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师叔。梅洗云应了一声,笑道:恰好我有几个难解之处,正好可以向竹公子讨教。
    竹笙也露出了一个笑容:梅公子可是澹泊书院的高才?
    之前是在书院里读过两年书,竹公子难道你也是?
    正是!
    眼见着两人聊了起来,还有越聊越热的样子,郁宁也不再多待,嘱咐了几句梅洗云不得无礼之流的话,便与雾凇先生上了马车。
    雾凇先生见他不语,问道:阿郁在想什么?
    我似乎在哪见过竹笙。郁宁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其实仔细一想,雾凇先生的这位晚辈竹笙其实长得不错,只不过先前神情一直略微平淡,这才掩去了几分容色。方才他与梅洗云之间谈天,眉目之间一动,便霎时间变得灵动了起来。而那眉目之间的那股灵动的神态,让郁宁的那股熟悉感便越发的浓重起来。他说出口后才觉得不妥,补充道:想来应该是在哪里见过竹笙吧
    雾凇先生左右看了看,突然凑近了一些,低声说:阿郁是见过他。
    嗯?郁宁不解雾凇先生为何要凑近了来说,见过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就听雾凇先生接着道:不知你还记得不记得,在碧海天青楼时,他还上台唱了一场。
    郁宁一顿,不敢置信的问:云玄生?
    正是他。雾凇先生低声解释说:只不过戏子乃是贱籍,我朝有律令,贱籍三代内不得举业,费了一番功夫才隐姓埋名谋得了一举人的名分,阿郁可要保密才是。
    那云玄生不是据说是从宫里出来的么?他怎么还敢去春闱?他也不怕叫人认出来?!这位云玄生的名气可不是一般的大,不过就如同他不施粉墨郁宁便也认不得他一般,想来许多戏迷也认不出他来。但是到底是宫里出来的,宫中的攥养的戏子都是自小自宫人中挑选而出,就算满朝文武没一个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宫里也不可能没有人见过!只要有个万一,那就是杀头的大罪。
    他是真的想要科举么?郁宁担忧的看向雾凇先生:前几日他还在留仙楼登台现场,甚至拦着我要和我密室详谈先生莫不是叫他骗了吧?
    雾凇先生摇了摇头:他到底想不想科举,与我何干?我先前欠了他一个人情,还他罢了。之前我拦着你,也是知道这一层,才不叫他尽善尽美他这样的,若真上了殿试,才是真真不妙。
    我借他一事敲打你,也是你师公的意思。雾凇先生坐了回去,理了理他雪白的长袖,雪色的长发几乎于衣衫融为一体,他道:阿郁不要记恨我才是。
    我谢您来不及,怎么会怨您。
    那阿郁为何心有郁结?雾凇先生靠在车厢上,目光透过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如清风拂山般笑了笑,说:阿郁,你与我曾经一个好友很像,但我盼你莫学他。
    郁宁心生不妙,问道:为何?
    这种人吃人的世界里,你狠不下心去吃人,别人就要吃你。
    郁宁顿了顿,忍不住道:先生这话我不敢苟同为何狠不下心去吃人,别人就要吃我?我又不是个死的,人若要吃我,我打回去便是了。若是足够强大,我就算不吃人我也能活得好好的。
    这话也像他说的。雾凇先生大笑出声:也罢,个人有各人的缘分,我只盼你好好的。
    我一见你就觉得有你有缘。雾凇先生笑完,眼中浮现了一抹追忆之色:他若是还活着,见到你也一定会喜欢的
    他现在如何了?
    应该是死了吧。雾凇先生比了个四的手势:我已经有四十年没见过他了,最后一面还是在长安府见的他,他说他要回家一趟,从此便沓无音讯了。卢云商行所到之处,我都派人留下了印记,只盼他能见着了来联络我一二,可惜这么多年了,我一封信都没有收到也没有人再见到过他,应是死了吧。
    他应是死了吧这句话雾凇先生反复说了两遍,许是他说话的语气太过怅然,郁宁忍不住道:许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呢?
    这个时代通讯太过艰难了,能让两个人失联的原因也太多了,比如什么掉进山崖里的桃源村从此出不去了,失忆了什么的,还有决心要改头换面不再联系之前的故人也是有的。先生不必太过悲观,说不定他此时正在某处好好地颐养天年,儿孙绕膝也说不定呢?
