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毒女配,性别男 作者:漱己

    第2节

    听得这尖叫声,酆如归将碎银往掌柜掌中一塞,旋即出了裁缝铺子。

    他一出裁缝铺子,乍然见得一可怖的活物在他三丈开外,又有腐朽的恶臭铺天盖地而来,亦是吃了一惊,他面上却无甚变化,甚至唇角尚且含着一点笑意。

    这活物全身shi透,头颅尚存,四肢齐全,勉强有个人的模样。

    他一身衣衫褴褛,大半身体覆满了淤泥,每行一步便要落下点点污水与淤泥来,不知是不是一只水鬼。

    他面上覆着肮脏的发丝,从发丝之中泄露出来的面皮无半块好r_ou_,一寸寸的皮肤俱是外翻着,许是遭河水浸泡过的缘故,暴露出来的r_ou_惨白、发胀着,其中却有几许暗红色缓慢地蠕动着,细看,竟是一条条的吸血虫,他似乎对此毫不介意,并不理会吸食着他血r_ou_的恶虫,只顾径直往前行走。

    他的一双腿直如被人削过骨一般,左足竟然仅有成年男子大拇指粗细,而那右足却耷拉着,凹凸不平,最为凸起处居然与他的腰身相仿,最为凹陷处则与那左足相当,因双腿畸形得不成样子,加之脚趾尽数缺失,他走得艰难至极。

    须臾之后,他终是趔趄着跌在了地面上,他张了张口,好似要呼救,但却吐不出一个字来,只得仰首望住了距他最近的一面黄肌瘦的卖花孩童。

    这孩童吓得“咚”地一声,瘫软在地,臂弯当中的竹篮子亦重重地一摔,以致于里头一些还未卖出去的花散落了一地,他无暇顾及,四肢并用地往后爬,急于离眼前的怪物远一些。

    方才,过路人见得这活物,大抵已仓皇而逃,余下的不是由于双腿瑟瑟,走不得路,不得不煞白着一张脸滞于原地,便是些胆子大的,欲要探个究竟。

    此时,见这活物倒地,有一货郎松了口气道:“却原来不是鬼。”

    又有一大汉嗤笑道:“这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鬼?”

    青天白日自然是有鬼的,非但有鬼,且是只修炼千年的恶鬼。

    姜无岐这般想着,下意识地去望身侧的酆如归。

    却见这酆如归走到那卖花孩童面前,俯下身伸手勾起孩童的腰身,将孩童抱到裁缝铺子门口坐着,而后抬手抚过孩童的额头,柔声道:“你无须害怕。”

    众人原以为红衣美人心善,是为了救孩童才不得已靠近那诡异的活物的,却未想,红衣美人竟又到了那活物跟前,更是蹲下身去,以手指拨开活物面上粘着的发丝,露出其死气沉沉的双眼来。

    货郎舍不得美人有所损伤,疾步到酆如归边上,劝道:“姑娘,这怪物不知来历,应当报官府处置,你还是勿要靠得太近为好。”

    酆如归也不解释自己并非女子,只抿唇笑道:“多谢公子关切。”

    说罢,他复又垂下首去,下一刻,他竟然掐住了那活物的下颌,一用力,逼得其张开口来。

    他瞥了一眼那活物的口腔,即刻收回手,仰首朝姜无岐道:“他果真被割去了舌头。”

    姜无岐温润的眉眼尽是一片怜悯之色:“也不知是何人所为。”

    酆如归叹息着道:“将人折磨至斯,不知是此人作恶多端咎由自取,亦或是下手之人太过凶残。”

    姜无岐走过来,探了探那活物的脉象,道:“脉象微弱,他怕是活不过今日。”

    原本的酆如归擅长用活人来炼药,因仇人遍地,受伤在所难免,身上定然会带着活命的药以防万一,但如今的酆如归纵然知晓这药该如何炼,却从未炼过。

    故而,一听得姜无岐这话,他顿觉束手无策。

    这活物像是听懂了姜无岐的话语,立刻从喉头发出了难以分辨的,近似于哭嚎的声音。

    便是这时,想是有人报了官,有两个衙役越过寥寥无几的观客,行至活物面前,其中一人掩住口鼻,居高临下地道:“这是个甚么东西?”

    “管他是个甚么东西,且先带回去。”另一衙役说着,捉住那活物的后襟,欲要将他提起,他力气不小,轻易地便将那活物提了起来,但当他瞧清那活物的面目时,手却是猛地一松。

    “恶心得紧。”他啐了一口,朝身边的同僚道,“这恶心东西当真要带回去?”

    同僚答道:“当真要带回去。”

    衙役心生不满,欲要去踹那活物出气,却被人挡住了。

    姜无岐挡在那活物面前,肃然道:“他没几个时辰可活了,你又何必如此。”

    衙役闻言,笑道:“他既没几个时辰可活了,让我踹上一脚又何妨?”

    酆如归看不惯衙役的嘴脸,一弹指,那衙役膝盖生疼,登时跪倒在地。

    衙役自是全然不知自己的膝盖为何会发疼,怔忪片刻,起了身,又要去踹那活物。

    这一回,他的膝盖不疼,小腿却是疼得钻心,霎时逼出了一头冷汗。

    他低下头一看,小腿表面并无异常,他又挽起了裤腿,细细端详,亦无任何不妥之处。

    ——莫不是撞了邪了罢?

