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琅:
    是不是?
    萧朔眼看着云少将军破罐子破摔,静了片刻,忍回去了重给他讲一遍的念头:是。
    不奉召进京的藩王,别的路子只怕查不到。云琅沉吟,今日侍卫司放进城里的马匹商人,明日你带殿前司接管城门防务时,再挑出来,暗地里排查一遍。
    排查的时候小心些,不要打草惊蛇,他们的马鞍下面全藏了利剑劲弩。
    云琅道:那些全是千锤百炼的战马,这种马离不开主人,主人若死了,也会跟着绝食而死。既然今日有马队,定然还有精锐府兵走别的路进了京。
    萧朔静听着,缓声道:你便是去追查这个了?
    云琅险中求胜惯了,被他一问,才反应过来,下意识便有些心虚:我跟得隐蔽,他们定然不能察觉
    萧朔望着他,扶着额角,用力按了按。
    虽然有点小破剑小破驽,也没多吓人。云琅尽力找补,干巴巴道,我一撅就能撅折。
    萧朔按着额角,阖上眼。
    云琅自投罗网,咳了一声,不等萧小王爷越练越熟地抬手绑人,掉头就窜出了马车。
    老主簿吓了一跳,忙追了几步:小侯爷!慢些,留神伤着
    云琅已掠出了马车几丈远,警惕回头,却仍没见着半分动静。
    老主簿神色也有些茫然,来回望了望,悄悄朝云琅做着口型询问。
    云琅不很习惯,绕着马车徘徊了一阵,慢慢绕回来:萧朔?
    车里静悄悄的不见回应,云琅咽了下,又往回挪了几尺:萧小王爷?
    老主簿满腔忧虑,又不敢贸然掀了车帘打搅王爷,急得团团转。
    云琅横了横心,抬手就去解腰带。
    小侯爷!老主簿肝胆俱裂,不至于此!
    老主簿牢牢按着云琅,沧桑桑白发横生:您这是干什么?还没回府,虽说此处僻静
    自缚双手啊。云琅莫名,我外衫方才被他脱了,衣带在车里呢。
    那也老主簿守着两位一个话本没看全、一个话本没看懂的小主人,愁得跺了跺脚,那么多法子,如何不能想些风雅闲趣的
    我如何不想风雅闲趣!云琅委屈死了,怪我?!他不告诉我酥琼叶是什么!
    老主簿愣了下:酥琼叶,您不知道?
    我如何知道还嚼作雪花声,到底是什么东西这般风雅?
    云琅咬牙:我弄个雪球,压成饼塞他嘴里行不行?
    只怕不行。老主簿低声道,酥琼叶是将隔夜的馒头切成薄片,涂上蜂蜜、牛乳、熟油制成的芡料,在火上烤酥,再散去火气
    云琅:
    老主簿:?
    烤馒头。云琅道,嚼作雪花声。
    老主簿张了张嘴,咳了一声:是。
    云琅抱拳:知道了。
    老主簿一时拿不准萧朔心思,忧心忡忡看着云琅戴上斗笠掩去头脸,解了匹拉车的大宛马,一路绝尘而去。
    少了匹马,马车走得比方才更见慢腾。
    老主簿跟着马车,屏息走了一炷香的工夫,远远见了个策马回转的人影,眼睛一亮:小侯爷
    卖没了,换了一个。云琅随手扔了缰绳,掠下马背,片刻不停地钻进了车里,快,张嘴。
    萧朔头疼得厉害,靠着车厢,正尽力敛着心神。他已下了决心,绝不再叫云琅替自己有半分担忧,闻声蹙了蹙眉,撑着睁开眼睛:你
    云琅眼疾手快,从纸袋子里摸了个东西,不由分说塞进他嘴里,抬手牢牢捂住。
    萧朔及时撑起身,堪堪没被云少将军徒手噎死:什么?
    炒黄豆,刚炒的。
    云琅总算弄懂了他们风雅贤士的套路,举一反三,郑重扶着萧小王爷的肩:快点,嚼出惊雷响了吗?
