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实在不愿意将自己的失败算在运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头上, 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解释呢。因此他战斗的风格越来越激烈,多次以身犯险, 在生死磨炼之中,无论是对军队的掌控能力还是个人的实力都越来越强。
    他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但他已经快五十了,半边身体埋在土里,就算他还能打,这幅伤痕累累的身体又能扛多久呢。
    越云帝时期的冷遇,已经消磨了他的野心,尽管在夜里会时常感到愤怒和不甘。但也许这就是命吧,他无法得到赏识,不受人喜欢,他看着整个大越的将军们越来越弱,许多如赵平安这样的人失去了志气,如慕容安这样的老将逐渐退出战场,就连文官也是一群老臣与其背后的势力不断纠缠,再没有提出过强而有力的政论。
    大越如今,称得上是无能者当道!
    那霍屹虽然也有能力,还不是和他一样当个郡守。
    李仪就这样满腹牢骚,不甘又忍耐地过了大半辈子,正当他以为自己一辈子就要这么下去的时候,大越也就这么浑浑噩噩下去,周镇偊登基了。
    新帝有一个令他疯狂的想法。
    将军,前方有一座小城,隶属龟兹国。李海捧着地图驱马过来,说:龟兹国很小,是匈奴的附属国之一,不过几十年前,他们还臣服于大越。
    李海还有句话没说,龟兹国离大越已经很远了,而且与李仪原本的路线相差甚远,天知道他们怎么过来的。
    这些小国家见风使舵是很正常的,他们没有战斗能力,自然谁强就听谁的。大越强就跟大越混,匈奴打过来大越罩不住了,就跟匈奴混,夹杂在两个帝国之间的弱小王国,哪有选择的权力呢。
    抱大腿也是一种生存方式,当棋子总比当棋盘要强。
    李仪在大漠走了这么久,终于见到了活人,他心里一激动,下令道:冲!
    骑兵攻城并不容易,但李仪作战经验极其丰富,打过防守,也打过进攻,去过西南剿匪,东海抓寇,攻打这么个小城对他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半个时辰后,李仪就站在了城主府里,原来的城主被压到他面前,面色灰败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萎靡地跪下来。
    城主的内心是崩溃的。
    当一座城池与暴力强大的游牧民族离得很近,其结局显而易见。而城主心里唯一的安慰,就是匈奴只会劫掠杀人,并不会想占领某个城池。匈奴人也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只有在草原上他们才是王者,所以城主每年拿一些钱供奉给匈奴,匈奴打起来会稍微轻点。
    很多年前,龟兹国还是大越的附属国,他们也曾经给大越上书求救,但当时大越并没有给他们回复,也没有派兵帮忙抵御匈奴,龟兹国无奈之下只能向匈奴投诚以匈奴的凶残程度,再慢一点,龟兹就灭国了。
    几十年过去,城主没想到自己还能再见到大越的军队,而且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诚心地讲,龟兹这样的小国,是更愿意依附于大越的。大越讲礼仪,讲道德,行事说话规矩很多,只要尊敬大越,再给点供奉,就能相安无事大越要的那点供奉只是个形式问题,他们自认为地大物博,最看重的其实是一种愿意服从的态度。
    大越甚至开通了商路,他们用本地的一些特产,就可以换到大越的丝绸瓷器和食物。
    匈奴就是一个纯粹的,野蛮的,贪婪无度的强盗。
    城主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李仪在上方大喝一声,城主便趴地上了。
    尔等小国,昔日尊我大越,自称为臣,如今却屈居匈奴之下!李仪拍着桌子,怒目圆瞪:背信弃义!小人行径!
    城主委屈地说:可是五十年前,匈奴入侵,上任国王上书请求援助,大越也没有出兵啊
    李仪一时说不出话来,那时候越云帝都还没有登基,大越的基本国策仍然是修生养息。龟兹国王的信他们收到了,但没敢去打。
    李海安抚地拍了拍爹的肩膀,说:将军,我来和他说吧。
    他将城主扶起来,安慰了几句,城主的脸色逐渐缓和下来,他们离开城主府,大约半个时辰,李海才回来。
    李仪问:你和他说什么了,怎么比我破城的时间还久。
    他会为我们接下来的行军提供粮食和路线,并且将上书给龟兹国王,劝他与大越合作,共抗匈奴。
    李仪有些惊奇:你怎么做到的?
