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跟狗能一样吗?
    洪兰纹往锅里加了盐,指了指电饭锅,饭好了是不是?
    贺毓一边去看,背对着她妈一遍说:他再打你,就离婚吧。
    很久都没听到她妈的声音,贺毓转头一看,她妈又在切葱了,笃笃笃的声音像是一种回答。
    无可奈何的蹉磨。
    贺毓砰得一声盖上电饭锅的盖子,捏着书包肩带往自己屋里走。
    经过他爸的时候她听到男人粗粗的嗓音
    翅膀硬了?爹也不叫一声?
    贺毓咬着嘴唇,没妥协,往自己的屋里走,书包一扔,整个人栽在床上,头埋在枕头里,有点想哭,又哭不出来。
    从小到大她爸不在的日子总是最快乐的,不用小心翼翼地回来,吃饭也不用看脸色,甚至空气都是清新的,没有烦人的烟味。
    最重要的时候,不会听到她妈的痛哭。
    那种隐忍的,因为痛而忍不住发出的声音,似哭非哭,入夜里一点点地在折磨她。
    从记事开始。
    有时候会激烈一点,扭打声,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是床头柜的闹钟,还是装着结婚照的相框?
    那个相框的玻璃早就碎了,只留下徒有其表的一张透明塑料纸,她妈装上去的。
    贺毓不明白,这个问题她从小想到大,甚至开始畏惧他爸回来,和她一样一起害怕,却还要承受着这个男人的暴力。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洪兰纹来敲门,贺毓,吃饭了。
    贺毓哦了一声。
    她坐起来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没忍住看了一眼窗外,对面的窗户没拉窗帘,但没开灯,柳词应该也吃饭去了。
    她突然好想和柳词说。
    但是几分钟前她还发誓再也不要和柳词说话。贺毓深吸一口气,打开房门出去,饭桌上男人刚打开啤酒,哟了一声。
    贺毓拉了凳子坐下,男人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头,你怎么净长个,一点女孩样都没。
    贺毓把贺峰峻的手拍掉,烦躁地说:别摸我头。
    怎么的,我还摸不得?你是我的种还不让我摸?
    贺峰峻皮肤黝黑,常年开火车,像是开出了一身火气一样,眉头皱着,看着就不是善茬,头发推了平头,头皮都要露出来。
    贺毓觉得他一身的汗味,又觉得这话难听得很,摸个屁,你自己照照镜子。
    她皱眉的时候其实能看出贺峰峻的影子,贺峰峻盯着一个多月没见的女儿,拿着啤酒瓶喝了一口,啧了一声,你如果是个带把的多好。
    贺毓:你想要自己去生啊?当年怎么没把我掐死。
    这句话攻击性太强,洪兰纹终于有了点反应,贺毓,别闹。
    贺毓面对一桌的菜毫无胃口,谁闹你心里没点数啊?
    她把碗筷一甩,站起来就走了。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门内的夫妻气氛也很紧张。
    贺峰峻夹了颗花生米,这小丫头片子,性格像我。
    洪兰纹没说话。
    这场婚姻早在第一次动手的时候就名存实亡,夫妻感情破裂,只不过是因为贺毓而维持这表面摇摇欲坠的和平。
    生完贺毓之后洪兰纹并不是没再怀过,只不过身体不好,一直都留不住,贺峰峻想要个儿子,有种根深蒂固的要传宗接代的思想,哪怕他也没什么好传下去的,有时候火气上来,就变成了施暴者。
    而洪兰纹天性老实,一开始想着忍忍就好了,到后来忍变成了变本加厉的重复动手。
    可贺毓长大了,一个家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况且贺毓从小喜欢画画,需要的钱更多。洪兰纹也不是没想过离婚,可是贺峰峻不同意。
    一僵持,就是好几年。
    贺毓灵得很,父母之前那点气氛她老早察觉,只不过这种小孩子说话总是不算数,也做不的什么,讲出来还挺幼稚。
    离婚是一个时髦的词,她从电视上看过。
    夫妻分开,就没关系了。
    她还想过跟谁,毫无疑问,当然是跟着洪兰纹。
    但她等啊等,等到高中,还是没离。
    她想不明白,一怒之下冲下楼,开了车锁,骑上车就往外跑。
    正好是天色渐晚,远处的天空和老楼交织成挺赏心悦目的景色,可她看惯了,也无心欣赏,晚风吹在脸上,热得她浑身都颤抖,站起来骑,骑得飞快,风从她的衣领灌进来,又从衣摆出去,像是在抚慰她的难过。
    她眼里含着泪,自行车的车轮碾过凹凸不平的石板路,经过电线密布的窄巷,麻雀叽叽喳喳声里的黄昏,她骑得一身汗,骑得汗打湿了刘海,到双腿颤抖,最后下车拉着漫无边际地走。
    她偶尔会觉得自己是一个没有家的人。
    洪兰纹是一个好妈妈,可带给她的永远是怯懦。
    她讨厌不平等,在性别上。
    这点柳词和她意见一致,他们从小在怎么不是男孩的声音里长大,也不是没和男孩一块玩过,觉得男孩还不如自己,会爬树,会抓知了,虽然读书贺毓不是特别厉害,但柳词厉害啊,她们总有比男孩强的一些点,为什么大人们还是会冒出那种话?
