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容宸看了眼那金冠,一脸嫌弃,竟连御赐的麒麟玉佩都不愿佩戴了。
    张珣疑惑,君子无故,玉不去身。王爷还是戴着吧。
    蔺容宸面无表情地拒绝,不戴。
    平日里蔺容宸虽不甚喜欢这些身外之物,但素来都由着他安排,今日怎得如此抗拒?莫不是怕严曦看到玉佩想起那日在流云楼的事,一时口无遮拦,胡说八道?王爷是不是担心严公子会认出这块玉佩?不带就不带吧!张珣将玉佩重新收起来,王爷放心,严公子连人都没记住,玉就更不会记得了。
    闭嘴!蔺容宸的脸色更不好了。
    自蔺容宸出门,张珣果真没再说一句话。
    皇兄的寿礼带了吗?离京时,蔺容寒特意赶来将贺礼交给他,嘱咐他一定要帮忙送给李行之。
    张珣不说话。
    说。蔺容宸闭了闭眼。
    张珣呼了口气,王爷放心,带了。
    从府衙到李府并不远,两人正说着,抬眼就见李行之站在阶前迎客,身旁只有个管家,严曦和梁砚文不见踪影,蔺容宸继续不悦,那两人呢?
    属下也不知刚说五个字就见蔺容宸眼刀杀来,张珣立即转道,属下这就去问问。
    不必了!
    今日来的宾客不少。人生七十古来稀,毕竟到这个年纪,活一天少一天。李行之身居庙堂近五十载,同僚好友、世家至交多不胜数,都仿佛赶着见最后一面似的来贺寿。加上此次寿宴又有圣上下旨,就算来不了的也会遣人送上一份礼。
    王爷!李行之见了他喜上眉梢。
    蔺容宸快步上前,扶起欲要行礼的李行之,今日风大,恩师还是进去吧!留管家在此迎客便可。
    不碍事,草民的身子骨还算硬朗。李行之拍拍他的手,爽朗一笑,游芳,带王爷进去喝杯茶,歇息片刻。
    蔺容宸松了手,不再勉强,父皇原是一片心意,却让恩师受累了。
    李行之道:王爷这话可是折煞草民了。能得圣上记挂是草民的福气,怎有受累一说?
    穿过院子,蔺容宸四下打量亦未见到严曦和梁砚文的身影,回身道:你家两位公子在何处?
    李游芳回道:老爷方才派大公子去接顾纯先生了,二公子在布置正厅。
    画圣刘顾纯?
    是的,顾纯先生还是头一次来姑苏,难免摸不清路。老爷便嘱咐大公子去接故人。
    李行之和刘顾纯的交情匪浅,但刘顾纯不喜官场,极少去京城,能在寿宴上一睹画圣的风采,蔺容宸颇为期待。嗯,下去吧,本王随意走走。若有需要,会遣张珣寻你。
    王爷李游芳欲言又止,王爷是要去正厅么?老奴这就去看茶。此时严曦正忙着挂八仙贺寿图,李游芳怕他认不出王爷,有所冒犯,极不放心。
    本王昨日见府里几株杏花开得正艳,想来清晨带露,更是风姿万千
    李游芳松了口气,老奴为王爷引路。
    张珣揣摩的一下蔺容宸的心思,当即将人挡下,府中的路,在下已熟记,就不劳烦管家了。
    支走李游芳,蔺容宸朝正厅走去。
    王爷不去赏花?
    蔺容宸道:你看不出来管家不想让本王与严曦单独照面么?
    这是为何?李游芳方才说话的语气,仿佛确有此意。难道因为昨天送画的事?
    蔺容宸白他一眼,本王如何晓得?
    张珣讪笑一声,那王爷话音未落,蔺容宸的右脚已迈进门槛。
    随即,张珣眼前一花,一个人影被撞出门外。凭着那身衣着,他能认出此刻在台阶上滚了两圈的人正是蔺容宸。在他的肘边还滚落一只被咬了一口的红彤彤的苹果
    张珣反应很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四仰八叉、风度尽失的蔺容宸扶起来。
    真的很好
    蔺容宸深吸一口气,整齐衣衫。抬头望着门边的罪魁祸首,眼里能喷出火。他命里是跟这个纨绔子弟冲克么?不过才来苏州三日,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严曦见撞的人身着蟒袍,心中暗呼糟糕。嘴里的苹果未及咽下,双腿已跪了下去,含糊不清道:那个王爷,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请王爷恕罪!
