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发戴网巾,扎好武装带,收拾停当,孟旷出了房门。推开房门时她突然想到,这里既然是白玉吟的私宅,又为何会有男子的衣物在此?而且还如此华贵。她突然想起来,添香馆乃是圣上亲弟潞王在京的产业,而白玉吟作为添香馆的头牌,京妓中的花魁,莫不是和潞王之间有什么关系罢。
    难道说她穿得这套衣物竟然是潞王的服饰?孟旷顿时如芒刺在背,恨不能立刻将衣物脱下。
    她迈开脚步,先去了一趟穗儿的屋子,敲了半晌门,没有人应门。推门而入,屋内也没有人。她猜测许是穗儿先起来了,这会儿她会去哪儿?
    孟旷便沿着廊道出了客院,往正堂而去。穿过第三进拱门,她入了第二进。迎面就撞上了白玉吟,她正领着一个婢女往第三进来。一瞧见孟旷,她就止了步子,率先福了福身子,行礼道:
    十三爷,午安。
    孟旷拱手还礼,下意识望了一眼自己挂在腰间革带上的面具。她本想着先找到穗儿,再酌情戴上面具,却没想到这会儿就突然撞见了白玉吟。虽然昨夜见面时,自己就已摘下面具露出全容,但当时毕竟是夜间,光线不足。这会儿青天白日的,就这样和白玉吟面对面撞上,孟旷有些担心白玉吟会不会看出来自己的女相。
    但是孟旷却发现白玉吟却并没有在看自己。准确地说,她的视线不大敢直视孟旷,一直半低着头,目光落在孟旷的衣襟附近。一张白皙的漂亮面庞透出红晕,显出十足的娇羞。她似是忍不住悄悄抬眸瞥一眼孟旷,不经意对上孟旷打量探究的视线,她又慌忙低下头去。唇角的笑容似是含着窃喜,让孟旷觉得有些莫名。
    昨夜白玉吟还很客气地唤她孟百户,怎么今天就换成了十三爷,叫得还挺亲热。而且她在自己眼前这一举一动的风姿神韵怎么瞧都万分勾人,孟旷心想怪不得她能成为花魁翘楚,这姿色神态哪个男人能受得住?
    只是在孟旷眼中,还是有些过了,比不过穗儿天然可爱。她眼下急着想找到穗儿,刚准备比划着询问,白玉吟就开口道:
    十三爷,妾正要去寻您,您就来了。午食都备好了,妾带您去偏厅。
    孟旷打着手势,努力表达,询问穗儿在哪儿。白玉吟理解了半晌,最终才明白过来,道:
    那位姑娘就在偏厅用午食呢,您且放心,跟妾来罢。
    孟旷做了个且慢的手势,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摇了摇手表示这衣服她不能穿,希望可以换一件。白玉吟却扬起笑容,道:
    十三爷尽管穿着,这衣服您不穿也不会有他人来穿。随即她又羞然低头,补充了一句,您该照照镜子,穿着非常俊。
    孟旷愣了愣,随即脸红了,偏过头去不自在地挠了挠面颊。这位花魁姐姐平时都是这样与人说话的吗?她直觉得浑身痒痒。突然瞧见白玉吟身边的婢女在偷笑,她心道这是逗她玩儿呢?
