幽从凡人身里出来,转而将长应放在了木桌上。她见撼竹心神不宁,哂笑说:瞧你紧张的,活像是一个大乘期能拿我怎么样一般。
    撼竹讷讷道:尊主这几日操心劳累,我这不是忧心尊主受不了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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