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呢!领头的大爷夸张地拍了把大腿,我说她向着两个小子呢,她儿子就是变态,大妹子,这么丑的事你也拿出来说,很有面子吗!
    因为是同性恋,就要受屈辱,匡妈妈不服:小孩子拍你,我不怕你,你要是再人身攻击,咱们上警察局!
    老头老太太们以为搞同性恋的理亏,不敢争辩,没想到她这么刚,他们恼羞成怒,作势挥起树枝,这时宝绽上去挡在匡妈妈身前,吼了一声:干什么你们!
    看出面的是个成年男性,大爷大妈们有点发憷,乖乖退了两步,但嘴上不服软:我们说她呢,有你什么事儿!
    宝绽没理他们,揽着匡妈妈和两个孩子往外走。
    喂,领头的大爷扬着脖儿,是不是一起的啊?
    宝绽不应声。
    你就是她儿子吧?大爷朝自己那伙人使眼色,让他们起哄,人模人样的,背地里干脏事,有种别走啊,敢做不敢认!
    宝绽倏地停住脚,转过身。
    小宝儿!匡妈妈使劲拉他。
    她清楚地看到,宝绽的脸上褪尽了血色,这对他来说很难,是要他彻底豁出去,和相信了二十几年的传统观念决裂,他直视着那伙人,肩背挺得笔直,一字一顿地说:对,我就是她儿子。
    嚯!大爷大妈们发出一声惊呼,接着就是冷嘲热讽:今天这是怎么了,变态比正常人还多,老几位,咱们长见识了!
    宝绽能感觉到行人的目光,世贸步行街,全市最热闹的地方,他为了两个素不相识的孩子,为了勇敢的匡妈妈,终于跨出这一步:我是同性恋,他深吸一口气,大胆承认,我的爱人是男的,但这不是我的罪。
    他没有吵,因为平静,显得格外有力量。
    我努力生活、认真工作,我做得比绝大多数同龄人都好,宝绽有些抖,回想认识匡正以来的种种,我也怕过,因为怕,我一次次让爱我的人失望,错过了很多美好的时光,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但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会躲了,我会正视自己,接受自己,好好地爱这样的自己。
    没有一个人说话,包括那几个大爷大妈,都在安静地听他说。
    评价一个人,应该看他是不是善良,有没有为了理想拼搏,给这个社会做了多少贡献,宝绽挺着胸昂着头,而不是看他爱的人是男是女。
    他说完了,短短几句话,不漂亮,也不煽情,然后拉起匡妈妈的手,揉了揉两个孩子的脑袋,分开人群走出去。
    走出很远,背后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宝绽已经不在意了,别人怎么看他,他是正常还是异类,他只觉得今天的天真蓝,晴空如洗,万里无云,就像他此时的心情,那么坦然,那么轻。
    匡妈妈的手和他紧紧拉在一起,不只是手,还有心,曾经难以相容的两个人,如今肩并着肩一致对外,像是一家人。
    匡妈妈忽然笑,整个人朝他偎过来,很亲,很自然。
    宝绽也笑,把挎包还给她:他们没碰着你吧,妈不是,那个,他的脸一下子通红,阿姨!
    一次恰到好处的口误,匡妈妈拍着他的手背,宠溺地说:叫妈妈对的,你刚才不也说是我儿子吗,她扶着宝绽的肩膀,替他摆正领口,妈妈说的那些不是假话,有你这样的儿子,我很骄傲。
    宝绽的眼圈湿了,十年,他没有机会叫妈,在今天这样一个契机,因为这样一件不快的事,他找到了被母亲珍视的感觉。
    匡妈妈把他的嘴角往上提,掐了掐脸蛋:小宝儿,咱们别去吃烧鸽子了。
    啊?宝绽愣了。
    其实妈妈不爱吃鸽子的,匡妈妈说,鸽子飞来飞去,吃了怪残忍的。
    那宝绽一寻思,明白过来,烧鸽子不过是个借口,她只是想找个机会和他出来,拉近彼此的关系,那阿姨,你想吃什么?
    怎么又叫阿姨了?
