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他失算了,张鑫田是不会自己一本本地看,但他召集了整个御史台一起看,每本都看了。
    看到吕殊的奏疏时,梁焕都被他气笑了,本来只是试探一下,但既然吕殊敢这么玩,那真是逼得他不动手都不行。
    不过梁焕还是很给欧阳清面子的:吕殊德行有亏不知悔改,不能胜任户部侍郎的位子,但是年资已久劳苦功高,打板子是不合适的,降职也是不合适的,那就平级调任吧,调个清闲一点的岗位。
    于是吕殊调任詹事府少詹事,与户部侍郎一样,同为正四品。
    詹事府这个地方,虽然说起来好听,但是其主要职责是辅导太子。梁焕连孩子都没有呢,更别说太子了。
    所以这么一搞,相当于剥夺了户部侍郎吕殊几乎一切的权力。他写的那东西大家有目共睹,梁焕要动他,就连欧阳清也不能有任何意见。
    一开始的一场试探,因为吕殊的作死,就变成了新人的全面胜利。
    *
    来,咱们一起举杯,庆祝首战告捷!
    素隐堂内炉火正盛,堂前放着一张圆桌,桌子中间是个正在烧水的铜锅,桌上摆了一堆禽肉蔬菜。六人加上梁焕围坐在桌边,每人面前都放着酒杯。
    梁焕和他们差不多年纪,很容易就聊到一起去。加上大家有着共同的事业,时间久了,便也不跟他们摆架子,经常同他们一起说笑。
    许恭这样一说,几人纷纷站起来。举杯相碰,然后一饮而尽。
    这个新诞生的组织,就以它诞生的地方为名,叫做素隐堂。
    梁焕见陈述之喝得一滴不剩,皱了皱眉,按着他的手腕道:你别喝了,再像上次那样,我可不管你。
    上次?这话被他们听见,许恭把脑袋凑过来,你莫不是喝大了?陈行离这样的美人儿,喝大了只会更加风流倜傥吧?
    陈述之脸上一红,心里怨怪梁焕把这事说出来做什么,许恭在这,肯定又会被他嘲讽。他又担心那些人乱想,忙解释道:琼林宴的时候,我喝多了酒,在园子里让陛下给捡着了。
    梁焕把刚煮好的肉夹了一筷子到陈述之碗里,不耐烦道:别解释了,赶紧吃吧。
    见到他这个动作,陈述之有些错愕,愣愣地望着梁焕,这么多人看着呢,这是干吗啊
    然而没人在意他们,许恭继续站起来说他的词:这次能取得这么大的成绩,各位都劳苦功高。先要多谢陈行离写的文章,还有江云开找的那两位同年,还有你们两个搜集的事迹
    许恭在那一个个地夸,有人就来了一句:许在心,你怎么不把你那个小跟班带上?
    小跟班?旁边便有一个人笑,那是老跟班吧!
    又有人跟着凑热闹:是啊,严老爷天天给你带饭,你就应该把他带过来,年纪大了不能写文章,做做饭也是好的嘛!
    严老爷是这几个人私下里对严苇杭的称呼,他们中最大的也才三十出头,看四十多岁又性格木讷的严苇杭怎么都不顺眼。
    许恭嫌恶地皱了皱眉,你们别老把我跟那个糟老头子放在一起行不行!
    江霁解释道:严老爷的闺女许了柴唯的儿子,算是欧阳党的姻亲了,肯定不能带上他。
    然而许恭一点也不想讨论严苇杭的事,就把江霁拉过来挡着:你叫王永和刘远去上疏,给人家好处了没?
    被他提醒,江霁便看向梁焕,给好处这种事,自然还得他来,陛下,这次让他们二人去上疏,臣也说了很久,他们才勉强答应。还有其他一些同年,调查欧阳党人的时候出了不少力,您看这些人
    梁焕思索起来,是得让这些人知道,为新党办事是有好处的。但是他们初入朝堂,又没有理由直接提拔,又不在吏部考评的时候,他们也远没到封妻荫子加官进爵的程度,那能给点啥?
    贾宣乐呵呵地来了一句:要不送点钱吧?
    这个好
    送钱是个不错的办法,其它东西都得明着送,明着送就得有个理由;但是钱可以偷着送,偷着送不需要理由。
    梁焕扭头跟江霁说:朕过几天拿点钱放在这里,你给大家分分吧,务必让他们都高兴了。再代朕抚慰一下他们,以后还有用得着的地方。
    又坐一会儿,梁焕觉得自己在这里他们也吃不好,便借口说吃饱了,一个人跑去阁楼坐着。
    他在的时候,陈述之连夹菜都不敢。他走了,他才开始放开吃。江霁见到他那样子,旁敲侧击地问:琼林宴的时候还真以为你千杯不醉,当时你模样怪怪的,还一直给自己灌酒,是有心事?
