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琅又向窗外看了看,按了按额头。
    云琅吸了口气,默念着扎了针不能动手,坐正了些:是离现在满打满算,只怕还剩半个时辰、再磨蹭就连半个时辰也没了的那个戌时吗?
    萧朔徐徐道:是。
    云琅一阵气结,咬着嘴里的点心,盘算起了能不能一口咬死萧朔。
    又不是什么正事。萧朔全然不理他脾气,又抿了口参茶,你如今觉得如何了,若是躺下,还喘得过气么?
    我喘不喘得过气,有什么要紧?
    云琅头疼:你再不去,说不定就不能好好喘气了
    无妨。萧朔笑了一声,这些年,比这更悖逆狂妄的事,我做得多了。
    我如今只觉得后悔。萧朔道,最该悖逆的时候,我竟听了话。
    云琅怔了下,看着他,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了大半,一时没能出声。
    关你什么事?萧朔抬眸,扫他一眼,虽然悖逆狂妄,但这些年,我也不曾去过青楼。
    云琅:小王爷,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并无关系,说给你听罢了。萧朔起身,你比我了解他,我去见皇上,当如何说?
    就说恨我,挫骨扬灰,食肉寝皮。
    云琅收回心神,撑着榻沿想了想:不能叫我这么痛痛快快死了,还要再百般折磨拷打,讨回当年血债。
    萧朔背着他,静立在日影里,默然不动。
    他忧心的无非是我将事实告诉你云琅沉吟,你只说,我经不住刑,竟一夜便吐出血来,人事不省。如今病势渐沉,昏昏醒醒,睁眼也认不得人。
    萧朔呼吸蓦地滞了下,身形凛得几乎生生破开屋内暗影。
    说得越惨,他越放心,回头将我送去医馆也越方便。
    云琅不曾察觉,越说越来劲:断胳膊断腿不合适,你就说我已内外交困药石罔顾,只勉强吊着条命,不定什么时候便没气了
    他为示宽仁,会劝慰你几句,说不定还会替我求一求情,叫你适可而止免增杀孽。
    云琅道:你若装得出,便撕心裂肺披头散发吼几句。若装不出,也就演出个心如死灰的架势,磕个头出来就行了
    萧朔沉声:够了。
    知道你不爱听。
    云琅自己也不爱说,无奈失笑。他话说的多了,喉咙有些干涩,给自己倒了杯清水:小王爷。
    萧朔胸口起伏几次,仍不转过来,静了良久,攥死的拳才缓缓放开。
    什么时候你若腻了,招呼一句,咱们两个去北疆,灭了戎狄那群狼崽子。云琅喝了两口水,轻声,也好得很,岂曰无衣,与子
    我不爱听的,不是这个。
    萧朔道:不必胡乱猜测,从朝局里翻扯出一条生路,我比你心志坚定。
    云琅静了半晌,终归忍不住意动:那你会在驾前披头散发地大哭吗?
    萧朔:
    你若要哭。云琅实在想看,我就去房顶上趴着。你放心,那些路我熟透了,没人看得见我
    云琅。
    萧朔仍在想他口中那些惨状,脸色差得吓人,猛地回身,牢牢盯着他:你若想看见我哭,一头撞死,不必等魂飘出来就能看见了。
    云琅干咽了下:哦。
    云琅闹不清哪句话没说对,就惹了萧小王爷生气,有些迟疑:你不恨我,我知道。
    我如何不恨你?萧朔冷嘲,我恨不得将你剥皮拆骨,食肉寝皮。
    云琅看了半天,心道萧小王爷这般上道,竟然此时便开始酝酿情绪了,当即顺势点头:正是。
    萧朔眸底一片晦暗冰冷,看他一眼,便往外走。
    老主簿候在门外,见萧朔出来,忙小跑过去:王爷
    更衣,备车。萧朔漠然道,入宫。
    老主簿不敢多问,一连串吩咐了,帮萧朔换上朝服,备好了入宫的东西。
    备好马车,老主簿叫车夫等在门口,带着玄铁卫去书房找人:王爷,都收拾妥当了。
    萧朔立在桌前,昨夜的宣纸铺在桌上,笔墨淋漓铁画银钩,不知写了份什么。
    老主簿几乎从字迹见看出隐隐杀气,心惊胆战:王爷
    收拾了。萧朔道,我这便去。
    老主簿俯身:是。
    萧朔写了这一阵,周身几乎破开四溢的戾意淡了些许,扔了笔,径自出了书房。
    老主簿替王爷收拾东西,向来从不多看,此时实在按捺不住满腔念头,壮着胆子瞄了一眼。
    王爷写什么了?玄铁卫交接了防务,悄声问,奏折?
