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词缓了缓,低着头看上热腾腾的烧烤,是我对不起你。
    贺毓刚好咬了一口烤面筋,有点烫舌头,她夸张地啊了一声,是啊,你对不起我,当初一句话都不说,就这么走了。
    柳词的头更低了。
    我做错什么了啊,让你就这么不辞而别。
    这个问题贺毓一想很多年,后来也懒得想了,只不过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天,可以翻出来重新清算。
    你没做错,是我小心眼。
    柳词狠狠地喝了好几口啤酒,咕噜咕噜地,动作很激烈,酒液都随着下巴淌下。
    慢点喝,被又呛着了。贺毓也喝,一口气小半瓶,小心眼?你老这么说自己,你不是小心眼,你是闷葫芦,你总是让我猜,跟让我做题似的,这太难了柳词,你根本是在虐待我。
    贺毓吐出一口气,她的手机放在桌上,深夜里也有消息弹出来,她翻过来扣上,你一走这么多年,一点消息也不给我,如果换做别人,我可能会大张旗鼓地找,但是你这种个性,不说一声就走不是毫无理由的,我一直在想哪里惹你生气了哪里让你讨厌了,所以后来知道你的消息,我也不去打扰你。
    你这个人就是讨厌一个人也很难表现出来,不像我,大悲大喜。
    贺毓自嘲地笑了笑,今天晚上月亮还有点圆,深夜里城市的一隅,天南海北的口音,这个她们的故乡,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后还能有那么一处破败,能容纳这么一段被各自曲解的感情。
    我从来,没讨厌你。
    柳词一只手塞在风衣的兜里,贺毓的衣服始终带着她的味道,这么多年没变,她这个时候恍然发现,自己始终贪恋这个味道,无论过几天,过几年。
    讨厌我你也不会说。
    贺毓嘀咕了一句,又喝了两口。
    冰冰凉的,越发让她清醒。
    却还记得提醒柳词,你少喝点,你胃不行。
    柳词反问: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贺毓:你怎么知道的。
    说完她笑了笑,看来你还是挺关心我啊。
    我真的没讨厌你,我是讨厌我自己,柳词把那只手抽了出来,手指按了按眉心,她的头很晕,哭过之后人更疲惫,这个时候坐着都觉得天旋地转。
    贺毓,你知道我以前最讨厌谁吗?
    贺毓笑了笑:我原本以为是刘远生,后来不确定了,柳词,我发现我压根也不知道你的喜好。
    她这个人很难去深究什么别的,相处靠本能,长大了也一样,只不过成年人有很多东西是不能凭借单纯地好恶去论断的,偶尔她想起柳词,发现自己好像一点也不了解对方。
    我最讨厌的是廉晓礼。
    柳词深吸一口气,她看着贺毓,从见面一来第一次直视对方的眼眸
    我讨厌她抢走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点首《明日世界が終わるなら》中岛美嘉
    唉昨天和今天这两首是我最爱的
    好,今天没迟到
    第41章
    贺毓隔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她嘴巴里还嚼着鱼豆腐, 倒是没放辣了,顾忌到现在的时间, 顾忌到自己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年纪, 胃也不是。
    孜然的味道在嘴巴里发酵,她不知道为什么嚼出了一两分的苦。
    柳词, 你是不是搞错了?
    贺毓闭了闭眼,一瓶啤酒已经喝完了,她又要了一瓶,打开瓶盖的时候噗嗤一声。
    像极了她这瞬间的心情, 啤酒的汽,她的气。
    时隔多年,终于卷土重来。
    廉晓礼跟我不是那种关系, 她很少提起廉晓礼,可以说能不提就不提,但新朋友不知道,老朋友是无可避免的,你不要把你以为的定论在我的身上好吗?
    贺毓的喉咙有点痛, 说话的语速特别慢,说完又深吸了一口气,别过脸, 看向别处。
    对不起。
    柳词道了声歉,贺毓笑了一声,真心的道歉还是就是随口说说啊。
    既然你愿意提,我也就问了, 你当初为什么要这么匆忙地走?
    因为廉晓礼?你俩发生什么事儿了?
    贺毓低着头,一只手捏着桌上的塑料杯,她的手指修长,小拇指上还戴了一个戒指,银色的,款式挺好看。
    她喜欢你。
    柳词说,她推了推眼镜,一只手揉着太阳穴,她讨厌我。
    贺毓:你俩是挺不对付的,但为什么她讨厌你就要走?
