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常常的一句话,陆连枝的心却吊到嗓子眼,默然点头。
    可惜她对你无意。元乔叹了一句。
    皇帝的语气有些奇怪,陆连枝大胆瞧着她平静的神色,大胆开口:陛下为何觉得她对臣女无意?
    感觉罢了。元乔轻轻出声, 走到莲蓬那里, 随意挑了一个, 接着开口:元莞若对你有意, 会主动待你好,无意见一眼都觉得厌烦。
    这是她真切的感受,废帝之前, 元莞几乎挖空心思来讨好她, 后来见一面都可感觉到她的烦不胜烦。
    陆连枝体会不到,顺着她的思路去想, 陛下好像很懂她,魏国长公主说您与她姑侄感情好,想来是真的。
    姑侄?元乔乍然皱眉,坚定地否认:我与她并非姑侄,县主该回府,无事莫要进宫。
    皇帝一句话就断了陆连枝的心思,她沮丧得几乎迈不动步子,想到皇帝要病愈,元莞应该快要出宫回府,心情才好了些。
    宫内禁军来回走动,各处盘查,走至西华门处还被接受问话,她耐心地等着,放眼之际马车上走来一青年。
    青年一身素色锦袍,头戴玉冠,样貌与气度不俗,身上的衣裳似是戴孝,她立即明白这是新任豫王元清。
    她忙揖礼问好,盘查也在此刻结束,登车回府。
    元清停下脚步,朝着陆连枝离开的方向看去,询问内侍:这是何人?
    在这个宫内戒严之际还能出入宫廷,必然不是俗人。
    内侍笑回:那是县主陆连枝。
    江南富户之女,与废帝元莞来往密切。元清脑海之内就只剩下这样一句话,朝着离去的马车又看了一眼,这才慢悠悠地登上宫车。
    西华门距离延福宫颇远,走过去需一个时辰,不如宫车来得快。
    元清与其父不同,温润识礼,元乔感叹终究走对了一步棋,豫王一脉有他,应当可重新振作起来。
    元清坐姿端正,对奉茶的宫人小声道谢,言行举止都带着谨慎,元乔问了几句家常的事,元清一一对答,期间不忘询问她的伤情。
    小坐片刻后,元乔赐了些礼,就令其退下。
    姑母,侄儿告退了。元清识趣,放下茶盏默然退出去。
    元莞郁闷而归之际,就见到青年俯身出殿,她好奇:这是何人?
    豫王元清。孤鹜同他解释,见她不明,再道:他听闻陛下遇袭,特来看望。
    他与他父亲相差太多。元莞紧盯着元清不放,元清退至台阶处就站直身子,朝她这里看了过来,点头一笑,礼节很足。
    元莞回他一笑,打量这位新豫王,气度不凡,相貌如玉,她想起一回事:他正妻是病死的?
    对,两年前死在封地上,产后血崩而亡。孤鹜回道。
    嗯。元莞不问了,捧着莲蓬大步进殿。
    殿内清凉,她深深喘了口气,将莲蓬置于元乔面前,眨了眨眼:陛下吃吗?
    说完,不待元乔反应,就剥了一个,将莲衣去了,直接递于元乔眼前。莲子性苦,不好好处理,口感极为苦涩,元莞肯定没有好好处理的。
    她又来作弄人。
    元乔睨她一眼,接过莲子放入口中,苦到舌尖发麻,她略微皱眉,好笑道:要亲你的又不是我,何苦来我这里发泄?
    好事成双。元莞又往她口中塞了一个,看得身旁的若竹脸皱成了包子,不好插手二人之事,只得一旁干看着。
    元莞喂,元乔也好耐心地吃了下去。
    元乔默然接受,元莞反感觉不到痛快,心中郁结,瞪了她两眼。元乔饮了杯清水,冲散口中苦涩,看向她:吃了怎地还是愁眉不展?
    你要听书吗?元莞抓准机会,元乔心情不错,此时应该会听书的。
    她想得极美,元乔不愿令她如愿以偿,正经地摇头拒绝:怕是不得空,你若将这些都处理了,或许就有时间听书。
    案上积累了几摞奏疏,光是看一看,就觉得头疼。元莞急着出宫,也不顾及元乔有没有激她,顺手拿起最上层的奏疏翻开看。
    元乔在侧弯了弯唇角,起身往殿内走去,外殿的事就放心地交给元莞。
    至晚间的时候,元莞都没有处理完,泄气地离殿而去,又甩给元乔。
    反复两日后,元乔开始召见朝臣,商议城防军的事。
    临安城分宫城和外城,宫城守卫归属禁军三司,而外城则是城防军。
    城防军又分各营,层层分属下去,都有勋贵插手,掌控一军便是兵权,尤其是京军比起地方军更为有作用,天子脚下,不论什么都比地方强。
    皇帝撑起病体,朝臣不敢懈怠,更不敢随意出声,自古哪个皇帝能容忍不忠的臣下。
    城防军统领早就被禁足在府,不得出入,任何人不可探望,是以各营将士慌不择路,纷纷投靠权臣,借以保命。
    皇城司耳目遍及每处角落,将这些事都查得清楚,皇帝依旧按兵不动,筹谋至今,不能擅自先动,否则功亏一篑。
    城防军牵涉太多人的利益,勋贵与权臣都来求情,元乔恼恨在心,却不动声色地阅尽所有奏疏。
    待群臣退下后,她顿觉无力从心,依靠着坐榻,暗自思索如何易军。
    易军一事不简单,可以说是寸步难行,但眼下城防军内弊处越大,希望就越大。
    她揉着鬓间,疲倦之意露于面上,若竹担心她的身体,贴心地问她可要去休息片刻。
    元乔未曾应允,令人去召陈砚,询问各府的动静。
    陈砚匆忙而至,在殿内待了一个时辰才离开,天色都已漆黑,元莞照旧带着书而来,看了她一眼,本想问她:你听书吗?
