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时亦看了一会儿他朝自己伸着的那只手,没动。

    其实挺多时候,不光是他爸,时亦自己都觉得自己算是破事儿挺多那种。

    不说话,不好相处,东西不让动,换地儿就睡不着觉,还不让人碰。

    看着就不招人待见。

    也不是没改过。这事程航比别人都有发言权,都过去半年多了,半吊子心理医生还对当初跟自己握了个手就扎进洗手间二十分钟的祖宗记忆犹新。

    每次提起来都能念叨半天。

    特别受伤,特别影响职业自信,看起来还特别想跟他要点儿精神损失费。

    时亦叹了口气,落下视线。

    没等他再试图克服障碍握一握手,身体的不适就比意识先反应了上来。

    闷,喘不上气。

    堵在胸口的东西又开始往上顶。

    他没说话,闭上眼睛压了压,想着怎么把这事尽量不那么像挑衅地岔过去。

    林间收回了手。

    他其实不太了解好学生平时的生存状态,摸了下脑袋,低头看了看那两个大号行李箱跟上头摞着的可能是把高中三年的书全装进去的书包,猜测:抻着了?

    这句话问得有点儿突兀,时亦没立刻反应过来。

    林间又指了指他没准备动的右胳膊。

    时亦低头,看了一眼床下,才想起来自己刚把这堆东西跟床单被罩脸盆一块儿一趟拎上了没电梯的七楼。

    也行。

    反正也是个理由,时亦收回视线,顺水推舟点了下头。

    可能是确实困得不舒服,有些念头在他脑海里闪了下就过去了,老万临走前的好心嘱咐也没额外引起什么警惕。

    林间求知欲很强,绕过来特意看了看他的胳膊:疼吗?酸?抬不起来那种还是使不上劲儿?

    时亦哪知道该疼还是酸,看着对方居然还挺认真的表情,胡乱选了一个:抬不起来。

    林间:跟硬拉完了差不多?

    嗯。

    会不会变青,发不发紫?

    不。

    按着疼吗?

    疼。

    用不用热敷,手抖不抖?

    时亦有点头疼。

    来宿舍前,曾经有一份真挚的提醒放在他面前。

    总算明白了万老师为什么做那么多铺垫也要特意跟他提出来这一点,时亦按着额头,揉了两下,认真考虑起了自己要不要给新舍友表演一个当场昏迷。

    幸好他的新舍友看起来也暂时基本满足了求知欲,看他闭嘴了就没再逼逼,从他那张上床下桌上下来,回了自己的那一头。

    时亦本来想就这么躺回去,挪了下胳膊,忽然想起来自己刚才顺坡下的借口。

    早知道就不该因为使不上劲儿多个儿化音选了抬不起来。

    总不能刚答完就自己打脸,时亦固定在原动作抉择了半天,还是横下心闭了闭眼睛,敬业地直接松了左胳膊。

    听见身后过于突兀的一声砸床砸出来的闷响,林间书包拉链上的铃铛都短暂地静止了一会儿。

    上铺的设计也不知道是合理还是不合理,从这个角度,人躺下去连个影子都看不着。

    林间摘了眼镜,谨慎地挪了两步:时亦?

    时亦:活着。

    哦。林间松了口气,你吃饭吗?

    时亦觉得这是个圈套。

    一旦他回答了,可能就要面临你喜欢吃馒头还是米饭、米饭要二两还是一斤、喜欢软的还是硬的、五常大米还是泰国香米之类的一系列问题。

    再这么下去,时亦觉得自己的缩句能力和耐心可能都将要在接下来的一年里被热心的舍友提高一个台阶。

    他闭上眼睛,没再配合下面可能是蓝猫淘气三千问成精了的舍友,埋进软过头的棉花枕头。

    耳机只摘了一边,另一边还塞在耳朵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也不知道程航是把电话挂了,还是震撼得确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林间攥着手机,换了个视角,又试着叫了他一声。

