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琅一阵心虚,有点不好意思,碰了碰那个小木头鸟:那我趁着你生日,特意攒了半年的炮仗,全在后院给你放了
    那次我的确准备夸你。
    萧朔道:可惜院墙震塌了,父王又抓不着你,气得满王府揍我出气,我自顾不暇。
    云琅:
    云琅顶着张大红脸,把木雀摸进了袖子里,搜肠刮肚:那天呢?我好不容易受了个箭伤,王叔非要笑话我,说碰破了点油皮还好意思蹦跶,我特意来找你
    萧朔看着他,眸底至深处绞着一沉,阖眼敛净。
    屋内忽然静得异样,云琅隐约觉得说错了话,不太自在,清了下喉咙:罢了罢了,这个其实也用不着你夸,不说此事了。今日我同你说那马队
    云琅。萧朔低声道,我知你心志,向来恃险若平地,倚剑凌清秋。
    夸完了。云琅向来极容易哄,也不管萧小王爷化用了前人的诗,心满意足喜滋滋记了,一句就够,不用背别的了。本将军向来谦谨
    我自幼见你,一眼便已记牢。
    萧朔道:你天赋绝伦,明朗通透,本不该被世事束缚半分。你该做你想做的事,你不知那一年里,我曾去过北疆。
    云琅微愕,倏而直坐起来,定定看着他。
    你收的最后一道金牌令,是我送的,传你回去。
    萧朔道:我在远处,见你薄甲银枪直插战阵,只取贼首,连挑戎狄三名大将。燕云之地,两军对峙,你枪指之处即是分界,你立马之土便是边城。
    那天,我本想将金牌令毁去,同你说清,以生死祭朝暮。
    萧朔垂眸:阴差阳错我去寻你,却比朝中消息晚了一步。
    云琅怔怔听着,心底微沉。
    打下瀛州城那一日,他听闻镇远侯案发,连夜安置妥当驻兵,带着亲兵,昼夜不停回了汴梁。
    阴差阳错。
    朝暮不可祭。萧朔道,我转求百年。
    云琅难得听萧小王爷这样坦诚胸怀,耳后热得发烫,张了张嘴,轻咳一声:百年容易,无非朝暮复朝暮复朝暮复朝暮
    萧朔看着他低着头小声念念叨叨,眼底叫暖意一熨,缓了深滞沉涩,伸手将云琅抱进怀里,去解他的衣襟。
    云琅的外袍已在马车上交代给小王爷了,这会儿被他细细解着內衫,有点儿紧张:这回不一蹴而就了吧?
    萧朔将他衣襟剥开,视线落在隐约亮出来的狰狞伤痕上,轻声道:什么?
    见色起意啊。云琅脸上发热,含混嘟囔,亲都亲了,我记得是这个进度的
    萧朔放下手,一时竟有些分不清云少将军是放得开还是放不开:你既然已进度到了此处,上次又为什么会跳窗户逃出去?
    云琅烫得迷迷糊糊,被他问住,张口结舌:我
    罢了。萧朔阖了下眼,不与他翻扯,今日不说这个,我虽然扒了你的衣服,不准你乱动,却不是要对你行什么不轨之事。
    云琅被萧小王爷按在腿上,被剥开了两片衣襟,眼睁睁看着萧小王爷正襟危坐眸正神清,叹了口气:我若不是听你说了八百次这句话,定然不信你这话是真心的
    两人少年时也没少见这一出,云琅习惯了,自觉咸鱼般躺得溜平:你今日又学了什么推拿的手法,还是又看出了我哪处旧伤没好全,还是又发觉我受了新伤瞒着你
    今日去殿前司。萧朔道,我看见了那柄剑。
    哪柄?云琅没反应过来,还舒舒服服枕着萧朔的胳膊,懒洋洋往下淌,你什么时候也喜欢剑了?殿前司没什么趁手兵器,回头
    云琅话头一顿,蹙了蹙眉,迟疑了下:皇上同你说什么了?
