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假慈悲
    最后一剑,亓官的剑势陡然一改直来直去的风格,变得飘忽起来,那凌厉的剑气也不见了踪影,剑意却笼罩了这一方小天地,仿佛无所不在,须臾,万千道剑光迸发出来,如星火急雨,劈头盖脸地向着众人罩去。
    陆丰望着这漫天的剑光,神情似有一丝怔忪,转瞬即被敛去。石横看了他一眼,叫了一声,师尊?
    陆丰吐出两个字:无妨。心念一动,灵识即扑涌开来,转瞬就将漫天剑光网罗在一起,却并不灭去。
    亓官终究灵力有限,不一刻便支撑不住,他撤了灵力,提着剑粗喘了两口气,而后,转脸望向陆丰,师父,我练完了。
    陆丰却并不看他,侧头问石横:看出来了什么?
    石横想了想:亓道友的剑法确实威力巨大,然霸道有余,机巧不足,且出剑似乎没个章法,容易为人所趁。
    那与你相比又如何?
    石横犹豫了一下:亓道友的剑威力大,但消耗也大,不耐久战,若是能扛过最先的那一剑,便有胜算。我长于困敌,或者可以先发制人,令他无法出剑。
    陆丰不置可否。
    那边,亓官刚走过来几步就站住了,见陆丰只顾和石横说话,他有些呆呆愣愣的,眼里的神采也随之暗淡下来。
    一边的祁师姐见到这一幕,忍不住小声道:剑君怎么也不理一理他。
    韩冲正巧在她不远,闻言不赞同地道:师姐这话很没有道理。亓道友的剑法确实出众,但剑君尚未答允收他入门,他一口一个师父已经很是唐突,再强求剑君如弟子般待他,未免太过了。
    祁师姐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亓官的性子颇得她喜欢,因此难免偏向他几分,听得韩冲的话,顿时横了一眼过去:你又知道什么?
    韩冲:
    陆丰的目光终于落到亓官身上。
    亓官停住脚步,有些无措的模样,片刻后,他小声道:师父,我练完了。
    他隐约知道现在的师父跟从前不一样,却不明白为什么会不一样。只是,看着师父对另外的人和言善语,却并不怎么理会他,即便他缺一根筋,也下意识地在面对师父时存了几分小心。
    陆丰看着他,手指微微一动,然而神情毫无波澜:剑法不错。
    亓官眼睛蓦然一亮。但还不等他高兴起来,就见陆丰转身离去。
    师父?亓官呆了一下,紧赶几步追上去。
    陆丰却忽然停住脚步,微微侧头,我只有一个徒弟。
    亓官有些茫然,见陆丰又往前走,下意识抬脚跟上,不妨却被一个人横身挡住去路。
    亓道友,师尊不喜人纠缠,你还是死心罢。
    亓官看着他,嘴唇抿了起来。
    石横略微停了一停,又劝说道:道友有如此天资,去哪里都能闯出一片天来,何必一意孤行,一定要拜在师尊门下呢?
    亓官看着他俊秀的脸孔,忽而撇开视线。迁怒是不对的,但,他不想看到这个人。
    陆丰挥退了石横,独自坐在净室中,膝头横着一柄长剑。
    他心念一转,灵识即在面前勾勒出一道剑形出来,剑身乌黑,剑身上首镌刻着三个细篆,正是亓官拿出来的那一柄不吃素剑,连剑身的纹路丝毫不差。
    摆在膝头的长剑缓缓升起来,与灵识勾勒出来的剑并排浮在面前。
    两剑看上去相差仿佛,均是通体漆黑,仅长度略有区别,连镌刻的字迹也如出一人,只不过,一个刻的是不吃素,另一个刻的,则是杀妖二字。
    陆丰垂眼,盯着那一把不吃素剑看了许久,伸手握住剑柄,灵识构成的剑形仿佛也因此染上了淡淡的温度,而后,庞大的灵识瞬间铺开,笼罩全城。
    亓官忽有所觉,抬头望向天空。
    七官儿,怎么了?
    亓官望了望天空一掠而过的飞鸟,转过头,把下巴搁在胳膊上继续发呆。一株细藤颤颤巍巍地从他耳畔爬出来,用细弱的枝叶抚了抚他的鬓角。
    陆丰眼神微动,薄唇轻启:七官儿?
    不几日,镇妖盟新近派来的镇守弟子抵达。与几人略作交接,原义阳城镇守弟子便回返宗门。
    陆丰放出一艘云舟,以作代步之用。
    那云舟雕饰华丽,又通体雪白,一见即知不是凡物,巨大的一艘浮在望仙楼前,引得凡民纷纷伸长了脖子张望。
    但,云舟在前,陆丰却久久没有动身。
    师尊?石横在他身后叫了一声,迟疑片刻,有些不确定地,师尊可是在等人?
