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崔颂上哪找天工开物给祢衡看。不止现代的《物理学XX集解》没有,就连明朝那本真正的《天工开物》也是没得找的。
    崔颂只能很坦然地说:今已佚失。
    不好意思,书丢了,没法给你。
    顶着祢衡怀疑的眼神,崔颂无比淡定。他本来就找不到书,又没骗他。
    或许是祢衡刚才的行为在众多士子眼中太过疯狂,比起亡命之徒亦不遑多让;又或许是那些士子失了一城,士气大跌,他们未再揪着祢衡围讨,只五人、十人地聚在一起,或论经,或针砭时政,倒是散却了火气,专心交流起学术来。
    然而在祢衡过来之前,他们也曾为了一个小问题吵嚷不休。
    崔颂觉得,祢衡大概是为士子们之间的和谐做出了不可泯灭的贡献。
    因着祢衡在身边,士子们都自觉绕道,连带崔颂也成功地获得清净。
    崔颂正想在河边混个一下午,耗过这场令人头痛的文会,不妨祢衡突然从怀中取出木牍和刀笔,运笔如飞地在木牍上刻下一行行文字。
    眨眼间,祢衡便刻好了三行。
    崔颂隐隐感觉不妙。
    你这是
    祢衡头也不抬:作赋。
    久未得到回应,祢衡待刻完一小段后,抬头一瞧,眼前哪还有半个人影,只有一株枯树矗立在他的对面,迎着冷风瑟瑟摇曳着。
    还想拉着对方一起作赋的祢衡:
    第16章 短暂平静
    祢衡拿着刀笔,在原地坐了一会儿。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侍女趋步走到他的身边,小心地行了一礼。
    翠色耳珰尾端系着青色玉玑,随着低头的动作碰在一起,衬得她的声音愈加清脆甜美。
    崔君让婢子转告公子因他腹痛难忍,不得不先走一步,望君见谅。
    声泠泠若细泉注入心田,可祢衡全然没有欣赏的打算。
    泥鱼入海,我能奈何?祢衡摆手示意侍女走开别挡住他的视线,执刀俯首,继续在木牍上刻字。
    孤鸿衔草过,血鶗鸣子规。
    此时崔颂已抄着小道,一路绕到太学院外。
    一直守在墙外的徐濯提剑上前,护送他回去。
    崔颂还不知道□□的到底是谁,虽说这几天毫无动静,可他半点也不敢放松。
    这种不确定的危机,就像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在头顶,无时无刻不在施加压力。
    比起他这个当事人,大侄子和两名近侍的表现更加严正以待。
    加强夜晚的巡逻,严格检查入口的食物,向执金吾送去厚礼、请求夜巡官员多加照拂
    只在中衣袖上绑了一只匕首就算了事的崔颂,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没有安全意识了。
    崔颂在离开太学院前,让从者给崔琰带了口信,说自己有事要办需要先走一步。
    然后便开始了他的跑路计划。
    反正他也在文会上刷足了脸,这时离场正正好。
    崔颂回到家,翻找原主留下的手札。
    他想找找有没有原主日常练笔时写的诗赋,以备不时之需。
    上上下下地翻了一圈,还真给他找到了一些。
    俯仰担清风,进退断五鬼。
    且以此心鉴明月,来日枕戈绝八荒。
    崔颂虽然没怎么读懂帛上的内容,但还是感觉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不明觉厉感,他小心地收好几篇手稿,将它们放到一个红木制的雕花匣子里。
    然后,他取出原主以前写的但没有寄出去的信稿,磨墨沾毫,一句一排,参照着上面的行文方式,开始给戏志才回信。
    「志才兄,见信如晤。」
    撕掉。
    「惠书敬悉,迟复为歉。年前匆匆一别」
    加戏太多,他哪里知道原主和戏志才是什么时候分别的?撕掉。
    「亦时时记得君的音容笑貌。」
    什么鬼,写挽联吗?撕撕撕。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思之如狂。」
    靠又不是情书思个锤子啊,赶紧撕了。