    可见到元乔虚弱疲惫,到口的话又吞了回去,又带着书要离开。
    元莞。元乔出声唤住她,等她回身才道:我想听书。
    病中的人极易疲倦,元乔面上更是掩饰不住的倦怠,元莞非是不识好歹、不懂眼色的人,你很累,明日读给你听。
    就今日,读完你也早些回府。元乔抿唇一笑,那股笑意更加虚弱,看得元莞眼皮一颤,想而未想就道:何苦作践自己。
    她似又要说不好的话了。
    元乔着实累,可又想将人留在,留在眼前多待片刻,看见元莞才感觉自己所做的都是值得的。她淡然回道:想听一听你的声音。
    我困了,明日给你读。元莞不搭理她,这副模样被若竹见到,以为她又欺负这位好欺的陛下。
    她要走,急得元乔顾不得其他,伸手就拉着她,语气缓和央求:元莞,我就想今日听。
    元乔今日很奇怪,就像一孩童,粘着她不放了。元莞叹息,当真做不到直接离开,半晌后才默然坐回去,道:就读一篇。
    嗯。元乔笑了笑,拧了拧眉心,脸色在灯火下苍白得近乎可怕,好似全身血液都被抽干净了,剩下的只有皮囊和肉体。
    元莞捧起书时,不忘看她一眼,匆匆将一篇读完,而后唤若竹:去请太医。
    元乔诧异,她又道:你这副模样,像被我欺负了一般。可明明是你欺负我,以一坛酒将我困在这里。
    我何尝不将自己也困在这里。元乔落寞一笑,她总不想让元莞看到她的不堪,甚至害怕她再次说出那些恶言。
    那些话听来,疼得她几乎想要逃离,甚至后悔答应先帝照看着朝廷,如若没有他的嘱咐,她何必再管这些。
    她非圣人,总会自私的。
    可她的七情六欲,好像也是个错误,不应该有。
    想着想着,她又扬首去看元莞,眼前闪过阵阵晕眩,她有些困倦,不愿在元莞面前示弱,挥挥手道:你先回去吧。
    方才焦急地留人,几句话又开始赶人,元莞被她挥之则来、呼之则去,当下不满,狠狠地剜了一眼后,大步离去。
    人跨过门槛后,元乔眼前彻底陷入黑暗。
    她困倦下不知睡了多久,睁开眼之际,感觉周身舒服很多,坐起身来,伤口也不疼了,她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廊下站着一人,背影有些熟悉。她等着那人回身,待见到相貌后,惊喜地出声:祖母。
    德惠太后两鬓发白,身上的翟衣还是华丽雍容,脸色带着怒气,怪她:我保你是为了豫王一脉,你却如何做的?
    她在怪她。元乔垂首不敢说话了,德惠太后又道:早知如此,就不该留下你。
    我、我会尽力弥补。元乔努力保证,试图在祖母面上找到一丝动容,然后她张望一番,除了怒意与失望外,什么都没有。
    弥补有何用,人死能复生?德惠太后不依不饶。
    元乔不敢再回话了,心口一阵阵地发疼,直到疼醒了。
    天色还是黑的,通明的烛火,还有围绕在榻前的太医与宫人,她放目看去,没有元莞,便失望地闭上眼睛,眼前黑漆漆的。
    梦里那句早知如此,就不该留下你,还在耳畔回绕,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身子似有千斤重,呼吸都跟着困难。
    此时耳畔忽而想起一句话:何苦作践自己。
    说完,再没有声音了,她彷徨呆愣,睁眼看着殿内典雅的摆设,还有忙碌不停的人影,胸腔肺腑跟着一阵沉闷,终究扶榻咳出了声。
    若竹吓得拉着太医来诊脉,泪水四溢,殿内的气氛反比皇帝醒来之前更为阴沉。
    醒了就不想再睡了,梦中人与景太过逼真,遭人厌弃,被咒身死,元乔感知自己精疲力尽,却不敢闭上眼睛。
    太医开的药,她都悉数喝了,看着屋顶,沉默不语。
    元莞在天亮才来的,寝殿灯火通明一夜,不需她过问就知不对。
    元乔醒了,躺着不说话,面色比昨夜更差了。她看了一眼若竹,眼睛都是红的,昨夜这是闹了什么?
