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欲如何?
    陆丰沉默了片刻,垂下眼睛,注视着自己的袖角,仿佛还能感受到少年拉扯着的分量。半晌,他缓缓摇头:我也不知。
    他抬起头来,问:师兄,我当年走火入魔,可曾离山?
    张松阳迎着他的目光,摇了摇头:并未。你生出心魔,将渡雷劫,是我亲手将你封入阵中。而后雷劫散去,你自然醒转,此后再无异状。
    陆丰默然无语。
    张松阳看着他:我听说,你把石横送去了无念谷思过?
    陆丰微微皱眉,过得片刻,才道:我从前疏于管教,而今才发现,他心性有些偏狭,于日后修行不利,便令他去面壁反省。且无念谷有无数先辈留下的修道真印,望他能感悟一二。
    张松阳道:但若先辈的修道真印如此容易揣摩,无念谷也就不会成为处罚弟子的手段了。他缓缓地,语气悠长,师弟,你以为自己不知如何是好,实则,本心已经有所偏向。
    陆丰怔了一会儿,脸上难得显出一些困惑,半晌,他喃喃低语,果真如此么
    第17章 师父?
    张松阳最后道:师弟,当年你走火入魔,是石横教你清醒过来,而今你便是内心有所偏向,也不可亏待于他。
    陆丰知道他的意思,默然片刻:待他自省几日,我便令他回来。
    张松阳微微颔首:你有分寸就好。
    此事便就此揭过。
    那厢,左家人已在流华宗外门安顿下来。
    因是元禄剑君亲自交代下来的事,那荀管事也颇为尽心,将一应柴米用具都备了齐全送来。只是左家人心性淳朴,如此周全倒有些不安。
    荀管事一打量便知究竟,遂笑道:列位不必忧心,山门弟子也有不舍亲缘的,接来家人在此居住,这凝翠山一代人家皆是如此。这屋舍是山门给的便宜,你们住着便是,只是再多的却也没有了,柴米等用物也只领这一年的,此处山林广阔、田亩尽有,往后是种田为业、还是打猎为生,俱都由得你们。
    此处僻静些,周围也开阔,若要寻热闹,往山下走一刻,便有城镇市集,逢年过节也热闹得很。若有想买的物件,也大可去看一看,寻常凡人所需,大都有的。
    那荀管事絮絮叨叨说了一串,事无巨细都交待了一遍,也没有不耐烦的模样,最后还问,诸位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老夫知无不言。
    老左和妻子对视一眼,客气道:再没有不清楚的,劳烦管事。又拿了一封银子谢他照拂,不知管事珍爱什么,只能拿这样的黄白俗物做礼,惭愧、惭愧。
    荀管事虽是依令行事,但见左家人客气,脸上也多带了分笑意,稍许推辞,便也就收下了。
    旁边一直沉默的阿深忽然道:敢问管事,凡人若是也想修行,可有门路?
    荀管事并没有笑话他异想天开,只道:逢初一十五,会有山门弟子在镇中讲道,列位如有兴趣,不妨去听一听。不过,他话锋一转,我这话兴许难听,但确是实情修行讲求资质天赋,一般的人,即便清修也只能添得几许寿数,能踏入仙途的少之又少;再就是那一等资质有限的,即便勉强有些修行,也走不长远。
    这是老成之言,也是荀管事的切身经历。他就是那资质有限的,蹉跎至今,也只勉强靠着丹药修到筑基,眼见着年纪大了,道途无望,倒是凭借这一点修为,在外门混了个管事的位子。
    荀管事交代清楚,便领着亓官走了。
    列入门墙的弟子哪怕只是外门弟子,也自有去处。亓官原本不乐意,还是荀管事道:迎象台有师长教导,修行上有疑惑便可当面请教,再有同门切磋,互相进益,日后便能早日进境,拜入内门。
    亓官眨了眨眼睛,不说话了。他还记得师父临走时说的话。
    他跟着荀管事走了不多远,忽然阿深追了上来:七官儿!
    阿深奔到他面前,自颈上取下一颗犹带体温的狼牙挂在他脖子上,而后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过了片刻才低声道:你要好好的。
    亓官点了点头,又道:我很快回来的。
    荀管事领着亓官上了迎象台,给他安排了一间屋舍,指给他膳堂、书堂、讲道堂等,末了递给他一个录了姓名身份的玉牌,又嘱咐道:切记莫生事端,有事先寻师长,不成就来寻我。
    亓官点了点头,站在院门前目送他离去。
    他在原地呆立半晌,忽而想起来什么,转头四面看了起来。这山上这么大,师父在哪里呢?