    这时候诸弟子都已经上了云舟,陆丰即便是要等人,又能等谁?
    石横心里有一个模糊的猜测,这猜测令他有些不安,再过了一会儿,终究忍不住道:师尊,时辰不早了,不如早些启程吧?
    陆丰淡淡地唔了一声,目光掠过站在一旁正望着船外的祁应。
    祁师姐登舟时就频频回首,上了云舟后,目光也一直望着远处,这时候转过头来,望着陆丰,微带请求之色:剑君可否再等一等?
    石横看了一眼陆丰,脸上浮出恰到好处的好奇:祁师姐是要等谁?
    祁师姐道:我邀亓师弟与其家人一同到观羊山小住,想是凡人出行颇多累赘,所以迟迟未至。
    韩冲忍不住问:师姐莫非是要让亓道友拜入观羊山?
    陆丰的手指在宽袖中微微一动。
    祁师姐悄悄看了陆丰一眼,只看到一张如雪一般清冷的侧脸,不由得微微叹一口气:我虽有意如此,但亓师弟性格倔强,一时片刻不会变更主意。
    她摇了摇头,并没有再提亓官缠着叫陆丰师父的事,只道,我邀他去观羊山,只因为他兄长在妖潮中失了一条腿,生活多有不便,便想着请门内会炼器的师兄弟帮忙,与他炼一个义肢装上。
    石横撇过脸去,目光遥遥望着远处,眉目间却隐现一丝郁色。
    不过一个凡人而已,世上缺胳膊少腿的凡人难道少了么?既然心地那么良善,怎不见管一管这义阳城里的许多残废老弱?
    不过假慈悲罢了!
    第14章 师父是我的
    左家一行人姗姗来迟。
    石横看了一眼亓官,见他看到陆丰,眼里瞬间就亮了起来,唇角掀起一个冷凝的弧度,旋即漠然撇开视线。
    亓官一登上云舟,立刻几步来到陆丰跟前,触到他略显冷淡的目光,才稍稍收敛了神色,小声叫了一句:师父。
    陆丰扫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只微一挥袖,云舟即升上天空,随后破开云霭,转瞬消失不见。
    比起坐骑、飞行法宝来,云舟的速度并不算快,但是论及舒适性,却是坐骑和法宝所替代不了的。舟内用阵法拓出了广阔的空间,一片亭台楼阁高低错落,俨然是一个建筑群落。
    陆丰不理俗务,打从云舟启程开始,便自回了院落。石横作为弟子,便一派主人风范地开始给众弟子安排居所,直到最后才领着左家一行人,停在一处偏远的院落前。
    诸位便在此好生歇息,师尊不喜喧哗,还望不要到处走动,扰了他老人家的清净。石横说这话时,语气很温和,那双眼睛却只盯着亓官,显然,那一句不要走动的话是说给他听的。
    亓官并没有理会,只是转头遥遥望着中央那最大的一个院落先时他看得分明,师父就是往那一处去的。
    石横脸上笑容微敛,亓道友,云舟之上颇多禁制,便是我也不敢随意乱走,若是不小心触犯了禁制,恐怕会有性命之忧,请千万牢记。
    老左和阿深默不作声,左家嫂子拉了拉亓官的袖子,有些不安地唤了一声:七官儿
    亓官转头看着石横。
    石横与他对视了一眼,唇角慢慢掀起一丝弧度:亓道友请自便,我还要去师尊跟前聆听教诲,少陪了。
    亓官盯着他的背影,目光中渐渐露出一丝凶狠师父是我的!
    忽然头上一重,他一转头,就见老左正低头看着他。他眨了眨眼,听见老左道:七官儿,不必将对你怀有恶意的人放在心上。
    亓官没有说话,等到大家都安顿下来,他忽而站起来,扔下一句我去找师父,便很快地冲了出去,阿深想拉都没拉住。
    左家嫂子惊了一下,还未站起身,就被老左按住了手。她转过头,不安地看着自己丈夫,七官儿不会有事吧?
