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毓的id是一串数字,前面还是加了俩字用户,乍看还以为是僵尸号,不过粉丝数都十几万了,花里胡哨的主页和柳词什么都是系统初设和微博内容特别官方的相比热闹得有点像个菜市场。
    评论也很多,叽叽喳喳的讨论。
    贺毓三十和十五也没区别,还是爱跟人聊天,明明忙得跟狗一样还能表现出无时无刻不在网上冲浪一样,追这个剧看那个漫画连载又为了新出的社会新闻义愤填膺,偶尔发张自拍,下面嗷嗷叫的都是太太好帅。
    光微博数就一万多条,柳词翻到眼花,从今年翻到十年前,很多都变成了不可查看,很多转发内容因为用户设置不能查看之类的,要么是已删除,她一条条地看,看贺毓的大学时期,看她熬了一夜赶作业,看她肝论文,看她和同学喝酒喝到天亮,看她毕业,看她上班的状态,看她说教的小孩很好玩
    都是柳词没跟贺毓的那些年。
    软件跟着时间更迭,一次次地更新,柳词对贺毓的印象却因为跨了太多年,从初始版到最新版,安装包大到可怕,下载速度还很慢,偶尔还会有点卡。
    她开了一盏小灯,躺在床上抱着pad点开贺毓的照片,这个人这些年头发长了又短,短了又长,从春夏到秋冬,从母亲再婚的一句妈妈找到幸福啦,再到我一个人回到老家。
    是六年前,她说
    我有点想她。
    这个她是谁无从考证,底下的有个id评论道:你今天来看我吗?
    这条太早,大部分人关注一个新的账号虽然会从头看起,但也会漏了很多中间的。
    而这条微博像是藏在夹缝里,柳词点进那个账号,id叫今天是加贝。
    都是一些很日常的句子,今天吃了什么,可就是因为太日常,琐碎得让人烦躁,还会重复好几遍,比如我吃了苹果之类的。
    最新的一条停在三年前
    我还是决定走了。
    柳词一直在翻,翻到一张消息,这个账号开的时间和贺毓的差不多,也是六年前的一条微博,分享了一张图片。
    橘子贴纸的大头贴,一个人靠着另外一个人,两个人的脸都贴了一颗爱心,但柳词认得出来,是贺毓跟廉晓礼。
    贺毓跟廉晓礼到底发生了什么柳词还是不太明白,哪怕柳语都已经说了很多了。
    贺毓明显不想再提,柳词也不是一个爱问的人。
    她这么多年和自己斗争,企图忘掉贺毓,忘掉烟行笼巷,却还是一次一次地失败。
    所以在最后一次从梦里的火光中惊醒,她跟她的助理说,她想回家。
    那天凌晨三点,小陈刚调过来,早上才看到,问柳词。
    柳词说:我决定回老家定居。
    她的合同签在公司,十年一约,但并不要求坐班,大多数的明星作家也都是自己安排,保持一定的作品更新就好了,偶尔参加一次公司的例行安排。
    十几岁的时候她自己犹犹豫豫,想要斩断,却一直藕断丝连,最后那点丝连也被大火烧成灰烬,终于如她所愿地要变成老死不相往来的局面。
    人是很难争过天的。
    就如同人很难杀死自己一样。
    她的身体越来越不好,要不是因为胃病进医院,要么就是某些指标很难达到普通人的程度,这些都还算好说,精神方面才是最大的折磨,小时候柳词讨厌八百米,觉得明明两圈的操场,不知道为什么在跑的时候那么漫长。
    那时候她想,折磨身体也太痛苦了,我宁愿精神受苦。
    但事实是精神受苦会影响肉体。
    那场大火在她的灵魂烙下一个印记,她每次带入杨绰,都觉得自己是个共犯。
    医生说你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好好睡觉,保持愉快的心情,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嘛。
    道理谁都懂,柳词也听进去了,但快乐太难,太短暂,弟弟妹妹都长大了,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短,人这一辈子,终究会变成一个人。
    如果你不找个人搭伙的话。
    所以她妥协了,她答应了姜潇的追求,得到的却是更刺心的话语。
    某种意义上也醍醐灌顶。
    你是个没心的人,你根本不会爱人。
    我的心早就没了,从小就长在贺毓身上,就算走得多远,时间过去多少年,我还是忘不掉,想她,想她,一直想她。
    想她到觉得自己是个孬种,还是个矫情又讨厌的坏人。
    回到b市,这个城市早就变了样,翻天覆地的那种,以前柳词跟贺毓一块就很安心,走天桥,坐地铁,在公交车里一人一只耳机听歌。
    可常走的天桥变样了,地铁多了好多线,图书馆都搬迁了。
    烟行笼巷没了。
    只有贺毓,贺毓还在。
