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骤然离了凡人的身,一袭玄色绸裙如墨汁般绽在了地上,裙摆拖曳着,只束在腰上的系带丹红如血。
    那头银发被屋外刮进来的那口风给吹得翻腾了一阵,而后散落在她单薄的背上,身上魔纹尽显。
    素白的五指一抓,她将长应的神魂挤回了龙身,那浑身黑鳞的龙顿时动了起来,不是微微一动,而像是在抽搐一般,剧烈地颤抖着。
    渚幽连忙分了一缕灵力,伸手捏开紧闭的龙口,使得那缕灵力能被其纳入口中。
    那素白的两指恰恰卡在大张的龙口上,两根尖锐的牙抵在她的指侧。
    墨黑的龙身抽动了好一会,在吞了灵力后也没有立即得以缓和,而是过了半刻后才静了下来,就这么半刻,这黑龙竟又长了几寸。
    渚幽敛下目光中的讶异,摸向了长应长了一截的龙尾。
    黑龙金灿灿的双目一睁,转瞬变作了个稚儿,软绵绵地依偎在她的身侧。
    长应小脸苍白如雪,奄奄一息地抱住了渚幽的胳膊,声音细如丝缕:不够
    渚幽见她能说话了,硬是将手抽了出来,站直了身垂视着矮她大半截身的稚儿。
    她那眼梢低垂的无辜双眸略微一弯,你得学会自己觅食,这华承宗里这么多修士,哪个不是一身灵力,人若不给,你不会抢么。
    在旁杵着的撼竹缩了一下肩,不曾想自家尊主会这么教龙。
    长应迷蒙地抬起眼,双眸的颜色渐渐浅了下去,瞳仁也渐渐圆了起来。
    渚幽见她似听不懂,又说:你得多尝尝别人的灵力,才知哪个更适口。
    说完她将芥子里的灵石取了出来,正是她从问心岩里搬出来的,只是现在不大合适,你日后再去尝尝别的,今天暂且先将就将就。
    长应冷漠又困惑地点了一下头,甚是乖巧,伸手便将灵石接了过来,明明模样长得天真又可人,可神色却极其冷漠。她盯着这东西好一会,说道:味同爵蜡
    目睹这一切的撼竹背过身,默不作声地翻了个白眼。
    没想到这龙当真不怕死,说话还大喘气,顿了一下又糯着声道:远不如你
    第28章
    渚幽不清楚这龙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但有一事她已能万分肯定
    这龙给个竿子就能往上爬,确实想上天。
    撼竹哪敢插嘴,这左一个大妖,右一个神裔, 哪个不比她有能耐。
    她默默在心里嘀咕, 这龙是把她家尊主当米缸了吗, 时不时就舀上一勺米,这不得
    不得把人掏空啊。
    你年纪小小的,胃口倒是挺大。渚幽见她能顺着竿子往上爬了,才略微松了一口气,双目低垂着,未立即将依偎在身侧的小龙推开,看不出是不是在生气。
    长应仰着头看她,气息奄奄的又咳了一下, 险些没就地倒下。她神情迷惘,质疑道:我年纪应当不小。
    这模样娇娇弱弱的,着实像是在娇嗔。
    就这还不小?渚幽手一抬, 将掌心覆在了长应的天灵盖上。
    细细长长的五指差些就能将这小丫头的脑壳给全笼在手下。
    长应被她的手给按了一下脑袋, 这身量的差距已非常明显, 她嘴角登时一垮, 又不高兴起来了。
    她面上冷漠, 柔软的小手却像贼一样,不声不响地拉上了渚幽的袖口, 还得寸进尺地继而往上, 想圈住那截温热的腕子。
    渚幽心下暗叹,果然是亲自带大的,着实黏人, 非得牵手。
    小龙软绵绵地倚着她,似是没半点力气,一副被推开就会立即倒地的模样。
    渚幽将覆在她头顶的手一抬,干脆将那只一寸寸往上爬的小手给拢进掌心,嘶,这只手可真的是太凉了。
    怎么,生气了?
