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朝有一个农民,名为熊,他的土地被地主兼并,为了生存,只得成为地主的佃户,为地主耕种。
    地主的豪田,产量多么惊人!麦桔日日堆高,粮仓年年辟新。吃不完的粮食,卖都来不及卖,砌在仓里,受潮,发霉,被老鼠吃。几年下来,竟养出数只脸盆大的老鼠。
    而农民呢?见税什五,辛苦劳作一整年,粮食一半给地主,自己连饭都吃不饱,饿得皮包骨头。
    秦国一士人笑他:黔首自实田,何故沦于此?不如再去找荒田,自耕自种,总好过在这受人盘剥。
    却不曾想,时下土地兼并之盛,哪里还有荒田可找?
    农民道:这里好呀,虽然米饭吃得少,但是可以时时加餐主家粮仓里养了硕鼠,每只都有脸盆大,足够我儿子吃肉吃到饱。要到别处,指不定就没有这么大的老鼠了。
    士人道:我不信,哪有那么大的老鼠。
    农民道:不骗你,真的有那么大,而且时时有,四季有,从来不断货。
    士人道:这还真是奇了。那些硕鼠真是你家的救命恩人啊,你可要好好感谢它们。
    农民道:是啊,我每天都在感谢他们。
    后来,农民的儿子罴因为吃多了硕鼠,竟长得越来越像硕鼠。
    农民觉得很害怕,可地主却觉得农民的儿子最近变顺眼了,破天荒地推荐他做了一名小吏。
    罴的脸一天天地向硕鼠接近,他的官职也一天天地升高。
    终于有一天,罴不再是罴,他的身体,脸,手脚,都长成了硕鼠的模样。
    而此时的他也已身居高位,手执缙绅,封侯拜相。
    崔颂虽然没看懂这个故事,但从字里行间,也能猜出这篇赋暗藏讽喻。
    熊罴常被古人代指勇士,由罴至鼠,其中的暗指不言而喻。
    这篇赋当真好的人神共愤吗?
    未必。
    可配上其主当时的年龄,含义则完全不同。
    三年前,崔家颂郎才15岁。
    假若此赋有三分才,因着他的年纪,这才便成了七分。再加上名师不绝于口的赞叹,这七分才,也就成了十分。
    然而,不论原主的名声是否存在水分,他的文才究竟是三分还是十分,对崔颂而言都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一个连高考作文都写得扑朔迷离的理工汉子,你指望他作诗作赋?
    是以,当荀彧提及那《硕鼠赋》的时候,崔颂整块后背都炸起来了。
    卧槽该不是想跟他来一场斗赋吧?
    崔颂连忙正襟道:今一人言市有虎,荀兄信之乎?
    这是战国策中三人成虎的典故,荀彧能将原文倒背如流。可崔颂问得突然,令他不由微怔了下。
    三人言而成虎,崔颂词穷地斟酌着,低叹一声,如此抬举,颂愧甚。
    面子里子算什么,与其老想着怎么蒙混过关,提心吊胆地害怕自己露馅,倒不如老实地承认自己不行要能打消别人关于他很有才的想法,那最好,他一定会去烧高香的。
    荀彧露出一丝不赞同之色:君子百行尽,一赋笑千秋。君何必妄自菲薄。
    这剧本不对啊!
    崔颂有些不敢置信:非颂自轻,只恩师私溺,将颂视若亲子,故觉千好百好然颂顽劣驽钝,偶有所得,当不得如此盛赞。
    意思是:这不是谦虚,而是恩师偏爱我,把我当亲儿子看待,所以觉得我哪里都好其实我是个渣渣,千万不要找我拼赋!
    随后,崔颂感觉再谈下去估计就要发生文化界的惨案,于是找了个合适的借口,再次尿遁。
    崔颂离开后,未过三息,一头戴进贤冠,身穿绀色直裾的男子信步而来,于荀彧席前停下。
    叔父。那人行了一礼,抚衣坐于荀彧身侧。
    荀彧拢袖回礼,若有所思地道:公达以为崔公之子如何?
    荀攸抬眸反问:清河崔郎?何子之徒?
    见荀彧颔首,荀攸正跽而坐:可是方才那人?
