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匡正又早下班了, 似乎提前进入了倦怠期, 钱和高级职位他仍然爱, 但远没有过去那么热衷。现在他渴望一点个人时间, 比如和宝绽聊聊天,哪怕闲坐着都好, 慢慢享受分秒的流逝。
    回到家, 对面的灯亮着,他过去摁门铃,门禁系统亮起黄灯:哥, 马上来!
    匡正听到沙沙的水声, 应该是在洗澡。
    你洗吧, 他掏出钥匙,我自己开。
    说不好这种感觉,一进这个门厅, 他好像回的是自己家,拖鞋早不放在鞋柜了,和宝绽的鞋子并排摆在门口,一大一小两对, 挺有意思。
    换好鞋,他啪嗒啪嗒去开电视, 看了一会儿新闻频道, 宝绽下来了,背心短裤湿漉漉的头发,洋溢着一派生气。
    今天又请假?匡正边摘表边换台。
    没有, 宝绽擦着头发看他换台,今天上头有检查,提前闭店了哎看这个吧,动物世界。
    电视上正演狮子交配,公狮子舔着母狮子的脖子,在它身上趴下来,宝绽尴尬:哥那个换个台。
    匡正逗他:不是你要看这个吗?
    这个不太好。
    都成年人了,有什么不好的。匡正摁下遥控器,说实话他毫无波澜,可想到宝绽二十八了连女朋友都没交过,也理解。
    宝绽绕过沙发站到他旁边,水的气味,还有洗发水和香皂的气味,融在一起就是他的气味,匡正仰头看着他:饿了。
    宝绽低下头,湿毛巾软塌塌罩在脑袋上,像个偷地雷的:难得这么早,咱们做顿好的吧,大餐。
    匡正笑了:菲力牛排还是露杰鹅肝?
    那些没有宝绽不懂什么菲力、露杰,家里有排骨和五花肉,还有牛肉完了,我昨天好像化冻了一块里脊!
    他去开冰箱,拿出一个小碗,里头放着一块粉红色的瘦肉:这个今天不吃不行,反复化冻就不嫩了。
    他头上罩着手巾,大短裤配着大背心,看背影像个老大爷,匡正越瞧越乐。
    宝绽蹲在地上翻冰箱:丝瓜、土豆
    说实话,大三伏天,甭管土豆炖牛肉还是排骨红烧肉,匡正都提不起兴趣,他现在就想痛痛快快吃一碗炸酱面
    炸酱面,宝绽捧着那碗小肉,行吗哥?他挺不好意思,大餐咱们改天
    匡正愣了,这是个巧合,但那么多夏天菜,为什么不是土豆丝、拉皮、拌黄瓜,偏偏是炸酱面,啊好。头一回,他相信这世上真有心灵相通这回事。
    我炸的酱可香了,宝绽拿出一纸儿挂面,把黄瓜胡萝卜绿豆芽洗净,甩甩手,哥你帮我剁个肉。
    匡正懒洋洋过去,宝绽已经把里脊洗好切成小丁,面在锅里,浮起厚厚一层白沫,满眼的人间烟火,匡正人生中第一次接过刀。
    那摊肉软软的,他摸了摸,微微有些腥气,正要下手,宝绽过来,两手是干净的,给他解衬衫扣子,哥你这衬衫贵不贵?
    匡正记不住:三五千吧。
    袖子挽到胳膊肘,领子也反窝进去了,宝绽一听还是说:快,脱了。
    他要扒衬衫,匡正挓着两只油手:哎我说
    这时门外有狗叫,汪汪的,很吓人,宝绽认得那声音:是它。
    说着就要去开门,匡正拿肩膀把他挡住:太凶了,别开。
    没事,宝绽绕过他,它就样子凶,是个温柔狗。
    你怎么不听话呢?一不留神,匡正拿出和女朋友说话的口气。
    宝绽没多想,顺嘴怼回去:那你也挺凶的,我们现在不也处得好好的。
    匡正皱眉:我凶吗?
    凶啊,宝绽边说边开门,开豪车住大house,还什么卖茄子卖公司,一脸的老子牛掰离老子远点,比狗吓人多了。
    匡正惊讶地发现,和这小子熟了以后,他话也挺多的。
    狗跛着进来,又黑又大,比上次胖了点,毛还是很稀,黄绿色的眼睛看见匡正,没敢往里走,谨慎地在门口蹲下。
    宝绽知道它是没找到吃的,饿了,把冰箱里给匡正留的饭拿出来,用微波炉打一下,倒在小盆里,喂给他。
    宝绽,匡正反应过来,它这几天一直吃的是我的饭?
