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吸了口气,让自己把注意力转开,看向窗外。

    办公室的视野很好,挨着操场,一眼就能看见篮球场和体育馆。

    刚下过雨的天色比平时亮,蓝得像是重新调过饱和度。

    草地洗出了原本的翠绿,衬着新铺的跑道,上面的白线都格外清楚。

    篮球场上还有积水,东一滩西一片,倒映着一绺一绺被风搅和得稀碎的云。

    有人在操场上打篮球。

    肩膀还有点疼,时亦揉了下,跟着看了看。

    还没开学,返校的人不多,勉强凑了两个队。

    拿球的个头挺高,穿着校服,袖口高高卡在手肘上,露出小臂线条强韧的肌肉。

    敞着怀,一跑动衣摆就被风兜起来。

    挺惹眼。

    喜欢打篮球?老万看着面前有点瘦弱的学生,试图给他找出点课外能做的活动,我们班好像有个篮球队,开学还能打比赛

    不会。时亦说。

    老万愣了下,扶了扶眼镜仔细抬头

    男孩子瘦高,眼睛被厚重的镜框遮了大半,低着头,看不出神色。

    有点闷,不怎么爱说话,但站得笔挺,肩背都板正,规规矩矩的招人喜欢。

    还熬夜预习,看着就像个好孩子。

    就是不会打篮球有点儿可惜。

    老万一直是个很相信自己班同学的老师,听他这么说,就把篮球队的申请表从那一摞里抽了出去。

    时亦没再说话,重新看向窗外。

    他不懂这些东西,也没兴趣,只能看出打得应该不错。

    至少跑动折返都异常矫健,一转眼球就又回了他手里,每次都能投中,还一脚都没踩在水里。

    矫健得有点儿眼熟。

    时亦还在回忆自己上次脑海里出现矫健这个词究竟是什么时候,老万已经顺利从一摞卷子底下发现了自己的印章,满意地呵了两口气,给他盖在了宿舍的回执单上。

    时亦接过回执单,看了一眼。

    709宿舍,2号床。

    1号床上签了名,估计是已经来报过到了,后面一趟床单被罩脸盆都打了勾。

    字还行,该有的笔锋都有,就是工整得有点过了头。

    一笔一划,横是横竖是竖的,挺端正的两个字。

    林间。

    先熟悉一下舍友。

    老万坐起来,往外看了一眼:接下来的一年里,你们都会在一起学习生活,要互相照顾,互相帮助。

    时亦看着他往窗边走,没立刻跟上去。

    老万挺耐心,笑着朝他招招手,打开窗户:来。

    时亦没忍住,看了一眼办公室门口那个三楼的标志,又看了看和蔼可亲面带笑容的老万。

    这个学校下楼的方式还挺猎奇。

    幸好老万还没彻底失去理智,在时亦开始考虑三楼下去是直接跳还是扯栏杆的时候,慢悠悠拉开了窗户。

    老万刚下高二,班里的同学也没认熟,正好昨天没收过一次林间的手机,对小同学的印象挺深。

    他这个班主任当得没什么架子,拄着窗台探出半个身子,笑呵呵往你争我夺的球场上遥遥招手:林间同学。

    时亦:

    他不是很想去打这个招呼。

    但操场上的林间同学显然十分待人和气性格友善,听见他们班主任招呼,就跟着抬了个头。

    准确的说,其实不光是抬了个头。

    时亦被老万难却的盛情邀请到窗户边上的时候,正好看见刚才带球的那道身影一个抢断,又一次把球漂亮地拿到了手上。

    然后脚下没顿,假动作晃开两个人,跳起来轻松灌了个篮。

    少年利落的短发被汗水浸得微湿,衣摆下面露出截劲窄的腰线。

    他一手扯着篮筐,晃了两晃,正好吊在了办公室看出去的视线末端。

    另一只手斯斯文文地推了下眼镜,朝时亦笑着招了招手。

    老万对这个电影镜头似的画面很满意,给窗外的小同学点了个赞,回头看向时亦。

    时亦看着窗外,陷入了短暂的思考。

    怎么样?