    第五十六章
    马车停在府外, 琰王殿下匆匆下车,匆匆进了府门。
    玄铁卫少有见到王爷这般行色匆忙的时候,有些纳闷, 要警惕防备时, 云小侯爷已自车厢里跳了下来。
    没穿外衫,左腕缠着条微皱的衣带,右手攥了个散着炒豆香气的纸包。
    身法干净利落,追着王爷,一路撬开门进了书房。
    玄铁卫彼此对视一眼, 纷纷释然,蹲着墙根悄声谈论几句,各自忙活手上的事去了。
    我说酥琼叶,的确是为了捉弄你。
    萧朔被云琅在书房里堵了个结实, 坐在榻上, 靠着装了整整三十个插销的窗子:但你手中的东西, 也确实吃不出雷声。
    萧小王爷自己吩咐的将插销锁严, 推不开窗户, 咬了咬牙: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
    云琅气乐了, 他屈膝抵着榻沿, 严严实实拦着萧朔, 把人按在榻上不准跑:我不过给你买点零嘴,你就要把我绑上!
    两人一个硬要塞、一个硬不肯吃, 在车里打了一小仗。
    车厢再宽敞, 终归不够辗转腾挪。云琅仗着身法灵巧占了些便宜, 正要趁机还手,马车便好巧不巧地停在了府门前。
    当着玄铁卫不好胡闹,云琅有心给琰王殿下留些威严。一不留神, 手上一松,就叫萧朔一路匆匆避进了书房。
    不行,让我绑回来。云琅又气又笑,扯着萧朔不准动,还想把门插上!王爷当真好威风
    萧朔要挡,视线落在云琅挣乱的领口,眼底微凝了下,抬起的手慢慢放下来。
    云琅眼疾手快,趁机拿着衣带将萧小王爷攒着双臂,五花大绑了个结实。
    他绑人绑得熟练,向来顺当得不必细想一气呵成。手上就要打结,扫了一眼萧朔,顿了下,探头望了望:就让我绑啊真这么不威风?
    萧朔垂眸,低声道:我原本便没什么威风。
    谁说的?我看你小时候就带劲得很。
    云琅松了手,他向来看不惯萧朔这个样子,有心哄萧小王爷高兴高兴:你记不记得?有次我翻墙出府,难得叫侍卫司给堵了,叫他们围着不让走。
    王府后面就是汴梁夜市最近得一条街,翻墙抬抬腿就能到。要走正门,就要走官道过金梁桥、绕朱雀大街,过了小御街再经东榆林巷。
    云琅一向懒得好好走路,更没耐性绕这般远,向来有多近抄多近的路。
    往常都是殿前司巡街净道,对云小侯爷夜游汴梁从来视之不见。有时候碰巧赶上了,还会拉云琅一同回陈桥,分些自家手作的米酒煎茶,就着夜宵一同吃喝。
    那日不知道怎么回事,云琅从书房顺手拿了两锭银子,前脚落了地,后脚就被侍卫司围了个结结实实。
    我和侍卫司的人不熟,那些人还真当我是飞贼,非要拧我去见官。
    云琅还记得清楚:我没和兵痞打过交道,不知道原来还能这般胡搅蛮缠,被他们困了一阵,多亏你来解了围。
    萧小王爷素来没什么架子,每日只埋头读书,若不是他拉着,平日里连府门也不常出,从来也不在汴梁百姓避之不及的那张纨绔衙内单子上。
    偏偏那天的萧朔,连云琅从也没见识过。
    端王府世子带了府兵,神色冷沉不怒自威,将云琅牢牢护下,厉声斥退了纠缠不休的侍卫司。
    那时的侍卫司都指挥使还是镇远侯的人,硬着头皮狡赖,死抠着朝中的律法规程,要带云琅去见官说清楚。
    萧朔充耳不闻,叫玄铁卫将人轰出王府十丈远,近一个扔一个,将云少将军强抢回了王府。
    当真好生威风。
    云琅笑了笑:也是运气好,我那时正要领兵,出了这种事平白晦气。若非你凑巧出来
    不是凑巧。萧朔静了片刻,从他手里接了炒豆子,搁在一旁,我急着赶出去,是因为知道了件事,正急着找你。
    云琅好奇:这世上还有事,竟能比小王爷背书还要紧?
    萧朔平了平气:你走后,我查看钱匣,才发觉里面的银子不对。将府上下人紧急查了一遍,果然混进了外人,暗中与侍卫司传信对付你。
    云琅才知道,愣了愣,没立时说话。
    此事萧朔原本没法同他说得出口,此时说了,静等着云琅反应,却等了半晌也没等来:你如今知道了,便没什么想问的?
    有啊。
    云琅莫名:往你们家府上插探子对付我?他们怎么想的?
    萧朔微怔:什么?
