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条街死气沉沉、分外压抑。视线尽头,还未走远的官兵推着一辆槛车,领头的一人手上提着一个包囊。在那深色包囊的底端,暗红色的液体缓缓滴落,沿着来路留下一串不规则的长线。
    目睹这一幕,几人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气。
    更令人浑身发冷的是,槛车里衣着褴褛的平民被堆成一个小山包,颈部以上空空如也,一动不动地躺在车内,好似被贩运的牲畜;栅栏之外,推着槛车的官兵大声笑骂,若无其事地炫耀着手中的军功,兴致高昂。
    乔姬等人低下头不愿多看,徐濯似要提剑上前,又生生忍住。
    此情此景,比沿路所见的饿殍遍野、白骨漫山更加让崔颂难以接受。
    穿越最初,他对这个时代只有浮于表面文字的理解。他所想的只有怎么不在人前露馅,怎么在乱世中活下去,未曾考虑别的东西。
    可当乱世一点点展现在他的眼前,这触目惊心的一幕幕,让他除了活着这一主命题外,多了点别的想法。
    在保全自身的同时,他是否能为这个时代做些什么
    徐濯恨道素闻董卓与其兵属行事残暴,在洛阳之时便嗜杀劫夺,今日一看,其恶之重,有过之而无不及。
    崔颂则是想起贾诩说的那句无怪乎荀公达此等人物,竟做出刺董这般冲动的事。崔颂与荀攸相交数月,对他的为人,不说全部参透,好歹也摸得七七八八。荀攸外温内炙,心细如发,也因此,这般形同地狱的残酷情景,对他触动恐怕比常人更深。
    能让一个事备而后动、从不鲁莽的人做出贾诩口中的冲动之事,董卓的倒行逆施,必然已超出了世人忍耐的极限。
    曾经隔着纸张还未有什么,当历史转为现实,崔颂心下对董卓无比厌恶,对荀攸则是愈加担心。
    以董卓的为人,会如何对待意欲刺杀他的士人他隐约记得董卓有烹杀官员的事迹,若是董卓暴怒发狠
    崔颂不敢再想下去,不断安慰自己历史上的荀攸好好地活到官渡之后,是为曹操效命多年的谋主,必然不会折在这里。
    心忧之下,脚下的步伐不免快了几分。
    当崔颂来到长安狱门外,正是日头高照。威严的狴犴挂于门楣之上,无情地俯视众人。
    崔颂还未靠近台阶,就被戍门卫兵拦下。
    你们是什么人
    崔颂讲明来意,提出探监的请求,被卫兵毫不犹豫地拒绝。
    黄门侍郎冒犯太师,欲行谋逆之事,乃重罪之人。你这小小士子,还是莫要蹚这趟浑水为好。
    崔颂见卫兵言辞坚定,想到自己在城门外的遭遇,他用眼神示意家仆,用了不管是哪个时代都能通用的一招塞钱。
    然而卫兵还是不为所动士子请回吧。
    眼见戍在门前的这支卫兵对己方虎视眈眈,甚至有几人举起了手中长矛,崔颂不得不改口道既是规定,我等即刻离去只我心忧故友,能否请军士帮个忙,替我携一封书信进去
    卫兵没有说话。
    家仆垂首塞过去一个袖囊。
    卫兵收袖道长安狱也不是不近人情的地方,就替你送这么一遭。只不过这来往之物皆要检查了方可送入,万不可携带违禁之物,亦不可在信中传递不合时宜之事。
    为防罪犯里应外合,被关在牢里还不安分,如此规定也在情理之中。
    崔颂谢过卫兵的提点,从包里取出一片布帛,简单地写了几句。
    书信交出后,卫兵检查了一遍,要求他出示能够证明身份的文书,并在名册上登记姓名。
    做完这一切,卫兵满意地点头,催促他们赶紧离开。
    甘姬见崔颂沉默忧愁,低声问道主君,接下来该如何去往
    崔颂心中烦乱,想到包囊中的另一只信匣,他做出决定去寻钟元常钟繇。
    几人走后,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一个戴着儒冠、身着常服、相貌不凡的中年文士翩行而至,见着他,先前与崔颂说话的卫兵行礼道尚书郎大人。
    中年文士见到旁边翻开的名册这是
    今日有人意欲探访荀侍郎,被我阻了,那人便留下书信,求我转交给他。
    听到卫兵提及荀攸,中年文士眸光微变。
    他来到名册前,见到上面矫若游龙的字体,不由大吃一惊,眼中流露出一丝惊叹。