    不知过了多久,崔颂趴在桌上躺尸,脚边躺满了纸的尸体。
    想到这时候书写用的纸还是十分名贵稀有的东西,崔颂赶紧把纸堆拨到一边,改刻竹简。
    一个下午过去,崔颂与信笺生死搏斗了数回,终于磕磕绊绊地写完了一封,抄到尺素上,装入双鱼衔珠的小匣子里。
    做完这一切后,崔颂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掏空,咸鱼状倒在塌上,好半天才重新爬起来。
    他搬出原主的藏书,细细阅读原主的笔记。
    这些笔记,有心得,有注释,还有原主衍生的一些思考。文笔简约精致,用词深刻,深入浅出,举一反三,既犀利又幽默,便是崔颂这等什么都不懂的现代人,也看得津津有味,全然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若不是崔颂现在就是他自己,他早倒戈做对方的迷弟了。
    崔颂意犹未尽地合上书,抱着双鱼盒子出门,让甘姬替他寄信。
    乔姬给他送来一碟炙羊肋与茉莉花酒,搁在食案上。垂衣而坐,乔姬伸出纤纤玉手,转动酒勺,往卮中引入美酒。
    举觞,奉酒。
    一系列动作流畅而赏心悦目。
    青玉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摇摆,簪着精心挽起的倭堕髻,格外的好看。
    美人在侧,举止风情。沈腰潘髻,明眸善睐。
    然而崔颂只多看了一眼,就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美食上了。
    他虽然是外貌协会的资深会员,但他更爱美食。
    在美食面前,所有红颜都是白骨,咬一口都费劲。
    吃完晚餐,恰逢崔琰从外归来,崔颂和他闲谈了几句,就赶在对方询问之前,以有一本书需要研读为借口,把自己关进房里。
    崔颂继续看原主留下来的笔记云录。在地上跪累了,他索性爬上床,坐着看,趴着看,躺着看。每过一段时间就换一个姿势,怎么舒服怎么来。反正徐濯在最外间寸步不离地守着,里面是怎么一副场景他完全看不到。
    比起前几天死命硬读的晦涩古籍,这些心得注释生动有趣,崔颂仿佛回到了现代刷帖找乐子的生活,看了一篇又一篇,不知不觉已入深夜。
    他打了个哈欠,舍不得把书放下。
    半睡半醒间,天空忽的砸下一道闷雷,驱走了所有的睡意。
    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由小到大,由弱至强,从轻吻到重击。
    天地间仿佛再没了其他的声音。
    崔颂取过架子上的外袍,斜斜披在身上,走到窗边,隔着窗棂,看向外头一望无际的黑。
    他用小剪子拨弄灯芯,调暗室内的灯光,回到床边,仰身躺下。
    好半晌,他还是睁着眼,盯着头顶的帷帐。
    雨声太大,完全睡不着。
    他翻了个身,把被子卷吧卷吧裹成一个球,塞在床头充当靠垫。重新抓起搁在床侧的书,顺着刚刚看到的地方继续读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桌上的灯花轻声炸裂,室内被一片黑暗笼罩,窗外的雨声依旧凶悍滔天,丝毫没有松缓的迹象。可在杂乱的雨声中,好似揉入了一股不一样的声音。那声音最初十分微弱,仿佛从极杳远的地方传来,渐渐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最后竟撕裂雨声,跌跌撞撞地闯入梦中人的耳中。
    当
    当
    当
    钟声?
    崔颂正觉奇怪,却听得外间一阵混乱的骚动,好像有什么重物砸在地上,一路撞开旁边的家具。
    撞着撞着,那重物就撞到了他的门前。
    崔颂抬头一看,正对上徐濯惊愕苍白的脸。
    圣上驾崩了?
    第17章 短暂平静续
    崔颂还没反应过来这五个字所代表的含义,恰有一道雷殛直劈而下,照亮窗外的夜幕。
    少许银光顺着窗隙闯入,射在墙上,宛若一条条缠绕的银蛇。
    被这猝不及防的暴雷一惊,崔颂反射性地坐起身,这才后知后觉地味出徐濯的话。
    圣上驾崩汉灵帝刘宏死了?
