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春景随意唔了一声,不再说话。
    虽然师父叫他自己看着办,沈欢并不敢真的看着办,拿着几本书,看了很多病例,才头大的添添减减几味药材的分量,扔到了圆肚子平底的锅里。
    他又往里砂锅里加了一半的水,喊道:师父!加多少水呀?
    你看着办。宋春景道。
    沈欢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师父!水!加多少?
    这次里头的声音大了些,宋春景似乎站在了窗户旁边,你看着办。
    沈欢:
    沈欢望了望锅里,觉得差不多。
    于是生火,他还想问要煎多久,想了想没问,自己翻了翻书。
    一刻钟。
    他查到答案,松了一口气。
    一刻钟时间过了三分之二,锅内冒起小泡,眼见着水越来越少,沈欢担心没熬成就干了,往里加了一大碗水。
    看着小泡不住转成大泡。
    吐出来一口气。
    宋春景坐在窗前的方桌旁,开了半扇窗。
    从窗户缝里,看他小徒忙碌的身影,出了一会儿神。
    沈欢煎完药,端进来一碗,双手捧着。
    床上没人,他环顾一圈,发现了窗边的宋春景。
    沈欢走过去,跟着他目光一起望了望外头。
    发现正对着自己的小药炉。
    手忙脚乱都被师父看到了。
    沈欢脸腾的红了,不好意思的端着药递到他手边,师父,给。
    宋春景接过来,抿了一口,火候太大,扑点水。
    沈欢点点头,往外走。
    出去后,又往砂锅里加了一碗水。
    刚加了一半,宋春景在身后道:沈欢。
    沈欢停住动作。
    宋春景没什么感情的说:叫你往火上扑点水。
    沈欢顿时像被人点了穴,僵在当场。
    不过也不是头一次出糗了。
    沈欢认命的点了点头。
    宋春景又交代,切记,中途不可锅内加水,不然药的疗效就没了大半。
    沈欢:
    宋春景看他模样,便道:若是加过了,重新再熬。
    沈欢一上午,几乎将头磕成了啄木鸟,闻言飞快的用毛巾垫着手,端着锅去将汤药倒了。
    重来一遍。
    这次他有了经验,有条不紊操作着。
    将近晌午,那碗蒸腾热药姗姗来迟,终于又出现在了小方桌上。
    宋春景一手端起,尝了一口,皱了皱眉。
    沈欢心提到了嗓子眼。
    火候不大够,水有些多,略微稀了些。宋春景说。
    沈欢要接,宋春景摆了摆手。
    这这么着吧,晚上再说。
    端起汤药一饮而尽。
    沈欢接了空碗,还有半锅,我去给您盛。
    宋春景摆了摆手,一碗就够。
    沈欢点了点头,等着他后话。
    宋春景侧过头咳了一声,照你这么个熬法,病人得喝半锅水,才能吃上一副药。宋春景面无表情道:胃口小的,都被撑破了肚皮。
    沈欢老老实实站在一旁听训。
    不过难能可贵的踏实。最后,他这没半句好话的师父如此总结道。
    沈欢种在心底的花,差点笑开了。
    他溜溜达达端着碗出来。
    看了看锅里的汤药,又扭头看了看窗户。
    那里早没了人。
    他偷偷用碗盛了半碗,端到嘴边喝了一口,
    难以形容。
    沈欢苦的舌头差点掉下来。
    也不知师父是怎么喝下去的。
    他嫌弃的扔了碗,撇着嘴看自己之前种下去的黄芪。
    一场春雨,浇活了它。
    一夜之间长出了一掌高。
    沈欢眼睛有了着落,便蹲在那里盯着它发呆。
    沈欢聪明,也肯学,中午将药罐洗干净,下午将医书翻的哗啦哗啦响。
    等到晚间,他熟练许多。
    终于将一锅水拌着草药,熬成了浓浓一碗。
    他兴奋的端进了屋,小心翼翼搁在了宋春景手边。
    宋春景正在画画。
    见状,看了一眼发黑泛青的汤药。
    极其不明显的皱了皱眉。
    沈欢眼巴巴的看着他。
    宋春景这次没有先尝一口,直接端起碗,一口气喝了大半碗。
    可以。他评价道。
    然后端起晾在一旁的茶水,闷下去了满满一盏。
    茶盏底部躺着些许春茶叶子,均是完整可爱的清新模样。
    叶体纹路清晰,表面舒展完整。
    不像是经历过入锅翻炒的样子。
    沈欢并未多想,高兴了咧开了嘴,催促他把剩下的喝完。
