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着月色,吹起来了一点儿清凌涟漪。
    好了。云琅看着他月下眉宇,一时晃了下神,伸手去接,口中仍按着书中教导照本宣科,吹得真好,就不烫了
    萧朔并不给他,端着汤碗,自己含了一口。
    云琅:
    萧朔含着参汤,好整以暇,抬眸看他。
    云琅束手僵坐两息,耳后轰地腾起热意。
    在外五年,云小侯爷饱读话本,对这些情节说不莫名熟悉,无疑是假的。
    可也太过不妥当了。
    云琅虚拦了下,干巴巴道:不,不用这般
    萧朔将参汤咽了:这般什么?
    云琅憋了半晌:事必躬亲。
    你我,你我肝胆相照。
    云琅干咳:按理虽说我曾在月下轻薄过你,可毕竟事急从权,也是无奈之举
    萧朔:你轻薄我,还是无奈之举?
    自然。云琅讷讷,算起来,你毕竟吃了亏。故而当初拿此事调侃,还写什么话本捉弄我便也罢了。
    云琅横了横心:嘴对嘴喂,实属不妥。
    萧朔:
    怀胎之事,你知我知。云琅低声劝,平日里玩闹归玩闹,你早晚要成家立业,纳妃生子
    萧朔:云琅。
    云琅脸上仍滚烫,停了话,勉强抬头。
    方才替你推宫过血。
    萧朔道:又一时不察,同你说了许多废话。
    云琅细想了下:是。
    推宫过血,手上占着。
    萧朔:话说多了,又费口舌。
    确实如此。云琅讪讪,有劳小王爷,所以
    所以。萧朔面无表情,端着自己接下来、自己吹凉了,只喝了一口就被拦下的参汤,我渴。
    云琅:
    老主簿从榻下出来,叹了口气,接过参汤,给窗外的王爷奉了一盏凉茶。
    事闹得乌龙,云小侯爷抹不下脸,一连避了琰王三天。
    跟的几个人,今日都有动静了。
    玄铁卫已习惯了来偏殿回禀,将蜡封密信呈递给萧朔:刑部卫侍郎回话,说朝中如今情形,大致全在信上。
    萧朔接过来拆开,大致看了看。
    枢密院和政事堂,如今分管军政。财政归三司分管,户部只掌地方与京中特产往来。
    老主簿当年便跟在端王身边,对这些政事仍熟悉,在一旁低声解释:三省六部虽然还在,可几乎也已只剩了个空壳子,有名无权,只怕帮不了多少。
    有用无用,总该先理顺。
    萧朔看过一遍,搁在案旁:誊一份,给书房送过去。
    是。玄铁卫应声,还有,书房那边传话,说云公子的旧部,暗中联络上了几个。
    云琅的亲兵也带过来了誊抄的信函,玄铁卫一并取出来,交给萧朔:云公子说,此事机密,决不可叫外人知道半点,叫王爷看完便烧了。
    萧朔点了点头:知道了。
    玄铁卫禀完了事,有些迟疑:王爷
    萧朔搁下手中信函,等他说话。
    这般两处传信,还要誊抄递送。
    玄铁卫实在想不通:王爷为何不能去书房,直接同云公子
    老主簿眼疾腿快,过去牢牢将人捂了嘴:他说事已禀完了,请王爷审详。
    萧朔阖了下眼,并未动怒,抬手按按眉心:去罢。
    玄铁卫愣愣的,还想再问,已被老主簿囫囵推出了门。
    玄铁卫出身军中,个个生性耿介,这几日已有不少愣头来问的。老主簿常年随侍王爷左右,相机行事,能拦的都拦了。实在拦不住的便直接推出门,到今日也已推出去了五六个。
    老主簿已推得熟能生巧,料理妥当,从门外回来,探看萧朔脸色:王爷
    萧朔神思烦乱,坐了一阵,将手中信件搁下:他用过饭了么?