    白玉吟不愿为她换衣,孟旷心想接下来一段时间穗儿都要寄住在此,蒙白玉吟庇护。白玉吟对她来说即是恩人,又是借了郭大友的面子帮忙的关系户,她最好还是顺着她来,不要事事顶着她为上。既然主人说无碍,那她便穿着吧。
    孟旷随白玉吟去了偏厅,果真瞧见穗儿正坐在餐桌边饮茶,她还尚未用午食,估摸着是在等白玉吟请孟旷过来。孟旷见她外罩一件浅草色印蝶纹的对襟袄衫,中着立领盘扣中衣,下着深绿锦缎马面裙。梳松鬓小髻,束发用的发簪是朴素的木簪,更再无其他发饰,但这一身衣装已然是孟旷见穗儿穿过的档次最好的了。好衣衫相衬,衬得她愈发娇美绝世,明艳动人。孟旷一进来目光就粘在她身上移不开,满心满眼全都是她。
    穗儿也被孟旷这一身装扮给惊艳到了,且她还没戴面具,就这样走进来,真如那传奇中说的玉面绝世佳公子般,有潘宋之美姿容。穗儿面庞升起红晕,神态间爱恋之情油然而生,望着孟旷的眸中流波潋滟,顾盼含情。
    孟旷努力敛着神色,克制着自己胸腔内翻滚的情海,却还是禁不住地要靠近穗儿,坐在了她的身侧。穗儿欢喜于她的靠近,却也不能够露骨地表现出来,只低着头含着笑,心神都被身侧的人牵走了。
    这二人眉目间的情态举止,全部落在了白玉吟眼中。她红尘经年,哪还能瞧不出这二人之间的情谊。她倒也神色自若,不显山不露水,坐在了孟旷的另一侧,并吩咐下人可以上菜了。
    等下人陆续上菜期间,白玉吟笑道:
    昨夜十三爷可睡得好?肩上的伤可有大碍?可需要我去请大夫来瞧瞧?
    孟旷先做了个睡觉的手势,表示自己睡得不错,然后又拍了拍自己左肩表示无碍,不必请大夫。
    白玉吟不大习惯看孟旷的手势,一时不能完全理解她想表达的意思,于是穗儿便担负起翻译和传话的中间人,将孟旷方才的意思代为表达了一下。奇怪的是孟旷很少用手语与穗儿交谈,但穗儿却能完全准确地理解她手语的意思,当然穗儿聪明是一方面,但孟旷更愿意相信这是相爱之人冥冥之中的默契。穗儿代为传达时,孟旷禁不住看她,满眼都是爱意,视线灼热地投在穗儿面庞上,让她面上不禁起了热度。
    这个人可别再看她了,她们俩的关系早就暴露无疑了。穗儿心底发出无奈又甜蜜的叹息。
    那就好,我想着昨夜十三爷该是失了不少血,今日命厨下炖了一只老鸭,合着鸭血、红枣一起煮了,给十三爷补补血。不知是不是合口味。
    孟旷点头表示感激。随即她打着手势问了一个问题,穗儿看懂后替她问道:
    孟百户想问郭千户是否来过?
    相比于白玉吟一口一个十三爷叫得亲昵,穗儿的翻译中对孟旷的代称倒是显得有些生分。孟旷心里有些小小的不满,但她明白穗儿的顾忌,她不想在人前那么高调地展示出自己和她之间的关系。尽管明眼人本就能一眼看出,但她们自己作为当事人是否想要表明的态度也是很重要的。
    白玉吟道:八爷还不曾来,不知是不是在忙着其他的事。今天城里乱哄哄的,听底下出去采买食材的人说,已经封城了,好多想离京的人都被堵在城里出不去,正闹着呢。京中各大客栈已经人满为患了,我估摸着今夜就连咱们添香馆都得客满。
    孟旷闻言,暗自思忖。不知郭大友能不能利用这个机会逮到九指王和他的部下,若九指王当真是通敌的谍探,在这个非常时期,抓到他可功劳不小。还有刀疤面黎老三和竹妍,这两个人掌握着孟旷父兄当年死亡的秘辛,孟旷当然也希望他们能被抓住。
    闲话说着,菜已上全。孟旷扫了一眼菜式,直感叹精致。就她们三人用午食,却有八菜一汤,其中鸭馔就有三道,烤鸭、盐水鸭及老鸭煲。这鸭血、红枣炖煮的老鸭煲更是绝味,一阵一阵地飘香。白玉吟笑着举箸,夹了一块片烤鸭放入孟旷碗中,道:
    十三爷请用,妾是南京秦淮人,这口味改不过来,京中风味也吃不惯,所以家中厨子也是从南京请来的,专做京苏菜。您尝尝,看看合不合口味?
