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君玉依言坐下,只觉得身上一暖,太子竟然伸出手来,就这样抱住了他。他身上仍然有非常清冽好闻的香味,怀抱却是暖和又宽厚的,他一面抱着言君玉,一面伸手摸着他的脊背,像安慰小孩子一般。
    小言被吓到了。言君玉听见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自己耳边说道:那西戎人这么吓人吗?
    言君玉不觉有些脸红,小声辩解道:都是容皓,说那西戎王子像太宗皇帝。
    是吗?我小时候,也有老宫女说我像太宗皇帝呢。太子笑着道:不知道我和那西戎人谁更像?
    肯定你更像。
    言君玉虽然没见过太宗皇帝的画像,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么笃定。
    太子笑了。
    既然这样,小言就更不用怕了。
    言君玉点点头,更加不好意思了,但是这样抱着太子又挺舒服的,正摸不准要不要松手时,只听见太子又忽然道:小言今天骑马掉了东西吗?
    没有啊。言君玉有点茫然:我出去的时候骑得慢,回来羽燕然带着我,不会掉东西的。怎么了?
    没什么。
    他收回了手,言君玉也不好继续抱着了,只能也收回手来,顿时觉得有点空落落的,再面对面看看太子,更觉得不好意思了,只好笑起来,摸了摸脑袋。
    太子倒没笑他,只是打量了他一下,忽然道:小言说话不算话。
    言君玉十分惊讶:我没有啊。
    那你今天怎么跟着敖霁他们跑到宫外去了。太子看着他问道:不是说好了,要一天到晚都跟着我的吗?
    是敖霁他们抓着我去的。言君玉告状道。他其实自己也有小心思,想趁机溜回家去,不然早在出宫门的时候跑回来了。不过这他可不会告诉太子。
    太子也不知道信没信他这说辞,只淡淡看了他一眼,说:原来如此。
    他这语气太云淡风轻,言君玉不由得有点心虚,所以更要强词夺理,道:而且当时说的是一天十二个时辰跟着你,以前也没有十二个时辰啊。
    哦,那小言是想住到我寝宫来了?
    言君玉不由得一怔,他这些天听了敖霁他们不少荤话,今天又见到男的也被非礼,懂事许多。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莫名地烧红了耳朵,慌乱之下,不由得色厉内荏地嚷道:那你用膳我也没跟着你啊。
    太子没有马上说话,只是抬起眼睛,淡淡地打量了一下他。
    言君玉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他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别人他都不怕,单单怕太子,被他看一眼,都觉得有股想逃的冲动。但是又控制不住地往太子跟前凑,常常伺候个笔墨,都越伺候越近。还被容皓笑话,说他这个伴读,副业是磨墨,主业是挡光。
    就像现在太子这样安安静静地看他两眼,他就觉得心中慌乱,坐立难安,本能地觉得他会说什么不得了的话。
    好在太子并未说什么,只是像往常一样逗起他来。
    原来小言是想跟我一起用膳啊。我知道了,其实小言是嫌伴读的饭不好吃。
    言君玉松了一口气,他自己也不知道在怕什么,只觉得逃过一劫,但又莫名地有点失落,所以也不如平常被人说馋嘴那样炸毛,只是闷声闷气地说:我才不想和你一起用膳呢。
    那可不巧。太子笑起来:我今天偏要和小言一起用晚膳,小言不答应也不行。
    言君玉实在是年纪小,没经过事,偏偏今天遇到的事又多,花街上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子、那个叫郦玉的男孩子、西戎人、赫连王子,都是新鲜事,让他目不衔接。好不容易回了东宫,又被太子逗了一番,这样上上下下一顿折腾,连自己理不清自己心里现在是什么情绪,直到晚膳摆上来,还是呆呆的。
    云岚上来安箸,第一次见到言君玉在美食面前无动于衷,又见太子眼中有笑意,心下了然,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
    言君玉其实也不是一点规矩不懂,知道伴读是不能和太子同桌用膳的,这是僭越,但是他偷眼看太子,只见他正十分淡然地洗手入座,脸上仍然是一派尊贵,看不出情绪,不由得有点泄气。
    云岚看着宫女一样样布菜,侍膳的女官捧了酒上来,她轻声问道:殿下要饮酒吗?
