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中常侍那可是皇帝身边的人,就像霍小满之于霍屹一样,章中常侍还主管宫中内殿各项事务,虽然无法插手朝政,但地位还是有的。
    他居然亲自来运送物资,霍屹总觉得见到谁都不会这么惊讶了。
    中常侍辛苦。霍屹对待他也十分温和有礼,朝中常有人评价霍屹谦和仁让,气度宽广。当然也有人说他与人交往虚情假意。
    章中常侍自然是前面一派的,他拱手向霍屹行礼,道:将军辛苦,陛下让小臣来问一下进度,有任何困难一定要上报给朝廷。
    霍屹大概说了一下,只要去做,事情总是能解决的,现在也不过是按部就班地往前走罢了。
    章中常侍长相普通,但说话声音温和,为人细心谨慎,才能先后侍奉越云帝与周镇偊两个皇帝且没被挑出错来。他看着霍屹的脸色,颇有些心惊胆战,不过半个月,霍将军瘦得几乎脱了形。之前那段时间养出来的肉和血色一点都不剩了,那露出来的半截手腕,简直跟透明一样。
    霍将军,急不来就慢慢做吧,你得保重自己啊,要是你倒了,谁来主持大局呢。章中常侍柔声说,他知道皇帝陛下是十分看重霍将军的,要是出了事,到时候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这些人。
    就算不提皇上的态度,看到霍将军这么不要命地折腾自己,章中常侍也十分钦佩。
    心里有事,晚上睡不着。霍屹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各种事,根本不可能入睡,最后干脆放弃了,顺其自然。
    章中常侍叹了口气,温声说:霍将军辛苦,陛下那边也十分担心你,特意让小臣给将军送来了一件毛裘,请将军笑纳。
    他招了招手,便有一个人捧着褚红色的毛裘走过来。
    霍屹从善如流地说:那就多谢陛下了。
    那个人上前一步,似乎要帮霍屹穿上毛裘,霍屹微微皱眉,随后看到那人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霍屹愣了一下,让那人帮自己把毛裘穿上了。对方的手是热的,服侍他披上毛裘的时候,顺手捏了捏他的腕骨,发出了轻微的喟叹声。
    章中常侍对此一无所知,他来这里主要就是把物资安全送过来,再传达陛下的意思,干完之后,他便去监督物资的发放了。
    当天晚上,霍屹坐在书案前,那件毛裘穿上之后确实不一样,他甚至感觉有点热。书案旁点着一盏灯,他刚刚转身脱掉毛裘,回过身来的时候,书案前已经坐了一个人。
    为了方便清雪,军营都是搭的帐篷,然后一个一个连起来。霍屹这顶帐篷也没有很大,那人出现之后,顿时遮住了大半的光。
    道长,你怎么过来了?霍屹淡定地问,道长一身仙气,向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白天那个捧着毛裘的人,正是西玄观的听尘道长,俗名姓姜。
    我今天摸你的脉,还以为摸的是个死人呢。听尘道长说话毫不客气:我在观里给你算了一卦,觉得不太妙,就过来找你了。
    其实还好,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霍屹坐下来,顺口问:道长,接下来还会下雪吗?
    听尘道长毫不犹豫地说:不会了。
    霍屹放松下来,露出了一点微笑。听尘道长朝他扬起下巴,霍屹便将手腕露出来,听尘道长一边把脉一边感慨:啧啧,还活着呐,真不容易。
    霍屹笑着说:多亏沾了道长的一点仙气。
    片刻后,听尘道长放下了手,说:我给你煮点药汤补补,你现在连药性猛的药都用不了。我之前就给你说了,你底子再好,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多谢道长,大恩大德,实在无以为报。
    你可以去观里多烧点香,还可以给祖师爷塑个金身。听尘道长顺手拿出一根香,伸手点燃了,说:晚上睡不着是吧,我特意给你带过来的,这种时候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清淡的香味慢慢弥漫开来,这正是之情听尘道长就给过他的清香,那次中秋节之后,霍屹睡眠质量好了很多,一直没用过。
    听尘道长说过这香不能多用来着。
    对了,我还想和你说件事。听尘道长如同拥有个无限空间的口袋一样,又拿出了一张纸:虽然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霍屹在清香的作用下神志有些模糊:什么?