    他却是不信邪的,还要再去踹那活物,那本来一动不动的活物竟然飞快地起身,狂奔数步,跃入了一边的河水中 。

    河面瞬间涟漪无数,少时,才逐渐平静了下来,再无那活物的踪影。

    第8章:黄泉路·其四

    酆如归一面用丝帕细细擦拭着自己的指尖,一面盯着河面,若有所思。

    这河唤作春城河,连通他与姜无岐目前所在的逢春城以及与之相邻的临春城,由方才那活物的落水情况可知,河深约莫一丈,水质不佳,水流湍急,流向为东北方。

    酆如归长身立于河畔,这河畔植着几树垂柳,柳条翠绿,在风中晃晃悠悠的,偶尔拂过他的耳侧,将他涂了大红唇脂的唇瓣与那一身的红衣衬得分外扎眼。

    也不知何时起了风,打得他墨色的鬓发纷乱,他抬手抚过,却因此露出了一小段莹白如玉的小臂来,那小臂线条优美,肤质细腻,无半点可挑剔的,他手腕处悬有一只ji,ng巧的金镯子,伴随着他的动作,那金镯子施施然地从他手腕处滑落至手肘,末了没入红衣中,好似是在极尽柔情地摩挲他的肌肤一般。

    此地原就繁华,由于那可怖的活物之故,才冷清了下来,而现下那活物堪堪失去踪影,便又热闹了起来。

    酆如归兀自盯着河面,并未在意朝着他聚集起来的男男女女。

    片刻后,他已被围了个结结实实,下一瞬,却有一人破开人流,一把掐住了他的手腕子,拉着他往外走。

    他并未挣扎,本能地跟随着那人的脚步,越过面目陌生的男男女女。

    他成为酆如归后,因这具身体乃是修炼千年的恶鬼,体温较低,他起初直觉得难以忍受,一入秋便须得多穿一件衣衫,方才能舒服些,但时日一久,却也习惯了。

    此时,被活人的温度一烫,他霎时怔住了,纵使他尚未去看掐着他手腕子之人的面容,但却立刻有一个名字浮上了他心头——姜无岐,是姜无岐,是姜无岐的温度。

    猝然间,他竟不合时宜地忆起了他吸食姜无岐的血液时,他的身体所感知到的温度。

    嗜血啖r_ou_之欲登时袭上心头,他抬眼去瞧姜无岐的侧脸,那君子端方的面容一入眼,他喉间便迅速发紧了,他怕控制不了自己,平白害了姜无岐的性命,挣扎着欲要将手腕子从姜无岐指间抽出来。

    姜无岐并无防备,酆如归轻易地便将手腕子抽了出来,施展身法,飞身而出,须臾,便不知所踪了。

    姜无岐当即意识到酆如归的瘾又上来了,遂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

    见状,旁的一垂涎酆如归美貌的郎中生生吃了一惊:“那姑娘莫不是只艳鬼罢?”

    郎中身侧的一年轻书生道:“这样快的速度,非常人可及,不是艳鬼,也定然是旁的妖怪……”

    他舔了舔嘴唇,回味着那红衣美人适才裸露出来的那一截小臂,不禁色欲当头:“不过若是能与她春风一度,折了性命倒也值得,毕竟这般美貌的女子世间罕见,那咬春楼的花魁都及不上她的一根手指。”

    “许你那美人早已与那道士颠鸾倒凤过无数回了。”郎中挤眉弄眼地笑着,“你这穷书生莫要说方才的美人与咬春楼的花魁了,恐怕连咬春楼的粗使丫鬟都瞧你不上。”

    “你……”书生状似无意地用左手遮掩住了右手衣袂上的一块补丁,气愤地道,“待我来日高中,看你还敢不敢看轻我。”

    “高中状元么?”郎中端端正正地作揖道,“那我便提前恭贺状元爷了。”

    “你……”书生气得哑口无言,又听得郎中讽刺道:“状元爷,你这口齿着实是灵便得很。”

    两人说话间,一众或留恋酆如归美貌,或后怕的看客都悉数散去了,其中一中年妇人一边走着,一边担忧道:“这逢春今日怎地这样不太平,可勿要再出甚么事了。”

    无人觉察到那已平静下来的河面上,有一具尸体慢慢地浮了上来。

    这具尸体头颅、四肢缺失,只一副躯干,躯干身无寸缕,以背面浮起,但由纤细的腰身判断,应当是一名女子。

    那厢,姜无岐直追到城外二十里的乱葬岗,才追上酆如归。

    酆如归是循着血r_ou_的香气来的这乱葬岗,但见此处遍地不是腐臭发烂,便是零碎不堪的尸骨,莫要说张口去进食了,连瞧他都不愿多瞧上一眼,只那压抑不住的瘾却不断地催促他将所有的尸骨都收入腹中。

    他咬住唇瓣,半阖着眼,不由连连后退,直退到了一座腐朽的木质碑牌前。

    这墓碑底下是累累白骨,他一时不慎,足下踉跄,整具身体猛然倒向墓碑,这墓碑不知已立了多少辰光,稍一碰触,便利落地倒了下去,分作数块。

    酆如归随即躺在白骨堆中,鼻尖顿时挤满了令人作呕,却诱人无比的尸骨的香气。

    他忍了又忍,终是抓起一根残留着少许腐r_ou_的手骨送到了唇边。

    他方才张口,却有一只手拨开那手骨,擦着他柔软的唇瓣,送入了他口中。

    “姜……无岐……你离我远些……”他费劲地逼迫自己忍耐,不许去咬姜无岐的指尖,姜无岐却用指尖蹭了蹭他的舌面,更是从容地笑道:“无妨。”