    我是常往府里跑,可也不是天天日日都在,尤其后来
    云琅没多说,顿了下:总归往端王府插探子已是不易,这般大费周章,就为了在墙下堵我一回?他们就不怕我不回府吗?
    不然如何。萧朔蹙眉,你根本不去镇远侯府,要他们往先皇后的宫里派个宫女,夜里穿着纱衣给你跳舞看么?
    云琅:
    我都没用过宫女,宫女在姑祖母那儿,我住偏殿,伺候我的都是嬷嬷。云琅不太自在,干咳一声,你别老提这个。
    萧朔难得提起一次,看着每日三想跳舞小姑娘的云少将军,不与他计较: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萧朔道:他们要设法对付你,又寻不到机会,只能设法将人安插在王府上。你从我那里拿的两锭银子,叫他们特意暗中偷换过。
    云琅出宫随心所欲,忘带银子是常有的事,常从萧朔那儿顺手借了救急。萧朔平日里没什么花销,索性单给他备了个小钱匣,云琅何时要用,只管自己从里头拿。
    谁也不知道,这钱匣里头的银子什么时候竟被人换成了王府内库受赏的、还没来得及熔炼的官银。
    无论官员民间,都不可私自流通官银,是砍头的大罪。
    萧朔道:侍卫司特意在墙下堵你,便是要将此事坐实,赃你一个盗窃王府库银的罪名。
    还是不对。云琅皱了皱眉,要栽赃我,不如不在墙下埋伏,干脆让我把官银花出去。直接砍脑袋,岂不更方便利索?
    两人各管一摊,萧朔并不着急,抬手将云琅自身上挪下来,在榻上放好,给他慢慢解释:你若是招惹了掉脑袋的罪名,先帝定然要动雷霆之怒,命大理寺与开封尹彻查到底,还你清白。闹到最后,反而是他们半分讨不了好。
    不如折中,叫你受个不轻不重的罪名。
    萧朔道:先帝先后定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最多训你一两句不小心,不会多留意。他们却能利用此事,在适当时候引发,来污你名声、阻你前程。
    好费力气。云琅哑然,我又没去挡谁的路。
    这般一通折腾,平白对付我干什么
    萧朔起身倒茶,闻言抬眸,视线落在云琅身上。
    云琅抬手,在萧朔眼前好奇晃了两下:小王爷?
    少将军。萧朔倒了一盏参茶细细吹过,搁在他手里,你才是当真不知道,自己当年究竟有多威风。
    云琅尤其爱听这个,当时便不困了,高高兴兴坐起来:多威风?
    萧朔:
    快说说。云琅兴致勃勃,我当初怎么威风了?你看着也觉得厉害么?你那时候
    萧朔按按额头:云琅。
    云琅扯着他袖子,循声抬头,作好了势准备凝神细听。
    你少年英杰,一身载誉功成名遂,按理早该听过赞誉无数。
    萧朔实在想不通:为何从没见你谦虚谨慎些,夸你两句,就能把尾巴翘到脑袋顶上?
    云琅张了张嘴,不服气:我几时
    时时。萧朔抬手,覆在他头顶,翘到这了。
    云琅被他平白揉了脑袋,有点要抬嘴角,却又忽然听见了萧朔的话,一阵气结:
    云琅捧着参茶坐了一阵,不太高兴,挪到墙角去生闷气:不夸就不夸,我也不觉得你少时威风了。
    萧朔蹙了下眉,看着云小侯爷真心实意的闷闷不乐,走过去:云琅。
    云琅小口小口喝茶,背对着他转了半个圈。
    萧朔立了一阵,过去在新装的珍宝架上找了找,从一尊广口花瓶里摸出个木头削的精致云雀,半蹲下来放在他面前。
    云琅:
    云琅瞄着萧朔蹲在榻边摆弄,眼睁睁看着木头小鸟随着机关转动扑棱翅膀张嘴,眼睛几乎黏上,牢牢按着自己的手:不想要,你不要从小到大都是这一套
    云琅。萧朔轻声道,我并非不肯夸你。
    你几时夸过我半句?
    云琅向来不会憋火,忍了半盏茶便再忍不住,把茶杯撂在了萧小王爷的脑袋顶上,我当初拿着课业来找你,说先生给我评了甲上等,你夸我了吗?!
    那次我的课业得了丙下。萧朔垂眸,你抱来的那只兔子将我最后两页纸啃了。
    云琅:
    云琅咳了一声,讷讷:是,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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