    你是谁?忽然一个声音问道。
    亓官转过头,就见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年正站在门前,两只眼睛都看着他。
    这少年相貌普通,穿着一袭灰色布衫,但眉目清朗,看起来倒不像是凶恶的人,亓官看了他一会儿,道:我是亓官。
    亓官?那少年走过来,是新来的师弟么?你叫我玄微师兄就行。
    玄微身量颇高,走到近前,亓官便需仰脸看他。他也垂下眼看了看亓官,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他当先移开了目光,道:我与你同住一间,往后有不懂的,尽管问我。今日天色已晚,等明日我再带你去见师长。
    亓官仍旧看着他,眼睛眨也不眨的。
    玄微有些不自在起来,顾左右而言他,你饿了么?膳堂还需片刻才会开放,你他迟疑了一会儿,从袖里摸出一个红艳艳的果子,塞进亓官手里,这个给你。
    亓官低头看了看那颗足有拳头大的果子,又抬头看了看玄微不太自然的侧脸,鼻尖微微动了一下,面色有些迷茫。过了片刻,他疑惑地:师父?
    玄微霍然转过脸来。他看了亓官一会儿,脸上有些困惑:你刚刚,叫我什么?
    亓官看着他,这时脸上显出来一些雀跃之色,又叫了一声:师父。
    玄微的脸色顿时一言难尽。他呆了一会儿,指了指那颗果子,就因为,我给了你那个果子?你、你难道
    难道有奶就是娘么?他想说这句话,但想一想,似乎把自己也绕进去了,到底忍住了没说。
    师父。亓官并不知道他的纠结,只两眼晶亮地看着他,一手拿着红果子啃了一口,一手熟门熟路地摸到他的袖子牵着。
    玄微低头看了看拽着自己袖子的那只手,沉默了片刻,木然道:我不是你师父。
    但亓官并不理会他的辩解,只是抓着他的衣袖,一脸纯然的开心喜悦。
    玄微呆站了半晌,微吸了一口气,转身往回走。亓官拽着他的袖子,亦步亦趋地跟着。
    外门弟子住的都是一间间小院,一个院子四间房,能容下四个人居住。玄微把亓官带到一扇门前,伸手一推,露出里间千篇一律的单调陈设,又把袖子从亓官手里拽回来,把着他的肩膀往里轻轻一送:这就是你的屋子。
    亓官回头看他:师父,你睡哪里?
    我不是你师父。玄微纠正,转身边走边道:我自然也有我的住处。你且休息吧,一会儿云板响起,就可以去膳堂了,你他走到自己门前,忽觉不对,转头一看
    亓官就跟在他背后,一边啃果子一边点头,见他转头看来,也递过来一个澄澈的眼神。
    玄微:
    第18章 不要那个
    亓官似乎就是认准了玄微,打从他露面开始,就寸步不离地跟着,最后竟跟到了床榻上。
    玄微自然不允,亓官只大睁着眼睛看着他,道:我跟师父睡。
    玄微不由得抬手按了按眉心,颇觉头痛。
    罢了。他往后退了一步,便是妥协了。
    亓官便露出一个笑容,右脸颊跟着显出一个深深的酒窝。他甩掉两只鞋爬上榻去,解下外衫,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那只孤单单的枕头边上,顺手拍了拍,接着翻身躺下,脑袋就枕着那一叠衣裳。
    他两只手规规矩矩地叠放在小腹,闭上眼睛,没过一会儿又睁开来,望着玄微:师父,你不睡觉么?
    我还有功课要做。玄微微微一顿,又道:我不是你师父。
    哦。亓官就老老实实应了一声,重新闭上眼睛。
    玄微看了看他嘟嘟的脸颊,忽然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又戳一下。亓官被戳得睁开眼,一脸疑惑:师父?
    玄微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你不做功课么?
    修行之人需勤谨修炼,每日早中晚都要依照法诀沟通天地,吐纳天地灵气,丹田中的灵力便在这样的周天循环中,寸寸积累,直到有朝一日水满池溢,再得破境机缘,就可鱼跃龙门,踏入新的修行境界。
    亓官一脸懵懂:什么功课?
    玄微:修行的功课。
    亓官眨了眨眼睛:要睡觉。
    玄微讶然:你这样是如何修到筑基的?
    亓官神情有些茫然。
    玄微与他对视了一会儿,败下阵来,罢了。他伸手盖住亓官的眼睛,睡罢。
    亓官听话地闭上眼睛,不一刻呼吸声就变得匀细绵长起来。玄微拿开手,盯着他的睡脸看了好一会儿,才抖开榻上的薄被,与他盖上。
    他正要离开,忽然眼角似乎注意到什么,转回头盯着少年白皙的脖颈看了两眼,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开衣领就见一棵细藤正随着被拨开的衣领舒展着枝叶,那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细叶还卷了过来,蹭了蹭他的手指。
    这是寄蜉蝣?