    正是。公达莫非见过?
    荀攸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将昨日发生的种种一一道出。
    崔郎站立的方位,与我尚有一段距离。要说他不慎脱手,隔着数丈沾污我的衣摆,我是不信的。大概是他见那老者战战兢兢地赔礼,十分可怜,怕我为难于他,故蓄意将饴糖掷出,托言不慎弄脏我的衣裳,以揽赔偿之责。
    想到后来被送到他面前的贵重马车,荀攸不由一叹,
    只为了一陌生老叟,甘愿折损千万家财如此赤子之心,温恭直谅,实乃春秋遗风,当为罕见。
    如果崔颂此刻还在这,他必定是一脸的黑人问号。
    荀彧则道:
    崔公之子麒凤芝兰,渊渟岳峙。听闻他以父子礼为何公守孝三年,事何公如父今日一见,情谊竟深厚至此,提及何公,不由惴惴悢怆,仓皇而逃。又因守孝三年,自持无寸进,拒不受茂才之名,菲薄至此,奈何痛哉。
    此刻,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另一对叔侄眼中成了纯善谦冲才华横溢有点死心眼叫人心疼的小盆友、品德高尚太过君子容易被人欺负去的滥好人,崔颂绕路去了花园的另一个角落。
    这个地方正处于对角线的所在,同时离崔琰、荀彧的位置最远。
    还没找个地方坐下,旁边就传来了一个不是很想听到的声音。
    我当是谁,这位不是写赋讥讽蹇将军的天授之才吗?
    这是找茬来的。
    第11章 洛阳文会[三]
    崔颂转身看去,声音传来的方向是一处矮亭,里面坐着三个方巾裾衣的儒士,正对着他的所在。
    目光在三人中徘徊了片刻,最终落在左边一脸讥诮的方脸士子身上。
    此人约莫二十五六岁,国字脸,一字眉,穿着浅黄色的长裾,身上无多余的配饰。
    除却面上有些尖锐的神色,倒是可以称得上五官端正,眉眼敦厚,不带丝毫邪佞之气。
    对于无关紧要之人说的垃圾话,崔颂一向自带过滤功能,全当对方在迎风放气。
    所以他很有风度地朝三人行了个同辈礼,做饭前祷告似的拱了下手,就准备绕路离开。
    慢着
    崔颂脚步不停。
    你等一等
    继续往前走。
    崔颂你且站住!
    崔颂伫足,故作惊讶地折身:竟是在叫我?
    他的表情不似作伪,倒显得叫人的一方格外的无礼
    先是省略称谓不知所云,接着又大声地喧哗。尤其是最后一句喝止,因为急切而拔高了音调,引得附近的几个仕子皱眉,纷纷停止交谈,面带不豫地望了过来。
    方脸士子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察觉到周围若有若无的审视,他的脸上有些烧,暗骂世家子惯爱装模作样,拂袖走出凉亭。
    原以为,以这些所谓天才的傲气,最初的一句挑衅足以惹怒他们。反唇相讥也好,怒气勃发也罢,只要在这个会上发作,任凭你有天大的才华,也免不了一个气量狭小、不敬前辈、恃才放旷的恶名。
    却没想到这个崔颂年纪不大,忍性却是了得,不仅装作没听出他的嘲讽,还若无其事地朝他行礼,自顾自地调头离开?
    果如恩师所说,这些世家子心机深沉、沽名钓誉,没有一个是良善之辈。
    想到自家才华绝世,却因为出生而处处被世族官宦压一头,终其一生不得志的老师,方脸士子掩去眼中的热意,在众位士子的注视下走到崔颂跟前。
    在下汉阳贺纬,无名小卒耳,久闻君之大名。纬想与君把臂而谈,却见君匆匆而过,避之不及,不由急切了些刚刚若有言行不当之处,还望海涵。
    自称贺纬的士子说得客气,话中却夹着针:前辈想要和你切磋文学,你为什么躲?难道是嫌弃这个前辈没有才名,不配和你交谈么?
