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沈错静静地看了景城一会儿,突然道:胭脂说是你命御医来为我医治的。
    对于沈错,长公主府的人除了敬畏防备以外还有恐惧忧患。
    就如同沈错从未相信过他们一样,他们也从没真正把沈错当作是柳容止的女儿,长公主府的郡主来看待。
    这一次事件发生后,家中下人都在为柳容止忙碌,御医只有一位,又哪里敢做主让出来给沈错医治呢?
    景城现出一丝懊恼来:有什么问题吗?你这家伙连神志不清时都戒心深重,老御医差点被你打得鼻青脸肿。
    我没有问题,只不过是来向你道谢的。
    若说之前景城只是有些慌乱,听到沈错这句话时,简直是惊诧惶恐了。
    你说什么?
    打死她也想不到,沈错这傲慢的家伙竟会向她道谢,还是在发生这样的事之后。
    沈错眉尾微微上挑,现出一丝不耐烦的模样:你怎么年纪轻轻耳朵就不好使了?
    这神情、这语气,是她认识的沈错无疑了。
    你这人怎么连道个谢都要讽刺人?景城见她没有恶意,心情慢慢放松了下来,姑姑已经休息了,你要是想找她,等傍晚再来吧。
    怎么,你现在不怕我对母亲不利了吗?
    景城没好气道:我听锦衣卫说了你做的事,也听姑姑说了不论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没有杀姑姑,我都感激你。
    感激是因为方才听了我母亲的那番话吗?
    沈错果然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景城知晓那番言论若出传出去究竟会产生什么样的轩然大波,有些不自在地道:我姑姑或许不是一个好母亲,好爱人,甚至算不上是一个好人。
    但她确实是一个尽职的长公主,也是一个好女儿、好妹妹、好姑姑。
    她犯下的错并不是她一个人的罪行,一定要说的话,整个皇室都该与她一起承担。
    沈错冷哼了一声:你没必要与我说这些,我没想过要清算过往的事。
    景城抿了抿唇,不自在变成了尴尬。两人相对无言地站了一会儿,就在她以为沈错会离开的时候,对方却突然又开口道:我姑姑爱过我母亲你觉得这件事是真的吗?
    景城一愣,怎么也没想到沈错站了半天竟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这是真是假,她又不曾亲身经历过,又哪里知道?
    我姑姑都说到这种地步了,总不至于还要在这方面对我撒谎吧?
    沈错神情愣愣,半日才喃喃道:原来如此只是母亲不配得到我姑姑的爱。
    景城想要反驳,却无奈找不到话语,最后只能含糊道:过去的恩恩怨怨如今谁也说不清了,沈教主我对沈教主的事深表惋惜。她的尸身藏于冰窖中,你你要不要去看看?
    沈错摇了摇头:不必了,看过又能如何?我姑姑会活过来吗?人死如灯灭,我天明教并不在意死后之事,母亲既然在乎,便交给你们处理吧。
    景城此时才发觉沈错言行举止,神态表情与往日大有不同。
    反倒很有几分沈教主的意味,惊讶道:可你之前还不准人碰
    我那时方在气头上,也免不了一个人之常情。沈错瞟了景城一眼,你这人怎的如此啰嗦麻烦,难道我抢走姑姑的尸首你便开心了吗?
    景城也觉得自己颇为没道理,却还是忍不住低声咕哝:我又没这样说。
    沈错似是懒得再理她,拄着拐杖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沈错抬头看了看天空:我与母亲相看两相厌,如今姑姑已经不在,我留在炎京也没有意义。
    之后我会回江南,这样母亲与你父皇也会放心一些吧。
    景城与沈错相处的时间并不久,两人也颇为不对盘。可真见她如此落寞,听到说这不知何时再聚的分别,心中竟也生出几分离别的惆怅来。
    她父母健在,又是皇室最尊贵的公主,即便有不顺遂的地方,总的来说还是幸福的。
    可反观沈错想起姑姑的话,她无法抑制地对这位表姐生出了一丝怜惜之情。
    你走之前,还是与姑姑说一声吧。
    沈错淡淡地道:客人离开,知会主人是常理,你放心,我不会不声不响地走的。
    景城因那一点儿怜惜,没有计较她曲解自己的意思。
    表姐,你她原想说,就算沈教主不在了,沈错也并非孤身一人。
    然而想了半天,又觉得这话由自己说出来太过虚伪,最后只能改口道,你保重身体。
    沈错没有回答她,只是拄着拐杖离开了。
    胭脂一直在院外等候,一见沈错出来连忙迎了上来。
    沈错看着胭脂似若有所思,胭脂被她看得心中发慌,忐忑道:沈掌柜您怎么了?