    这事摊开来说其实挺幼稚的,贺毓回想起十几岁的时候,觉得很多已经记不得了,偏偏人的记忆只会在关键的节点留下印记,或者是自己都觉得不用特地的记住的地方划下痕迹。
    贺毓在这件事上从来不敏感,可能是因为性别作祟,也可能是因为太过熟悉,她不会多想,一寸都不会。
    你恐同啊?
    贺毓问道。
    柳词心里突然就冒出了一簇火,这簇火烧到眼眸,隔着眼镜贺毓都觉得柳词在瞪她。
    可看了两秒,柳词突然觉得没什么好气的,她叹了口气,我妈是共犯。
    她切了话题,那句我喜欢你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什么?
    贺毓不懂怎么话题就扭到柳词她妈了。
    当年那场火,不仅是刘婶,我妈也
    柳词闭了闭眼,她一只手握着啤酒瓶,贺毓的风衣给她穿很大,垂出一个空荡来,更衬得她手腕细瘦,像是随手一掰就能折断一样。
    但贺毓知道,柳词这个人,根本不是筷子,她是钢筋做的。小时候有人打翻了巷口老太太的热水壶,一群小孩路过,柳词跟贺毓也一块,偏偏她俩最后,被老太太看到了,就说是柳词撞的。
    还拉着柳词要找她爸妈理论,柳词死不松口,杨绰打她,她就是不。
    贺毓本来都想算了,她自己认了就行,杨绰跟洪兰纹不一样,杨绰打人结结实实,不像洪兰纹看着雷声大雨点小的。
    柳词被打得一声不吭,脸涨红了,也一滴委屈的眼泪都没有。
    会掉眼泪的小孩总能讨到点好处,她就是不。
    最后那老太太都看不下去了,也就算了,隔了两天倒是有家长来道歉,说自己小孩给闹的。
    不是她干的,或者说不是她确认的事,她是不会承认的。
    那场火实在太遥远,几乎烧掉了她们童年的实体化记忆,也导致当初一起的玩伴各奔东西,终究回不去幼年的亲密无间。
    贺毓想了好几分钟,不可置信地抬眼:你妈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用柳词回答,她也想起来了。
    杨绰这个人在她印象里就是一个干瘦的模样,笑起来都像是皮笑肉不笑,相比之下贺毓可能还觉得柳词她爸更好说话点。
    不过也半斤八两,柳家的大人都不太正常。
    柳词低着头,她低低地跟贺毓说了始末,她的口气很平淡,跟说我晚上吃了什么一样,偏偏就是这样的口气,让贺毓觉得更荒唐了。
    还有几分悲凉。
    凉还有几分秋风加成的作用。
    她看着柳词,看着对方裹着风衣却越发显得瘦弱的身躯,也能懂为什么柳词这么苦大仇深。
    这个人从小就比别人想得多,贺毓是那种洪兰纹给多少就花多少的人,而柳词就是十块钱也要三等分的。
    她总说要留一点,哪天突然要用到呢。
    贺毓就笑她想得多,这有什么的,我永远在你身边啊,要用钱跟我说也行哈。
    那时候年少无知,不知道人世的聚散永远不可能先排练,更何况她这种的大手大脚的,存钱也存不了多少。
    大学的时候贺毓因为课题看了很多港片,又要去看原作,后来干脆把作者的书读了个遍,包括散文啊之类的 。
    有本里面提到一种预先悲哀的理论,先准备好后事,才消耗得放心。
    她就莫名地想到柳词,其实想柳词是一件不用理由的事,她常常想起,也常常叫自己不要去想。
    可有些情绪,连自己都没办法控制。
    柳词骨子里就是一个填满悲伤的人,上帝在准备她的材料的时候肯定加了太多的盐,使得这个人的一切品起来都咸到极致,变成了涩。
    可是柳词,这跟你没关系啊。
    贺毓还是没忍住,伸手把她还在捏啤酒瓶的手拉住,自己覆了上去。
    长辈的秘密随着死亡一起进入焚化炉,这种火上浇油的行为混迹在罪孽里,很难让人去清算,毕竟杨绰的一生本来就充满欺骗悲哀与枷锁。
    这样的沉重的东西,又为什么要让柳词去背负呢。
    有关系的。
    柳词还低着头,她的视线里只有这张破破烂烂的小方桌,木头的年轮一圈一圈,人类的痕迹留在上面,食物的油污,饮料的湿痕迹,小刀的划痕
    人的一辈子,也会留下痕迹。
    杨绰死都没变成她最早的名字,作为她的女儿,唯一知道这些的柳词,就必须记得这些。
    血缘,亲缘,依赖,她摆脱不了,甚至害怕自己一步步变成那样偏激的人。
    从抵抗到憎恨到绝望最后破罐子破摔,变成谋杀。
    有关系的贺毓,如果不是我妈,廉晓礼家也不会这样她也不会
    柳词的眼眶很酸,哭过之后的眼睛很痛,紧接着喉咙都开始痛,她的手控制不住地握成拳,贺毓抓着她,最后强硬把她拖过来,抱住了她。
    有关系的贺毓,贺毓贺毓廉晓礼她那么喜欢你,我怎么可以我怎么可以贺毓贺毓啊
    柳词的声音因为哭而变得喑哑,一声声的名字叫得贺毓心都开始痛,柳词太痛了,她都觉得痛。
    你为什么不可以,我们不是说好做一辈子的朋友吗?