    萧朔静坐着,掌心覆上云琅胸前狰狞伤痕。
    疤痕硬涩,怵目盘踞。几乎不用再细问,今日看见那柄剑在稻草假人上留下的创痕,他就已清楚了云琅当时的伤势。
    这种伤势,哪怕静养三月,都要日日换药精心护养。
    云琅已猜出他知道了什么,撑着坐起来了些,想要将衣襟掩上。
    才一动,萧朔已握住了他的手腕。
    萧朔。云琅猜着他要说什么,侧过脸低声,你要为这个跟我啰嗦,最好趁早闭嘴。
    云琅不想说这个,一腔旖旎散干净了,不耐烦皱着眉:那时的情形有多乱,没人比你我更清楚。
    你如今也知道了,我早惦记着你们家家庙,若是咱们两个还要桩桩件件算清楚,我
    云琅的话还未完,忽然怔了怔,慢慢瞪大了眼睛。
    萧朔垂眸,拿衣袖给他攥着,将云琅裹进怀里,摸了摸他的发顶。
    云琅张了张嘴,没能出声。
    不算。萧朔轻声道,不说。
    云琅肩背悸了下,死死攥了他的衣袖,抿紧了唇角别过头。
    你改一改这个脾气,好歹稍慢些,容我说一句话。
    萧朔抬手,覆在他旧伤处:我只想问你,这一处还会不会疼。
    云琅都已做好了任凭拷打坚贞不屈的准备,闻言愣了愣,眼睛悄悄转了下:自,自然不会
    萧朔点了点头,挪开手轻叹一声:可惜。
    云琅愕然:什么玩意?
    他的确极不想让萧朔来矫情翻扯这个,可再怎么两人也相伴相交,知道了这些往事,萧朔难受难受倒也没什么。
    云琅都做好了反过来安慰开解萧朔的准备,这会儿竟有些转不过来,坐直了:这就琴琴不调、镜分鸾鸾了吗?
    这么大个疤!
    云琅霍霍磨着牙,准备照旧伤的大小给萧小王爷啃个圈:怎么不疼还可惜了?!你这人
    我这些年,一直在各地寻散淤通血、固本培元的良药。
    萧朔道:府中有处地方,正好能修汤池。
    云琅:?
    此前你身子太虚,承不住。
    萧朔:昨日梁太医说,你能泡一泡药浴,调理旧伤了。
    云琅:??
    泡汤池时最好辅以特制的药油,要在掌心搓热,一寸寸推揉开,以渗进肌肤筋骨,药效才会最好。
    萧朔道:此时,身在水中,又要推开药力,故而两人皆不能穿
    我知道!云琅面红耳赤打断,你干什么不早说?!
    云琅隐约觉得萧小王爷是故意的,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刚才那句话吃回去,火急火燎改口:疼!天天疼,阴天下雨就更疼,还痒,连酸带麻百蚁噬心,经脉在这儿也不通畅,每次运气到胸口都要疼一下。我当初只要有地方借力,能上几丈高的房顶,如今这口气每次都断在这儿,续不上,就只能跳上去七八尺,一着急就觉得肺里痒想咳嗽
    伤在自己身上,云琅自然一清二楚,色急攻心一口气招干净了,拽着萧朔:能泡汤池了吧?
    萧朔静听着,伸手将云琅揽进怀里,阖了眼。
    云琅趴在他怀里,后知后觉:萧朔。
    萧朔缓过胸口那一阵激烈痛楚,覆着他的颈后,慢慢揉了两下:能,我这便叫人去建,你允我几日。
    云琅:
    空手套白狼!云琅活生生气乐了,小王爷,你原来都这么会的吗?还说自己不懂,我看你分明
    我觊觎你日久。萧朔低声道,研读医书时,不知为何,情难自禁。
    云琅心说研读医书能研读出这个,孙思邈李时珍华佗扁鹊怕是要组团来扎你。
    他有心同萧小王爷算算账,看着萧朔神情,到底硬不起心:行了你若真打算弄,我还知道先帝有几块暖玉藏在什么地方,回头一块儿弄来。
    云琅自己也忍不住意动,压了压念头,把衣襟掩上:有件正事,比汤池要紧,你明日得去看看。
    萧朔蹙了下眉:什么?
    方才你说官银,我忽然想起件很要紧的事。
    云琅道:我当初逃亡前,回了一次府,拿了送你那个护腕走。
    此事我知道。萧朔道,你还拿了我的一件衣服、一条发带。
    这个不论云琅干咳一声,不算这些,我还扛走了你们府上的两箱银子。
    萧朔:
    萧朔:?