    新同学需要建立起良好的第一印象,老万循循善诱,坐回桌前拉开抽屉,说说看,对新舍友有什么感觉

    他的话音还没落,窗外忽然短暂地传来了扑通一声闷响。

    老万回头,看着忽然空了的视野,有点茫然。

    时亦扶了下眼镜,把视线从篮球架被硬生生撅碎的木头茬子上挪开,收回目光。

    感觉。

    时亦:挺沉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不怪我们间哥,我们间哥身手可好了。

    我们间哥中了看见对象就必须从天而降咒。

    第4章

    时亦没能立刻和他的新舍友会面。

    因为他的新舍友被路过的体育老师抓了个正着,去体育组赔那个被连根压折的球筐了。

    新篮球架没经历过考验,可能有一定几率的质量问题。

    老万有点儿遗憾,又看了看窗外,给意外落幕的镜头补了个话外音的总结升华:就像我们的人生,如果没有经历过各种压力、打击和挫折,很难知道韧性究竟能强到什么地步,又会发生什么样的量变和质变

    时亦对韧性和质变的兴趣不大,提了提神,又仔细想了想这个从天而降究竟为什么这么眼熟。

    以及他又不是球筐,为什么对有点沉这三个字莫名其妙的尤其有心得。

    感同身受,不用思考就能脱口而出那种。

    特别真实。

    在家里的几天就没能睡好,出来第一宿又成功睁着眼睛熬到了天亮,太阳穴像是往里钉了个楔子似的疼。

    严重缺觉的思维像是生了层锈,稍微使点力气转转,都嘎吱作响地往下掉渣。

    时亦没忍住,皱了下眉。

    他的状态不好得太明显,连老万也看得出来,暂停了对《由新篮球架球筐被压断事件的一点浅思》的汇报,拿着回执带他出了办公室。

    到了楼下,老万又特意给他指了遍宿舍。

    河高的布局不复杂,几条主干路横平竖直,出门一直走,闭着眼睛都能撞上学校后墙。

    但老万显然还不太放心,特意把直走到头左拐这件事掰开了揉碎了,给他变换方式调整顺序,详细讲了好几遍。

    本来以为程航那样的就已经话多到极致了,现在看来根本不是一个段位。

    在时亦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会在班主任的课上直接睡死过去的时候,老万终于铺垫得差不多,话头异常生硬地转回来:对了,时亦同学,关于你的舍友

    万老师。时亦截住他,我会和舍友好好相处的。

    好好相处要建立在互相了解上。万老师摆摆手,继续耐心地跟他说,林间同学性格很好,不打架,不和同学闹矛盾,就是有点啰嗦。

    万老师话头顿了下,看着仿佛忽然精神了的学生:怎么了?

    时亦:没事。

    老万放心了,放手让他自己去了宿舍楼。

    返校的学生不多,手续都办得挺利索,核对过身份就发了统一的宿舍用具,附带了张印着一寸照片的门禁卡。

    他们这届高二不分班,学生间基本都认识,隔了一个暑假没见,正热热闹闹地到处串寝室打招呼。

    时亦拎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上楼,有点儿费劲地摸出钥匙开门的时候,还能听见走廊里的喧闹声。

    屋里没人,他那个新舍友估计还没赔完篮筐,不在宿舍。

    寝室布局很宽敞,上床下桌,两张床摆成了个斜对角。另一张床已经收拾好了,架子上放了摞书,被子在床头,工工整整叠了个豆腐块。

    空调一直没关,冷气开得挺足。

    时亦扔下大概是装了一个银河系的行李,踩着梯子爬到上铺,草草把褥子床单将就着铺好,仰面倒在床上。

    鼻梁硌得生疼,他随手摘了眼镜,搁在床头。

    可能是一直憋着股劲,直到躺在新宿舍的床上,这些天的疲惫跟倦意才一股脑涌上来,彻底把他裹了个严实。

    时亦屈起手臂,遮着眼睛躺了一会儿,终于把那个憋住了的激灵给打了出来。

    能让老万觉得啰嗦。

    他在来之前,居然一度还认为就是换个学校,能有什么可怕的。

    太天真了。

    大概是确实累过了头,爬上来的时候脑子都是空白的,除了迫不及待地想找个安稳地方躺下就没有别的念头。

    时亦躺了一会儿,才意识自己上来的有点急。

    别的也就算了,药还在行李箱里,忘了一块儿带上来。

    时亦扶着床栏,往下看了一眼。

    从初中开始,他在睡觉这件事上就有些不大不小的问题,尤其换了陌生的环境,基本别想顺利合眼。

    程航觉得他这样不行,试了挺多办法,最后好不容易才把他能睡觉的地方又加了个心理咨询室。

    再下去一趟实在太折腾,时亦侧了侧身,翻了个身对着墙,闭着眼睛摸过耳机。

    程航接到电话的时候,甚至还有点儿难以置信:祖宗,你就为这个给我打了个电话?