    不分谁的饭,宝绽看它吃得挺香,回来切黄瓜,谁赶上谁吃,你快剁肉啊。
    和狗一个待遇还得干活儿,匡正的心态有点崩,宝绽一手黄瓜切得行云流水,边码丝儿边问:你在海南的时候说工作出了纰漏,没事吧?
    没事。匡正有点小脾气。
    宝绽瞧他一眼:怎么了?
    和狗闹不痛快这种话匡正说不出口:没什么大事,公司丢了一单生意,我损失了一笔奖金,还有升职,可能上不去了。
    这么严重?宝绽放下刀,你没再争取一下?
    累了,匡正跟他说气话,拼死拼活也就多赚个几千万,我现在的钱足够和家里人悠闲一辈子,早点下班和你做做饭,也挺好。
    宝绽却当真了:你以后还得成家,养老婆养孩子,孩子还有孩子,操不完的心花不完的钱,他脸上闪过一丝担忧,再说,你和我这种人不一样,你有大好的前程别让我把你带坏了。
    说什么呢,匡正觉得他越说越离谱,刚想发火,宝绽打断他:哥,那个钱我不借了。
    匡正剁肉的手停了下,有点意外:啊行。
    结束了,宝绽暗暗抿住嘴唇。
    这个决定他是深思熟虑的,为了自己的执念,让匡正替他养着如意洲,没这个道理。此时此刻,他心里有把刀在绞,如意洲的牌子将从剧团二楼的大排练厅摘下,大伙也将各奔东西,而他,会从这个家里搬出去,这顿炸酱面也许就是他和匡正最后的晚餐。
    开瓶酒吧,他扯出一个易碎的笑,今天的包裹里送了一瓶梅子酒。
    匡正想了想:今天好像是七夕。
    是吗,宝绽去冰箱拿酒,特地到门口摸了摸大黑狗的头,那祝咱们三个光棍七夕节快乐。
    第二天,宝绽把邝爷和时阔亭、应笑侬请到那块烟波致爽中堂下,这是时老爷子留下来的两件重物之一,据说过去曾挂上袁世凯的书房,临的是颐和园烟波致爽殿那块黄匾。
    今天当着这块匾,宝绽的声音不大,但有千钧重,我有话说。
    大家都知道他要说什么,邝爷抢上一句:宝处,还是我来吧,散剧团要担骂名的,他老了,一抔黄土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你还有大把的日子
    邝爷,宝绽没听他劝,我是师父临终前亲自定下的如意洲当家,这里除了我,谁也没位子说那句话。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邝爷是打心眼儿里疼他,如意洲在的时候,没见谁伸一把手,可它一旦不在了,那帮老家伙、剧团里吃编制的徒子徒孙,所有那些叫不上名字的张三李四,都会叹一口气说老时选错了你!
    我不在乎,宝绽说,如意洲没了,我也就没了。
    邝爷红了眼圈:宝儿
    邝爷,时阔亭开口,你让他做主吧,他是当家的。
    这屋子里四个人,只有时阔亭身上流着如意洲的血,宝绽把目光投向他,颤颤地叫了一声:师哥
    说着就要跪,被应笑侬一把拦住,宝绽!你怎么这么欺负自己,你给我起来!
    你不懂,宝绽推开他,时家对我的恩、给我的情,太重了,就是这辈子断骨头抽筋,我也还不起。
    应笑侬挺傲气的一个人,让他们搞得想哭:你们我没告诉你们,他很激动,满身找手机,我有个贼他妈有钱的老爸!他不让我唱戏,逼我向他低头,我只要我一个电话
    正说着,宝绽的电话响,他本来不想接,邝爷硬把手机从他身上翻出来,宝绽看那个号码有点熟,拿到耳边:喂?
    宝先生。一把沉稳的嗓音。
    宝绽诧异:梁叔?
    上次见面不太愉快,我很抱歉,梁叔的语气温文、和缓,带着些许笑意,我有个朋友,是做基金会的,专门赞助面临失传的文化技艺,做过比较有名的项目是山南藏戏面具的保存性开发,上次和他聊了你的困境,基金会愿意给你的剧团一个机会。
    宝绽瞪大了眼睛,一霎失语。
    邝爷见到他的样子,吓坏了,两手捧着他:宝儿,你怎么了宝儿!