    可一方面,她又想,我如果是男的就好了。
    这样那个倒人胃口的亲爹是不是不会打妈妈了?
    是不是所有的错误都能修正,只要我换个性别。
    走着走着,她的皮筋断了,马尾散开来,脑后都是汗津津的。
    贺毓有点饿了,她没带钱,只好回去。
    她拉着自行车经过小桥,经过闻声哥家的面馆,看到刘闻声家在吃饭,瞧见她经过,打了声招呼。
    贺毓冲他们家的人笑了笑,灿烂得不像她此刻的心情。
    她继续往前走,在晚风里,在墨蓝色的天色下,看到柳词端着盘子从自家隔壁的隔壁走出来。
    廉晓礼的家。
    她自然也看到了贺毓,她们之间隔了十多步的距离,有点遥远。
    柳词!
    贺毓张了张嘴,还是喊了一声。
    柳词喊:你去哪里了?
    她朝贺毓走过,贺毓朝柳词过来。
    我去骑车了。
    我听说了。
    她们一同开口。
    贺毓发现柳词盘里有两个烙饼,散发着葱肉的味道,昏黄的路灯下,金灿灿的。
    我能吃吗?
    本来就是要给你的。
    贺毓把车放到一边,坐在台阶上就吃了起来。
    柳词坐在她的边上,看着贺毓披着头发吃饼的样子。
    她伸手把对方的头发别到耳后,贺毓冲她傻笑了一下。
    柳词,你真好。
    贺毓囫囵地说。
    柳词能看出贺毓的难过,不要难过。
    我知道,贺毓咽下,就是很难忍住啊。
    她笑了笑,差点没笑出一个鼻涕泡,这饼好好吃啊,你做的吧?
    柳词嗯了一声。
    贺毓又咬了一口,你这么好,如果可以
    这话她没说完,又随着烙饼咽了下去。
    柳词知道她想说什么。
    她在心里悄悄地说,当然可以,永远可以。
    却听到贺毓的声音
    我们做一辈子的朋友吧。
    第8章
    贺毓发现柳词又不说话了。
    她吃了饼,好像那点气也消下去了,伸手要去拉柳词的手,结果被挥开。
    太油了。
    贺毓瘪嘴:你又嫌弃我。
    这个又字简直无中生有,柳词再一次被贺毓的厚颜无耻惊到,最后站起来,拿走了贺毓手上的盘子:我回去洗碗了。
    贺毓看着柳词上楼,自己看了看楼上,还是不太想回去,正在犹豫,一个胖子提着一塑料袋的桃子经过,嘿了一声。
    申胖啊,你怎么往这走了。
    打招呼胖子个子跟贺毓差不多高,就是整个人拉宽了,还好长的不黑,不然看着还有点油。
    胖子叫申友乾,从名字上就能窥见他爸妈的爱财,可惜理发店开了十几年,飞机头的老板十年如一日地买彩票,也没中什么大奖,还是不咸不淡地过着。
    这不是吃完晚饭散散步么,我、我妈说我又胖了。
    申胖长得白胖,看上去怪好欺负的,讲话有一点的结巴。
    是有点,贺毓又看了他好几眼,悠着点啊,少吃点。
    申友乾手上还拿着一个桃子,眯着眼哦了一声,问了句:你干嘛坐、坐你家楼下啊,吵、吵了?
    屁咧!
    贺毓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我是下来吹吹风。
    申胖哦了一声,掏出个桃递给贺毓:吃吧。
    贺毓说了声谢,想起这人跟她一学校,你哪个班?
    六班。
    隔壁班啊。
    贺毓又唠上了,她站在台阶上和申友乾说话,那点在家里的不愉快慢慢消失,在别人眼里又是一副灿烂的模样。
    廉晓礼提着一碗打包的面走回来看到的就是贺毓在和一个黑衣服的胖子说话。
    她往这边走,自然也可以看到二楼的柳词靠窗的身影,捧着一本书,两个人隔了有些远,却诡异地对视了几秒。
    廉晓礼突然觉得毛骨悚然。
    柳词和贺毓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女孩,贺毓是阳光,柳词就是积雪,偏偏这俩人好得肉眼可见,太匪夷所思了。
    贺毓和申友乾聊新学校,聊新班级,她本来就话多,很少有人能切断她的话,除非她自己结束。
    这会儿和胖子交换学校的八卦,明明还没正式开学,就已经听了很多小道消息。
    你班班主任可、可凶了,我和你说,她、她以前
    贺毓觉得她这么一溜嘴皮的和一小结巴说话特别费劲,她都快急死了,而讲八卦的人还不急不慢。
    听了老师的八卦申友乾还没完了,据说我们这届有个很漂、漂亮的女孩的在你班啊?