    贺毓回到家的时候十点多,这个点对她这个常年熬夜患者来说一点也不晚,她洗了个澡,开了电脑,又开始她没画完的稿子。
    新项目是个游戏,卡牌要求的插画风格有点意思,手底下新来的小员工有些稿子还得她审,审了改,最后还不行她自己上手。
    她的房子去年年底付的首付,洪兰纹再婚后生活稳定,她们终于摆脱了贺峰峻带来的阴影,贺毓也终究有了自己的家,一个人的那种。
    虽然只有六十平,但她很满意,一室一厅一厨一卫,还有个小阳台,小区里还有个湖,偶尔可以逛逛。
    她耳机里放着的是申友乾极力推荐的提神醒脑摇滚乐,她开了瓶红酒,偶尔喝一口,这样安静的一个的夜晚她经历了好几年,从廉晓礼在她心里死后。
    她从那种紧绷的状态里解放。
    洪兰纹一直很担心贺毓的状态,说一个人不好,可能是因为廉晓礼的疯狂,也不敢再戳贺毓的心窝。
    偶尔电话打过来到时候说我认识个朋友的儿子,你要不要见一见,不见的话还有个漂亮姑娘,你叔认识的人的侄女。
    贺毓特无奈,她觉得自己的性取向自己都不知道,偏偏因为廉晓礼,好像所有人都开始小心翼翼。
    她的感情一向丰富,偏偏在爱情那么范围里被人强行嫁接了一株别的地方移植过来的茶花,土壤不适,茶花也蔫蔫的,却不肯挪,非得要开出个灿烂证明给别人看似的。
    最后的结果就是茶花死了,土壤变成了沙子,谁也没讨到好处。
    贺毓的耳机很响,手机放在手绘板边上,震动了好几下她才听到,差点就没接到。
    陌生的号码,她喂了一声,说了一声您好。
    隔了很久,贺毓以为别人打错了的时候,才听到那边的一句
    贺毓
    声音带着哭腔,贺毓嘴巴比脑子率先一步,别哭啊你。
    是她太熟悉的安慰,一句怎么了之后,柳词躲在被窝里,哭得特别大声。
    作者有话要说:安利《僕が死のうと思ったのは》中岛美嘉
    我很喜欢这首歌呜呜呜呜
    不好意思我又忘记设时间了看韩剧上头惹dbq
    第40章
    柳词算是一个爱哭的人, 不过从小到大,可能贺毓哭的次数都比她多。
    看贺毓跟男孩似的, 她倒是从来没觉得自己哭是一件丢人的事情, 开怀则笑悲则哭在她身上得到了很好的体现。
    摔疼了哭,考试没考好被她妈揍哭,辣椒炒肉太辣了, 她也哭。
    柳词小时候看红楼, 记住了女孩是水做的骨肉,转头看了一眼吃到辣椒吃到鼻涕眼泪一起流的贺毓,觉得这人可能是洪水做的。
    哭有很多原因, 妥协、委屈、不甘心、悲伤
    开心也有, 柳词这个时候分不清自己为什么哭, 她的难过在心里盛放了太多年,几乎已经淡褪成了无色无味的悲伤, 腐蚀了骨肉, 最后由内而外, 笼罩在周身, 显得有些死气沉沉。
    偏偏在这个时代这种不讨喜的气质也变成了独树一帜, 她的粉丝就很爱她这种姿态。
    虽然三令五申签售现场不要流出照片,但也阻止不了有人发在网上。
    最出名的是那张柳词侧着脸给粉丝签名的照片, 眼底的黑眼圈遮不住, 带着隐形的眼眸有些疲惫,也没抬眼,模糊的背景, 把她那种冷肃又枯败的感觉再镜头彻底展现了出来了。
    她的作品永远是矛盾的,颓废和热血交织,有些主角甚至是个到死也不肯悔改的坏人,人设的时髦值这么多年也没变,衍生作品特别吃她这口对立。
    读者是很难抑制住对作者的探知欲的,柳词有很多狂热的粉丝,她偶尔在采访现场见到过,她这个人就是坐得再近,你们拥抱,都觉得遥远。
    一个公司的明星作家,柳词的人气永远高居榜首。
    有人问过柳词:您写作的初衷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柳词答过很多次,尽管已经很有经验,她都说得很慢,一样的答案好像也要再细细思索一样。
    也可以说无论多少次,她最后说出的都和之前的答案相同
    当时只是想发泄。
    她有太多说不得,也有太多的堪不破,还有更多的无可奈何。
    世界上不幸的人何其多,她不算不幸,少年丧父,青年丧母,可跟她的母亲到死都没跟亲生父母相认相比又好太多。
    都说五年一大运,她二十岁开始的生活并不难过,偏偏日子把她崩成了一根扯得很紧的橡皮筋,日复一日,总有一天要断。
    已经是深夜了,在熬夜上,柳家人的第一位绝对是柳词。
    这个点柳好和柳圆都已经睡了,柳词埋在被窝里哭得发抖,贺毓也没说话,她拿着手机,听着柳词的哭声。
    电脑屏幕上还有没画完的稿子,她保存完关了,最后关了电脑,走到了阳台。
    她住在二十八层,城市的灯火在这个时候依旧保持着星火的光芒,只是太安静了,安静得柳词的哭声像是无限放大,通过耳朵直接扎进了她的心口。
    柳好和柳圆睡了?