    酆如归的舌尖宛若生出了自主意识似的,迫不及待地攀上了姜无岐的指尖,又紧紧地卷住了,将那鲜美的手指往口腔深处扯曳。

    酆如归的神志被姜无岐的香气毫不留情地冲刷着,舌尖又滚烫得厉害,他再也忍不得,伸手捉住姜无岐的手臂,逼得其不得不低下身来,他便乘势将姜无岐掀翻在地,而后压上身去。

    姜无岐的后背抵着层层叠叠的白骨,稍稍有些不适,他的眉眼却是一贯的温润,就连酆如归用那双红唇以及温热的口腔吸吮着他自己方才送进去的指尖时,他亦是这副模样。

    “抱歉……”酆如归将姜无岐的那根指尖吸吮得水光淋漓,却全然不满足,他依仗着仅余的神志,小心翼翼地咬破姜无岐的指尖,吸食了一点鲜血,便急急地退到一旁,将自己缩成一团,等待那熬人的瘾过去。

    姜无岐凝视着酆如归,直觉得他犹如受了委屈的幼童一般,教人怜爱。

    第9章:黄泉路·其五

    酆如归那背对着姜无岐的背脊紧绷着,如同一张拉至极限的弓弦,几近断裂,姜无岐下意识地欲要伸手抚慰,但又怕催化了酆如归那磨人的瘾,便将悬空的手收了回去。

    酆如归浑身打颤,一身的皮r_ou_严寒难忍,那丁点鲜血只堪堪温暖了他一刹那,便再无效用,严寒却是汹涌地侵入了他的骨髓,登时好似有千万只虫子齐齐地噬咬他的五脏六腑,最是那心脏剧烈地疼痛着,迫使他低吟了一声,他捂住唇瓣,直觉得自己下一弹指便要断气。

    他将自己缩得更紧了些,十指嵌入了掌心,逼出了零星鲜血来,他张口去舔舐,但自己血液的滋味远不及方才从姜无岐指尖漫入他唇齿的血液,索然无味得紧。

    他一双柳叶眼陡然生红,因他生得颜若舜华,非但无半分可怖,反是透出丝丝扣扣的妩媚来。

    他窥了姜无岐一眼,染上了血色的唇瓣颤动,但他始终不愿再伤姜无岐,只得兀自忍耐着。

    疼痛催得他出了一身冷汗,轻薄的红衣大半粘在了身上,霎时他身体的曲线以及肌理隐约可见。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那瘾都未压下去,却是越演越烈,他实在熬不过,猛然跌在旁的一副勉强算得上新鲜的尸身之上,埋首于那胸腔。

    姜无岐原想看看酆如归吸食了他一点鲜血后,可能压下那瘾,才一语不发地守在酆如归身边,而今见状,他不觉心生失望,但同时他也深知酆如归已然尽力了。

    纵然酆如归是一只千年恶鬼,他却见不得酆如归狼狈地噬咬尸身,且这尸身即便无人收殓,亦不该成为旁人的吃食。

    见酆如归张口衔起了一块腐r_ou_,他伸手将酆如归揽进怀中,指尖探入酆如归唇齿间将那块腐r_ou_抢了出来,扔回那尸身的胸腔处。

    酆如归挣扎不休,却挣不开姜无岐的双臂,不得不瞪着姜无岐道:“姜……姜无岐,你作甚么?”

    姜无岐扯开道袍衣襟,露出附有疤痕的肩膀来,而后,他抬手扣住酆如归的后颈,将酆如归的唇齿压到那道疤痕上。

    那疤痕尚未长好,薄薄的一层,柔软而嫣红,一被酆如归的唇瓣触到便充血一般,万分可口。

    酆如归用双手抵住姜无岐的心口,费劲地抬首,望住姜无岐的双眼,一字一字地道:“姜无岐,你放开我。”

    姜无岐眼见到酆如归猩红的双目生气全无,眼神亦逐渐涣散了,继而覆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气,便知酆如归即将失去神志了。

    但酆如归却依然不肯去咬他的肩膀,倘若酆如归神志全失,姜无岐并无把握能制住酆如归,许当真会丧命于酆如归之口。

    姜无岐无法,将先前被酆如归咬破的右手食指贴在了酆如归的唇上。

    酆如归不住地摇着头:“不要,不要,不要……”

    姜无岐却趁着这个时机硬生生地将食指挤入了酆如归适才紧咬的牙关。

    酆如归拼命地用舌尖推拒着姜无岐的食指而不得,却反被那诱人的食指没入了一分,他的口腔顷刻分泌出了津液来,有少许溢至了唇角。

    他只能抬手捉住姜无岐的手腕子,用力地往后一扯,那食指才从他的口腔出去了。

    姜无岐肃然地望住酆如归道:“你可知你自己彻底失去神志会如何?”