    此字风流飘逸,方圆兼备,笔墨工巧,即兴而起,尽兴而终,神有灵而无一丝匠气好字,好字不对,这字我仿佛在哪见过中年文士死死盯着名册上的字,剥去书法赏析后,他终于辨识出了那些文字的含义。
    清河崔颂是何子之徒崔颂中年文士放下名册,一把抓住卫兵的手,状若癫狂,人在哪里那个人往哪里去了
    卫兵吓了一跳,很快又习以为常,给他指了一个方向往那条巷子去了,大约
    中年文士甩下卫兵,急冲冲地冲了出去。
    期间儒冠掉落,他也不理,随手提起就往前跑。
    卫兵暗想自己还没给尚书郎说明对方的体貌特征,他这么跑过去,能找得到人吗
    随即又想,依着尚书郎刚才的神态,或许认识对方也不一定。遂将此事抛到脑后,不再深虑。
    旁边一个卫兵凑上来这尚书郎好端端的一个人,怎的如此作态刚刚那好似发狂的模样,也忒吓人了。
    戍在门边的另一个卫兵道你是没听过钟书郎的事迹。这位痴迷书道,为了一本古字籍能在城外蹲守一天,甚至还与上官大打出手这等痴人,连蔡中郎的大门都堵过了,为了几个好看的字而去截人又何足为奇
    不解的卫兵恍然大悟哦,这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钟繇钟元常。
    另一边,探访钟繇的崔颂等人好不容易找到住址,却扑了个空。
    递上名刺,几人往回走。走到一处二进的宅府,门前种着两棵榆树,一名垂髫孩童蹲在树旁拔草,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复又低下头。
    此处与驿舍仅隔了两条街,想到在驿舍门口发生的事,崔颂走过去道这几日不太平,你快些进屋去吧。
    那孩童摇头先生很快就回来了,等到先生我就回去。
    崔颂想到同样外出的钟繇,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家先生是
    孩童懵懂地看着他先生姓戏。
    罕见却似曾相识的姓氏让崔颂的后背炸起了汗毛。
    虽然这姓戏的不一定是他所想的那人,但以他穿越以来的尿性,不安的警铃在他越摇越响。
    不知你家先生的名讳是
    同一时刻,相隔半条街的另一条巷道,钟繇沿着卫兵指引的方向,终于追上了一人。
    那人瘦削英隽、神清气明、气度斐然,戴着一方雪青色的纶巾,穿着同色长衣,正沿着巷道徐徐而行。
    此等不同于常人的名士之风,立即吸引了钟繇的注意。对了下年龄,钟繇认定这位年轻的士子便是他想寻的那人,却还抱着一分谨慎,将一路提着的儒帽戴好,急匆匆地上前。
    小友留步
    前方的年轻士子闻声驻步,拾袖掩去唇边的一声轻咳,转过身来。
    足下有何指教
    钟繇一把抓住士子的手,又觉失礼,低声告了罪,而后激动道小友可是来自清河的崔家
    清河崔家士子眸光微动,朗朗道,君要寻的,可是何邵公何休之徒,清河崔家的颂郎
    正是钟繇讲明来意,还未来得及向士子表示赞叹与激赏,便见对方温然一笑。
    我并非足下所寻之人,那人低咳了一声,在下来自颍川,姓戏,名焕,字志才。
    第55章 初一十五
    先生姓戏, 名焕,字志才。颍川定陵人士。
    好的不灵坏的灵, 未想到这戏姓之人,竟真的是戏志才。
    崔颂内心奔涌着一万条河流,面上还要做出些许惊喜之色。
    甘姬等人同样欣喜异常, 乔姬曼声道公子可要在此等候戏郎
    崔颂佯作意动,继而, 微微皱眉,摇头道尚不是时候, 我们先离开此地。
    他劝小童去门边等候, 在乔姬等人不解的注视中, 镇定自若地撤离。
    回到驿舍, 乔姬犹豫再三, 尽职地询问戏郎那公子是否要修书一封
    崔颂摇头先待我解决了大虎一事在尘埃落定之前, 还是莫让志才兄担心了。
    虽然知道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 但他现在还未做好万全的准备, 只得用刺客的事做文章,能拖一刻是一刻。
    崔颂不想联系戏志才,乔姬等人也只能听从。乔姬见崔颂神色倦惫,脸上失了血色,关切地道公子可有哪里不适