    陈述之很担心那些事让人知道,轻轻摇了摇头,一点小事,都多久了,不记得了。
    他这样说,许恭便直截了当地问:你怎么能被他捡着?你们这是有私交啊?
    没有,别说这种话,再传出去,不是害我么?陈述之立即否认。
    这个话题便到此为止。等他们吃完,相继离开后,陈述之却知道自己不能走,梁焕去阁楼里待着,肯定就是等着见自己的。
    他缓缓爬上楼梯,见梁焕歪在榻上闭着眼,桌上放着茶壶和两个杯子。他只当梁焕睡着了,便自找了个椅子去坐着。
    梁焕从脚步声都知道是他来了,却不肯睁眼,对着空中拉长了话音道:恩公,我口渴了,看不到茶杯在哪
    自打知道了他对自己的心思,陈述之便不大爱做这种需要和他靠近的事,可他这话说得像是一个命令,由不得人拒绝。他只得去倒了茶,跪到他面前,用茶杯碰了碰他的手。
    这时梁焕便突然睁开眼,握着他的手腕俯下身,就着他的手喝掉了一杯茶。
    陈述之也不和他计较这些,把茶杯放回去,面对着他低下头,问出心中疑惑:陛下,您赏赐的那些东西臣愚钝,参不透其中含义。
    梁焕眨了眨眼道:没什么含义啊,就是上次去你家,觉得你那里太寒酸了,给你布置一下。
    陈述之愣了半晌才明白过来,他这是要向自己示好,所以送了一大堆东西来?
    他有些哭笑不得,这也太拙劣了吧,送那些俗不可耐的物件,就以为能讨得人欢心,让自己对他感恩戴德了?把自己当什么人了。
    臣无功,不敢受禄。他又露出那惯常的恭敬模样。
    梁焕还以为他只是客气一下,爽快道:你就拿着吧,那不是给臣下的赏赐,是送你的年礼。
    若是如此,臣一开始便不会收了,这些东西太贵重一句跟你没那么深的交情被他吞了下去。
    又一次被拒绝,梁焕受了挫有些不高兴,话音带着怨怪:是,你不会收,因为你跟我没有私交,都是我害了你,对么?
    陈述之一惊,合着这地方隔音这么差,刚才在外面说的话都被他听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个人互相称呼都是称字的,所以人名看着有点多
    许恭字在心,江霁字云开
    严苇杭的名字出自诗经,谁谓河广?一苇杭之
    贾宣出自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
    陈述之字行离,出自素隐行怪,后世有述焉素隐堂这个地名也是这里来的
    第22章 冷夜
    他说自己和梁焕没有私交也没什么错,梁焕对他的兴趣算不得是什么交情。可说这话传出去会害了自己虽然是事实吧,但这么说确实不合适。
    他埋下头,整个身子俯下去,臣失言了。臣知罪。
    见他这个模样,梁焕心里也不是滋味。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质问陈述之,可他还没学会在这个人面前隐藏情绪,有了不如意就急匆匆地逼他安慰自己。
    可是,如果自己只会不断地要求他来照顾,那他又能看上自己什么?
    想到这里,梁焕扶起他的身子,抓着他的手臂,用认真的目光望向他,行离,我不懂你的喜好,随便送的东西,难免不如你意。你喜欢什么就告诉我,我给你找来。
    听他这样说,陈述之只能苦笑,谨慎的话音里不知哪来的几分落寞: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但是臣觉得,陛下龙章凤姿,仰慕您的人一定不在少数,您又何必非得花这份心思
    梁焕一下子被他说急了,生硬地捧起他的脸颊,斩钉截铁道:不许说这种话!你可以不喜欢我送的东西,但是你不能质疑我的诚意!
    陈述之不禁在心中冷笑,诚意?他要是有一丝一毫的诚意,当初就不会把自己害得那么惨。同样的伎俩,还要用多少次?
    差别只是上次可以拒绝,却不想拒绝;这次痛定思痛想拒绝了,却已经无法拒绝了。
    也罢,他要做这个样子,那就当看个乐子。反正不为所动,也就不会为之神伤。
    我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以前都是别人伺候我,从没人教过我如何揣度心思。我胡乱做的,难免慢待了你。行离,你给我些时间,我一点点学,学会了一定好好对你
    梁焕说着说着头都低下去了,一副失落的样子。
    而陈述之没有回应他这番看似掏心掏肺的话,反正他也没有给人拒绝的余地,还是沉默显得恭敬一些。
    *
    这天下了早朝,梁焕把左丞相林烛晖留下了。
    林烛晖还以为他又想到了什么对付欧阳清的法子,要和自己商量,没想到他上来就是一句:林丞相,你当年是怎么讨好叶将军的?