    太子起居都要被记载,不过饮不饮酒倒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例行问一句罢了。
    但太子这次却道:我不饮酒。
    云岚有点惊讶,她知道今天有大事,不然羽燕然不会那么神色凝重匆忙回宫禀报,她在东宫许多年,自然清楚太子脾气,知道他向来持重,今天会逗小言,一定是心情不好。
    所以她笑道:原是皇后娘娘送来的参酒,泡了许多药材的,近来天气冷了,殿下这些天又辛苦,所以娘娘叮嘱奴婢让殿下喝的。
    我怕喝醉。
    殿下酒量好,怎么会醉?云岚笑道:再说,喝醉了也没什么。太傅又不在,殿下还怕问书不成。
    我怕我喝醉了,有人会偷偷摸我的脸。
    言君玉本来在偷偷吃菜,听到这话,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声,握着筷子的手都木了,更别说菜的滋味了。用尽了力气,才抬起头来,瞪着太子。
    思鸿堂里灯光明亮,照见太子面容俊美如天神,仍然是笑意盈盈,安静地看着他。
    你装醉。他控诉道。
    我没有。
    那你还装得像没事人一样,我还以为你不记得了。言君玉气得指着他:那你这几天为什么都跟以前一样?
    那小言觉得,我应该怎样呢?太子笑着问他。
    言君玉不由得语结,别说太子现在问他,就是放他在一边自己想,他也想不出这问题的答案。
    怎么才能算和以前不一样呢?太子对他已经够好了,敖霁他们不能叫他名字,自己能叫。伴读不能同桌吃饭,自己也吃了。演义里说的最礼贤下士的主公也不过如此了
    但这样还是不够!他心里有个声音这样嚷道。这些事虽然难得,但都比不上那天晚上,他心中涌动的情绪。那个瞬间,是值得更珍贵的东西来命名的,是某种言君玉说不出来,无可名状,但又清楚地知道,绝对不是现在这样的关系。
    但那究竟又是什么呢?他为这问题,连晚饭也没吃好,回去后又狠狠思考了一夜,想到快天亮也没想出答案来。连他小厮鸣鹿也察觉了,笑道:少爷晚上睡觉也不好好睡,翻来覆去,我都听了一夜。
    其余人都还好,敖霁最可气,他以前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要震吓一下言君玉。现在言君玉这样反常,谁都看出来了,他反而抛开不管了。言君玉想得头疼,刚想凑过去问问他,被他冷冷一瞪,只能默默退下来了。
    他不理言君玉,言君玉没办法,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倒是跟羽燕然近了,他们俩性情本就相像,又都喜欢打仗,所以很快就混熟了,偏偏这时候,又出了一件事。
    第56章 出息老规矩,校场见
    按理说,这事应该怪容皓,要不是他想的什么美人计,羽燕然他们也不会进什么烟花巷,更不会收到什么金臂钏了,这下子羽燕然收了那个歌姬的金臂钏,竟然真的跑去听她的曲子了。敖霁消息灵通,第二天就骂他:羽燕然,你还有没有点出息了?现在什么关头,你跑去招妓,是嫌东宫还不够风口浪尖上?
    羽燕然辩解道:我跟她又没什么,听了个曲子而已。御史能参我什么?
    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敖霁一时竟不知道怎么驳他,倒是一边的容皓听了这话,冷笑了一声,道:是了,柳下惠死了也有几百年了,也该投胎了。说不定就转世到咱们大周,投胎做了羽将军府里的儿子。朝中百官也一定会相信羽少爷和那位李月奴姑娘是清清白白,日月可鉴。
    你这人真是,怎么越来越阴阳怪气了羽燕然无奈地道。
    那是,哪有你厉害。敖霁嗤笑:你可是越来越有出息了,是几辈子没见过女人?花街柳巷里的□□都能勾了你的魂。
    你说我就说我嘛,不要拉扯旁人。她又不是自己想做□□的,是出生在妓院,没有别的出路,不做□□,难不成一头碰死?羽燕然还在辩解:俗话说得好,风尘中也有侠义之人,我倒觉得李姑娘比多少出身贵族的女子都有骨气,要是生作男子,也是一诺千金的好汉。
    羽燕然。容皓忽然变了脸色,叫他名字。
    羽燕然压根没听见,还嚷道:再说了,难道贵族小姐就全是好的,没一个没骨气的?我看她们有些人还不如李姑娘呢。
    言君玉并不知道他哪里说错,只看见容皓的脸色一瞬间沉了下来,敖霁脸色倒是平静,只是站了起来。他也没干什么,只是拔出腰间挂着的剑,看了看剑锋。
    老规矩,校场见。
    言君玉不明所以,看向容皓,容皓大惊失色:还看我干什么,去告诉殿下啊。
    不是说他们打架殿下不管吗?
    那是打架,这是拼命,能一样吗?