    贺毓从裤兜里掏了张纸擦了擦自己的手,怎么,你喜欢上了还?
    申胖:你、你不要乱讲!
    贺毓敷衍地嗯了一声,叫啥啊?
    廉、廉什么?
    贺毓打了个哈欠,正好瞧见廉晓礼往这边走,是不是她。
    胖子转头看过去,点了点头。
    我说申小钱,还是算了,都是街坊就别内部消化了,况且人漂亮姑娘肯定追她的一大堆,你先兑现你过年发的那个誓。
    申友乾从小就圆滚滚的,好在不会让人讨厌,跟胖女孩向往变成白富美一样,申友乾也向往自己有天变成一个帅哥。
    之前烟行笼巷的巷草刘闻声就是他青春期的一个噩梦。
    除了身体,其他都完美了,完美到他爸成天数落他一无是处。
    看老刘家那大儿子,起码长得俊俏。
    亲爸也就算了,亲妈还符合让申友乾觉得气不过,磕磕绊绊地杠:你俊俏我、我才俊俏。
    然后被他揍得跑了俩条路,贺毓趴在窗台上看热闹,笑得快岔气。
    要减肥成为一个帅哥的梦想一年年许,从没实现过,想到这个,申友乾突然有些伤感,怏怏地低了低头。
    贺毓欸了一声,拍了拍对方的肩,这有什么的,指不定过个二十年,你是型男,闻声哥就成了地中海啤酒肚呢。
    贺毓一边说一边冲一脸好奇的廉晓礼笑了笑,给你介绍一下,也是我们巷的,就那头理发店申叔的儿子,友乾。
    廉晓礼:有钱?
    贺毓诶了一声,也对。
    申友乾急忙挥手,友、友爱的友,乾坤的、乾。
    贺毓:是很有钱。
    她那点促狭实在招人烦,廉晓礼也感受到了这位的窘迫,她冲对方笑了笑,说了声你好。
    申友乾自惭形秽地低下头,觉得他跟漂亮姑娘天涯海角。他脸圆圆的,头发颜色有点浅,其实还蛮可爱的,只不过和他的肌肉型男亲爹相比实在不是一个风格,从小被数落惯了。
    贺毓拍了拍申友乾的肩,我们有新朋友啦,以后可以一块上学,贺毓跟个头头一样开始安排,小钱是六班的,其实以后可以让他载你去学校,帮他减减肥也行的。
    她的周到让有点社恐的申友乾更害怕了。
    申友乾同学对帅哥深恶痛绝,向往里掺杂着嫉妒和自卑,但没想到在漂亮姑娘面前一样,贺毓的话认识太多年,已经处于忽视相貌和性别的状态,但廉晓礼不一样,看着就一家教良好还长得美丽,于是他只能低着头。
    而廉晓礼看对方不肯抬眼,觉得烟行笼巷的同龄人大概只有贺毓不讨厌她。
    他们三个站在路边唠了几句,柳词坐在楼上看着,她手上拿着新的课本,上面的必备古诗文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她发现自己好像开始讨厌贺毓了。
    讨厌她无论如何都很快恢复的心情。
    讨厌她没有来的熟稔,讨厌她那种总让人亲近的气息。
    她是贺毓的反面,贺毓是火,她就是水。
    她们注定不相容,却因为这条外七错八的巷子而撞上,因为这残破不堪的握手楼而交缠。
    那么多年过去,火还是火,水还是水,泾渭分明。
    最后申友乾转身回家去了,贺毓挥了挥手,而廉晓礼转身的时候没忍住往上看了一眼。
    柳词的身影不见了。
    她觉得这条巷子的同龄人除了贺毓都很奇怪,想起柳词那厚厚的眼镜片,和隐藏在眼镜后的眼睛,雾沉沉,不太像一样大的。
    希望新的环境可以好一些吧,她这样想。
    但贺毓的痛苦才刚刚开始。
    新的学校,新的校服,新的同学,新的老师,贺毓对一切都很新鲜,上课的时候活像屁股有人扎针,坐也坐不住,老师在上面讲话,她就在下面讲。
    班上男女比例偏差值不高,贺毓的前桌是个有点胖的女生,扎着鱼骨辫,耳朵上还打了个耳洞,插了根塑料的管子,贺毓有点好奇,对方还摘下来给她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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