    他着实被这个问题吓了一跳,年轻时的往事都过去几十年了,现在早就没人拿这事取笑他了。而且他怎么突然问自己这种事
    我也遇到麻烦了,跟你取取经。梁焕若无其事道。
    从梁焕十岁进宫之后,林烛晖就一直刻意接近他。他不知道这是因为先帝的授意,还以为这个大伯是喜欢自己,所以他和林烛晖很是亲密,无话不谈,把自己的那点乱七八糟的小心思全告诉了他。
    后来梁焕登基之后,因为有了君臣之分,再加上很多时候立场不同,他和林烛晖的谈话也就逐渐只剩下公事。
    但这件事他实在是没人可问了,只好厚着脸皮来问他。
    突然被问到这种事,林烛晖也有些局促:您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就比如你想讨好他,但是你做的事他不喜欢,怎么办?
    他这样说,林烛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问:臣方便问问是什么人吗?
    不方便!梁焕扭过了头。
    什么都不知道,林烛晖只好硬着头皮强答:臣以为,做什么事不要紧,只要肯花心思。事情做不到点子上,人也能被心思打动。
    听了这话,梁焕若有所思。的确,之前送他那些贵重东西,自己只是吩咐了一句,之后都是下人挑的,自己根本一点心思也没花过。
    做这些事,是要说明自己在乎他,那就得让他知道自己肯为他付出。
    林烛晖逃出未央宫后,还想着找人往宫里递个信,让自己闺女林贵妃仔细着点,看他身边都有什么人。毕竟生儿子的事还八字没一撇,不能让人给抢了先
    *
    正月十五这日出奇地冷,陈述之中午就被翰林院放回来了,在家里待到傍晚,便重新梳了头换了衣裳,预备应狗熊的约。
    他正系着斗篷的带子,忽然听见敲门声,还有些讶异。说好了去他家,怎么还找过来了?
    是狗熊么?我才收拾好,就来了。
    我进来了啊。门吱呀一声,陈述之听见这不是狗熊的声线,疑惑地望向门口。
    果然,上次除夕不让人好好过,元宵又来。是不是以后逢年过节都要伺候他了?
    梁焕两步迈到他面前,不敢离他太近,就前倾了身子问:你约了狗熊?
    望着梁焕冻得通红的脸颊,他有些愣怔,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应该行礼,才矮下一点却又被他拽起来按住。
    是,打算跟他们吃个饭,晚上去看灯。
    那正好啊,梁焕拉着他往外走,轻快道,我同你一起去,省得他们总是不带我。
    听他这样提议,陈述之第一反应是问他宫里的宴会怎么办,后来一想,他除夕都能出来,元宵又有何不可。
    可是陈述之丝毫不想与他一起去,有他在做什么都不自在。而且在他的朋友面前,自己甚至都不知该如何称呼他。
    梁焕仿佛看穿他的想法,叮嘱道:外头不要行礼,一会儿我就是林未央,不许说漏嘴了。
    这个曾经挂在嘴边的名字,唤起了陈述之一些久远的记忆,又迅速让他压抑回去。
    冬日里天色暗得早,然而陈述之还是从晦暗的路边挑出来一棵草,拔了拿在手里。
    这是什么?梁焕就着他的手玩那深褐色的草尖。
    陈述之被他的手指碰得痒痒的,遂拿到一边去,合恨草,冬天治手脚皲裂的。儿时母亲总会在家里放一些,摘一株回去备着。
    梁焕闻言立即皱了眉,你那双手,碰到雪都受不住,干什么弄得皲裂?
    洗衣裳,洗菜,沾上凉水,轻易就冻着了。他平淡地答道。
    然而梁焕却满脸都是担忧,干脆道:这怎么行!这样吧,我给你派两个下人过来,以后这种事不许自己做。
    陈述之就知道在他面前暴露短处会是这个后果,他垂下头,谨慎道:多谢您,不过不用了,臣不习惯家里有外人。
    那我给你送几个炉子送点炭,你烧热水洗。
    见他这般殷勤,陈述之大约也猜到他才图谋什么,不愿受他莫名其妙的恩惠,话音带着些犹豫:您的好意,臣心领了知道您是想照顾我。这事算不得什么,冻着了用点草就好了,不用您费心。
    梁焕虽然还是心疼他,那份急于施恩的心思却被他的话堵了回去,只能闭嘴。
    他们到达时,狗熊家里正在一道道地上菜,梁焕热切地跟他们打了招呼,鹦鹉笑着问他:林承平,我们又没叫你,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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