    言君玉报信到底没报成,因为太子被圣上传旨叫走了,据说圣上是为了询问过几天给各国使节践行的事。他跑到明政殿,扑了个空,只能悻悻地回来了。
    回来路上,正好撞见一拨人,全是皇子伴读,两个小太监引路,言君玉连忙跑过去一看,果然找到了谌文。
    你们去哪啊?他有段日子没见到谌文了,不由得眉开眼笑,勾住他肩膀,谌文越长越高,这姿势有点勉强了,但是他脾气还是一样好,任由言君玉很不文雅地把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
    我们要去宜春宫。谌文笑着告诉他:今天是戏班进宫的日子,他们就住在宜春宫。
    言君玉不解:你们去听戏吗?容皓还说听戏是玩物丧志呢。
    这话倒没错。谭思远也赞同道:只是太绝对了点,其实戏里也有好文章,我上次给你们看的《伍子胥》的工尺谱你们看了没,过昭关那一段唱段真是锦绣文章啊。
    周围的伴读都点头称是,谭思远十分得意:这还是十皇子让高公公弄来的,不然谁看得到。外面听戏的都是些不识字的俗人,白白糟蹋了这样的好辞藻。
    谌文见言君玉满头雾水,低声告诉他:礼部从宫外选了个南戏班子进来,正是郦解元所在的戏班子,戏本都是他写的,《伍子胥》这出戏也出自他手,我们现在过去,就是想去见见郦解元。还有人要向他请教文章呢。
    言君玉恍然大悟。
    他向来是最喜欢凑热闹的,郦道永这名字,他听了太多次,实在好奇。而且在他心里,敖霁向来是最可靠的,也不怕他打不过羽燕然,所以把找太子的事也忘了,跟着他们朝宜春宫去了。
    第57章 请教 这就是下流吗
    宫里原有戏班子,就住在宜春宫,只是太老气,来来去去都是那几部前朝传下来的杂剧老戏,忠臣良将团团圆圆的,都听腻了。近年民间兴起唱南戏,是从江南小调化出来的,婉转动听,所以风靡一时。尤其是今年的新戏《伍子胥》,引得万人空巷,连不识字的老妪也能唱两句。大概是各国使节问起,所以礼部就宣了个戏班子进来,准备在过几天的饯别宴上唱一出戏。
    一堆人到了宜春宫,谭思远带头,让小太监去叩门。谌文是被谭思远拉过来的,本来没什么兴趣,言君玉就跟他站在一边说话。
    其实言君玉一直觉得谌文聪明,所以有事都喜欢问他,上次连太子的名字都是请教他的。现在看人都挤在门口,只剩他们两个站在一边,又动了心思。
    谌文,你过来,我问你件事。
    谌文被他拉着,走到宫墙转角处,宜春院是梨园,自然种满了梨树,这季节正是梨子成熟的季节,满树累累果实,垂到墙外来。
    你说。
    这世上的关系顺序,是不是按天地君亲师这样排的?
    嗯,这样说也没错。
    言君玉其实这几天已经认真想过这问题了,皇帝是天子,太子就是未来的天子,又是君臣,又算半个老师但是这样算起来的话,东宫的伴读都排在他前面。
    那这世上,有比天地君亲师更亲近的吗?他忍不住问道。
    谌文也被他难住了。
    天地君亲师,原是祀位,不是亲近的顺序。谌文认真琢磨:不过要论亲近,也差不多是这个顺序
    真是书呆子。一个声音从两人头顶传来:这世上比天地君亲师更亲近的,自然是夫妻了!
    两人都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原来梨树上还骑着个少年,正把腿压在一条比头还高的树杈上,整个人柔软得柳条一般,姿态看起来十分轻松。梨树枝叶茂盛,看不清他面孔,只是声音十分好听。
    对,我把这个忘了。谌文不好意思地笑了:夫妻也是亲近的,而且在五伦之中只排在父子兄弟后面
    是吧,我就说你是个书呆子,这都不知道。那树上的人笑道。
    谌文脾气好,虚心受教,言君玉却不干了,他向来护短,而且这人的回答本来就不合他心意,所以不悦道:他才不是书呆子,是你傻,我问的是男的和男的之间的关系,所以才问天地君亲师的,跟夫妻有什么关系?
    树上的人听到这话,笑了一声,把脸露出来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傻子,我不是上次就告诉你了,男的和男的,也是可以做夫妻的。
    他把脸一露,原来不是别人,正是言君玉那天在天香楼遇到的那个叫郦玉的少年,那天地方昏暗,还不觉得,现在一看,他整个人漂亮得像女孩子一样,外衣也不穿,只穿一身白色中衣,头发挽起来,插着一根簪子,正是那天从言君玉头上抽走的那根。
    原来是你。言君玉也笑起来。
    他们再次相见,那边谌文却皱起了眉头,思索了一下,正色道:你这话没道理,五伦中的夫妻,是指男女,哪有男的和男的做夫妻的。
    恋耽美

章节目录


长安少年游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肉屋只为原作者明月倾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明月倾并收藏长安少年游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