    除此之外,他还为自己的失态作了解释:因为迫切地想与名士交流学问,一时心急,没顾上礼貌问题。而他之所以心急,也是因为这位名士对他视而不见的缘故。
    这些弯弯绕绕,含沙射影,崔颂未必全懂,但暗埋在其中的恶意,他就算是捏着鼻子也能嗅出来。
    千言万语,崔颂一言以应对之:这位仁兄,我适才是去更衣
    我刚刚是去上厕所,所以和你打了招呼就走了,有什么不对吗?
    一听是贺纬半路拦人,为了所谓的切磋不让人去上厕所,众人看向贺纬的目光顿时变得十分微妙。
    贺纬差点一口气没吸上来:你
    崔颂并袖一揖,笑道:承蒙贺兄厚爱,既如此,不若我们结伴同行?去厕所?
    听出他的潜台词,周围人都笑了。贺纬的脸涨成了猪肝色,认定周围这些世家子沆瀣一气,存心看他笑话,遂不再端着所谓的风度,冷然笑道。
    无妨。你我先较量个一场,再去更衣不迟。
    试着忽略周围异样的目光,贺纬立直背脊:听闻清河崔郎三岁成诵,八岁通赋,字若仙云,六艺皆精。今日我想与你比试一场,你是应还是不应?
    崔颂问:你想与我比诗斗赋?
    贺纬面露讥诮,一脸你当我傻的神色:谁人不知清河崔郎最擅作诗作赋,纬虽不才,却也有自知之明,不会自取其辱,滥作诗赋班门弄斧。
    崔颂忍住嘴角的上扬:你待如何?
    贺纬道:既是君子六艺,无一不通,那便与我比试六艺中的数,如何?
    理工汪崔颂:
    贺纬不屑道:可是怕了?
    你想怎么比?崔颂双袖对拢,在袖子下面掐了掐自己的手心。
    贺纬讲述了比试的方案。说来简单,其实就是各自出题,考校对方数的能力。
    崔颂大方地将先出题的权利让给贺纬无关轻敌,更不是犯傻地讲究谦让,事实上,崔颂还未看过古代的数学书,不知道古代数学的题目是怎样的,因而只得把球踢给对方,自己伺机而动。
    贺纬出了一题:今有田广三百六十六步,从四百三十三步,问为田几何?
    崔颂:
    围观的众人窃窃私语。
    此题乃是由《九章算术》中的计田法演变而来,题目本身并不艰涩,但因数字较大,短时间内难以算清。若是未带算筹[1]与纸笔,仅凭心算,更是难上加难。
    一人道:这贺纬真是好本事,自己擅长数,就激崔家小郎与他比数,以己之长攻他人之短,这就是汉阳寒士的作风?
    旁边的人出声附和。
    是极。亏得这贺萧图(贺纬的字)虚长崔郎数岁,都是父辈的人了,还这般刁难一个未及冠的成童,竟也不嫌丢人?
    以他之言,崔郎擅文,比文是班门弄斧;可他怎么不说自己擅数?和崔郎比数倒是正义了?好见识,好正义,我当替他臊一臊。
    当真陋儒!我耻与此人同席!
    与贺纬一起来的两名汉阳寒士禁不住掩袖埋面。
    却也有刻板迂腐的老学究看不惯崔颂的轻忽。
    贺萧图的确有违君子之风,可这崔家的小儿也太张狂了吧?盎公曰: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崔家小儿身负盛名,却要以己之短攻他人之长若在此败于这名不见经传的寒士,他如何面对死去的何公?
    年轻的士子不以为然,但出声的是年老的长辈,他们不便辩驳,遂假装未听到,继续耳语窃声,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讨论。
    崔颂自然也听到了老学者的那一句话,他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引用了唐朝韩愈的名言: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我与贺兄今日切磋论道,互补不足。若颂今日败了,则颂技不如人,甘拜下风。借口己之短,彼之长,或以年龄为由搪塞,岂非自欺?
    老耆宿捋着胡子,咀嚼那句闻道有先后,互补不足的话,脸色略微回缓。再听到后面的言语,他不由有些动容:莫怪何公如此偏溺幼徒。学海的高足,有君子之风,行若由夷,当得贤名。
    贺纬最看不惯世家子有事没事端着的仪态,即便是输也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心中火气直冒:答不上便答不上,非要扯这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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