    没回应。

    窗帘被拉上了大半,光线斜斜投落下来,人影半蜷在床上,一动都没动。

    估计是睡着了。

    林间松了口气,收起手机,抓了抓头发,把书包拎起来。

    甩到一半,想起他舍友可能是个不擅长说话的小书呆子,又及时收了点儿劲,轻轻搭在了肩膀上。

    时亦躺在床上,听见他来回走了两圈。

    脚步声倒是不大,到了窗边,跟着哗啦一声响,闭着的眼皮外面的光线就忽然一暗。

    寝室都是新的,门轴合页油都没上,打开又合上,挺尖锐地吱嘎响了一声。

    门锁咔哒一响。

    早知道门外有人,脚步声凑过来,在走廊里低分贝地乱了一会儿。

    然后就彻底安静了。

    时亦睁开眼睛。

    刚才还能把人眼睛晃瞎的阳光只剩下窄窄一条,从窗帘的缝隙里费劲巴拉挤进来。

    宿舍统一发的窗帘薄得一批,光线渗过蓝色布料的空隙,投下片异常柔和的光晕。

    他这个新舍友临出门前居然还顺便帮他拉了个窗帘。

    时亦往墙边挪了点,枕着据说不能动那条胳膊,躲了躲空调的风。

    涌进来一群人的时候不知道被谁抓着遥控器调低了几度,刚没在意,现在才觉得有点儿凉。

    被套没套,跟被子一块儿堆在了下面。

    他懒得折腾,准备晚上再收拾,这会儿估计也没法探下去条胳膊够上来。

    反正总比大冬天被一桶水从头浇透了关外面好得多。

    时亦翻了个身,屈起手臂遮住眼睛。

    可能是这个环境跟过去的宿舍挺不一样,也可能是刚才那段问答刚好消耗掉了最后一点精力。

    他本来还以为自己得再熬一会儿,听段白噪音,或者实在没办法下床去拿药,结果最后都没用得上。

    像是滑进了个挺陌生的水塘,没等他反应,整个人已经跟着一个跟头栽进去进去。

    难得深沉的睡意没顶地涌上来。

    这一觉睡得异常的沉。

    时亦醒过来,甚至有点儿没想明白自己究竟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

    别动。程航的声音从耳机里及时响起来,你叫时亦,你是个人,你是男的,你今年十七岁,你在你们学校寝室上铺,你掉下去可能就真把胳膊抻了。

    时亦实在不太想听前面那一段毫无营养的废话:你非要每次都从头开始说吗?

    这样方便。程航很专业,反正你永远不知道你的患者刚醒过来断片儿到了什么地步,我还见过醒了以为自己是飞机,非要从六楼滑翔下去的。

    时亦不打算在这种话题上跟他浪费太多时间,撑着胳膊坐起来,看了一眼手机。

    没想象的那么久,从他最后有意识到现在,一共也才过了两个多小时。

    睡得倒是挺好,胸口没那么堵了,始终如影随形的烦闷焦躁总算消散了大半。

    头有点晕,身上有点儿酸。

    不严重,可能是中暑的后遗症。

    时亦看了一会儿手机,忽然意识到重点:你两个小时都没挂电话?

    我们新发的蓝牙耳机,今天整理病历,戴着又不耽误事。

    程航显然被自己感动得不轻:没关系,这就是医生。治病救人,一切为了患者,为了一切患者,为了患者一切

    你大爷的一切。时亦说,花的是我电话费。

    程航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改口:为了患者的百分之九十

    时亦按了按额头。

    他的错。

    从一开始就不该给程航打这个电话。

    隐约觉得宿舍跟刚才不太一样,时亦没打扰半吊子心理医生的自我感动,坐起来看了一圈。

    确实有点变化。

    饮水机幽幽飘着的那一点小红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

    窗帘挺草率地堆在窗台上,被两本大部头字典压着,彻底堵死了最后一点儿光。

    空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调回去的,出风口均匀地从上摆到下,不冷不热地把风慢悠悠往外吹。

    除了上回晕过去,还没见你睡这么沉。

    整理病历太无聊,程航闲得听了全程,给他转播:你舍友回来了一趟,带了两个人,好像是要拿什么体育队的东西。

    时亦忍不住皱了下眉:我没醒?

    难说,你醒了也不跟我聊天儿。程航说,你听见我叫你孙子了吗?

    时亦:没有。

    那你没醒。程航挺有把握,继续往下说,他让那两个人在外边等他,在你床边转了两圈,不知道干什么了。

    时亦胸口蓦地一沉,扑棱坐起来。

    他没有叫人靠近身边的习惯,尤其是睡着了没法防备的时候。

    本来还以为上铺能好点,没想到舍友居然特么这么高。

    还能灌篮。

    冷静冷静。我看你舍友人不错,应该没事儿。

    程航知道他介意这个,有点后悔,飞快在另一头安抚他:你现在闭上眼睛,深呼吸,想象自己在算了你什么都别想,先跟着我调整呼吸。

    他这边进了工作状态严阵以待,数完几个数,也没听见对面时亦的动静。

    程航有点儿担心,试着叫他,时亦?没事吧?