    沈错移开了目光,拄着拐杖走在前头:没什么,我打算待身体恢复一些便离开炎京,回严州去。
    胭脂一听,不禁喜上眉梢。
    炎京虽好,但她住得并不习惯。无论是气候环境、风土人情还是这过分周到的待遇,都与她在严州生活时大不相同。
    说实话,她真的很想念严州,很想念杂货铺,也很想念煎饼。
    那我回去就准备行李。
    嗯下山后我便命人送你和虎子去乾正镖局,你姐姐的师门最近虽然有些风波,但我相信很快就会平息。
    你们姐弟三人团聚,我也算完成了当初自己的诺言
    沈错说完这句话后,胭脂便呆立在了当场,沈错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
    胭脂终于明白自己当时预感到的是什么了沈掌柜要她离开。
    你把自己和虎子的东西都收拾好,不要怕麻烦,把能带上的都带上。
    你曾救过我的性命,又尽心尽力地服侍我两三年,我会让白泉另外再给你准备礼物,保证你们姐弟三人没有后顾之忧。
    为、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胭脂眼眶通红,哽咽道:沈掌柜,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所以你要赶我走?
    沈错似是不解她为何这样问:我是不是赶你走,而是让你与家人团聚。霍梧桐是你和虎子的姐姐,她希望你们能回到她身边你们也本该团聚。
    可是您明明说过,想要我留在您身边的
    沈错叹气道:先前是我太过任性,无理地阻碍你们姐妹团聚。我母亲说得对,家人就该在一起才是。如今不过是把一切拨回正轨而已,你不要多想。
    眼前的沈错是如此陌生,那个会撒娇,会胡闹,会任性的沈掌柜似乎消失了一般,剩下这个会为她人思考,会说得体话语,会成熟处事的扶风郡主。
    这似乎是在一瞬之间发生的事,短得让胭脂措手不及,无所适从。
    她明明已经想好,从今往后都陪在沈错身边,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告别通知打乱了所有的计划。
    第100章
    姐姐,我们真的要去乾正派吗?虎子抱着小包裹跟在胭脂身后, 难过地道,沈掌柜不要我们了吗?
    两人此时正在等待沈错向柳容止告别, 之后三人会一起下山。
    只不过胭脂与虎子会被送去乾正镖局,而沈错打算直接启程回严州。
    炎京对她来说是个伤心地, 恐怕将来她也不打算再回这里。
    沈掌柜没有不要我们,只是她觉得我们和姐姐团聚会更好。
    虎子歪头想了想姐姐觉得我们和大姐团聚会更好吗?
    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虎子抿着唇想了想, 歪头道:我不知道我现在过得很开心,但或许与大姐一起生活也会很开心。
    胭脂露出了一丝笑容:嗯,你说得对。
    虎子大眼圆睁,望着姐姐的笑容, 心中却不知道为什么酸酸的。
    姐姐,你是不是很舍不得沈掌柜?
    胭脂并不掩饰, 带着几分落寞道:沈掌柜对我们那么好,我当然会舍不得她。
    见不到沈掌柜,你是不是会很难过?
    刚开始的时候自然会很难过,但只要
    胭脂缓缓地说着,似乎想说服自己, 可一想到将来, 口鼻中便忍不住生出一股酸楚。
    只要过段时间就不会那么难过了吗?