    吃了。老主簿忙道,只是吃得不多。我们猜大抵是这几日又要落雪,云公子身上不舒服,没什么胃口。
    萧朔蹙了下眉,看向窗外阴沉天色。
    梁太医来行过针,说除了旧伤惨烈,累及筋骨脏腑。
    老主簿稍一迟疑,继续向下说:还有一桩麻烦。
    萧朔倏而抬眸,沉声:为何不曾同我说过?
    云公子不让。老主簿道,梁太医说,云公子体内气血亏空,并非只源于伤病所累。
    萧朔神色冷了冷,按着并未发作,等着主簿向下说。
    支取过当,空耗太甚。
    老主簿低声:又有郁结思虑盘踞不散,日积月累
    云公子虽不准说,可这些早晚要叫王爷知道,老主簿也不敢瞒得太死:真算起来,并非是这五年逃亡反倒是当初,云公子去北疆的那一年。
    萧朔静坐不动,身形凝得暗沉无声。
    当初一场惨案震惊朝野,一桩事叠着一桩事,叫人心惊胆战得半点安稳不下来。
    故而世间所传,其实也多有模糊疏漏。
    当初镇远侯府满门抄斩,声势太过浩大。几乎已没有多少人记得,从端王冤殁在狱中,到镇远侯被推出来抵罪、云氏一族满门抄斩,中间其实隔了一年。
    一年的时间,朝中发出过五道金牌令,传云麾将军回朝。
    云琅不奉召不还京,领着朔方军,在北疆浴血抢下了七座边城。
    虽说咱们已基本能定准了,当初忽然放出来、逼得重查旧案的那些证据,大抵是云公子临走前有意留下的。
    老主簿迟疑道:可为何偏偏是那时候放出来?若是当时叫云公子把最后一座城打下来
    萧朔缓缓道:他就会死在战场上。
    老主簿打了个激灵,脸色变了变,看着萧朔。
    萧朔眸色阴沉冰冷,却仍静坐着纹丝不动,隔了良久,才又阖目哑声道:先不管刑部了。
    兵部那边,我们的人并不多。
    老主簿隐约猜到萧朔的心思,轻声道:贸然动作,万一引来宫中疑虑忌惮
    迟早的事。萧朔不以为意,淡声吩咐,备几份礼,今年年关,我去拜会父亲旧部。
    老主簿皱紧眉:王爷!
    当初那几位大将军。
    老主簿咬紧牙关:来劝您受了爵位、不再翻案,可与云公子立场半点不同!一个个只是想息事宁人,生怕再被牵扯连累
    明哲保身,无可厚非。
    萧朔拿过纸笔,铺在桌上:无非走动一二,不提旧事,没什么可委屈的。
    可他们如今也一样被当今皇上忌惮,个个身居闲职。
    老主簿想不通:去见了又能如何?那几位将军有职无权,在枢密院一样半点说不上话的。
    探听些动静罢了。萧朔提笔,那时他在刑场上,听见了些话,忽然便不想死了那些话是怎么说的?
    老主簿不料他忽然提起这个,怔了半晌,低声道:玄铁卫易装潜在人群里,听得不全。
    老主簿细想了想,硬着头磕磕绊绊:只听见老庞甘说您告病,有了有了今日没明日。又有人说您素来体弱,只怕病体沉疴
    不是这些。萧朔道,还有。
    老主簿愣了下。
    皇上如今忙着处理北疆之事,早已不胜其扰。
    萧朔手上写着拜帖,慢慢复述道:我等为臣,岂不正该替君分忧。
    老主簿几乎不曾留意这一句,愣了愣,抬头看着萧朔。
    拿我的事拖着,让他操心,让他思虑,让他撒不开手。
    萧朔道:只能勉强拽着他,叫他病病歪歪活着。
    梁太医说了,精心调理个三五年,再好生休养,是能好的。
    老主簿听不得这个,低声:到时候,云小侯爷就算再闲不下,有王爷领着他,游历山水也好,纵马河山也罢
    萧朔静静站着,不知听到哪句,笑了一声。
    老主簿不敢再多说,噤声低头。
    当年妄念罢了。
    萧朔写了几次,笔下始终不稳,抛在一旁:如今朝中无将,除却朔方军,剩下无论禁军募兵,一律兵羸马弱,不剩一战之力。
    此事非旦夕所至啊。老主簿皱紧眉,要改,也非一朝一夕
    正是改不了。萧朔道,他也清楚。
    常年征战沙场,执掌朔方军,云琅比任何人更清楚如今朝中军力如何。
    这些年,萧朔派人盯着云琅天南海北的跑,心中其实清楚他是在做什么。
    您是说老主簿愕然,云公子四处逃亡,还要设法试探四境兵力吗?!