    不是。老主簿心情复杂,摇摇头,若是奏折,王爷岂会不带着?
    也是。玄铁卫点点头,朝堂谋划、来往书信?
    老主簿缓缓摇头:也不是。
    玄铁卫实在想不出: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究竟是什么?
    你说。
    老主簿神思不属,扇着风吹干了墨迹,把纸折上:云公子若是知道了咱们王爷天赋异禀、无师自通,写了一边吹参汤一边把他绑在床上狠狠打屁股的话本,还会信王爷是真的从没去过青楼吗?
    第二十八章
    老主簿实在放不下心, 将王爷亲手撰写的话本小心收好,去探望云小侯爷时,还特意仔细看了看云琅的神色。
    还有话?
    云琅刚起了针, 掩着衣襟撑坐起来:可是宫中有什么不方便的, 叫我在外照应?
    不是不是。老主簿忙过去拦了下,您还病着,再多躺躺留神再着了风。
    大惊小怪的,早好了。云琅不当回事,王爷进宫了?
    老主簿点了点头:酉时三刻进的宫, 咱们府上离宫里近,脚程快些,不出一刻便到了
    云琅笑笑:我知道。
    老主簿怔了下,看着云琅仍不以为意的平淡神色, 自知失言, 一阵后悔:是要论这条路, 最熟的就是您了。
    就连端王在时, 带了世子往宫里去请安, 也没有云小侯爷从宫里来得勤。
    从宫里到府上, 有几条路、几家房顶, 怎么走能躲开禁军巡查, 怎么走最繁华热闹,云琅都熟得根本不必细想。
    正是。云琅倒没细想, 仍靠在窗前, 心算了下, 眼下几时了?
    亥时,王爷大抵已在大庆殿了。老主簿愣了愣,您有什么安排吗?
    自然。云琅推开窗子, 敲了两下,刀疤。
    老主簿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刀疤扛了个不知身份的生人,应声自窗外翻进来,落在了暖榻边上。
    老主簿吓得魂飞魄散,险些惊呼出声:什,什么人
    不是人。云琅及时打断,是个幌子,您老当没看见就行。
    老主簿来不及抠眼睛,失魂落魄站在墙角,看着刀疤将云琅扶起来,又将扛着的东西平放在榻上。
    窗外昏暗,变故又突然,老主簿一时间看得不很清楚。此时细看,才看出竟只是个不知棉花还是稻草制成的假人。
    您您弄这个做什么?
    老主簿有些不安,颤巍巍道:王爷走时有话,说叫您安安生生躺在榻上,若是乱跑,定然,定然
    云琅靠在一旁,看着刀疤细致将假人安置在榻上,活动了几下身手:定然怎么?
    老主簿不敢说,偷瞄了一眼云公子的尊臀。
    我如今一推就倒,一碰就碎,他定然不敢真动手。
    云琅从刀疤手中接过个小玉瓶,倒出颗碧水丹嚼了,很有把握:最多拿东西撒撒气。他砸的时候,你们别往边上凑就是了。
    老主簿有心说王爷只怕今非昔比,看着云琅笃定神色,干咽了下,迂回着劝:外头的事,王爷说有他,不要您跟着折腾。
    老主簿身负重责,不敢轻忽。一心二用守住门窗,尽力劝道:您前几天,不也好好的躺在榻上吗?
    前几天,我若出去找人,便是去寻死路的。
    云琅不同他避讳:叫小王爷知道,我也的确怕他一时激愤,亲自捅了我。
    老主簿年纪大了,按着胸口:您,您说些温和的
    今日的便很温和。云琅伸手扶了主簿,朝他笑笑,他要同生,我去找活的法子,是不是正经事?