    时亦其实就是想找个熟人说说话,闻言抬手遮了下有点晃眼睛的光:那挂了。

    别别别。程航好不容易才被他从黑名单里拉回来,非常珍惜,我可以请假买张火车票,到你们宿舍,帮你把药从你床边的行李箱里拿出来,给你送到上铺去。

    时亦:

    程航觉得这段沉默传递了患者包括不屑、不信、不想继续跟他扯淡在内的一系列十分丰富的情绪。

    没办法,心理医生也不是万能的。

    程航的话还有点吊儿郎当,语气却已经认真下来:时亦,我没有强迫你的意思。但我不知道你过去到底遇到了什么,也没办法给现在的你实际有效的帮助。

    程航:打个比方,你这个情况,一个热心体贴的舍友作用可能都比我这个心理医生大。

    时亦现在听见舍友两个字就一阵头疼:换个比方。

    啊?程航好不容易认真一次,猝不及防被他打断,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啊?

    时亦按了按太阳穴,没等跟他解释,走廊里忽然响起了乱七八糟的跑动声。

    钥匙的响动从门外传进来。

    下一秒,太阳底下晒出来的热气已经涌进了寝室。

    进来的人不光一个。

    看起来还挺熟,有的抻椅子坐下,有的从饮水机咕咚咕咚接水喝,还有人往桌子上蹦,对着空调的出风口捕捉那一点儿凉气。

    估计是那时候打篮球的那群人。

    时亦听见他们有人管开门的那个叫间哥,还隐约听出了几个吴涛、李磊之类的名字。

    脑子困得转不动,剩下的太乱,实在听不清。

    打个招呼,叫他们安静点儿?

    闹得厉害,程航这边都能听得见,在耳机里积极地给他出主意:你的新定位不是书呆子吗?可以说自己要学习,顺便给新同学们补补课,就当排练了。

    时亦就想在这个地方混过两年,不太有和新同学交流的欲望,枕着胳膊没理他。

    程航习惯了他不说话,继续出主意:或者凶一点,摔个东西叫他们滚出去。当刺头也挺好,刺头不挨欺负

    时亦闭上眼睛。

    他什么也不想干,只想等这群人聊完天出门。

    电话没挂断,耳机里还在没完没了地废话。时亦不方便摸手机,阖着眼,继续一点一滴地积攒睡意。

    程航自己给自己说得挺带劲,一路展望到两方校霸振臂一呼决战河高的时候,地上的人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寝室里好像多了个人。

    别说话。林间放下外套,顺手按下来一个坐在桌子上手舞足蹈的,往对面床上看了看。

    老万说给他找了个新舍友,当时掉得太快没看清,隐约扫见了一眼。

    看着弱不禁风,背着个沉甸甸的书包,戴眼镜。

    挺老实。

    像个书呆子。

    不太清楚不能说话到什么地步,被他按在桌面上闭嘴的男生摇摇晃晃伸出只手,摸了笔在纸上写:间哥,我想喝水。

    林间皱了下眉,把笔薅过来:喝屁,人睡觉呢。

    林间:外头等着。

    一群人蹑手蹑脚鱼贯出了寝室,老老实实蹲到门外,顺便虚掩上了门。

    最后个头瘦小的男生特意在关门前探进来半个身子,打着手势示意他把眼镜戴回去,努力做口型:间哥,和气,友善,友善

    林间忍不住揉了下额头:

    时亦背着床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觉得身后忽然安静下来。

    脚步比之前轻了不止一个分贝,一个接一个,静悄悄出了门。

    屋子里悉悉索索响了一阵。

    声音挺轻,剩下的人来回走了两趟,估计是拿了什么东西。

    隔了一阵,时亦的床沿被轻轻拍了拍。

    再装也装不下去,时亦吸了口气,撑着胳膊,摘下一侧耳机转身。

    林间扶了下鼻梁上架着的眼镜,顺便体贴地一伸胳膊,帮他把搁在床头的眼镜也递到手里,笑了笑。

    在接下来的相当长一段时间,每次被同桌和舍友烦到想半夜往对方脸上画个猫的时候,时亦都无数次扪心自问过当初的这个场景。

    就应该假装睡着了。

    睡死过去,怎么晃都晃不醒。

    哪怕床被边上拽着栏杆引体向上的人压翻了都不会睁眼看一眼那种。

    时亦戴上眼镜。

    本来也根本不近视,眼镜摘了就扔在边上,镜片上还有灰没擦。

    光线从窗外斜斜透进宿舍,劣质的塑料镜片马上晃出一片光晕。

    他那个挺沉的舍友就站在床边。

    男孩子肩宽腿长,长相是很有说服力的友好亲和,眼睛在阳光底下,显出点偏暖的琥珀色:时亦同学?你好,我是林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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