    玄微神情微动,见它卷着他的手指,似乎是在表示友好,没一会儿便松开枝叶,顶端的小嫩叶挨着亓官颈侧,接着耷拉下来,看着像是、也睡着了一般。
    玄微垂眸瞧了片刻,重新为亓官拢好衣领,并将薄被往上拉了拉。亓官似乎察觉到颈侧的动静,微侧过脸来,脸颊挨着他的手蹭了蹭,嘴里嘟囔着:师父
    玄微的手指微微一颤。
    翌日。
    亓官睁开惺忪睡眼,迷迷糊糊地:师父?
    玄微立在榻前,身上已装束妥当:一日之计在于晨,该起床练功了。
    哦。亓官乖乖地应了一声,揉着眼睛坐起来,就在榻上摆了个趺坐的姿势,不过瞬间,即有如雾般的灵气飘来,钻进他体内。
    此刻天色未明,但修道之人自然不仅仅是用眼睛去看,玄微的灵识中,亓官此刻就像是一个大漏斗一般,天地间被引动的灵气纷纷朝这里涌来,向他体内灌注而去。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被引动朝这方小院涌来的灵气越来越多,薄雾一般的形状也越来越稠密,竟在亓官身周形成了一团云气。
    玄微挥手在四周布下禁制,又自袖中摄出一堆灵石,顷刻间摆下一座聚灵阵,见灵气不再往这边涌动,才微微蹙眉,看向正专心运转法诀修炼的亓官。
    怪不得他不必勤修苦练,就凭这小小年纪跻身筑基,这样可怕的天赋,传说出去整个天下都会为之震动。
    亓官对此懵然不知,行功已闭便睁开眼来,就见坐在桌旁的玄微睁开眼来,指了指他身边一叠灰色衣物:这是外门弟子所着服色,我已替你领了来。
    亓官换上衣服,又要去拿自己那条坠金饰玉的腰带,玄微道:不要那个。这腰带太过华丽,昨日他束着在膳堂走了一圈,就招来许多目光,风头太过,并非善事。
    亓官抓着腰带看了一眼,有些不舍,脸上就带了出来。
    玄微走过来,目光在他脸上一掠,旋即落在腰带上:喜欢?
    亓官道:它能装东西,好多东西。先时左家人的行李就是放在里边,一道带过来的。而且,这腰带束在腰上,取用也方便,他想要什么东西,只要想一想,伸手就能拿到。
    玄微忽笑了一下,自袖中摸出来一个指环,取了亓官一滴精血融进去,又施了禁制,拉过他的手与他戴在手指上,这才道:那个不好,以后用这个。
    亓官好奇地看着那个指环在指根消失,只留下一片指甲掐痕般的细叶印记。他惊奇地睁大眼睛,举着手看了半晌,又抬起头看玄微,眼睛闪闪发亮:师父,它不见了!
    嗯。玄微脸上不觉带出一缕微笑,旋即反应过来,轻轻咳了一下,纠正道:我不是你师父。
    等亓官收拾妥当,两人便一道出了门。
    这时,同住一院的同门恰好也推门而出,见了两人,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是新来的师弟吗?我叫楚平。
    亓官盯着他高大的身形看了一会儿,有些惊叹地:师父,他好高啊。确实高,玄微的身量已算高挑的,这唤做楚平的青年看起来比他还要高出一个脑袋,更别说那灰色布衫底下包裹的鼓囊囊的肌肉,看着就十分高大威猛。
    楚平也听到了这句话,挠了挠后脑勺,憨厚道:我是力修,所以长得高了些。他好奇地看了亓官一眼,又将目光移到玄微身上,你是你们是师徒?
    玄微神色不变:小孩子口没遮拦,随意叫的。微微一顿,又道:他是亓官。
    我叫徐易风,你们可以叫我风师兄。一道懒洋洋的声音随后响起,亓官回头一看,就见一个惫懒青年正拉开门,打着哈欠从屋里走出来。
    他拖着步子,踢踢踏踏,走到亓官跟前,将半睁半闭的眼睛睁大了些,微一打量,哈,小孩儿还挺乖的。说着抬手就要捏亓官脸颊。
    啪!
    一只手精准地打在徐易风不安分的手上,他吃痛缩回手,连眼睛都睁大了三分。
    玄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徐师兄,时候不早,该去膳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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