    我只是告诉他,大越回来了。李海淡定地说。
    他们离开的时候,将大越的玄旗重新立在城外。
    玄旗之上,是一个金戈铁马般的越字。
    城主站在低矮的城墙上看他们载着物资离开,心里又苦又酸又无力。
    越人说过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对他来说,也可以说宁为大越人,不做龟兹王吧。
    弱小的王国,如同细脚伶仃的婴儿,旁边是两个彪形大汉在打架,仅仅只是余波的影响,就足以摧毁他们。
    此时,从大漠上方俯视,可以看到大越的四支军队已经完全脱离了原本的计划,路线逐渐诡异起来。
    霍屹带领的军队从西河边郡出发,跟着呼衍拔牙绕了一圈,夜袭匈奴营地之后,大部队由霍屹带领前往龙城。九千骑兵战斗了整整一天,攻破龙城,杀敌四千,俘虏一千,以及牛羊骏马数万。大破龙城之后,霍屹压着俘虏和战利品往回走,预计半个月就可以回到大越。
    除了意料之外的龙城,霍屹的路线一直十分准确,没有任何偏移。
    相比之下,李仪的路线看上去就极为扭曲了。他自己不知道,其实不知不觉中一直在朝偏左的方向走,结果越走越偏,在大漠上走出了一条奇异的路线,且没有遇到任何匈奴兵。直到遇到龟兹的小城,李仪(主要在李海的帮助下)修正了路线,一路攻破了很多小国,将大越的玄旗尽数插在这些遥远的领土上。直到实在拿不出玄旗了,李仪才掉头往回走。如果这次没有迷路的话,差不多一个月就能回大越。
    而前进路线最为疯狂的,还是秋鸿光带领的一千先锋营。
    在霍屹给定的期限之后,秋鸿光追上了呼衍拔牙,但与此同时,也遇到了一支三千人的匈奴军队。
    以一千敌三千,秋鸿光并没有准备逃跑,他甚至极为兴奋。匈奴冶炼的箭矢比大越沉重且锋利,且带有特殊的标记作用。大越拥有更坚实的盔甲,秋鸿光利用双方的差异,在夜晚偷袭了这支军营,利用光火与巨大的声响放跑了他们的马,近战的情况下,有盔甲的大越骑兵更占便宜。
    就这样,他硬生生打穿了这支军队,匈奴在夜色之中没有组织起有效的反击,竟然逃跑了。
    秋鸿光心里还想,看来不是每个匈奴将领都和呼衍拔牙一样厉害嘛,如果都是那种水平,大越得每个将领都是霍屹才有的打。
    秋鸿光杀了近一千匈奴,又清算了自己这边的损失,大越折损了六百多骑兵。
    实力相近是什么情况,就是双方兵力差不多,打了半天,损失差不多。
    以一千敌三千,对方逃跑了,虽然损失也很大,但这完全是值得夸耀的功绩。
    算一算时间,他应该回去了。
    但秋鸿光心里有一个更加疯狂的想法,他总觉得自己还能继续往前打。
    秋鸿光没有留下俘虏,也对那些牛羊不感兴趣,他看着自己仅剩的三百多人,这些人经过一场惨烈的战斗,却显得极为兴奋,眼神中的凶光如同野狼一般。
    有什么样的将,就有什么样的兵。
    眼前是广袤无垠的大漠,要继续往前,还是往回走,和霍将军会合?
    秋鸿光陷入纠结之中。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七章 烽火狼烟
    紫微宫中, 皇帝正在读一份政论。
    二月份的时候,尚书令要求所有大臣交一份关于天下大事的政论出来,那些政论先交给尚书令,由公孙羊那一班子人看完之后, 列为上中下等交给皇帝审阅。周镇偊一本一本地看过去, 他不仅将所有政论看了, 谁评定的等级也记在心里,作为他用人的依据。
    周镇偊手上正在看的一本, 和其他人相比内容非常简单。
    去无用之言, 不作无用之器;不夺民时,不妨民力;有德者进,无德者退;有功者上, 无功者下;罚当罪,赏当贤
    仁、义、礼、智、信,为治国之道,不可废也
    这些话说的中正平和, 一点错都没有,但也平平无奇,读过书的都能套上几句,难怪会被评为下等。
    周镇偊注意到的是, 这人最后提出了先贤所说的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并且举了几个例子,指出复仇是合理的行为,而大越北伐,是回报当初匈奴辱越之仇。
    周镇偊能注意到这篇政论, 一是因为这人字写得很好,端正平和, 二是因为写这篇政论的人叫陶嘉木。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人应该是之前代替霍屹当了西河边郡郡守。当时《监察令》是二月份颁布的,霍屹还没有出征,现在快六月了,刚好是《监察令》发到西河边郡,郡守写完之后又送回来的日子。
    而陶嘉木的履历也被送了上来,是蜀郡当地世家,以前在宫中给先帝当过郎官,后来就被派到西河边郡了。
    周镇偊心里想,西河边郡那个地方,还挺出人才的。
    他当即让人召陶嘉木入宫,然后在郎官之中也就是预备高官集团中准备找一个人去西河边郡当郡守,他想了想,觉得陈中郎不错。
    陈中郎勤勤恳恳这么多年,该给点实权了,让他去边郡历练两年,回来可担大任。
    周镇偊继续看那些政论,这里还是能挑选一些人才出来的,尽管大越朝廷之上如一滩死水,但其下面也隐藏着很多怀才不遇,渴望建功立业的年轻人,中年人或者老年人
    他心里记下了一些可以用的人才,就在这时,小黄门报说丞相在门外求见。
    现在的丞相,正是当初的廷尉,这人姓刘,近些日子颇有些春风得意。
    所谓的位极人臣,不就是丞相么,当丞相绝对是每个臣子的最高理想,拿万石俸禄,受众臣敬仰,再封个万户侯,掌握真正的权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不定还能在青史留名。
    毕竟谁会去注意历朝历代的廷尉是谁啊!