    余下的宋春景实在喝不下去,又放回了桌上。
    沈欢看着搁在桌上的半碗药,觉得这浪费的不是药,而是自己的心头血。
    宋春景不甚在意,随口道:收拾干净,去背书吧。
    沈欢沮丧的点了点头,宋春景想了想,若是背烦了,可捡着其他药方煎一煎,注意添水多少和火候。
    嗯,知道了。沈欢应了一声,将自己的心头血端出去倒掉了。
    他站在墙边,心疼的看了许久。
    这才回去看书,却总也看不进去。
    他给师父熬了两回药,并且得到了夸奖。
    觉得自己终于不是两眼一抹黑,学会了点真东西。
    似乎从这小小瓦罐里找到了乐趣,仍想继续煎药。
    但是师父今天的药已经喝完了,不能再煎了,否则太浪费了。
    随即,他灵光一现,想到了自己的爹。
    将军自己伤了腰,现在都没有养好,下雨阴天疼的要命。
    沈欢心思活泛起来,想着,那就给爹熬一副药吧。
    治一治他的腰伤。
    他对照医书,组了一副治疗跌打损伤的药,又想起前些日子宋春景给丞相家二公子开的扭伤脚的药,回忆着添了两味。
    然后拿去给宋春景瞧。
    宋春景看了一遍,还行,就这么着吧。
    沈欢:这能行吗?
    反正是吃不死人的玩意儿,他道:你看着,差不多都行。
    同时,他心道:这就是碗毒药,只要是你熬的,你爹也喝得下去。
    沈欢提心吊胆的看着他。
    觉得他这名医的名声,也许是撞大运撞出来的。
    这话他只敢想想。
    宋春景这两天又眼可见的有些烦闷,因此更加不敢说话。
    只得自己去琢磨的熬药。
    子夜时分,这碗千辛万苦的药,终于送到了老将军手里。
    将军府。
    外头漆黑一片,将军从被窝里爬起来,喝了一碗苦药。
    他哈了一声,似乎想将那苦辣味道吐出去。
    管家赶紧夹了一颗蜜饯递到他嘴里。
    少爷的一片心意。
    将军呜呜囔囔的嚼着蜜饯,缓过了那阵苦劲儿。
    回想一下,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管家哭笑不得,这心意也忒苦了。
    将军道:我儿熬出来的,毒药也喝得。
    他又连续吃了几颗能甜掉牙的海棠干儿,边坐在椅子上发呆。
    他腰伤好了些,却躺懒了骨头,不爱舞枪弄剑的动弹了。
    管家看他不着急睡觉,指挥下人抬进来一个大桶,里头搁着好些草药。
    蒸腾冒气。
    是宋太医给的药,将军多泡泡,能舒筋活血。管家道。
    将军坐在椅子上点了点头。
    将鞋袜一甩,光着脚钻进了水中。
    管家站在一旁等着,小声禀告:荔王派人送了拜帖来。
    将军点了点头。
    已经是第三回 了。管家提醒道。
    将军又点了点头。
    看他样子似乎是又不打算见。
    管家便问道:荔王不可笼络吗?
    笼络什么?将军问。
    管家想了想,出谋划策道:他同太子互不对付很久了,反正无论如何也跟太子不是一路了,不如请他多多照顾咱们少爷?
    不跟太子一路,也未必就同咱们一路。
    将军泡着脚,觉得有些烫,便拿过棉巾擦了擦,踩在木桶边儿上,太子不是什么好人,荔王也不是什么好鸟儿。
    擦完了,棉巾扔到水盆里,棉布柔软吸水,立刻就濡湿了大片。
    哎唷唷,您还没泡呢!管家赶紧下手捞了起来。
    我忘了。将军笑了自己一句。
    一会儿的吧。似乎是冷,他又将鞋袜穿上了。
    太子是长子,名正言顺,心情好了不想计较,就放沈欢一马,何况同沈欢师父还有些私底下的交情,不至于太为难他。
    将军站起身来抻了个懒腰,荔王算什么,他名不正言不顺啊,荔王虽然盼着太子降位,更盼着沈欢早死。
    管家一头雾水的望着他。
    哎呦我的老腰。将军感叹了一声。
    听他叹息,管家连忙伸手,上前来扶住他,慢慢走到了床边,托着他腰间坐了下去。
    将军稳妥坐好。
    瞧了一眼满脑袋问号的老伙计。
    若是太子没了,皇上别无选择,势必认回沈欢,广天下告知。他眯起眼,笑的像只百年老猫,荔王想上位,还有的熬,可能性几乎没有。可若是没有沈欢,太子若出了什么意外,那皇上才会首先考虑他这个旁支。
    管家恍然大悟噢了一声,彻底服了。
    对喽!将军由他扶着躺下去,调整一下舒服的睡姿,荔王要争的根本不是太子位,乃是要同咱们家沈欢,争太子候选人啊!