    许是累了。不碍。赶路了几个月,怕是再强壮的人也有点吃不消。何况一路上见了诸多触目惊心的景象, 身体与精神都时刻紧绷着, 实在疲惫至极。
    乔姬闻言, 立即让家仆布置卧室,伺候主人洗漱。
    等到崔颂上了榻,乔姬掩了房门,在快要完全阖上时又止住公子可有觉得吐纳困难
    已经有了睡意的崔颂蓦地睁开眼,神色莫名地看向乔姬未曾。
    乔姬避开他的目光,屈颈行了一礼,阖上门。
    等到脚步声远去,崔颂支起身,思索乔姬临去前的那一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确实不曾感到呼吸困难,但这几日疲于赶路,偶尔会觉得有些胸闷。
    乔姬那一问,究竟是出于医者的敏锐,还是
    想到刚刚那一眼的躲闪,崔颂的脑中不由响起了两个截然不同、却表达着相同寓意的声音。
    记得防备你身边的人。
    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郭嘉与另一个崔颂,或直白或隐晦地让他提防身边的人这个需要防备的对象,是否就是乔姬
    同一时刻,隔了三条大道的深巷,钟繇正与戏焕作揖告别。
    二人同出颍川,作为乡党,自有一层亲近在;钟繇又见对方见识不俗、谈吐雅致,顿生相见恨晚的感觉。怎奈戏志才与人有约,自己又牵挂书道,只得互通了住址,就此别过。
    临走前,戏志才恳切道钟兄若是寻着崔郎的下落,还望告知在下。
    钟繇稍觉意外志才这是
    戏志才笑道焕,久慕崔郎之名,只盼能见上一见,不虚此行。
    百米外的崔颂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披上外套,放下支着窗的叉杆,回到榻上休息。
    且不说钟繇回到宅府,得知自己与某崔姓名士失之交臂后是如何的捶胸顿足。戏志才返回居所,从小童口述中得知白日发生的事,若有所思。
    温声让小童先回屋去,略作整顿,戏志才再次出门,行止间不见犹豫,径直走往驿舍的所在。
    小憩片刻的崔颂眼见天色已黑,腹中空空如也,决定爬起来觅食。
    往外绕了一圈,不见乔姬的踪影。
    这时甘姬上楼而来,手中端着一只食盘。
    此处饮食简陋,公子且将就着用些。
    以往为他准备吃食的多是乔姬,如今见不着人,崔颂不免多问了句乔姬在何处
    甘姬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之色,将餔食摆好未曾见到,应是有事出去了吧。
    崔颂心下生疑,一语不发地用完晚餐,准备在宵禁前出去看看。
    岂料他刚走到楼下,就见门边站着两人,正在有礼地交谈。
    其中一人乃是驿舍的官员,而另一人,头戴雪青色纶巾,长身而立,只是一个侧影,便叫人觉得文雅清爽,忍不住升起结交之心。
    然而崔颂却一点也不想上前,甚至有了逃跑的念头。
    原因无他,只因为驿舍的丞官,对那文士称的是志才。
    志才,还能有哪个志才
    崔颂恨不得在脚底抹一层油,可门边的二人显然已发现他的存在。
    丞官往前一步临近宵禁,崔郎是要外出
    崔颂的视线略过后方的戏志才,后者笑意融融,仿若能够看透人心的眼眸平正地直视他,竟让人分辨不出其中的情绪。
    崔颂的心如同云霄飞车一般转了一圈。他将一切忐忑压下,回了一个笑,自然道旧友来此,颂自是要下楼迎接的。
    丞官恍然大悟,识趣地执礼道敝人正要四下巡视,就不打扰二位了。
    不管崔颂内心是如何的尔康手,他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丞官从后门跑路。
    有时候,过于善解人意也不是一件好事
    事到如今,崔颂只能硬着头皮,努力回忆另一个自己所传授的戏志才攻略全集,噙笑上前。
    原想等收拾妥当再寻志才,未曾想,倒让志才先找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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