    我逃亡。云琅强词夺理,不要盘缠吗?
    两箱官银,是你拿的?萧朔道,一箱一千两,我不知你原来这般气盖世。
    云少将军力拔山兮,干咳了下,谦虚恭谨:一斤十六两,一千两六十斤,两箱子也不过一百二十斤
    你既进了府库。萧朔问,没发觉箱子边上,其实就放着一摞千两银票吗?
    云琅:
    云琅旧伤有点疼,按着胸口缓了缓气:不说这个。
    那两箱银子不全是他要用,其中一大半,其实都托人设法熔炼过了。
    银子磨去官银印记,由黑市炼银好手改成不起眼的碎银纹银,由已散在各地的朔方旧部一手倒一手,千里迢迢送进了朔方军。
    云琅当时忙着八面补漏,能兼顾到这件事已是极限,此时再回想,便记起当时的一处不对劲来:我不方便找京城的地下钱庄,只能在周边找,当时找的那个暗庄,本不愿接这单生意。
    地下钱庄虽然有赃银流通,但这等掉脑袋的事,等闲暗庄不愿做,倒也没什么。云琅道,可那一家回绝的,给的答话却是手上的官银太多,忙不过来。
    萧朔静思一刻,神色微沉:马队。
    正是。云琅点头,那时候京中混乱,朝堂严加整肃,官员束手,商旅凋敝。忽然要大笔银子的,就只有那一单生意。
    西域马商每年不远千里,自玉门关迢迢赶过来,最好的大宛马。
    倘若没有意外,这批马理该顺顺利利卖给禁军和金吾卫。
    偏偏当时出了乱子。云琅道,这批马最后不知去了什么地方。这件事和当时的风波比起来,实在太小了,故而也没人注意
    你当时找的。萧朔点了下头,是何处的钱庄?
    云琅:京西南路,襄阳府。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隐约有了念头。
    云琅坐不住,当即便要起身,被萧朔拉回来,一屁股坐回了萧小王爷腿上:干什么?
    明日你我出门,各自忙活。
    萧朔道:今日晚了,先歇下。
    晚上好做事。云琅这些年昼伏夜出惯了,拍拍他手臂,我大致知道马队去了什么地方,先去探探路,你放心,定然不会有半点事。
    萧朔垂了眸,扣住云琅脉门,抬手按了他心经穴位,稍稍施力。
    云琅猝不及防,疼得眼前一黑,几乎栽进他怀里:怎么回事?!
    照你说的旧伤情形,大致能推出你伤损在了什么地方。萧朔道,这一处若疼得厉害,便是你今日休息不足、内有亏空。
    云琅匪夷所思,半信半疑抵着萧朔心口那处穴位,又敲又按了半天。
    好了。萧朔握住他的手,将人扣下,我比你康健得多,你
    云琅看他半晌,轻叹口气。
    萧朔蹙了蹙眉:怎么?
    你说的这个我不懂,不知真假。云琅道,可我知道,这处穴位在武学之中是各脉之会。按方才的击打力道,纵然是个好人,也该内气漫散,心慌意乱,重则心神失守、昏迷不醒。
    云琅攥着袖口,一点点擦干净了萧小王爷额头的冷汗:你若疼,也该告诉我,别自己忍着咽了。
    萧朔肩背微绷了下,阖了眼,低声道:我
    往日都是你照料我,今日换一换。
    云琅不再惦着往外跑,握了萧朔的手臂,缓声引他躺下:歇一会儿,我也在呢。
    萧朔几乎不知该如何歇息,尽力将肩背松下来,却又忍不住睁开眼睛:我很好,不用折腾这些。
    好好。云琅随口答应,躺平。
    萧朔不愿与他拧着来,蹙紧眉沉默一阵,无声躺好。
    知道你难受。
    云琅有样学样,伸手遮住了他的眼睛:别绷着,再躺平点儿。
    萧朔被云少将军威风凛凛地呼喝着,静了片刻,慢慢躺实。
    行了。云琅估摸着差不多,按着萧朔的眼睛,那儿疼?
    萧朔:
    不用扭捏,说话。云琅拍拍他,你我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萧朔静了片刻:的确不体面。
    云琅莫名:有什么不体面?直说就是。
    萧朔:腰脊之下,髋腿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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