    那嗜血啖r_ou_之欲每每上来,酆如归便会将自己关在预先设置好的结界中,咬住自己的手腕子,时而能熬过去,时而却会昏死过去。

    他昏死过去后,有时候,醒来时,不过是手腕子疼得厉害,但有时候,他身侧却凭空横了许多飞禽走兽的尸体,俱是面目全非,他只能自我安慰幸好鬼山人迹罕至,不至于伤到活人。

    但眼前却有一个姜无岐,按照话本,他的实力与姜无岐在伯仲之间,倘若他彻底失去神志,极有可能能将姜无岐斩杀并食其血r_ou_。

    若是如此,他除却未对姜无岐做尽恶事之外,与原本的酆如归又有何差别?

    思及此,他伸手抱住了姜无岐的腰身,无奈地道:“抱歉。”

    “无事。”姜无岐以左手抚着他好似要崩裂的背脊,又将那右手食指送入了他口中。

    他乖顺地含住了姜无岐的指尖,舌尖轻轻地摩挲过,才吸吮起来。

    姜无岐的血液鲜美至极,直将人间珍馐都比了下去。

    恍惚间,他忆起了仍是二公子时的岁月,他身为庶子吃穿用度却是全王府仅次于他父亲的,连嫡母与嫡兄都难以企及。

    幼年时,父亲将他抱在膝盖上,手把手地教他习字,待年长一些,父亲又亲自教他骑s,he。

    父亲时常会念着他的ru名,慈祥地道:“你定能建功立业,青史留名。”

    他十岁生辰那日,父亲当众宣布要他继承其衣钵的,他那嫡兄气不过寻机欺辱于他。

    父母待他如珠如宝,他自不是能受气的,当即与嫡兄打了一架,直打得嫡兄流了一地的鼻血,一身的青青紫紫。

    嫡母哭着向他父亲告状,父亲却是偏袒于他,更是夸赞他拳拳到r_ou_,有乃父之风。

    嫡兄明白从他身上得不到便宜,便索性绕着他走,而嫡母当着父亲的面,一派大家主母风范,但私底下却总拿刻毒的眼神剜着他。

    年龄渐长,他愈加出众,容貌、学识、武功无一不出挑,他受到的怨恨便也愈加强烈起来,他却从不将来自于嫡兄与嫡母的怨恨放在心上。

    他好生过了一段鲜衣怒马的日子,一日,被一友人拉到烟花之地时,他却发现自己对女子生不了情欲,温香软玉投怀送抱,他竟然无一分悸动。

    友人以为他自持身份,劝他及时行乐,勿要辜负大好年华,他却毫不犹豫地将怀中女子推开,只身出了销魂窟。

    “酆如归,你如何了?”姜无岐见酆如归已褪去猩红的双目怔忪着,不由出声关切。

    酆如归猝然回过神来,与姜无岐四目相接,含含糊糊地道:“疼么?”

    酆如归含着姜无岐的食指,吸吮得小心翼翼,不过是些微疼痛,姜无岐据实答道:“不疼。”

    “那便好。”酆如归又吸食了片刻,顿觉困倦,他满足地将姜无岐的指尖吐了出来,取出一张丝帕细细地包扎好,之后钻出姜无岐的怀抱,拨开一地的尸骸,躺下了。

    “睡罢。”姜无岐望了眼天色,在酆如归身侧坐下身来打坐。

    直到日暮,酆如归才醒过来,一声一声地朝着姜无岐道:“抱歉,抱歉……”

    第10章:黄泉路·其六

    “无妨。”姜无岐站起身来,轻轻拂去沾染于身上的尘土,接着低首道,“便当贫道报答你送贫道的两件得罗了。”

    “那得罗本就是我欠你的。”酆如归仰首望着姜无岐,姜无岐身上覆了一层橙红霞光,神情慈悯,眉眼肃穆,直如普渡众生的大罗神仙一般,而自己不过是急需普渡之众中的一人罢?低微如尘埃。

    他不知为何陡然有些失落,面上却是笑意盈盈:“改日我送你一车得罗,你且让我多吸食一些血液可好?”

    话音尚未落地,一双手却猝然被姜无岐捉住了,他的心脏重重地撞击了一下胸腔,双足伫立于原地,霎时动弹不得。

    他瞧见自己的手腕子被姜无岐的指尖托着,而后被迫翻转过去,暴露出一双满是伤痕的掌心来。

    姜无岐细细地端详着他的掌心,眉间微蹙,唇瓣紧紧抿着。

    姜无岐这般模样是因为同情他罢?

    “有甚么可看的?”酆如归轻笑了下,抽回手,负于身后。

    酆如归的一双掌心连一块完整的皮r_ou_都没有,俱是或深或浅的伤痕,掌纹因此凌乱不堪,方才被其十指破开的伤痕虽已不再渗血了,但却仍就嫣红着,酆如归因是惯于以掌心的血r_ou_来解瘾的。

    他眼角的余光瞥到酆如归的双手微不可见地打着颤,不由转到酆如归身后,又捉过那一双手,去瞧那手腕子。

    酆如归猝不及防之下,双手已然被姜无岐收入指间,因双手向后的缘故,好似被囚于姜无岐手中一般。

    姜无岐要瞧,便让他瞧个痛快罢。

    酆如归这般想着,却未料,下一瞬,自己的一片衣袂竟被撩了起来。

    红色的衣袂褪去,酆如归的小臂便无从隐藏了,那小臂上亦横着几许伤痕,但较掌心要好上许多。

    姜无岐又将那衣袂撩上一些,逐渐露出酆如归的手肘与上臂来,直至圆润的肩头。

    酆如归心如擂鼓,一使劲,将右手从姜无岐手中抽了出来,转过身去,冷声道:“你要作甚么?”