    长应半晌才糯声道:应当不会太小。
    「应当」二字就很有灵性。
    莫非你想起什么了?渚幽将她往鼓凳边带,还朝那张木床睨了一眼,怪嫌弃的。
    她眉头一皱,一旁默不作声的撼竹顿时悟到了,匆匆忙忙从芥子里取出了软榻和靠垫。
    这红木榻后靠背绣的是山鸟图,底下的绸布垫里塞满了兽毛,暖和又柔软,与这宗门弟子住的小屋着实不相称。
    软榻一放,原本就十分狭窄的小屋变得更拥挤了。
    可这到底不是自家的房子,渚幽不甚在意,甚至还极其满意地躺了上去。
    撼竹长舒一口气,她那芥子里别说是碗筷了,连床都有。
    虚虚弱弱的长应仍被捏着手腕,牵她的人已经倚在软榻上了,而她却只能站着。
    撼竹心里一哂,心说什么神裔,还不是和她一样的待遇,主子坐着,当下属的便只能站。
    她在软榻边上压低了声音说:尊主这几日累着了,是属下侍候不周,忘了百年前在芥子里放了软榻。
    她说完还朝那只龙看了一眼,心里莫名得意,可那双冷漠的龙瞳目光冰冷,眼里盛着的分明就是敌视。
    撼竹仍是怕这龙的,可她失宠了数日,如今身心舒坦,也不是那么怕。
    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记起了什么。渚幽哪知道这一魔一龙在耍什么心眼,侧头对长应道。
    长应摇头,小脸苍白一片,重新化人之后她的身量似乎比先前高上了一点点,但身上的衣裳依旧合适得很。
    能不合适么,这可是龙鳞变的。
    渚幽想了想,双目微微垂着,眼梢的凤纹本该诡谲魅惑,偏偏她长得甚是出尘又无辜。她手指一勾,令站在身侧的龙靠近一些。
    长应乖乖弯下腰,朝她倾了过去,冷不防被一只温热的手捏住了下巴,她那下巴瘦得尖俏,一捏一把骨头。
    渚幽两根手指就这么钳在她的下巴上,将这龙又拉近了点儿。
    长应那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兴许是因为距离太近了,忍不住半阖起眼,眼睫颤得似蝶一般,一会才慢腾腾地睁开。
    她一双金瞳在变成人形时颜色变得极浅,瞳仁平常时候也不再是漆黑的竖线,看着倒是柔软乖顺了许多,没那么大的煞气了。
    渚幽这才留意到,这龙的鼻尖上竟有一颗小痣,小小的,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莫名添了几分可爱。
    长应面上尽是困惑,却未挣扎,乖顺是乖顺,冷漠却半点没少,像是被套着项圈的凶兽。
    说起来,龙这玩意在上古洪荒时还真算得上是凶兽,那时混沌初开,后分了天地,龙腾空之时能遮天蔽日,捣得海水翻腾,近有滔天之势。
    渚幽没多想,将长应的下巴一松,转而将食指抵在了她的眉心,又将灵力探入了其识海之中,这一回也是顺畅无阻,但也依旧什么也没有看到。
    白茫茫一片,放眼望去全是雾,连一根灵丝也见不着。
    明明这几日经历了不少事,可这几个日夜却像是没在长应的识海中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她依旧像是一卷素笺,干净又纯真。
    渚幽不信邪,又驱使灵力,试图驱散那些白蒙蒙的雾。
    她虽是瞎惯了,可看见这么一大片白,还是略微不舒服。
    她的灵力卷上了那浓白的烟,烟缕骤然反侵,白雾像是成了龙爪一般,拧上了那一缕灵力。
    猝然间,她像是触了冰,素白的食指猛地一颤。
    渚幽猛地收回了灵力,抵在长应眉心那根细白的手指也随即收回,她捻了一下指腹,沾在手指上的一抹烟登时散了去,钻回了长应的识海。
    那是什么?撼竹只瞧见那白雾一样的东西游进了长应的眉心,却不知那是什么。
    长应见那抵在自己眉心上的手收了回去,一时有些不解,缓缓将头又探近了一些。
    渚幽又将食指抵了上去,这回却没有将灵力探入,而是使上了一些力气,将这烦人的脑袋给推远了,一边说:这是什么东西,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长应很坦然,糯声道:我不知道
    你去隔间睡。渚幽心有余悸,着实怕了她识海里的白雾,摆摆手道:别让我看见你。
    长应退了一步,却没有乖乖去那小隔间,反倒转身坐上了身后梆硬又冷冰冰的木床。
    撼竹连忙壮着胆子去擒住了她那龙爪,说道:祖宗,你还是和我去隔间吧。
    长应挣了一下,冷漠的小脸上浮起一丝愠色,随后胸腹一颤,一口血喷在了卷成一团的薄被上。
    苍白的小脸上,那丹红的血格外醒目。
    撼竹被吓得松了手,立即回头朝自家尊主求救,尊主,这、这这龙不会是气急攻心了吧。
    渚幽却像是没看到一半,挥挥手说:把她弄走
    撼竹架起这吐了血的龙就往隔间走,一步也没有停。
    隔间的门被灵力一卷便关上了,嘭的一声,关得十分无情。
    软榻上,渚幽肩颈一松便斜斜倚了下去,她低下头,银白的发散在脸侧,蜿蜒着自榻沿垂向地面,身上的魔纹在雾縠般的外衫里略微一浅。
    她神色晦暗不明,久久才微微张了嘴,吐出了一口寒气,那寒气刚散出来,就将软垫上那一株绣花给冻得结了一层霜。
    长应身上的寒气,可越来越厉害了。
    过了一日,院里的弟子一大早又敲了这三人的房门,问道:师兄今日可要去听早课?