    今日倒是认得他了?蔺容宸冷哼一声,极力忍着。如此狼狈的样子,二十一年未曾有过。
    张珣知道他今日就算再动怒,也会为了李行之隐忍不发,所以场面话还要他来说,二公子不必惊慌,王爷向来宽宏大量,不会计较你的无心之失。
    严曦没那么多心眼,既然张珣这么说了,蔺容宸定是真的不与他计较,当即裂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多谢王爷!
    蔺容宸瞧都没瞧他一眼,甩开张珣,愤愤进了正厅。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第6章
    广交好友
    落了座,瞧见墙上新挂的八仙贺寿,蔺容宸一腔的愤懑才稍稍平复,哪位高人的手笔?
    不知是何人。不过画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的,为了祝贺祖父七十大寿王爷是不是也觉得这画着实不错?
    蔺容宸细细观画,半晌颔首道:本王见你对绘画鉴赏颇有心得,不如评一评?
    评一评?严曦有些难为情,要画者自评,他应当往好了说,还是往差了说?
    蔺容宸的一双冷眸淡然地望着他。
    严曦轻咳一声,刚才刚撞了人,再不服软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八仙越万顷之海前来祝寿,气势蔚为壮观此画刚柔并济,洗炼遒劲,云海、长风,烟涛、水浪虽轻勾淡然,却呼之欲出。线条顿挫跌宕,极具逍遥豪迈之韵,而且人物刻画精细,神态逼肖。无论结构用墨、取景布势,都属上乘之作。
    不错!每一个字都说进蔺容宸的心里。他重新审视眼前的少年除去那些冒犯顶撞。他的眸子澄透明亮,有一股形容不出的灵动之感。稚气与秀气并存的脸上总是挂着一抹懒洋洋的不谙世事的笑,仿佛时刻提醒他,不要跟一个孩子计较。三岁之差,相形之下,蔺容宸都觉着自己太过于老成。
    严曦见他似已入神,没再出声,怕惊扰了这位阴晴不定王爷。
    这枚印信蔺容宸的目光落在左下角的一枚印章上,脸色突变。那里印着一句话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严曦见他翻脸比翻书还快,不明所以,有何不妥?
    此画从何而来?
    托人高价买来的。
    作画者是何人?
    不知道。严曦摇头,他刚才不是回答过了么?我猜定是个狂放不羁的老者吧!笔墨之间才有如此逍遥不羁之感,令我等这笼中之鸟,尤为艳羡!尤为艳羡!
    能找到此人么?
    严曦将头摇的如同拨浪鼓。这都过去几个月了,根本无从查起
    几个月?蔺容宸十分玩味地看他一眼,此画墨色尚新,完成时间应未及一月。你会看不出来?
    严曦是真的忘了这一茬,窘迫地转过脸,眼珠子乱转,这个方才光顾着品画,未细看墨色
    是么?既然他不愿过多透露作画者的讯息,蔺容宸自有别的办法。你若能将心思花在读书上,太傅定会比收到这幅画还要开心。
    王爷,你是不知道。严曦在蔺容宸对面坐下,身体前倾,凑到他面前,我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不像兄长,学什么都特别快。说完还长长地叹了口气,倒像是极为委屈无奈。
    蔺容宸嫌弃地往后扬了扬身子,你若真为太傅着想,愿意上进,本王会为你找最好的先生。
    这就不用了吧?严曦傻了眼。刚才说的话能不能吃下去,当做没说过?祖父是帝师,他都教不好我,这世上恐怕没人能教我了哎呀,王爷,客人到了,我先去帮忙,不打扰王爷赏画了。严曦寻了个理由离开正厅。这种对话再继续下去,他真吃不消。
    蔺容宸的目光重新回到那枚印章上。真的是个老者么?
    严曦虽跟梁砚文一般有隐疾,但并不妨碍他交友遍姑苏。
    初到李家不大开口,完全是因为新环境尚未适应。时间久了,本性自然暴露,加之李行之对他宠爱有加,他亦察觉自己跟李行之应是有些关联的,心底完全将他当做祖父,在李家待得愈发自在起来。
    为了报答李行之的这番恩情,他早已决定将来如李行之所愿,入仕为官,目前能痛快一天就多痛快一天吧。他格外珍惜眼下为时不多、自由自在的日子。
    当日来的除了朝中之人,还有梁砚文的几个衙门同僚和严曦的一众朋友。蔺容宸看着院子里乌泱泱的一竿子人,额角青筋突突的跳。怎么回事?
    赵珣也是一脸懵,好像是来祝寿的。
    废话!不祝寿难道是来闹事的?蔺容宸仰头看天,半晌出了口气,严曦呢?