    姜无岐心中并无邪念,但入眼的酆如归却是一副不悦的神情,是自己无意间冒犯了他的缘故么?但自己仅仅是出于关切,想瞧一瞧酆如归的手臂而已。

    他心头蓦地涌上一个想法:倘若酆如归当真是女子,他方才一番举动分明是轻薄了酆如归,理应三媒六聘将酆如归娶回家做妻子才是,但显然酆如归并非女子,不过是喜着红衣,好梳妆打扮、涂脂匀粉罢了。

    他思忖须臾,坦诚地解释道:“贫道绝非有意冒犯,而是想知晓你的瘾究竟有多厉害,你的手臂上究竟有多少伤痕。”

    “你便不想知晓我身上究竟有多少伤痕么?”酆如归一脱口而出,便直觉得自己好似在邀请姜无岐剥去他的衣衫一般。

    他心知自己说错了话,那姜无岐却清风明月般道:“我确实想知晓你身上究竟有多少伤痕,但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你不便在我面前赤身裸体。”

    却是自己无端猜测了姜无岐,酆如归索性当着姜无岐的面,将一身的红衣褪去了,眼下正是日暮时分,火烧云燃烧于天际,他的肌肤一泄露出来,便被镀上了一层橘红色的暖光。

    他故作坦然,任由姜无岐将他浑身上下的肌肤一一看过,但那心跳声却刺耳得直欲击破他的耳膜。

    他从未在旁人面前脱下过衣衫,作为二公子时,他发觉自己乃是断袖之后,尚且不及对男子动心,便溺于湖中,丢了性命,成为酆如归后,他苦于那嗜血啖r_ou_之欲,几乎不踏出鬼山半步,自是寻不到合意的男子。

    而今席天慕地之下,他身无寸缕,心思浮动,但眼前的姜无岐却是衣衫齐整,神情肃然。

    姜无岐将酆如归瞧了仔细,俯身拾起委地的红衣,为酆如归穿上。

    酆如归穿妥红衣,遮掩住一身初次裸露于人前的伤痕,后又系上腰带,拔出头上的那支金步摇,以指尖梳理发髻。

    那金步摇的穗子极长,cha于发髻时,长及他的耳尖,现下那金步摇被他拈在指尖,金穗子便叮当作响起来,清脆得仿若潺潺河水击打在嵌于河床的青石一般。

    他将发髻梳理妥当,手指一动,那金步摇复又回到了他发髻间,他腕上的金镯子不慎与金步摇相击,便齐齐地在他面上折s,he出了一道金光。

    他顿觉双眼生疼,阖了阖眼,才道:“我身上的伤痕多在手臂,心口、腰腹、双腿要少一些,你应当清楚我乃是千年恶鬼,这些伤于我而言算不得疼,亦不会致命。”

    酆如归确是千年恶鬼,身体恢复能力甚佳,故而,姜无岐无从判断他如今几近平整的伤痕初时到底是何状况,指不定是一片血r_ou_模糊罢。

    姜无岐忍不住发问道:“当真算不得疼么?”

    “当真算不得疼。”酆如归仰首望着那缓缓隐去的火烧云,淡淡地道,“道长你的善心何不如用到别处去?比如今日所见的那诡异的活物,那活物断然不会是先天长成那般模样的,显是遭人戕害。”

    听得酆如归唤自己为道长,姜无岐便知酆如归不愿就此再与他交谈下去。

    他张了张口回答了酆如归适才的提问:“你倘若送贫道一车得罗,贫道便让你多吸食一些血液。”

    姜无岐不是在意穿着之人,亦不是傻子,决计不会听不出自己提问时的调侃之意,他这样答复,是由于觉出他惹自己不快了,才顺着自己的心意说的么?

    倒真是君子端方,大度宽容,能拥有他的柳姑娘实在是三生有幸。

    酆如归叹息了一声,侧首望住姜无岐,勾唇笑道:“姜无岐,我们回城去罢,再在这乱葬岗待下去,我怕自己那瘾又要犯了。”

    酆如归那要命的瘾发作起来无规律可循,但在遍地尽是吃食的乱葬岗久留着实是不妥。

    第11章:黄泉路·其七

    酆如归说罢,不再理会姜无岐,径直走在了前头。

    他的双掌方才被他的十指指尖破开,伤口算不得深,一时半会儿却愈合不了,这时,复又溢出了的血珠子来,温热的血珠子蜿蜒着染红了他的指腹,又从指尖坠落了下去,渗入了铺满了尸骸的荒野之中。

    姜无岐望着酆如归疏离的背影,犹豫片刻,仍是道:“你的手流血了。”

    “嗯。”酆如归并未回过首来,只淡淡地应了一声,脚步未有半点停滞。

    姜无岐眼见酆如归并无止血的打算,快步上前,扣住了他的一只手腕子,肃然道:“还是待你先止住血,我们再回城罢。”

    酆如归被迫停下脚步,而后转过身去,不甚在意地道:“道长,我这双手深可见骨的伤口比比皆是,有一回这左手仅余下手腕处薄薄的一张皮与小臂相接,过了足足半个月,手腕子才勉强长好,而现下不过是破了些小口子罢了,至多一盏茶的功夫,血便能止住,你又何必挂心?”