    老主簿讷讷:虽说,可
    您也见了,王爷盯着,我哪儿也去不成。
    云琅好声好气:他身负爵位,又在明面上,四处盯死步步掣肘。
    云琅轻叹:想做些什么,翻遍府内,竟也没什么人帮得上。
    老主簿一箭扎心:是
    而如今,虽然我们已有所谋划,意指朝中。
    云琅:但他究竟如何想的、做了哪些打算,就连您这个看着他长大的主簿,也知之甚少。
    老主簿愣愣地反被他劝,一不留神听懂了,越发失落怅然:我等无能,竟也不能替王爷分忧
    也不怪您。云琅耐心安抚,怪他,有什么事都自行处置,也不同你们商量。
    这事如何能怪王爷!
    老主簿全然被他一席话拐走了,跌足道:朝中险恶,步步杀机,王爷分明是不愿牵连府内众人!
    正是。
    云琅适时颔首:可纵然明白这个道理,心中怅惘愤懑,是少不了的。
    老主簿胸中无限怅惘愤懑,说不出话,立在原地。
    怅惘的,是这些年王府上下,看似荣宠万丈,实则如履薄冰。
    云琅唏嘘道:愤懑的,是眼看着王爷临于深渊,却徒有心力,无从相助。
    老主簿咬紧牙关,含着热泪:正是!小侯爷
    我如今回来了。云琅握住老主簿的手臂,是不是该帮一帮他?
    老主簿哽咽不能言,点点头。
    我要帮他,云琅笑笑,又缓声道,您是不是该帮帮我?
    老主簿老泪纵横,用力点头。
    那我现在要出去,拿这个当幌子,替我在榻上躺一躺。
    云琅循循善诱:您是不是该帮我拿被子把它盖上,就说我身子乏、不能吹风,喝了药便早早睡下了?
    老主簿抹了把眼泪,抽泣两声,去榻前铺被了。
    云琅松了口气,朝听得呆若木鸡的刀疤打了个手势,趁着老主簿还没缓过来,飞快溜出了卧房。
    过了亥时,府外天色已然黑透。
    廊下风灯掩映,映着月色,风高人静。
    亲兵早闻讯候着,云琅换过了夜行衣,拿过蒙面巾系上:都打探清楚了?
    清楚了,就是此前同您说的那些。
    刀疤低声问:如何改了今夜就要去?不是定了,过些时日,等少将军稍好些
    我也不想。云琅站了几息,阖目催动碧水丹药力,这两夜情形变得有些大,有些事要重新谋划。
    刀疤知道他在推行血脉,示意几个亲兵,屏息立在一旁。
    云琅将内力运转了几个周天,呼了口气,睁开眼睛:朝中祭典仪礼,我当初一向都胡闹过去,只顾着朝外跑,竟记得不熟。
    云琅拿过第二颗碧水丹,想了想,又加了颗护心丹:下次再有这种事,你们若还存着叫我多歇歇的心思,有意不提醒我,便不必跟着我了。
    刀疤脸色变了变,扑跪在地上:少将军
    云琅并不看他,服下两丸药:在朔方军,蓄意瞒报延误军机,该是什么处置,你们比我清楚。
    刀疤咬牙低声:是。
    若非我将老主簿设法劝住,今夜耽搁了,还要重罚。
    云琅淡声道:此次算了,下次再有,一并自领。
    刀疤应了是,要过去扶他,被云琅随手推开。
    药力已彻底推开,云琅不用扶助,将蒙面巾系上,借力腾身,轻轻巧巧掠过了王府围墙。
    玄铁卫巡视府内,要不多久就要过来。刀疤不再耽搁,带了人翻墙出府,跟在了云琅身后。
    少将军怎么劝住的老主簿?
    边上的亲兵趴在窗外,看着少将军顺利出了门,身心敬佩:琰王走的时候,可凶得不成
    刀疤亲眼目睹了全程,眼睁睁看着老主簿被忽悠得找不着窗户,心中一时有些复杂,含混应付:晓之以理。
    就出来了?亲兵讶异,前日玄铁卫还说,主簿只听王爷吩咐,从不通融的。
    刀疤近日替云琅传话,学了些文绉绉的词,咬牙道:动动之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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