    错过一场热闹?
    踱步而近,太医让出了一条路,她探眼去看,元乔在此时转首,目光相撞,她看到一股异样的情绪。
    这约莫就是陛下作践自己的后果。元莞并没有幸灾乐祸,单纯劝谏一句,而后在榻前坐下。
    元乔从被下伸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元莞,我可该死?
    嗯?元莞不明白,好端端地提这个做什么,深深一想,她近日好像没有骂人,回道:我从未说过你该死,莫要冤枉我。
    元乔垂下眸子,也徐徐收回手,心中的郁气不得散,闷声咳了两下,而后闭眼。
    你做噩梦了?元莞猜测,凭着元乔往日坚强的心性,不该会胡思乱想,多半被梦境困扰,难不成她在梦里骂她了?
    梦里的事不可作真,她也不能为一个梦就道歉,可元乔这番模样,不似作假。
    元乔不说话,她试着宽慰:梦境与现实相反,你一皇帝怎地轻信这些。
    嗯。元乔回应一声,见她目露担忧,不知怎地心中暖了些许。
    元莞觉得她大概是梦魇了,让太医开些宁神的药,又吩咐今日朝臣不来见,重重安排下去,竟无一人阻拦她的吩咐。
    元乔困极了才睡了半日,元莞无处可去,便坐在殿内临摹字帖,窗下的光线好,一坐便是许久。
    元乔睁眼就看到窗下的人,姿态懒散,就像多年前坐在朝堂上听着朝臣议事,明明不耐烦,偏偏还要装出认真的样子。
    她无声一笑,元莞似有默契,转身去看她,你笑什么?
    清晨之际还被梦魇吓到了,不过半日又笑逐颜开,这是魔怔了不成?
    今日太阳不错。元乔改口,不能又将人说得炸毛。
    太阳不错?元莞向窗外看去,空中云层悠悠漂浮,阴阴沉沉,哪里来的太阳?
    人这是傻了?她担忧地走到榻前,摸了摸元乔的额头,并没有发烫,就不是烧坏的,指着外间道:今日没有太阳。
    元乔窘迫,更不敢去看元莞震惊又迷惑的神色,攥紧身下被子,搪塞回她:许是看错了。
    陛下是不是、是不是元莞欲言又止,是不是脑子坏了?
    元乔是不会再出口的,挣扎着起身,元莞按住她:今日朝臣不会来,奏疏也不急于一时,你还是先休息为好。
    元莞的目光总带着试探,就像是看一生人般,元乔知晓方才是吓到她了,那你令若竹进来。
    她去休息,未曾回来,昨夜哭了一夜,累了。元莞道。
    元乔苍白的面色染就一抹不正常的红晕,愧疚道:吓到她了。
    元莞不免嗤笑:陛下今日还是好好歇着为好,免得半夜又是昏迷、又是高热,吓得人整夜不宁。
    昨夜吓到你了?元乔问她。
    元莞实诚:没有,我一觉至天明,睡得好得很。
    嗯。元乔不说话,依旧挣扎着要坐起来,想去外间看看。元莞见不得她强自支撑,将她按回榻上,拿被子盖好:你以为大宋无你,就会成一盘散沙,没有你,好得很,莫将自己看得太重。
    拉扯须臾,激得元乔心肺微痒,掩唇咳嗽,元莞顺势拍了拍她的脊背,后使坏地捏住她耳朵:我不晓得你受了什么刺激,我只晓得你命快没了。
    语气似长辈,只怕下一瞬间就要开始说教了,元乔多年未曾被人这般耳提面命,羞得几乎不敢抬眼,伸手就要拨开那只手。
    她伸手,元莞就握住那只手,带着挑衅性又捏了两下,直教元乔羞得颈脖都红了,才松手。
    捏了两下耳朵颇是好用,元乔不再起身了,安静地躺在被子里,睁眼还是阖眸,都算是在休息。元莞回到窗下,继续临摹字帖。
    握上笔之际,感觉笔杆太过坚硬,不如方才肌肤的软绵。
    笔杆是木所造,打磨精致,才得以成笔,与人的肌肤自然不能比较。元莞怔住地看着自己的指尖,鬼使神差地看向榻上的人。
    元乔静静地躺在榻上,面色几近透明,方才害羞引起的红晕已散去了,又是一虚弱之色。她托腮凝视半晌,心口处跳得厉害,早知方才就不捏她了,给自己找不适。
    两人都不肯出声,晚膳的时候若竹端了吃食过来,伺候元乔用膳喝药,元莞也趁机回了自己的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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