    酆如归这番话全然无半点诉苦的意味,语气平淡,神态近乎漠然,仿若在叙述旁人之事一般。

    闻言,姜无岐慈悯地劝道:“你为何不顾惜自己一些?”

    “顾惜?”酆如归漫不经心地将右手指尖覆到姜无岐指上,将其一根一根地拨开。

    待左手重获自由,他抬手以指尖擦过姜无岐的面颊,含笑道:“我疼得太久了,已然习惯了……”

    见姜无岐又要出言,酆如归的指尖转而从姜无岐面颊滑到了唇上,虚虚地抵住。

    他一双柳叶眼中的笑意迅速褪去:“道长,你再多言,却是平白惹人生厌了,你不如适可而止罢。”

    “你……”姜无岐一张口,酆如归的指尖便触到了他的齿列,指尖上缠着的少许血珠子甚至趁机流泻进了姜无岐口齿间。

    酆如归顿觉不妥,匆忙收回手,取出一张丝帕来,递予姜无岐,姜无岐伸手接过,却是撕作两半,捉住了酆如归的手腕子,包扎起来。

    酆如归欲要抽回手,却因姜无岐施加于他手腕子的气力过大而不得,他又不愿与姜无岐动手,无法,只得任由姜无岐去了。

    眼前的姜无岐当真是个傻子,对他这个作恶多端的千年恶鬼,竟全无防备,浑身俱是破绽,他若是心怀不轨,一招便能杀了姜无岐。

    姜无岐将酆如归的双掌包扎妥当,才松了口气道:“血已止住了。”

    酆如归低叹一声,鬼使神差地磨蹭了下姜无岐的唇瓣道:“我的血滋味如何?”

    姜无岐认真地道:“贫道不曾尝过旁的血,无从相较,不知你的血的滋味是好亦或是不好。”

    “傻子。”酆如归扫过双掌上的丝帕,又瞧着姜无岐温润的眉眼道,“走罢。”

    酆如归所用的丝帕一贯是墨色的,这两片墨色将他的双手衬得几近透明,连手背上暗青色的经络都扎眼起来。

    俩人身量相仿,并肩而行,还未走出乱葬岗,忽然,一声隐隐约约的呼救声炸了开来,应是透过层层阻隔才传出来的,甚是压抑。

    俩人对视了一眼,双双循声而去。

    这呼救声是从一堆森森白骨中泄露出来的,这堆白骨的主人应当过世已久了,其中部分白骨已风化作齑粉,余下的大半亦是零碎得瞧不出原本的形状了。

    酆如归红火的衣袂一动,那胡乱堆叠着的白骨便乖顺地往两边散去了,被困于白骨底下的那人乃是一名女子,她的四肢被粗麻绳死死地捆住了,一张脸为纵横的伤口所破开,瞧来一团的血r_ou_模糊,这血r_ou_上更是嵌入了点点惨白的齑粉,极是可怖,恐是为人以匕首割开的。

    那女子重见天日,不及作声,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姜无岐蹲下身来,将那女子身上的麻绳解开,又从怀中取出止血的药粉来。

    酆如归居高临下地盯着姜无岐,见其一副慈悯神态,与适才劝他要顾惜自己之时一般模样。

    他不知怎地有些失落,十指下意识地又钻入了姜无岐不久前包扎好的伤口中。

    疼痛一上来,他即刻清醒许多,俯下身去问那女子:“是何人伤你?”

    “是……”那女子恐惧地抓着姜无岐的手臂,堪堪吐出一个字,便昏死了过去。

    姜无岐为那女子上好药粉,又撕下衣袂为她包扎好,手势轻柔。

    酆如归站直身子,望了眼天色,道:“走罢,你我不是大夫,她这伤须得快些回城请个大夫医治。”

    姜无岐颔首,将女子打横抱起,与酆如归一道往城里走去。

    他恐女子身上还有旁的伤处,不便施展身法,只得快步而行。

    酆如归默然不语,走在姜无岐身侧,双掌又溢出了血珠子来。

    他清楚姜无岐的注意力已全数在那女子身上了,断不会发现他又将自己弄伤了,但同时他却不由地希望姜无岐能觉察到此事。

    为了不使自己失望,他故意落在了姜无岐身后,一步,两步,三步……他如愿地距离姜无岐愈来愈远。

    又走了数步,姜无岐陡然觉出异常,他回首望住酆如归,唇瓣一颤,却并未出声。

    酆如归的双手已隐入了衣袂中,下一瞬,姜无岐却腾出左手来,又从那衣袂中捉起酆如归的左手细看。

    见这手又被染作嫣红,姜无岐百般无奈地道:“你为何又将自己弄伤了?”