    一时间,崔颂听得耳中的轰鸣声,分不清是被这条消息所摄,还是外头的惊雷太过声势浩大。
    转眼看向徐濯,他的脸色仍白得似纸,不见转好。
    刘宏谈不上明君,是以徐濯的失态与焦灼并非出自悲痛。
    稍微了解一些东汉历史的人,都知道汉灵帝有多么荒唐。
    史笔评价,桓、灵时期官场黑暗、毒流社稷,以致本就西斜的汉祚迅速崩沮,化作泡影。若说汉桓帝尚有可圈可点的地方,汉灵帝却是亲手为大汉江山开启了墓葬门。
    徐濯的反应如此之大,是因为预见了灵帝之死将会带来的恶果。
    东汉最出名的,除了蔡伦的造纸术,就是宦官与外戚之间的权利争夺。
    你方唱罢我登场,东风西风互压百年,放眼五千年的历史,可谓是绝无仅有。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因为东汉的皇帝死得快。
    或许是基因出了问题,或许是宫廷斗争的倾轧,东汉的皇帝,绝大多数都非常短命。
    二十岁死的稀疏平常,三十岁死的算你走运。这般死法,皇室人口再茂盛也会青黄不接。新继位的小皇帝年幼失怙,连路都走不稳,谈何理政?于是太后垂帘听政,和太后一荣俱荣的国舅威风凛凛,外戚专政,乐不可支。
    等小皇帝长大,问题就来了。
    但凡有点志气的,谁愿意做傀儡?何况外戚专政嚣张至极,连公主的良田都敢明抢,哪个皇帝能够忍得。
    于是帝王培养无根无萍的宦官,让他们替自己夺/权。
    好不容易夺了权了,好么,皇帝又嗝屁了,权利又一次落到外戚手里。
    高层忙着夺/权,小皇帝来不及一展宏图就已身死,东汉的治理有多坎坷,于此可见一斑。
    或许也因为这样,到桓灵帝的时候,二者极重享受,全凭自己的心意过活。
    顶上不愿管,底下又吏治黑暗。天灾人祸,民不聊生。太平经一出,天下揭竿而起。
    可以说,东汉之乱,归根结底,至少有一半要算在帝王早殇上。
    且不说汉灵帝刘宏的政/治/成/就如何,他活着,就是一座定山石,镇得外戚与宦官不敢轻举妄动。
    何况刘宏并非蠢人。
    眼下本就时局动荡,汉祚岌岌可危,刘宏这么一死,便是对今后历史一无所知的徐濯,也明白这噩耗对早已千疮百孔的汉室是多么的雪上加霜。
    权力洗牌,纷争再起。
    祸起萧墙,内外不安。
    这天下,怕是要大乱了吧?
    先天下之忧而忧,这是这个时代有志之士的品格。可对于崔颂而言,灵帝死只意味着一件事。
    董卓快进京了。
    崔颂走下床榻,穿好外衣,伸手将长发拢到脑后:与我出去吧。
    皇帝都死了,举城同哀,这觉看来是无法睡成了。
    崔颂推开房门,适逢崔琰衣冠凌乱,不及整理便匆匆而来。
    当今正值壮年,怎会崔琰难以抑制面上的沉痛之色,金星凌日,荧惑守心。天将大乱矣。
    自董仲舒后,世人爱谈天人感应,汉光武更是带起了谶纬之术的潮流。天上的一颗星星变暗了,都能扯到人间帝王身上。金星凌日,荧惑守心本是再自然的天文气象,被太史令嘴皮子一碰,金星和火星就成了预示帝王猝死、灾难四起的妖星。
    崔颂对这星象占卜之说保持沉默在他看来,天上那一点一点的星星,哪个不长得一毛一样,能看出什么区别?
    因而崔颂只是随大流地附和了几句,表示了自己对帝王驾崩的痛心,刻奇地宣扬了一把爱君爱国的情怀,就和崔琰去摆路祭了。
    白布魂帛,银松挽幛。
    附近的人家同样点起了灯,铺设祭台,各守国丧。
    崔颂望着绵延不绝的白,站在长廊底下,听着耳边丝毫未减的雨声,心底有一分茫然。
    这雨仿佛永无停息,连上天都在为帝逝而泣泪。冰冷的雨水打在木制台阶上,溅湿了素色长袴,将鞋履染上一层深色。
    灵帝已死,董卓将至,天下分崩,人命如芥。
    他该何去何从?
    第二日,熬了一宿的众人回堂歇息。崔颂食不知味地吃了不带肉不加油的早餐,回到自己房间开始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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