    雾凇先生深深的看了郁宁一眼,喃喃说:若是如此,那便太好了。左右我也不急,我已是耳顺之年,说不定哪日便走了,到时候就去判官面前问一问,他到底还活着没有
    车子一顿,外面有人禀报道:先生,到了。
    知道了。雾凇先生应了一声,伸手拍了拍郁宁的肩膀:阿郁,你好自为之。
    是,先生。
    雾凇先生掀开帘子迈了出去,走到一半道:阿郁,你先别走,在外候着吧我有几本手记给你,你闲暇无事的时候便研读一番,对你也算是有点好处。
    多谢先生。郁宁道了声谢,雾凇先生点了点头,放下了帘子下了车。郁宁坐在车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便突然听见外面雾凇先生撕心裂肺的咳嗽了两声,他便连忙掀开车帘看去:先生怎么了?可是着凉了?
    雾凇先生一边摆手示意无碍,一边用帕子按住了自己的嘴唇,半晌才温和的道:年纪大了,不妨事儿的。阿郁把帘子放下吧,外面冷。
    郁宁急急的道:我还年轻着,冻不着我。先生快进屋吧!
    嗯。雾凇先生应了一声,转身便进了家门。
    郁宁目送着雾凇先生的背影消失,这才吩咐道:芙蓉你上来你回府后就请王太医来为雾凇先生诊治一番,眼见着天越来越冷了,寻两个靠得住会办事的,到雾凇先生府上伺候着。
    芙蓉上了马车,应了一声:奴婢领命。
    嗯。郁宁浑身放松的靠在车厢上,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没了。他低低的问:芙蓉,我是不是错了?
    芙蓉不知其所以然,只是回答道:奴婢不知。
    我问你做什么郁宁半阖上眼睛,马车又晃晃悠悠的动了起来,半晌,郁宁才又喃喃自语的道:这也未免太没有意思了些。
    芙蓉眼观鼻鼻观心,只是劝说道:少爷,您累了,歇一会儿吧等到了府上,奴婢叫您。
    好。郁宁彻底闭上了眼睛,困倦袭来的比他想象中还要快,几乎是瞬间他就沉入了黑甜的梦乡之中。
    ***
    郁宁一觉醒来,便看见兰霄在侧,一脸担忧的看着他。芙蓉侍立在一侧,见他醒了,连忙去缴了一块热帕子来,郁宁接过帕子捂了捂脸,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唔你怎么来了?郁宁打了个呵欠,他看了看四周,果然已经到了房里。天色昏黑,他这一觉怕是睡了不少时间。
    兰霄看着郁宁有些苍白的脸色,意味不明的说:不光我来了,太医也来过了太医让你静养,你怎么总是闲不住?
    我就是出去逛逛透口气,哪里算得上闲不住?郁宁把被子拢在怀里,盘坐起来,下巴压在了被子上,狠狠地磨蹭了两下,这才问:太医不是又说什么不好了吧?
    王太医说这半个月你最好就别下床了。兰霄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叫你如此心绪不宁?
    王太医的原话是郁结于胸,气血不畅。
    郁宁瘪了瘪嘴,觉得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可以无障碍沟通的人。没什么,就是憋得慌我想回家了。
    兰霄看了他一眼:我也想回去。
    郁宁垂头丧气的说:我师公说了,他去问了个靠谱的人,说我这机缘还有救,现在师公已经叫人把我平波府的那个院子原封不动的搬来长安府了,若是顺利,说不定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
    谁?
    一个算命的。
    郁宁见兰霄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的样子,恍然大悟道:忘记了你不信这个,就是一个特别神据说能知前三百年后三百年的那种神棍,原来的国师就是他我师公原来也不想当国师的,不过他说我师公要是不当国师就遇不到我师傅和我,现在看看还是挺准的。
    是么?兰霄摆明了抱着怀疑的态度。郁宁叹了口气,披了件外衣下了床:芙蓉,摆饭兰霄,你用过了么?
    还没。兰霄调侃道:某些人之前还说要与我食同桌,寝同床,一眨眼,自己倒是睡得香。
    于是郁宁色眯眯的凑上前,抓着兰霄的手用力的摸了两把,一副色授魂与的模样:好呀,大美人儿,晚上就你伺候少爷我了。
    说这话,郁宁是认真的。郁宁怀疑他师公还在给兰霄下药,兰霄削瘦异常,他还真不敢放他一个人独居和他同住,他师公怎么也会投鼠忌器一点。
    兰霄居然很认真的点了点头:那我一会儿就去沐浴更衣,不叫少爷扫兴。
    郁宁推着他往外室走,边走边说:我睡相不好,你可要担待一些。
    没关系,我现在睡之前都会喝安神的汤药,没有那么容醒。
    郁宁把他推到桌旁安置好,这才皱着眉说:怎么就要喝安神的汤药了?那玩意儿喝多了有依赖性的。
    兰霄简单的说了两句:可能是天太冷的关系,确实是睡不太好。
    是冷吗?