    都闻金陵鸭馔甲天下,孟旷看着碗里那油亮酥嫩的烤鸭,顿时食指大动。对白玉吟点头表示感激后,她举箸进食。穗儿见她当真把那烤鸭吃了下去,心头没来由冒出一阵酸意,顾自端了碗,默默夹了最靠近自己的一盘炒青蔬来吃。却也是食不知味,满口酸苦。
    孟旷吃烤鸭是出于礼貌,主人家给你夹菜劝食,乃是好意,若是不吃,岂非不恭。不过吃了烤鸭,满口肥美让她回味无穷,她就想着也要让穗儿尝尝。于是夹了一片烤鸭,送到穗儿碗中。却见她一直在吃蔬菜,面庞瞧上去有些不大开心的模样。对于孟旷夹到她碗里的烤鸭,她也不做任何反应,就搁在一旁不吃。
    孟旷正疑惑间,另一头白玉吟又夹了一块盐水鸭放入孟旷碗中,笑道:
    十三爷是不是爱吃鸭子?妾瞧您吃得很香。再尝尝这盐水鸭,乃是秋月里的桂花鸭卤制而成,别有一番风味。
    孟旷只能客气笑笑,劝白玉吟也吃。白玉吟却忙着用筷子拎了一张薄饼,卷了葱丝、瓜丝、萝卜丝,并鸭肉,淋上特质的卤汁,送入孟旷碗中,道:
    十三爷请用。
    孟旷有些不大自在,白玉吟的殷勤招待实在是让她不知该如何招架,她本就不能开口说话,更是不能拉下脸来拂了人家的面子,拒绝起来十分困难,只能被动地吃下白玉吟送到她碗中的食物。直到穗儿突然开口道:
    莫要总吃荤的,你身上有伤,吃些清淡的蔬菜,有助于养伤。说罢她夹了菜蔬放入孟旷碗中。也不看孟旷,顾自低头吃自己的。
    孟旷愣了愣,突然轻笑一下,望向穗儿的侧颜。这丫头是吃醋了呀,她再笨再傻,也能感受到她方才那句话里的情绪了。她端起碗来,将她夹给自己的蔬菜呼啦全吃下去,也不顾仪态,吃得嘎吱作响。终于看到穗儿眉梢眼角溢出了清浅的笑容。
    白玉吟默然瞧着这一幕,眸光微凝。此后,也未再给孟旷夹菜。只移了话题,与孟旷聊些奇闻趣事,也注意照顾到穗儿,引她说话,席间气氛终究融洽了许多。
    第62章 名角(五)
    用过午食,白玉吟请孟旷和穗儿饮茶消食。孟旷询问起她与郭大友之间的渊源,白玉吟笑了笑,道:
    我与郭千户乃是危难之交。当年我与他是一道入京的,他从山东北上,我从南京出发,比他先走几个月,恰好路上相遇。当时路上匪盗横行,若不是他一直相护,我也走不到京城。我一直欠他一份大恩,后来他还经常来添香馆看我,送我些用度,帮扶我。如今他想要我帮忙,我怎会不帮。
    白姑娘为何要从南京北上京城?穗儿替孟旷问道,不过这个问题穗儿本身也有些好奇。
    我是上京来寻人的,只是我本就是妓,也无其他谋生手段,入了京也只能从妓。最终人也不曾寻着,想来此生也就这般了罢。白玉吟眸中透出一丝悲色,面上却仍然挂着笑容。
    这下问题也不好再问下去了,恐怕这其中有不少不足为外人道的隐情。孟旷与穗儿不约而同地猜测,白玉吟所谓的寻人,其实是追着撇下她的某个男子来了京中。她在秦淮为妓,哪里能那么容易脱身上京?怕不是被人赎了身,成了外养妾。但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被这个人抛弃不顾,遂上京寻这负心人。可怜她无别的谋生手段,只能重操旧业。
    郭大友是七年前入京的,也就是说白玉吟也是七年前进京。七年时间,她就能成为全京花魁,艳冠群芳,却也是十分不易。这其中有她自己的努力,但恐怕更多的是因为她背后的潞王提携罢。卖艺不卖身只是个好听的说法,恐怕白玉吟乃是潞王独占。
    饮茶一盏,白玉吟笑着起身告辞,她接下来要回房继续补眠,傍晚时分她就要准备入添香馆开始新一天的营生。她请孟旷和穗儿在宅中一切随意,有任何事都可吩咐下人们帮忙去做。
    孟旷与穗儿谢过白玉吟,白玉吟这便离去。孟旷携着穗儿返回客院,一路上穗儿显得有些沉默,孟旷见她如此,心下略有些忐忑。待她们行至无人处,孟旷仔细观察四周,确认无人在这附近后,她才开口问道:
    还生气呢?