    他如愿当上丞相,心里便对赵承有了几分好感。要不是赵承当初劝了他一句,说不定他还会阻拦赵承杀掉王丞相,因此当皇帝以军粮一案为赵承表功,让他直接坐上廷尉的位置时,刘丞相也没有什么反对意见。
    廷尉是司法机构最高的官职,主管刑御与断案,编写修改国法也需要参考廷尉的意见,为九卿之一。
    在当初军粮一案之中,皇帝表现出了极为强硬的作风和态度,参与此次事件近一千人,有五百多人斩首,数十人诛全族,甚至没等到秋冬行刑的好时节。
    所有罪人分了三批才砍完,皇帝极其鲜明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北伐是他不可触碰的底线,北伐的将士是他的眼珠子,谁碰他眼珠子,他杀谁全家。
    血腥味在长安城飘了几天,就连刚刚当上丞相的刘大人心里也有点发虚,他还发现了一件事,皇帝似乎不怎么待见他。
    越云帝以及之前的丞相,可是很受皇帝尊重的,如果丞相要走,皇帝还得出门送一下。这些虚礼也就罢了不!刘丞相所重视的,就是这份虚礼。
    但更严重的是,在政事上,皇帝偶尔会问他意见,但从来没有采取过他的建议!他感觉非常无助,甚至有点惶恐,是皇帝在针对他?还是自己确实从未提出过合适的建议?
    刘丞相几乎可以感受到,自己手中的权力正在逐步消失。
    而今天早上,他得到了一份来自武昌郡的急报,刘丞相不敢耽误,连忙进宫面圣。
    刘丞相拿着一份奏章,语气急迫地说:陛下,武昌郡急报!
    周镇偊:说。
    今年武昌郡连降大雨半个月,汛期提前,南江决堤。刘丞相艰难地说。
    周镇偊心里一跳,霍屹离开之前还说过,武昌郡每年六月汛期来临,都有洪涝灾害发生,必须留钱在国库中应对这些事。
    但现在才五月,霍屹离开了两个月。
    把张大司农叫来。周镇偊吩咐了一句,随后问道:武昌郡如今损失如何,多少房屋倒塌,多少百姓失踪,武昌郡郡守是怎么应对的?
    刘丞相把手里的奏章交上来,周镇偊匆匆翻阅起来,这封奏章,正是武昌郡郡守呈交上来的。
    这是一次五十年难遇的大洪灾,武昌郡郡守已经竭尽全力修坝分流,但无济于事。凶猛的洪水冲垮了百姓的房屋,无数人被淹没在暴怒的江水之中,郡守不仅要组织修坝,还要安排救援流民,分粮住宿,安抚民心等,整篇奏章上只写了一件事。
    求救。
    既求粮食,也求青壮力,求朝廷派人帮忙。
    奏章之上的笔迹急促极了,几行冰冷的数字让皇帝头皮发麻,他手指敲打着桌子,仿佛透过这安稳豪华的紫微宫,看到了遥远武昌郡无数百姓的哭喊与波涛汹涌的江水。
    天灾人祸。
    北边的匈奴他可以派兵出征,将匈奴彻底赶走,但武昌郡的洪涝,蜀郡的地动之患,西北的干旱都是人力不能彻底解决的事,只能等灾害降临,再着手解决。
    刘丞相专程来报告此事,是希望这件事能交给他来办。
    赈灾一事,虽然麻烦,但大有油水可捞,皇帝已经表达了北伐这件事没有运作的余地,赈灾总可以的吧。
    他在旁边跪坐了一会,就见内侍带着大司农张来潜进来了。
    张来潜脸色苍白,眼底微红,卓越的外貌也不能遮掩脸上的疲态。
    周镇偊说:丞相退下吧。
    刘丞相愣了愣,什么意思,赈灾一事不让他参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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