    第12章:黄泉路·其八

    到底还是被姜无岐觉察到了啊。

    酆如归直觉得心脏猛地一颤,紧贴着姜无岐指腹的左手仿若要起火了一般,灼热难当。

    他抬眼望住姜无岐,眼波流转间,竟隐隐有媚色浮动。

    他抿了抿唇,同时手掌一翻,反握住姜无岐的手,其后便肆无忌惮地潜入了那不新不旧的道袍衣袂,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藏于其中的柔韧肌理。

    “你要做甚么?”姜无岐心下愕然,欲要抽回手,酆如归却在发觉他意图的瞬间将手迅速收紧了。

    酆如归的体温较他要低上许多,那莹润的指尖覆在他小臂上,冷玉般清凉,于这炎炎夏日之中,甚是舒适。

    忽地,他顿觉小臂肌肤微微shi润了,低首一望,竟然有殷红从他道袍衣袂内侧往外洇染开来。

    他琢磨不透酆如归的心思,又怕不慎伤着酆如归,便索性任由酆如归去了。

    “我要做甚么?”酆如归亦全然不清楚自己意欲何为,闻言,低喃了一声,被灼伤了似的,猝然松开了姜无岐的手。

    他双目中一片恍惚,视线忽而坠落在了姜无岐的衣袂上,将上头星星点点的殷红看了分明。

    他当即扯住了姜无岐的一点衣袂,歉然道:“抱歉,将你这道袍弄脏了。”

    “道袍脏不脏倒并不紧要。”姜无岐凝望着酆如归的双目,这酆如归毫不在意其掌上的伤口,双目中亦无半点痛楚,反是盛满了对自己的歉意,他莫非当真不怕疼?亦或是因甚么旁的缘故,感知不到疼痛?

    他思忖间,酆如归已然走在了前头,方才之事恍若不过是姜无岐的幻觉。

    姜无岐追上酆如归,复又问道:“酆如归,你为何又将自己弄伤了?”

    酆如归侧首,斜斜地望着姜无岐那副关切的眉眼,甜腻地笑道:“因为我想要道长再为我包扎一回。”

    姜无岐唯恐酆如归那磨人的瘾又翻滚上来,是在拼命忍耐之下,才又弄伤了双掌,是以执意要得到答案,未料想,酆如归的回答根本不在他的预料当中。

    他蹙了蹙眉:“你倘若想要贫道再为你包扎一回,你直言便可,何必要伤了自己?”

    “道长你当真是个善人。”酆如归语含讥讽,姜无岐并非听不出来,却也不介意,反而露出温和的笑来:“贫道眼下抱着一姑娘,不便为你包扎,这姑娘身受重伤,我们须得赶紧回城里去,你的伤口不深,你且勿要再将指尖嵌进去了,待回到城里,贫道再为你包扎可好?”

    酆如归面上那甜腻的笑意尽褪,可有可无地回道:“随你罢。”

    俩人再也无话,默然着往城里赶。

    这逢春城由于今日春城河中有一诡异的活物出没的缘故,从日暮起便实行了宵禁,故而,俩人行至城门时,天色虽然还未暗透,城门却早已阖得严严实实了。

    酆如归压低声音道:“怕是宵禁了,我们进不得城门,只得使身法翻过这城墙了。”

    姜无岐颔首道:“城门上有人把守,我们……”

    他尚未说罢,忽地,一阵y风乍然而起,扑到城门上的两个守卫身上,将其团团围住,两个守卫霎时浑身y冷,战栗不止,无暇留意城下动静。

    ——却是酆如归唤来了y风,用以引开守卫。

    酆如归一身红衣翩然,眨眼间越过了城墙,在半空划出一道绮丽的弧度后,整个人便没入了渐渐浓稠的夜色之中。

    待姜无岐稳稳地落于城内,却寻不到酆如归了,他环顾四周,终是从一狭长的巷子里瞧见了一点红衣。

    酆如归正倚在墙上,见得姜无岐,便指了指墙角处的一片y影道:“那处有一只断腕。”

    现下星月皆无,姜无岐目力甚佳,自是能将那横在青石板上的断腕看个仔细。

    这断腕乃是齐腕而断,指节既粗且短,皮肤粗糙开裂,并无褶皱,以此判断,应当为成年男子所有。

    酆如归抓起那断腕细看,轻嗅须臾,才道:“这断腕被斩断的时辰当是今日的申时。”

    申时,那便是一个时辰之前了。

    一个时辰之前并未宵禁,青天白日的,凶手何以要将这断腕丢弃于此,便不怕被人发现么?又或者凶手是为了被人发现,才特意如此做的?

    姜无岐思及此,蓦地意识到了一事,心神骤然紧绷,他旋即伸过手去,用力地拍去了酆如归手中的断腕。

    断腕登时撞击在了青石板上,发出一声钝响,紧接着便滚落了开去,直到触上生着青苔的墙角才安静下来。

    “好疼呀。”酆如归瞧了眼自己发红的手背,委委屈屈地仰首望着姜无岐,抱怨道,“姜无岐,你弄疼我了。”

    这酆如归从不喊疼,即便受了伤,被他追问也只是回答“当真算不得疼”,为何而今却以一副委屈的模样控诉他将其弄疼了?

    是当真疼了罢?应是他适才的那一掌牵动了酆如归掌心的伤处罢?

    “对不住,很疼罢?”姜无岐轻轻抚过酆如归的手背,“全数是贫道的过错。”

    酆如归收回手,理直气壮地道:“确是你的过错,你须得补偿我才是。”

    姜无岐发问道:“你要贫道如何补偿?”