    隔了一会,贺毓问她。
    睡了。
    柳词的声音其实细细软软,只不过她本人常年保持这样生人勿进的状态,一般人也不会去刻意注意她的音色。
    这时候带着哭音,抽噎声带着难得的嗲气,是柳词自己都不知道的阔别多年的依赖感。
    贺毓抿了抿嘴,要不要喝一杯?
    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明天是周末,不用上班,不过弹性的上班时间注定了她是为了项目活着,什么时候做好什么时候下班。
    去哪?
    柳词问。
    贺毓:酒吧,烧烤摊,或者我家。
    她给了柳词三个选项,其实知道柳词会选什么。
    烧烤摊吧。
    她们的少年时光大多跟这些垃圾食品有关,长大之后脏器也没当年那么值得玩弄,这些重油高脂的东西也都很少碰了。
    但依旧有泡着枸杞啤酒蹦迪的时候。
    是前几年的偶尔,贺毓现在也不太去了。
    贺毓:那你等我过来接你吧。
    晚上有点凉,虽然还没到冬天,但是深夜的秋风已经跟冷冽的冬风有些交接的意味了。
    贺毓来得很快,酒店的前台很有职业素养,深夜来访的客人不少,贺毓这样上楼接了个人又走的还挺惹眼的。
    特别是她在女性里算是出挑的身形,还有那么大件的风衣,来得匆忙,领子都没翻下来,跟她下来的女人个子就娇小很多。
    贺毓看着柳词:你不冷啊?
    柳词又瘦又小,贺毓觉得她跟等身手办一样,她伸手扯了扯柳词的衬衫:就这样吃烧烤,我怕你明天发烧。
    开车到地方的时候很快地扒了柳词的衬衫外套,把自己有点厚重的风衣披在了对方身上:自己穿啊。
    柳词乖乖地穿上了。
    贺毓套上了她的那件条纹衬衫外套,有点短了,她还挺嫌弃:还蓝白的,病号服一样。
    柳词:不是病
    贺毓:知道很贵,好了点菜去吧。
    她把柳词往冰柜前一推。
    这地方柳词以前也来过,b市经过了好多次的改造,很多街巷都和记忆里不同,这边显然也在整改,筒子楼都拆了一半,小店也就十来平方,外面的阵仗倒是很大,断壁残垣里依旧能苟延残喘,居然还带铜锅的。
    靠着旮旯角的那一桌的火锅冒着热气,蓝色的塑料凳估计还折过,胶带不要钱似地困了好几圈,白色捆成了杏色。
    想吃火锅啊你?
    贺毓顺着柳词的目光看过去,问了句。
    柳词摇头:没。
    想吃就吃呗,反正你也吃不胖。
    贺毓手上握着手机,先要了两瓶啤酒。
    最后还是点了几串烧烤,其实两个人都不饿,只不过喝酒没东西配觉得很奇怪。
    聊聊吧。
    贺毓开了啤酒,她开啤酒的姿势熟练无比,从小就给贺峰峻开,然后把瓶盖装在盒子里摇着听响,怪无聊的。
    如果你愿意的话。
    她补了一句,然后把其中的一瓶推到柳词面前,愿意打电话给我,是终于想跟我和好了?
    贺毓用的和好,其实按照她的习惯,应该用的是闹变扭。
    只不过她想郑重一点,她打心眼里不想失去柳词,她们怄气太久了,她得过且过,从来也不肯主动,柳词比她更被动。
    在倔这方面她俩其实不相上下,都是固执的人。
    只不过贺毓没那么明显,柳词表现得太过决绝。
    我
    柳词看着啤酒瓶,看着很自然仰头喝酒的贺毓。
    她里面还是一件长T恤,黑色底,印花是插画,神情看上去很自然,好像她们和从前一样,只不过是晚自习下课,一起去学校对面吃顿宵夜而已。
    只不过芬达换成了啤酒,贺毓从长发变成了短发,柳词的镜框不再是之前那副笨重的了,变成了不规则的玫瑰金色。
    她不知道怎么开头,先喝了一口。
    结果喝得太急,第一口就呛住了,咳得惊天动地,咳得眼眶发红,鼻酸难忍。
    贺毓哎了一声,有点无奈,她的凳子往柳词这边拉了拉,伸手给柳词顺了顺气,至于吗?
    这桌也在断壁残垣边上,跟其他几桌离得有点远,活像被热闹隔开似的,她俩的影子投在水泥墙上,白色的拆字被敲了一半,露出里面直棱棱的钢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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