    我何时生气了?穗儿反问道。
    人家是主人,我总不好拂了人家的面子罢。孟旷解释道。
    我明白,所以我没生气我只是,觉得她不怀好意。穗儿轻声说道。
    孟旷牵起她的手,笑道:瞧你这醋吃得,真可爱。
    穗儿面上飞起两朵红云,嗔道:我我才没吃醋。
    还说没吃醋?瞧她这么不顺眼,可人家也没做什么呀,还好心收留了咱们。
    你这呆瓜!穗儿骂道,一甩手就撇下孟旷,快步回自己房去。孟旷被骂成了呆瓜,当真在原地呆傻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去追穗儿。她在穗儿房门口拦住了她,穗儿气鼓鼓地瞪着她,孟旷着急忙慌地赔礼道:
    莫气莫气,我不对,都是我不好。我傻里傻气的,就是个呆瓜。
    哼穗儿轻哼一声,推门入了屋,孟旷立刻跟着她进去,穗儿倒也没阻止。等孟旷返身将门闩好,穗儿突然拉住她,把她拉到屋内桌旁坐下,道:
    你觉得郭大友突然把我送到这里来,还让你也跟着一起留下,到底是何用意?
    孟旷蹙眉,摇了摇头。
    你啊,说你是呆瓜可一点也不冤。穗儿戳了戳孟旷的脑门,孟旷迷糊地抬手揉了揉额头,又下意识抓住她的手握在掌心里摩挲。
    郭大友可真是个人精,他这是要分化你我,让你移情别恋呢。穗儿道。
    什么?孟旷一头雾水,我移情别恋?他是要我和那个白玉吟好?
    没错。
    噗哈哈哈哈孟旷不禁笑出声来,这怎么可能,我孟旷又不是甚么好色之徒,见了美人就爱,喜新厌旧的。这点,老郭不会不知道罢。
    就是因为你不是甚么好色之徒、情场老手,所以郭大友才出此招。因为你在感情方面实在是白纸一张,甚么也不懂,才容易落入别人一步一步设好的陷阱。郭大友认为你这是见识的女人太少了,家中有了一个女子,就自以为爱上了而不能自拔。如果能让你见识到山外之山楼外之楼,让你开了眼界,你就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了。穗儿解释道。
    但我可不就是爱上了而不能自拔,只想在一棵树上吊死,绝不想什么山外山楼外楼嘛。孟旷弯唇笑道。
    穗儿抿了抿唇,面上红晕渐深:休要油嘴滑舌,我和你说正经的呢,你小心点。
    我这不也是和你说正经的嘛,我不会上她的当的,我眼里没有她。孟旷认真道。
    真的假的,我看你好像对她挺感兴趣的。穗儿嘟囔着说。
    没有,这可真是冤枉啊。孟旷叫屈道。
    她夹菜给你吃,你还吃得那么欢。
    那是因为我真的饿了,反正不吃白不吃嘛。孟旷笑道,但我还是适合吃蔬菜,我喜欢吃蔬菜。
    穗儿被她逗笑了,不禁又嗔了她一句:讨厌鬼,往日里不见你开口,在我面前倒是挺会说。
    孟旷将她的手捧在心口道:穗儿你要相信我,我好不容易才和你定下感情,怎么可能因为一个我完全不相熟的陌生人说变卦就变卦。不仅现在不会变,以后也不会变。不论郭大友的目的是不是你猜测的那般,他挑拨我们之间关系的想法是不可能实现的。我现在唯一想要做的事,就是赶紧和你一起脱离眼前的乱局,不论是我父兄的事也好,你的事也好,都尽快了结。然后咱们就离开京城,去寻个僻静的居处,种几亩田,过一过乡野的太平日子,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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