    兰霄摇了摇头:屋子里烧得很暖和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头疼。
    郁宁在他身边落座,芙蓉将早已准备好的饭菜摆了一桌子,郁宁给自己和兰霄盛了碗饭,头疼?什么毛病引起的?你告诉王太医了吗?他怎么说的还是要快点回去的好,到时候去扫个CT,看看到底是什么病。
    身体不好罢了。兰霄摇了摇头:王太医说是身体亏损的缘故。
    郁宁扒了两口饭,那我们两还真是病到一处去了。
    你的腿怎么样了?
    可以略微站起来了。兰霄看了眼站在远处的芙蓉,低声说:不过不久,太医的药确实有点作用。
    那就好。
    说完这一句,两人有志一同的扒饭,饭后,兰霄还当真去沐浴了,郁宁犹豫了一下,也叫了一桶水,把自己洗了洗到底要和人一起睡,要是被人闻到什么奇怪的气味那就不太好了。浴后,两人躺在一张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来这里的时间也不短了,兰霄大概也习惯了这里的作息,两人早早就熄了灯。
    或许是熄了灯的关系,情况也没有郁宁想象中那么尴尬,两人各自躺在自己的被窝里,颇有一点上学的时候和室友挤在一张床上的感觉,还挺怀念的。郁宁虽然才睡醒没多久,此时居然又困倦了起来,他耐不住打了个呵欠,低声问:兰霄,你是不是想去考科举?
    嗯左右在家里也无事可做,寻点事情做而已。兰霄的声音从郁宁的背后传来,郁宁翻了个身,面对着他。
    兰霄接着道:不过明年可能不行了,要先从乡试开始考,如果没有恩科的话,最少也要三年后才能参加会试。
    三年后你的腿能好起来吗?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行走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嗯我记得我朝好像有残疾的人是不能做官的,不过你长得这么好,只要成绩达标,捞一个探花应该没问题。郁宁突然笑了一声,说:等到那时候你打马游街,我肯定派人给你砸花砸手帕,还要再雇几个小姑娘看见你就尖叫昏倒大喊非君不嫁让你做人群中最闪亮的那个崽。
    兰霄沉默了半晌,才说:如果我没有毁容的话,应该用不到你顾人。到时候你让侍卫等在一边才是正经,万一我被人用水果砸昏过去,也好及时把我捞起来。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样臭美?郁宁动了动鼻子,闻到了一股松柏香气,这味道和兰霄在现世的时候身上的香水味道有点类似,问道:你睡觉之前还往身上撒香料?
    兰霄的声音听着有些咬牙切齿:应该是洗澡的水里加的,你也有。
    屁嘞,我从不让她们给我加香料。郁宁说道,兰霄方想回答什么,便听见耳旁的呼吸声陡然沉了下去,郁宁已经睡着了。
    兰霄嗅着被窝里混杂在松柏中一丝缱绻柔和的香气,在心下摇了摇头,换了个方向也睡了过去。
    ***
    徒儿见过师傅,师公。郁宁边行礼边悄悄的打量着坐在上首的两位长辈。
    梅先生和顾国师已经恢复了原有的样子,两人一塌一左一右的坐着,膝下盖着毛毯,一人调香,一人烹茶。
    梅先生的脸色还挺好的,苍白中透露着一点红润,他放下手中的银签子,招了招手:过来坐。
    郁宁便坐到了梅先生的脚边,非常自觉地伸手给梅先生捶起腿来,边夸道:师傅,您今日看着气色不错。
    嗯。梅先生用夹子取了一枚烧红的碳火,放到了香炉之中,不多时,香烟袅袅而起,室内顿时被一种温柔且缱绻的香气包裹了起来,闻得郁宁都有点脸红心跳的。顾国师坐在另一侧,笑骂道:难道我脸色就差了?
    郁宁打量了一番顾国师的脸色,笑嘻嘻的说:师公脸色也很好这一屋子里的人,怎么好像就我看着不怎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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