    听尘道长的声音如风一般传过来:有人说,此次雪灾并非天灾而是人祸,是陛下北伐不合德行,导致天降大灾惩罚大越。
    *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你们是皇帝,是会选择悠闲一点广纳后宫享受生活,还是选择兢兢业业拼命折腾青史留名(可能是恶名),或者就随便努力一下得过且过呢。
    第六十章 谶纬之乱
    听尘道长的声音像风一样拂过耳朵, 模糊不清,霍屹表情迷茫地看了他一眼,往后一躺,就失去了意识。
    好好睡一觉吧。听尘道长摸了摸他的头:等明天你就知道了。
    霍屹第二天从床上醒来的时候, 听尘道长已经离开了。他这一觉睡起来, 多日以来的疲倦总算变轻, 浑身有一种舒畅的感觉。
    那枚清香昨天晚上就不知不觉中烧完了,只留下浅淡的灰。霍屹一边收拾香炉, 一边拿起昨天晚上听尘道长放在书案上的纸。
    那是一篇文章, 写得很长。
    开头是描述了这次浩大的雪灾,导致多少人流离失所,数十万人葬身大雪之中, 语气十分悲天悯人。随后笔锋一转,便开始讲起了前两年元鼎帝穷兵黩武,厉马秣兵的频繁战事,导致了如今国库空虚, 百姓不安的场面。最后称此次百年一遇的雪灾并非天灾而是人祸,是陛下北伐不合德行,导致天降大灾以作警示。
    霍屹看到这里已经皱起了眉头,这篇文章还没结束, 接下来写的是当年越文帝和越云帝,修生养息多年,天地祥和,祥瑞不断,没有出过任何大灾, 可见问题还是出在当今陛下身上。然而陛下非但没有反省,还派出了两大佞臣尚书令公孙羊与车骑将军霍屹前往赈灾。公孙羊利用自身威势逼迫当地百姓捐粮捐物, 导致百姓苦不堪言,而霍将军毫无作为,至今没有开通雪路
    霍屹慢慢地喝了一口水,随便瞟了文章最后几行字,作者说总之这次问题就出在元鼎帝,公孙羊和霍屹身上,说的还挺真情实感的,要不是霍屹是当事人,差点就要信了。
    这篇文章写得很有意思,之前说过,元鼎帝通过两种手段扩大了人才来源,也就是削弱了世家贵族在朝廷中的影响力。其中典型代表就是公孙羊,霍屹虽然并不是平民出身,但也是个非常好的靶子。
    大家都知道元鼎帝的威望建立在北伐上的,而北伐的成功则建立在霍屹身上,两次重要廷议上,都是霍屹在支持元鼎帝的想法。
    他如此兢兢业业为陛下说话,难怪有人说他是媚上的佞臣。
    这篇文乍看是谶纬之书,谶纬最开始来源于神学,谶是方士化儒家造作的图录隐语,纬是相对于经学而言、即以神学附会和解释儒家经书的。如今儒家发展起来,正在吸收阴阳五行学与神学等,形成了天人感应等学说。怎么个天人感应法,就是将发生灾难这种事和皇帝的个人品性联系起来。
    这门儒学一直以来都是存在的,但并没有流传开来,毕竟先贤说过天道遐而人道迩,子不语怪力乱神,让大家专注于人事,而不是神神叨叨的,所以这个融合了阴阳学的儒家分支一直没有起来。
    但这篇文章现在能流传如此之远,必然是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
    这事八成是高恭知那群被撤职了的大夫们干的。他们虽然在朝廷上撤了职,但在百姓之中,还是德高望重,说话很有力度的。
    那群人为什么被撤职来着是因为霍丰年平反的事,霍屹仔细回想了一下,难怪那群人看他不顺眼。
    帐篷外传来霍小满的声音,问他醒了没。
    霍屹随手把文章放在旁边,应了他一声。
    霍小满端了一碗热粥进来,还揣了两块馕,不过这大冬天的,碗放在书案上的时候就已经凉了,霍屹倒也不介意。
    因为家主昨天休息得很好,霍小满高兴极了,他在旁边忽然看到了书案上的纸,他好奇地伸手点了点,霍屹示意他随便看。
    霍小满拿起来瞥了几眼,脸色越来越差,胸口不断起伏,脸都涨红了:胡说八道!
    霍屹用眼神示意他淡定。
    他妈的!霍小满啪地一声把纸摔到书案上,恨不得把这玩意撕了:咱们风里来雪里去的时候,他们在干什么,竟然如此造谣生事!
    那些日夜不休的士兵们埋头清雪救人,一天连口热粥都喝不上,有时候累得坐在雪地里就睡着了且不说霍将军,尚书令公孙羊至今还在外奔波不停,就这么被简单几句话抹去了功绩,还反背了口锅。
    嘴长在人家身上,咱还能不让人家说话不成。霍屹把冷硬的馕饼泡在粥里吃,他有些想念陶嘉木调的羹汤了。
    霍小满愤怒地说:可他们全都是胡编乱造!