    渚幽躺在软榻上,用素白的手臂托着头,听见这声音才懒洋洋地抬了一下眼,皎皎白发铺了满榻,竟连那凡人的躯壳也没有用。
    那三人受了重伤,即便是夺舍的魂已经离体,也久久没有醒来。
    她薄唇一张,明明用的是自己的声音,可听在门外那弟子的耳里,却像是他那师兄一样。
    不去她懒得应付这些凡人,扮凡人可太累了。
    屋外的弟子顿了一下,讪讪道:可师兄你今日还是得去一趟主峰,宗主一早便派了小童来传话,我怕他吵着师兄,便让他回去了。
    渚幽倒是有些意外,这宗主怎么忽然想起自己这个不学无术的弟子了。
    她眼眸一转,说道:那小童可有说宗主何时要见我。
    早课之前屋外的人道。
    知道了渚幽还算客气地应了一声,站起后朝隔间看了一眼,隐隐看见单薄木门的麻纸上映着半个脑袋。
    屋外传话的弟子很快便走了,过了一阵,院子里的打闹声消失得一干二净,想必都赶着去听早课了。
    渚幽手指一勾,隔间的薄门便开了。
    长应就站在门边,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小脸着实冷淡,还微微抿着唇,似是在生气。
    她都没气呢,也不知道这龙在气什么,被冻得吐出了一口寒气的人可是她,这龙却半点事也没事,得了便宜还卖乖。
    又睡不着?渚幽微哂。
    长应目光幽幽的,抿起的唇微微一动,你未记得给我生火。
    这话听着有一丝责怪的意思。
    冷?渚幽见她生气,心里还怪开心。
    我在蛋里时,也这么暗这么冷。这话乍一听不像是责怪,细细一品,品出了点卖惨的意思。
    这龙确实是被自己赶进隔间的,门也是她关上的,她多少有点理亏,但既然是魔,就不会轻易将错揽在自己身上。
    于是渚幽道:不会自己点灯么,吃了这么多灵力,倒是一点灵力没生,怎这般废物。
    长应眼睫一颤,嘴角往下一撇,面色凉得像屋外的雪,糯声糯气道:我也想有灵力,但是没有。
    渚幽心说算了,这么几日过去,她还不知道在这龙嘴里套不出话么,好好呆着,别想往外走,也别疯。
    你又要走?长应眼眸微眯,那眸子有一瞬又变成了竖瞳。
    与这龙有什么好说的,一身是谜,还不记事,都多少日了识海仍不见一缕灵丝。
    渚幽未解释,起身就要走,就句话也没留,没想到身后脚步声哒哒作响,一回头,那小丫头冷着脸紧跟在后。
    回去她垂眼道。
    长应仰头:我与你一道。
    莫惹我生气。渚幽脾气不好,忍了几日有些忍不住了。
    长应却仍巴巴地跟到了门口,眼睁睁看着黑裳白发的人又进了那凡间修士的身。
    她连忙回头,在屋里找寻了一番,才找到那被她附过身的男修,正想穿进那男人的身时,却不知道要怎么使灵力,也不知要怎么将魂分出来。
    这龙就这么蹲在地上,半抱着比她高上许多的凡人,神情迷迷瞪瞪的。
    渚幽无可奈何,只好勾了勾手,想不通养崽子怎会这么烦。
    长应走了过去,被一只手按住了发顶。
    变成蛇渚幽不轻不重地按了按长应那柔软的发顶。
    长应冷着脸说:不是蛇
    也成,不是蛇。渚幽用男人粗犷的声音说。
    长应听不惯她用这修士的声音说话,皱着眉变成了遍体黑鳞的龙,随后就被揣进了布袋里。
    唤了小童去传话的宗主仍是在主峰的顶层上,那高塔于常人而言难爬得很,阶梯又窄又高,四周黑漆黑黑一片,只有塔顶上悬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
    只可惜塔太深,顶层尚能被照得全明,底下更是暗得连丁点光也没有。
    渚幽上一回在塔外时,没能将手伸入墙里,还险些被器物破碎时震荡开的灵力给碰着,这一次进了塔,她才发觉这塔里的窗户竟都用木板封了起来。
    外边虽不是烈日炎炎,天色因大雪而阴沉沉的,若是将这些木板掀开,大抵还是能亮上一些。
    可这些木板遮得严实,外边是真的连丁点光也没有渗进来。
    十分古怪,哪有凡间的正经修士是见不得光的。
    她一步步往上走着,被揣进兜里的龙将头探了出来,一个黑漆漆的脑袋像根木棍一样,杵在这修士斜背的布袋里。
    长应那双金瞳在这黑沉沉的塔里显得格外明亮,金灿灿的,细长的竖瞳冰冷无情,眼眸一转,又朝别处看了过去。
    渚幽抬手将这脑袋按回了布袋里,还施了些灵力将自己的身子往上托,看着似是在走路,实际上丁点力气也没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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