    老主簿心有余悸:如何这般艺高人胆大?!万一失手
    他若能试探出任何一支兵力,能调度有章、围他不失,将他缉捕归案,自然可放心刎颈随我父王而去。
    萧朔道:今日,你我便碰不着活人了。
    老主簿眼睁睁看着王爷就这么接受了辈分,张了张嘴,无力道:王爷
    我能勉强拖他活着,有件事,却随时随地能要他的命。
    萧朔走到窗前:无论何时,一旦北疆有失,朝中又无将。你猜他会如何?
    老主簿从未想过这一层,怔怔道:云公子,大抵
    他会偷了我的马,回府去拿他的枪。
    萧朔垂眸:云少将军规矩大,大概还要设法弄来身像样的衣服,花言巧语骗他那些亲兵留在京城护着我,单人独骑回北疆。
    老主簿脸色煞白,错愕愣住。
    然后,他会打一仗。
    萧朔笑了笑:酣畅淋漓的打一仗,把这些年背着的、记着的,在心里死死压着的,全发泄干净。
    萧朔抬手推开窗户:你当初在城隍庙,血誓是怎么立的?
    云琅靠在窗外,脸色隐约淡倦泛白,看他半晌,勉强笑了下。
    老主簿万万想不到听墙角这等习惯竟也传的这么快,看着窗外:云公子?!
    他答应你保我的命,你答应了他什么将过往密辛嚼碎了,咽进肚子里?
    萧朔并不看云琅,继续道:应当不止。他生性多疑,只这样不够。
    你应当是应了他,带着这些秘密死在北疆。
    萧朔道:如今你既活着回来,其实就已算是背誓了,是不是?
    萧朔。
    云琅哑然:你若实在心中不痛快,出来打一架
    你当初立的什么誓。萧朔神色漠然,偏了下头,是万箭穿心,还是马革裹尸?
    云琅肩背微绷了下,张了张嘴,无声垂眸。
    萧朔看着他,眸底一片冷戾,择人而噬的凶兽像是随时都能撞破出来:你走之前,把证据留给了先皇后,是吗?
    云琅扯了下嘴角:是。
    先帝急召你回来,不是因为不信任你。
    萧朔:是因为你再打下去,就会把这条命生生耗死在战场上。
    云琅站得累了,倚在他窗边:是。
    先皇后选在那个时候引发旧案,是因为一旦开始彻查旧案,无论你是不是愿意,都必须回来。
    萧朔:有些事,只有你回来了才能继续,才能还我一个交代。
    都是过去的事了。云琅抬头,王爷
    除此之外,没有第二件事,能把你从战场逼回来。
    萧朔缓声:我也不能。
    云琅眸底轻颤了下,侧过身,看向廊间雪亮月色。
    他的脸色已比来时更不好,整个人淡得能消融进月影里,却又摸索了下,去握萧朔的衣袖。
    如今,北疆战事若起。萧朔道,无论京中如何,无论你身子养到何等程度,你还是会
    云琅笑笑:我还是会去。
    老主簿再忍不住,失声道:小侯爷!
    我还是会去。云琅静静道,萧朔,我不为忠君报国,不为建功立业。
    我出身贵胄,自幼钟鸣鼎食,受民生供养。
    云琅靠着窗棂,慢慢给他数:燕云十三城,后面便是冀州。冀州有五万户,在册二十六万八千三百七十二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安居乐业
    这些话。萧朔道,你当初为何不同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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