    宝绽不大好意思,抿住嘴。
    外面这些饭馆呀,匡妈妈重新挽住他,没有家里干净,味道嘛也没好到哪里去。
    可这个时间,宝绽看一眼表:回家再做太晚了。
    其实妈妈锅里炖了番茄牛腩的,匡妈妈掰着指头说,今早还蒸了豆沙包,冰箱里有一只道口烧鸡,小菜么有
    宝绽拉着她一个转身,掏出手机拨小郝的号码:走,妈,咱们回家。
    第160章
    自从拿回驾照, 匡正这几天都是自己开车上班, 迈巴赫专门留给宝绽用。
    骚蓝色的Panamera, 无论从价位还是气质上, 和如今的私银总裁都不匹配,它代表的是浮夸的投行时代, 而现在, 匡正更需要的是沉稳和权威。
    晚高峰,油门和刹车交替着踩,他有点烦, 打宝绽的电话。
    哥!电话接起来, 背景里是噼里啪啦的声音。
    干什么呢?匡正皱眉。
    我在妈, 溅出来了!
    妈?匡正的眉头锁得更深了,接着似乎听到他妈的声音:小宝儿,没烫着吧?
    匡正怔怔盯着风挡玻璃, 静了片刻,难以置信地问:你刚才叫我妈什么?
    啊?宝绽愣了一下,明显慌了,我这儿乱着呢, 晚点再说。
    等会儿!匡正单手把着方向盘,坏心眼地要求, 再叫一遍, 我听听。
    那边没回应,三五秒,匡妈妈把电话接过去:小正啊, 我教小宝儿炸汤圆呢,化了点水,炸锅了。
    宝绽他回来住了?你肯接纳他了?想一想,这些都不用问,匡正止不住笑,跟他妈得瑟,别烫着我宝贝。
    哦哟小没良心的,都不担心烫着你妈妈!匡妈妈嘴上埋怨,语气里却带着笑,早点回来。
    好。匡正挂断电话,恰好前边路口变灯,他一脚油过去,之后的每一个信号都是绿灯,一路顺畅到家,他迫不及待打开门,屋里飘散着元宵节特有的香气。
    回来啦。宝绽还是那件小熊围裙,正往桌上端菜,匡妈妈在一旁摆筷子,两个人有说有笑,这才是家人该有的样子。
    十多天了,匡正没在家里见到宝绽,这时候情难自禁,径直过去一把将人揽到怀里,草草在眼眉上亲了一口。
    宝绽吓得推他,匡妈妈把筷子拍在桌上:妈妈还在这里呢,她板着脸,等明天我走了,你们愿意怎么腻歪怎么腻歪。
    明天就走?宝绽诧异。
    你们的事情都定下来了,匡妈妈叹一口气,显得有些失落,妈妈留在这里做什么,照明啊?
    匡正和宝绽对视一眼,一边一个拉住她的手。
    元宵节过完,年也就过去了,匡妈妈难舍地笑,妈妈也该走了。
    匡正揉着她操劳了一生的手:妈,明天我送你去机场。
    必须的呀,匡妈妈回握住他,总裁亲自送,妈妈有面子的。
    阿姨,我也送你。宝绽说。
    小宝儿可以不去,匡妈妈很疼他,拍照录音到大半夜,明早好好睡一觉。
    匡正感激他对宝绽的体谅,却用不满来表达:妈你偏心。
    偏心怎么了,匡妈妈翻眼睛,我偏心,不知道谁心里头高兴呢!
    玩笑两句,三个人坐下吃饭,炸汤圆、红烧青鱼、东坡肉、炒笋尖,还有半只道口烧鸡,一人一碗白米饭,是这个家里最热闹的一餐。
    吃过饭,匡妈妈拉着宝绽,对匡正说:小正呀,把碗洗一下。
    宝绽一听让匡正洗碗:不行,妈,他洗不干净。
    哎呀洗洗就好了,匡妈妈拿胳膊夹着他的手,把他往自己那屋拽,他爸爸原来也不会干活,现在样样都做得好!
    她把宝绽领进屋,关上门,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件东西,宝绽一看,是那个刻着宝字的银镯子:阿姨
    既然叫了妈,匡妈妈把镯子拿出来,就要一直叫下去。
    这话有深意,宝绽郑重地应:妈。
    哎,匡妈妈捞起他的手,银子时间长有点乌,妈妈仔细擦过了,你戴戴就亮了。
    明明是好言好语,宝绽却觉得愧疚:妈对不起。
    傻孩子,匡妈妈知道他愧疚什么,妈妈早都想开了,现在技术这么发达,将来你们可以试管婴儿的,再说科学为什么要发展呀,就是要把一件件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原来男的女的生孩子天经地义,往后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了对吧?