    贺毓的味道还是那个味道,洗衣粉放多了的雏菊的味道,这么多年都没有变,柳词也用了很多年的这个牌子的洗衣粉,到后来她怕自己会疯,就换了。
    可梦帮她记住,到现在真正嗅到,她被拥抱,眼泪决堤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到底多想这个人。
    既然廉晓礼喜欢贺毓,既然贺毓也不反感,甚至还会对她越来越好。
    那我就不要碍眼了,不点破还能给自己留点最后的体面,否则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
    所以十六岁的柳词选择义无反顾地走。
    但十五年后的柳词被贺毓抱在怀里,声音颤抖喊着贺毓的名字。
    她终究还是放不下,舍不得,堪不破。
    没关系的柳词,贺毓拍着柳词的背,既然回来了,就住下来吧,我们小时候不是约定好了吗,我们还要住在对门,对门不行一个小区,每周一起吃一顿饭。
    那时天很蓝,卖糯米糍的叔叔骑着自行车穿过巷子,贺毓听着梆声噔噔蹬下楼买,柳词在楼上等她,她们在下飞行棋。
    贺毓一口一个,芝麻扑簌簌地掉在衣服上,柳词伸手帮她拍掉,贺毓懒洋洋地撑着下巴,说等我们有钱了,也要住在一起啊。
    柳词:等你赚钱了再说吧。
    贺毓欸了一声,你能不能对我有点信心啊?
    柳词晕乎乎的,情绪起伏太大对她来说很平常,也很难得。
    外放得太少,这样的失态简直是一种错误的出格。
    但贺毓无所谓,她反而觉得这样的柳词才真实,那个大作家柳词太遥远了,她其实前几年意外去过一次柳词的签售会,因为和她参加的活动一个场馆。粉丝很多,为柳词创造的角色欢呼,小孩子很容易把这样创作的人奉为偶像,贺毓站在台下,看着台上的那个人索然无味地转身。
    不好吗?
    贺毓松开手,抽了张纸巾给柳词擦眼泪,把对方的眼镜摘了,嘀咕着说:也不会磕得慌啊?
    一边擦得小心翼翼,柳词垂着眼,另一只手还被贺毓拉着,三十多的人了,哭得哎哟真的惨不忍睹。
    柳词要拿回自己的眼镜,贺毓却转过身躲开了。
    她自己试了试,度数太高,视线模糊还晕,柳词看着她,贺毓的鼻梁很挺,戴着眼镜也比她好看许多,只不过眯着眼,最后还是摘了。
    给柳词戴上了。
    哪天,我带你去看看她吧。
    贺毓站起来,结账去了,柳词跟在她后面,贺毓总觉得她走路都不太稳,伸手扶住了柳词,喝醉了?
    柳词摇头:晕。
    明天休息的是吧?
    嗯。
    车停在街上,从这里走出去还有几十米,凌晨的巷子很安静,昏暗的路灯勉强能照出路的轮廓。
    她们俩的影子拉得老长,也许是氛围太像从前,也许是牵着自己手的还是那个人,柳词的心情好了不少。
    只是她太累了,身体和精神上的累都让她眼皮打架。
    贺毓看着她,唉了一声。
    你身体太虚了,我真怕你走几步就摔了。
    柳词:不会的。
    贺毓:我知道,在别人面前装得可牛了,在我面前就别勉强了,困了就睡,饿了就吃,还走得动吗,走不动我背你吧。
    柳词:我又不是猪。
    贺毓懒得理她的反驳,得了啊年纪不小了别作了要不要背。
    柳词还扭扭捏捏的,被贺毓一把背起,冲向了街道。
    这个时候四下无人,两个加起来都是老太太岁数的人好像回到了少年时。
    贺毓:你纸片人吧?胸不会都凹进去了吧?
    柳词没理她,贺毓侧过脸喊了好几声,发现对方居然睡着了。
    啊可真行。
    作者有话要说:安利《Ruin》
    我比较啰嗦le这种时间跨度很大的以前也不是没写过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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