    他长叹一声,说着闭上了眼,准备睡了。
    到底是年纪大了。
    不似年轻时候精力旺盛,已扛不住困倦。
    管家等了一会儿。
    直到听到他发出沉稳匀称的呼吸声,才轻手轻脚退出卧室。
    第26章
    贤淑殿迎来送往。
    热闹了好些时候了。
    淑嫔怀胎两个半月,肚子还未显形,已经孕态尽显,出入四处都由人搀扶着,后头跟着一大堆人。
    自淑嫔的贴身侍女被打死了一个过后,另一个就更受看重许多。
    人前人后的,巴结她的人多的堪比皇后身边的大宫女。
    娘娘,太医院的马上就来请脉了,您收拾一下吗?那侍女问道。
    淑嫔笑了笑,收拾什么?我头疼腰痛,区区一个太医过来,还要起身迎接吗?
    是是,侍女捂着嘴笑,眼睛里尽是得意,还不知道这次是谁来,听说是宋太医呢。
    淑嫔往后一靠,靠到了柔软的鹅绒靠枕上。
    头上别着的发钗叮当作响,是只紫金玉琉璃钗,上头探出去两只凤头,下头坠着三只祖母绿猫眼球,微微一动就叮咛作响。
    只这一件首饰,就把京中繁华地段五间门面并五进深的豪宅,戴在了头上。
    她捏着被剥好皮、去好籽的葡萄,冷笑了几声。
    我正想着他呢。
    不多时,太医院的人来了。
    由院判亲自领着,进了贤淑殿的门。
    一进门,院判笑着行了个礼,娘娘康健。
    身后跟着的年轻太医跪在了地上,跟着道:娘娘康健。
    娘娘康不康健未可知,倒是心情十分好。
    又吃了一颗酸甜可口的葡萄肉。
    她闻言点了点头,却未说话。
    院判看了她一眼,弯着腰,捧着笑,娘娘,这是太医院新晋的许太医,是新人中的佼佼者,擅长生产事,特地带来为您看胎。
    淑嫔一顿,第二颗葡萄停在了嘴边不远处。
    转头看了地上那人一眼,那年轻太医也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视线一撞,年轻太医慌忙垂下头。
    淑嫔扔了葡萄,怒问:怎么不是宋春景?!
    她狠狠一拍小方桌,嘭的一声响。
    院判膝盖一曲,跪在了地上。
    院判见多识广,见过孕中情绪波动大的,没见过这么喜怒无常的。
    也见过仗着身孕骄横的,却没见过这么骄横的。
    怪不得一个两个都不乐意来,这简直是提头看病,一不小心就得搭上命的主儿。
    娘娘莫气,莫气,院判赶紧道:宋太医生病了!等病好了,仍旧是他为您看胎
    淑嫔顿了顿,气焰消了些。
    讽刺道:怎么太医也会生病吗?
    哪有不生病的人唷,何况宋太医本来就体弱,院判道:怕过了病气给您,要养上五六日才能进宫。
    养病不打紧,淑嫔道:别是吓病的就成了。
    一旁的侍女噗嗤一声笑,赶紧捂住了嘴。
    院判强撑着笑脸,客气道:先请许太医未您请脉吧。
    淑嫔把袖子扒拉下去盖住手,瞥了一眼那面生的太医,悠闲的继续捏了一颗葡萄。
    侍女没好气道:什么新人太医,也不如老人有经验,竟拿来打发我们娘娘!
    冤枉唷,院判磕了个头,哭诉道:这是顶好的人了,娘娘信下官,准没错的!
    侍女仍要继续挖苦,淑嫔却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
    罢了。
    靠上拽了拽袖子,露出一只养尊处优的纤纤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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