    基金会是正规机构,有严格的遴选程序,不是我个人的人情,这点你可以放心,梁叔介绍,他们会聘请专业人士对你的剧团进行评估,通过面谈和技艺展示判断是否进行注资,结果不敢保证,你愿意试试吗?
    我宝绽哽住了,在山穷水尽的时候,在凭一己之力已经救不回如意洲、救不回京戏的的时候,他怎么可能放弃,愿意!我愿意!
    好,梁叔明白了,我们再联系。
    电话断了,宝绽甚至没来得及说一声谢谢。
    第28章
    匡正少见地穿着一件小领黑衬衫, 一片迷人的乌云那样站在Clemen桌前, 手里是千禧的推介文件。他不甘心, 他嘴里叼过的项目, 就是没吃进去也得刮走一层油,这才是他, 万融并购业务的老大。
    段小钧和Clemen坐在一起, 这几天他一直被魔鬼特训,搞得一闭上眼就是估值倍数、再杠杆和完全稀释股份数,现在稍稍从Excel表上移开目光, 偷偷盯着匡正。
    电话响, 是宝绽, 匡正秒接:嗯?
    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慵懒、熟稔,Clemen一听就猜到是哪位, 把段小钧看向匡正的脑袋扳回来,让他算加权平均成本。
    哥!电话里宝绽很激动,我我刚刚接着一个电话!
    匡正把推介文件放下:别着急,你慢慢说。
    宝绽深吸一口气:有人愿意给我注资了!
    注资这种词从宝绽嘴里说出来, 匡正的第一反应是担心:什么人,可靠吗, 有没有附加条件, 什么时候的事?
    五分钟,宝绽向邝爷他们说明情况后,第一个就给匡正打电话, 就五分钟前,是梁叔,他不会骗我的。
    梁叔?
    上次翡翠太阳那个酒鬼,你记得吧,我等他家人来接方便面!宝绽语无伦次,匡正凑合着听,听明白了:哦
    他不喜欢那个酒鬼,厌屋及乌,包括什么梁叔。
    哥,宝绽小了声,有点腼腆,我晚上想请你吃个饭。
    匡正笑了:你晚上不上班了?
    再请一天假。宝绽下了个大决心。
    匡正玩着Clemen桌上的一个小摆件,限量版死侍,玩得Clemen的心在滴血:不用了吧,天天在你那儿吃。
    宝绽坚持:这回不在家,出去吃。
    行吧,匡正勉为其难似的,时间地点发我。
    嗯,宝绽带着笑,晚上见。
    晚上见。
    匡正挂断电话,发现周围的人用一种怪异的眼光看着他,他眉头一皱,换上一副恐怖的VP相:看什么?
    所有人都把脑袋低下去,他拍了拍桌子:段小钧,上次你做的那份潜在买家列表,拿来。
    段小钧赶紧回座位去翻,翻出来给他,匡正抄一支笔,边看边做记号,然后甩给段小钧:按这个顺序打电话,怎么说让Clemen教你,他扔下笔,点了点Clemen,我什么意思你明白吧?
    从他要潜在买家列表,Clemen就猜到他想干什么了,但仍觉得难以置信,匡正竟真要这么玩:明、明白!
    匡正转身回VP室,Clemen还没从震撼中回过神,段小钧茫然地问:经理,老板要我干什么?
    我们要从卖方变买方了,Clemen太兴奋,以至于声音有点抖,给所有潜在买家打电话,让它们雇我们,万融要在管理层会议上和千禧再次见面!
    什么?段小钧愕然,同一笔买卖,卖家的生意没做成,匡正居然想转到买家去,这真是凶猛得毫无人性。
    接下来的一天,段小钧暂时脱离了估值苦海,掉进了推销地狱,这种推介电话并不容易打,中间有繁复的沟通环节。话术Clemen都教了,他打出来贴在桌板上,重点是听出对方话里的意思,有价值的转给Clemen,由Clemen再沟通,通过了Clemen这层,再报给匡正,由管理层进行公关。
    MA的效率非常高,到下班时间,目标企业已经锁定,经白寅午审定后,确定是老牌空中运输集团万国航空。
    匡正走出57层时,又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并购大神了,他看一眼微信,宝绽的信息:八点,世贸步行街南口。
    这个时间开车去世贸就是找死,他盯着那行字,默然无语,咬牙走向金融街地铁站。至少五年,他没尝过做沙丁鱼罐头的滋味了,一瞬间被打回原形,有种这些年的钱都白赚了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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