    老左也不知道。他缓缓地,既是提醒妻子,也是提醒自己:七官儿是仙师。沾染上了这一层身份,当初叫他们当做亲弟弟来疼的亓官,便已不再是他们努力伸展羽翼就能护得住的少年了。
    左家嫂子一时呆怔。
    阿深忽然道:就算是仙师,他也还是七官儿。
    他的目光盯着地面的云纹,自顾自道:只要他还是七官儿,我就会一直保护他。
    亓官迷路了。
    明明看起来中央的院落距离他并不远,几个纵越就能到得,谁知他刚提气跃起来,眨眼就回到了地上。几次三番过后,他索性甩开两条腿朝那边飞奔。
    然而,他跑了许久,路过一座又一座院落,却始终跑不到中央院落跟前。最后,他迷惘地停下来,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应当是布了阵法。
    陆丰操纵着整艘云舟,亓官的动作自然逃不过他的灵识。他微垂着眼,看着对方在原地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而后重新换了个方向,继续埋头狂奔。
    他看了好一会儿,薄唇吐出几个字:冥顽不灵。然而下一刻,他灵识微动,解开了阵法一角,恰恰能容得亓官顺利通行。
    做完这个动作,陆丰忽而顿了一下。
    为什么他总是会对那个少年另眼相待?明明,石横才是他的弟子。
    陆丰的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片刻后,亓官终于来到中央院落跟前,但眼前还有高高的院墙和厚重的大门,将他阻隔在外。
    他试着推门,大门纹丝不动;又试着翻墙,墙却跟着他往上长,最后,他终于累了,望着高高的大门,声音里含了一丝委屈:师父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师父不理他?
    陆丰双目微阖,仿佛已经入定。
    云舟在云海中穿梭,夜色渐渐降临。亓官坐在台阶上,迷迷糊糊靠着门睡了过去。
    半夜,忽然响起了雷声。亓官打了个激灵,瞬间醒了过来。
    云舟内不见晨昏,便是到了夜晚,也有柔和的珠光,将这一方天地映照得恍如天明。此刻抬头望去,就能看到四周电蛇狂舞,轰隆隆的雷声一声比一声沉地压着耳际滚过。
    亓官的脸色忽的白了些许。他跳起来,不管不顾地拍门,师父,师父!
    门内毫无声息,他脸上越加惊慌起来,拍门的力道越来越大,声音也渐渐拔高,最后竟然含了些许凄厉的味道,师父
    原本纹丝不动的大门忽然向内敞开了,亓官用力过猛,差点跌进去,又很快爬起来,极快地往里冲去。
    陆丰就看着他飞快地掠过一座座屋子,仿佛嗅觉灵敏的猎犬一样,坚定不移地朝着他所在的这一间屋舍扑来。很快,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前,连脚步都未停顿一下,径直扑了过来。
    陆丰刚刚转过身,就叫他扑了个满怀。一双胳膊紧紧地搂上来,抱住他的腰,那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拼命地往他怀里拱,像是幼崽在寻求安全感一样。
    师父,师父少年的声音透着惊慌。
    陆丰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不自觉地把手放在了他的头上,轻轻揉了一下,一句不怕自然而然地逸出唇齿。
    听到自己声音的一刹那,陆丰微微一怔。但很奇异的是,他好像,并不反感对方的依恋和拥抱。
    师父。亓官仍旧抱着他的腰,仰起脸来,小声问:你不会走了是么?
    陆丰看到他脸上有尚未淡去的惊惶。他没有说话,片刻后,淡淡地应了一声。
    打雷也不走?亓官再一次确认。
    陆丰垂下目光瞧着他,眼神里微微涌动着些不明的情绪。过了片刻,为何觉得我会离开?
    第15章 我不走
    为何觉得我会离开?
    陆丰抬起手,手指似乎是轻柔、又似乎漫不经心地摸了摸亓官的鬓发,却为那柔软的触感微微蹙眉。
    亓官把脸埋进他怀里,嗅着师父身上浅淡的香气,感觉心里有一块无所凭依飘了很久的角落,终于落到了实地,踏实了下来。
    陆丰垂眸看着他的发顶,声音略有些低沉:说话。
    亓官收紧胳膊,在他怀里拱了拱,半晌,咕哝着道:打雷,师父就消失了。
    上一次就是这样,他记得打了好大的雷,深紫的电蛇携着无上恐怖的威压从天上落下来,劈得方圆十几里地成了一片焦土。师父把他丢了出来,用一个罩子罩住,叮嘱他务必不要出来,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师父的身影被几十道水缸一般粗的雷电淹没。
    等到雷霆止歇,那个困了他两天两夜的罩子才终于被他凿开,但是,他跑遍了整个山头,几乎把每一寸焦土都翻了过来,也再没看到师父的身影。
    他在那里等了许久,等到被劈矮了一截的山头重新泛出绿意,也没有看到师父回来,直到后来老左把他捡回家。
    他的话说得没头没尾,陆丰听不大明白,不由得微微皱眉。
    他试图把人从怀里推开,但察觉他意图的少年立刻就更用力地收紧了胳膊,几乎要把整个身体挤进他的怀里,惊慌道:师父,师父不要走师父!
    他的声音里透着凄惶,如小兽哀鸣,师父不要丢下我,别不要我
    陆丰沉默了一下,缓声道:你放开,我不走。
    亓官拼命摇头,不放,不能放,一放手师父就走了。他凭着一股犟劲,死命抱着师父,就算打雷,就算要被雷劈,他也要和师父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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