    这似乎很符合常理, 可不知道为什么, 胭脂就是知道, 自己会难过很久很久。
    可沈掌柜不需要她了, 如今长公主已经答应不再管束沈掌柜,也允许白泉姐姐等人回到沈掌柜身边,她对沈掌柜来说已经没有用处。
    姐姐虎子看到胭脂的神情,担忧地拉住了她的手,姐姐,我不想你不开心,我们去求求沈掌柜吧,说我们想跟着她。等我长大了,学好武功,我会报答她的恩情的。
    胭脂望着弟弟认真的小脸,又是欣慰又是感动。
    虎子自小便十分懂事,在两人跟着沈错之后,她因为又要在店铺上工,又要照料沈错,对虎子的关心难免少了许多。
    但虎子不仅从来没有抱怨过,而且时常尽自己所能帮她做事。
    虎子,谢谢你。只是
    胭脂不是没想过虎子说的方法,可不知道为什么,事到临头她又觉得害怕。
    所以那时候,她呆愣了半日最终没能当场说出口,说自己比起跟着姐姐,更想留在沈错身边。
    只是,我们不能再给沈掌柜添麻烦了。
    行宫冰窖设立在十分幽深的山洞之中,这是燕山的天然山洞在经过人工开凿后建成的巨大冰窖。
    这里会藏下燕山冬日的冰,到了夏日成为皇室贡冰的来源之一。
    可以说,整个炎京除了皇宫的冰窖以外就数这里的冰最多。
    沈错一进入山洞便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凉意,为了保证冰窖的效用,山洞修得十分复杂,第一次进来必须由专人领路。
    通道的洞壁上每隔一小段便插着一支火把,沈错跟着领路人走过七扭八拐四通八达的通道,越往里便越能感觉到寒意。
    郡主,长公主殿下就在里面。
    直到一个冰室之前领路人才停下脚步,室门处守着两名穿着厚厚冬衣的侍卫。
    大概是因为里面实在太寒冷,景城以及侍女都守在山洞外头。
    沈错内力深厚,在进来时拒绝了外衣,此时竟也感觉到了一丝彻骨的寒冷。
    母亲
    沈错先前称呼柳容止母亲多少带着几分做戏的成分,但这一次,她的语气是全然的平静与自然。
    母亲不过是她对柳容止的称呼,并非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更没有深厚的感情。
    只是姑姑希望她这样称呼柳容止,所以她就一直这样叫着。
    进来吧
    好一会儿,里面才传出了柳容止的声音。
    沈错吸了口气,迈步走进了六面都是墙壁,只有一道窄门的冰室。
    因堆放着大量的巨型冰块,冰室中的温度比通道中更低上许多。
    里面既没有火把也没有明灯,只有夜明珠散发出的微弱荧光照应出柳容止坐在轮椅上的身影。
    而在柳容止面前的是一个晶莹剔透,由整块巨冰雕琢而成的冰棺。
    里面放置的是一具依然面目全非,却依然打扮得整洁体面的尸首。
    沈错目力极好,即便只有这点亮光也能看清里面的场景。
    而柳容止已然半盲,光线强弱对她来说没有太大差别。
    你是来向云破告别的吗?
    柳容止背对着沈错,虚弱的声音在室内产生回声后,听起来更加虚无缥缈。
    沈错的目光从冰棺之上移开: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在得知沈云破的死讯之后,柳容止便像彻底垮了一般。
    沈错知道,她虽然还活着,但与行尸走肉没有什么分别。
    或许,母亲真的是爱姑姑的。只是她的爱既自私又恶毒,还带着几分可怜与可悲。
    沈错此时才觉得,若母亲当初对姑姑只是见色起意那种程度,也不会有后来的这些事了。
    柳容止轻轻叹了口气:你长大了
    我早就长大了。
    柳容止身上穿着厚厚的皮衣,腿上也盖着厚实的毛毯。
    然而,她脸色苍白,口中呼出的气像是没有一丝温度。
    是啊,你早就长大了。云破把你教得那么好,我却才知道。
    你恭维我也不会得到任何好处。
    这不是恭维柳容止似是想解释,然而话说出了半句后又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自嘲道,是啊,无论是恭维还是夸奖,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你走吧,今后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与谁在一起便和谁在一起。我给予你的那些枷锁与束缚,从今日起就不存在了。
    我没有很多想去的地方,也没有想在一起的人。我会完成姑姑的遗愿,守护好那些曾经的天明教众。
    直到他们身上彻底脱去这一符号,成为不会再被你们防备的大炎子民。
    一直静坐的柳容止终于在此时动了,她伸手有些僵硬地扭动着两侧的轮子,似乎是想调转轮椅。
    沈错看了一会儿,最终走上前去扶住了把手。
    你想做什么?
    我想看看你。
    沈错便蹲到了她的身前,柳容止伸手摸向她的脸,沈错只觉得那纤细的指尖比这冰窖中的寒冰更冷。
    柳容止一边摸着沈错的脸,一边缓缓道:我曾以为云破故意将你教得不谙世事,是怕你像我那么多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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