    赵珣颠颠地找严曦去了,不多时回来道:还在外面迎客。
    还有?他这是要把全苏州人都请来吗?
    恐怕是。
    叫他滚进来!蔺容宸彻底没了耐心。
    严曦虽不能辨脸,但在苏州的这几年,早练就一身凭走路的身形认人的本事。当然,仅限于他与对方十分熟识。若像上回谢松林那般,在流云楼坐着不言不语,他未必能认出来。
    这厢正迎着众好友,不亦乐乎,却见赵珣木着脸对他道:王爷让你滚进去!
    严曦的一张笑脸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回头扫了眼正齐刷刷望着他的众人,干笑道:既然王爷召见各位先自便,严曦去去便回。
    他见过赵珣两次,但这般面色如铁还是头一回。大人可知王爷为何要见我?
    不知。赵珣对他没什么好印象,尤其是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见识到他这般的不靠谱,更是不想跟他多说一个字。
    见了蔺容宸,严曦一脸谄媚,王爷有何吩咐?
    你到底请了多少人来?
    严曦算了算,如实回答:二十三个。
    二十三?蔺容宸气结,你还真是广交好友!
    严曦干咳一声,王爷谬赞了。
    蔺容宸深呼吸再深呼吸,尽量放平语气,本王希望你能约束好这些人,莫要酒后无德,宴上闹事,否则全部连坐!
    这是自然。别人要来,严曦总不能拒之门外。更何况人多、热闹些有什么不好?
    回了座位,谢松林与他耳语道:我看那侍卫的神情,王爷似乎生气了,你可知为何?他可有难为你?
    严曦摆摆手,一边招呼众人,一边低语道:没事。他就是那样的人你也知道,天家的人么,向来喜怒无常。严曦不多说,谢松林也未再多问。
    众人对李行之敬重有加,亦有蔺容宸在一旁坐镇,寿宴倒也没出什么差错。谈笑吃喝间,热热闹闹的一天总算平安过去了。
    送走众人,李行之将蔺容宸安置妥当,回房与酒意半酣的老友叙旧。顾纯老弟,托你查的事可有进展?
    瞧我这老糊涂!刘顾纯又是跺脚又是拍脑门,我在荆州找到了碧烟的表妹,她说你成亲不久,碧烟就有了身孕。因怕邻里说闲话,她爹娘将她送到临县的一处尼姑庵待产,据说生下了一个女婴,但碧烟刘顾纯叹息一声,不忍再说下去。
    碧烟如何?李行之颤声道。
    难产而亡。
    李行之闻言,老泪纵横,口中只反复喃喃:是我害死了她!是我害死了她!
    人各有命,你也不要太过悲伤。我后来找到那座尼姑庵,因时隔多年,当年的尼姑大多已不在庵中,只有一位还能隐约记得一些,碧烟下葬后,所生的女婴便送给一对路过的夫妇。未等李行之继续询问,刘顾纯将他知道的一股脑说了出来,那尼姑只知道路过的夫妇是要去玉田投靠亲人的。老弟能打听到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我若知道她那时已有身孕,无论如何也不会李行之陷在悲痛里不能自拔,碧烟的事是他这一辈子犯的最大的错,如今已没有一丝可弥补的机会,那孩子身上可有何记号或信物?
    记号?刘顾纯努力回想了一下,摇摇头,未听她说。对了,据说碧烟去世前将一条绿流苏放在了女婴的胸口。
    青丝流苏是一条红豆青丝流苏我对不起他们娘俩儿李行之激动的语无伦次,突地站起身,你方才说玉田我要去找那孩子
    事情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你去何处找她?刘顾纯拉住他,虽不忍心还是说出了心中的担忧,说不定那对夫妇根本就没去玉田,抑或他们早已搬了家,或是
    李行之摇摇头,不会的!你可知道严曦长得有多像碧烟,他或许就是我的外孙
    刘顾纯愕然,那严曦的娘
    三年前我在水墨轩遇到他过去的事,他全都不记得了提起那天的情景,犹自历历在目,无论如何,我都要去一趟玉田!
    你若执意要去,老弟便陪你走一趟,权当是云游了。只是此事尚不明了,还是瞒着严曦的好。刘顾纯觉得严曦失忆定也是经历过什么,事情查未清楚之前不易让他担着压力。明日我便跟王爷说一声。
    李行之点点头,两人又闲话了一会儿,直到三更才各自上床。
    更声在幽静的青旗巷飘荡,赵珣进房欲催促蔺容宸歇息,却见他披衣而起,正欲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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