    你这不是知道他们在胡说么,你不看就行了。霍屹慢悠悠地说:你都知道,陛下肯定也知道。
    霍小满又生气又憋屈:难道就让他们这么诋毁您吗?
    不必在意这些人。霍屹说:给我报告一下昨天晚上的进度。
    说到正事,霍小满只好把思绪拉回来。
    清雪工程已经进展到一半了,这支一万人的军队正分配到不同边郡,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就在高恭知那些人坐在屋里写文章的时候,霍屹他们已经将整个九原郡清理干净,物资可以通过九原郡直接运到河套地区。
    之前听尘道长还说接下来不会再下雪,有时候能看到天边的太阳,伸出手高举在头顶的话能感到一丝温暖。
    霍屹心情挺好的。
    他披上那件毛裘,走出帐篷,继续今天的工作。
    之前公孙羊的报告上还说了有马匪和匈奴前来劫掠,但霍屹来了之后就没见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些马匪也听到了风声什么的
    马匪是由大越境外那些小国家的人组成的,成分非常复杂,什么人都有,也会有几个匈奴混在里面。马匪一支队伍大都是几十个人,虽然对上军队没有战斗能力,但劫掠来往西域和大越之间的商队是足够了。
    不过后来霍屹还是撞到了前来劫掠的马匪,他收拾了几次之后,那些人便有些望风而逃的意思,整个河套地区一时前所未有的安宁。
    在紫微宫里,周镇偊比霍屹更早听到这些传言,在后面流传起来之后,很明显就是一个有组织的行动了。
    他当时给霍屹送过去一件毛裘,却没有说这个消息,是不想让霍将军操心。
    周镇偊当即召见了陶嘉木和尚书台,以及前朝的一些人,又让赵承去调查了传言的来源,确实是高恭知那些人没错。这事还牵扯到了儒家之内的学派之争,比表面上的一篇文章更加复杂。
    不过之后要怎么处理这件事,很多人却有不同的想法。
    周镇偊想干脆关进牢房斩首了事,甚至想更新关于编造谣言的罪行,被陶嘉木和其他人拼命拦下来了。
    陶嘉木恳切地说:陛下,不能因言获罪啊,只要开了这个头,以后事态可能会控制不住,天下间还有谁敢说话呢。
    御史台有人说,陛下的言行本来就应该受到天下人的监督,批评,指正,才能得到天下人的认可。这些高恭知们,也是天下人之一。
    赵承也不同意,刑法的制定必须经过多次讨论而成,还要试点,哪有说加就加的。
    除了他们,其他人也纷纷进言,让皇帝放了高恭知等人,理由五花八门的,总之就是让皇帝忍着。
    周镇偊郁闷不已。
    他要是个彻头彻尾的暴君也就罢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他明显不是。从上位起,他做的很多事都维持着一个精妙的平衡。想要在这片土地上大动干戈地做一番事业,他不仅要有坚定的信念,果断的行事作风,也需要能够维持各方的利益平衡。
    他要在这种平衡中,达成自己的目的。
    这件事忍下来,确实比惩罚他们要好。但最重要的还是不能让这些文章真的影响到百姓。
    不说公孙羊,其实霍将军在边境百姓中口碑很好,那些百姓才是北伐最大的受益者,而霍屹经常带着成群的匈奴俘虏和牛羊路过,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如今那些马匪被霍将军撵着四处跑的场景也很有趣,边郡的人们渐渐回到了以前的生活之中。当他们得知了那篇文章之后,反而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上面在讲些什么东西。
    陶嘉木见皇帝陛下为这事烦恼,便出主意说:流言如同泛滥的河水,堵不如疏,与此强行制止流言的传播,不如用正确的言论引导百姓。
    周镇偊瞥了他一眼,陶嘉木有些忐忑,毕竟皇帝向来不喜欢采纳他的意见。
    他们能写,我们也能写。陶嘉木补充了一句:臣自认为写文章写得比他们好。
    你一个人,写得过他们吗?周镇偊问。
    陶嘉木拍了拍胸脯,想说自己舌战群儒没有问题,就听周镇偊自己琢磨了一个新想法:光你不行,应该将天下有志之士尽数归于长安。
    陶嘉木本以为皇上是要再次颁布《求贤令》,就听他说:夏王朝之前,有太学一说,不过在夏王朝被废除了。
    陶嘉木试探道:陛下,要兴办太学?
    第六十一章 长安龙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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