    时亦坐在床上,没事。

    程航松了口气:看着什么了?你舍友没干什么吧?我感觉他挺体贴的

    是挺体贴的。

    时亦觉得自己现在没有感情:他把毛巾盖我屁股上了。

    第6章

    毛巾带来的震撼比想象中还大。

    时亦恢复人形下了床,插上饮水机烧了点水,翻出桶方便面泡上,在书桌前面坐了整整半个小时。

    然后依然没太能想明白,自己这个新舍友的脑回路究竟长成了什么形状。

    匪夷所思。

    下午可能是外出活动的时间,整个宿舍楼都挺清净。林间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出门以后就一直没再回来。

    时亦到最后也没能靠自己得出问题的答案,顺利把怎么都捋不顺的逻辑死结打开。

    那条毛巾在床栏杆上挂了半天,最后还是被他整整齐齐叠起来,眼不见心不烦地收进了衣柜的最里层。

    不能看。

    看就是屁股。

    时亦决定给脑子里换点儿新的内容,翻出本竞赛题,边吃方便面边刷了几页。

    明天开学,下午没什么安排,行李已经差不多收拾完了。

    其中一个行李箱被他立在床边,竖着客串了个能活动的置物架,上边放了好几摞衣服。

    另一个里面装的都是实在不知道怎么用上的东西,他本来想寄回去,最后还是塞进了衣柜下面,好不容易顶着门合上挂了锁。

    东西不少,收拾完看着其实还行。

    就是书带得有点多,书架上没放下,又在桌上叠了一摞。

    时亦搁下笔,翻出两本全新的习题,把剩下的码齐磕了磕,推回桌角。

    他的参考书有不少,模拟题竞赛题各省真卷乱七八糟的一堆,有不少其实都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但时母不太清楚他用哪本不用哪本,又十分担心少了一本就会摧毁他的学习进度,临走前都给他装进了书包里。

    掏出来往桌上放的时候,分量沉得他都差点怀疑自己当时能把这堆东西弄上来,可能是因为临时被注射了什么变身效果的神秘血清。

    翻过去两页没什么价值的题目解析,时亦低下头,握着叉子在桶里来回转了几圈。

    方便面是临走买的,命运很多舛,跟随行李箱翻滚了不止一次,碎得基本上已经脱离了叉子能掌控的范围。

    他徒劳地努力了一分钟,终于决定选择放弃,扔下叉子端起面桶。

    手机被两个小时的通话彻底榨干了电量,正在床上充电,忽然嗡嗡响起来。

    他最后草草喝了几口汤,走过去,拿起来看了一眼。

    没有备注,号码是家里的座机。

    时亦翻出耳机插上,按下接听。

    小亦?对面的声音有点犹豫,到宿舍了吗?

    嗯。时亦说。

    时母顿了顿,轻声问他:顺利吗?学校人多不多

    时亦没立刻回答,侧过头,把耳塞往外调了调位置。

    下一秒,刺耳的磕碰声不出意料地响起来。

    也不知道一个电话听筒折腾了几轮,再安静下来,对面已经换了时父格外严厉的声音:不回消息,翅膀硬了?

    时亦没说话。

    好好的,发什么脾气?

    时母打断他:小亦,你爸刚回家,妈跟他解释

    解释什么?时父的声音满是火气,心理医生也给他找了,要转学也转了!还有哪儿不满意?

    时母有点急:都过去了,说这些干什么?

    你问问他过去没有!这两年他惹了多少祸?上个学好像谁都欠他一样!我们当初什么条件?也没见这么多矫情毛病

    时亦觉得他们两个大概率还得吵一会儿,顺手挂了电话。

    他拿着手机站了会儿,把手机调回了飞行模式,点开了个离线歌单。

    睡得确实有点沉,手机开了震动,居然也没听见有短信发过来。

    都是家里的,不到半天攒了二十来条。大概是因为他没忍住挂了电话,又一直不回消息,有几条一打眼扫过去就都是异常醒目严厉的感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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