    宝绽没想到她这么通透,感动着,说不出话。
    你和小正是有缘分的,匡妈妈瞥向床头的小柜,抽屉里是宝绽精心保存了十年的老Kindle,这种缘分谁也挡不住。
    宝绽以为她说的是他们的相遇,两个地位、经历、性格都迥异的人,从邻居开始,一点点打破阶层、性别、观念的藩篱,最终走到一起。
    你们这辈子呀,匡妈妈拉住他的手,慢慢把镯子套上去,注定要结成连理枝。
    连理枝,三个字,宝绽的眼泪落下来,啪嗒,打在匡妈妈手上,去,她拍拍他的肩膀,帮妈妈把小正叫进来。
    宝绽的左手上如今有两只银镯,一只是亲生母亲的,另一只是匡正妈妈的,头一只代表着无疾而终的母爱,后一只代表着灿烂美好的未来,两只镯子叮叮当当碰在一起,撞响的是他极不幸又极幸运的一生。
    宝绽从屋里出来,吸了吸鼻子:哥,阿姨叫你。
    匡正放下碗盘,甩着手过来:怎么了,他俯身瞧他的脸,接着眼神一溜,见到他手上的新镯子,匡家小宝儿。
    宝绽的脸腾地红了,匡正瞟一眼他妈的门,关着,于是湿着手把人搂住:是我的了,他抱着他耳语,彻彻底底是我的了。
    哥,别宝绽往后躲,贴到墙上,阿姨妈妈叫你。
    听到他叫妈,匡正说不好自己的心情,不真实,又那么熨帖,他们有同一个妈,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宝绽他抓着那杆细腰,用力箍紧,浑身散发着热气,有些发狠地吻住他的嘴唇,十五天,床都冷了
    宝绽也发抖,人家都说小别胜新婚,他在匡正怀里像是烧着了,受不住地轻喘,这时匡妈妈在屋里喊:小正!
    匡正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他,抹一把嘴,走向他妈那屋,半路回过头,哑着嗓子说:你等着。
    这有种威胁的意味,让宝绽的心咚咚跳得厉害。
    进了屋,匡妈妈坐在床边,正在擦那只老Kindle,匡正把门在身后关上:谢谢妈。
    匡妈妈抬头瞧他一眼,没出声。
    匡正知道她做这个决定不容易,亲戚、朋友、那帮热心的小姐妹,她不可能瞒一辈子,他们迟早要知道,匡家最有出息的儿子找了个男媳妇,北大、投行、副总,过去的荣耀都不算数了。
    你爸那边,匡妈妈放下Kindle,我去做工作。
    匡正没说话,这时候说什么都苍白。
    我对你没别的嘱咐,比起宝绽,匡妈妈对这个儿子更不放心,这条路这么难,你们磕磕绊绊走到这里,以后不许变。
    匡正有些意外,没想到连他妈都不相信他这次是真收了心想定下来:妈,我对宝绽一心一意,我保证他恍然想起宝绽的那句话,我要是变心,黄沙盖脸,尸骨不全。
    很重的一句戏词,他万分严肃地说出来。
    匡妈妈愣愣看着他,从床边起身,这个儿子变了,从过去的自私、自负、自命不凡到如今的真诚、博大、从容不迫,让他成熟起来的不是越住越大的房子、越做越高的职位,而是宝绽。
    她再也忍不住,遮着脸,抽噎着张开手臂,匡正立刻过去,母子俩抱在一起,小正,妈妈爱你们她流着泪,你们要好好的!
    妈,匡正捋着她的背,我们也爱你,为了你和爸爸,我们会幸福的。
    匡妈妈抱着儿子厚实的肩膀,欣慰地点了点头。
    这个晚上家里的气氛其实有些沉重,匡正没上楼睡,陪妈妈说话到半夜,然后在客厅沙发上对付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全家一起去机场。
    匡正买的是上午的机票,宝绽和妈妈坐后座,他在副驾驶,一家人愉快地聊着,有时候小郝也能插几句,其乐融融。
    到机场,办了托运,匡正和宝绽送妈妈到安检口,看着那个红色的身影渐行渐远,他们难免失落,但也松了一口气,并肩转过身,宝绽忽然握住匡正的手,人流如织的机场,众目睽睽之下,他大胆地牵着他走向前。
    匡正不敢相信,甚至有些愕然地盯着他们缠在一起的手指,宝绽什么也没说,好像他们这样再自然不过,理所当然。
    宝儿,匡正忍不住问,你是怎么把我妈拿下的?
    又是怎么变得这么勇敢?
    秘密。宝绽的话语间似有笑意,与其说是他改变了匡妈妈,不如说是匡妈妈改变了他,赋予他爱与勇气,让他焕然一新。
    走出机场大厅,两人在阳光下停步,宝绽指着头上的天空:哥,你看,天多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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