    “这补偿我容你先欠着。”酆如归抬指一点不远处的一间客栈,淡淡地道,“这女子来历不明,伤情尚且不知,我们带着她去打尖太过惹眼,未免招来祸端,我先过去罢。”

    酆如归踏入那春城客栈,要了两间上房,由小二哥热情地引着进了房间。

    这房间正对着窄巷,小二哥走后,他阖上门,开了窗,又为自己倒上一杯清茶,这清茶堪堪打shi了他嫣红的唇瓣,那姜无岐便已抱着那女子进了房间。

    第13章:黄泉路·其九

    姜无岐将那女子安顿妥当,便又从窗口飞身而出,去请大夫了。

    酆如归扫了眼姜无岐消失的方向,一面不紧不缓地饮尽了手中的清茶,一面盯住了那女子。

    窗尚未阖上,夜风窜入,将桌案上的烛火打得摇曳不止,使得映在那女子面上的烛光影影绰绰,她面上纵横着的伤口霎时如同一尾尾暗红色的游蛇一般,好似下一瞬便要飞扑起来,咬住酆如归的咽喉。

    酆如归以指摩挲着那茶杯不甚光滑的杯壁,唇角微微含笑,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走到那女子床榻前,指腹点着她的印堂,柔声道:“你且出来罢。”

    这不大的房间除却酆如归,便再无旁人,除却风声,亦无旁的声响。

    他使了些气力,指尖几乎陷入了那女子的印堂,语调愈加柔软了:“你勿要以为你躲在这具躯体中,我便不能奈你何,我劝你不如快些出来,免得我动手。”

    话音落地,却全无回应,酆如归不再言语,只红唇翕动。

    须臾之后,那女子猛然拉扯掉面上姜无岐所包扎的那片衣袂,睁开双眼来望着酆如归,楚楚可怜地道:“公子,你为何要害我?”

    这语调娇柔似水,惹人生怜,倘若换做好女色的莽夫,瞬间便能酥软了一把骨头。

    但酆如归却是个断袖,纵使眼前的女子千娇百媚,他都不会有半点心折,更何况这样一把语调与一张毁了容的脸着实不匹配,反是生出了诡异之感,令人毛骨悚然。

    “我害你作甚么?”酆如归手指一动,原本放置于桌案上的茶杯刷地一下跃入他掌中,他又饮了一口,才施施然地道,“那姜道长乃是纯阳之躯,你意欲吸食他的阳气,以助你在这人间多留几日,你适才寻不到时机,只得安分地隐藏在这副躯体当中不是么?”

    酆如归的原身之所以要得到姜无岐,其中一个最为重要的原因便是要拿姜无岐世间难得的纯阳之躯来修炼。

    而眼前这个藏于女子躯体中的女鬼,虚弱得厉害,假若不能吸食些阳气,便会在明日日出时分魂飞魄散。

    能长期滞留于人间的鬼魂不是怨念过重,支撑住了魂魄,便须得定时从凡人身上吸食阳气,阳气重的青壮男子被吸食些阳气并无大碍,但如若时日过久,便会衰竭而死,死亡时面色青黑,瘦骨嶙峋;而阳气本就不足的幼童、老翁,只消被吸食过一回阳气即会暴毙而亡。

    姜无岐乃是纯阳之躯,体内的阳气只消为这女鬼吸食上少许,这女鬼便能凭借这少许阳气熬过数月。

    那女鬼遭酆如归戳穿,抹着眼角哭道:“我当真无害人之心。”

    “你即便无害人之心,我也不能任凭你吸食姜道长的阳气……”楼下有些微动静传入酆如归耳中,酆如归停顿了下,媚眼如丝地道,“姜道长的阳气为你所吸食不是太过浪费了么?还不如由我来罢。”

    酆如归言语间,姜无岐已将门推开了,身后跟着一年近四旬的女大夫。

    姜无岐觉出那女子气息有异,抬手拍晕了那女大夫,将其扶到桌案边。

    而后,他转过身去,将门阖上了,门一阖上,未及将那女子看个仔细,那女子却暴起,直冲到他身后,张口要去咬他的咽喉。

    他侧身躲过,脚步一动,到了酆如归身旁。

    酆如归抬手将自己过长的鬓发勾到耳后,全然不理会那魂魄,反而以指尖磨蹭着姜无岐方才逃脱的咽喉,似笑非笑地道:“道长,你当真不怕我吸食你的阳气么?离我这么近作甚么?”

    姜无岐拨开酆如归的手指,想了想,又捉了起来,扯去上头的墨色丝帕。

    墨色丝帕跌落下去,被夜风吹拂着,飘飘荡荡的,柔柔软软地磨蹭过姜无岐的小腹、大腿、膝盖,小腿、足踝,才伏在地面上。

    墨色丝帕一褪去,酆如归掌上的伤口便无所遁形了,裸露出来的五处伤口较姜无岐初次为他包扎之时深上了一分,此时沁出了细碎的血珠子来。

    姜无岐鬼使神差地舔舐了下酆如归掌上的血珠子,又松开手,急急地后退了一步,望向那女鬼道:“那女鬼是何时侵入那姑娘体内的?”

    那女鬼自知敌不过酆如归与姜无岐两人,惯常所用的媚术又恐无法奏效,便趁着两人交谈之际,欲要破门而出,但姜无岐早有防备,先前阖上门之时,已在这门上施了术法,若无相当的法力,这门是决计开不得的。

    那女鬼又拍又踹,使劲了气力,连那门缝都未动弹半分。

    酆如归扫了眼那女鬼,答道:“那女鬼应当是这两日侵入那姑娘体内的。”

    “换言之,我们救出那姑娘时,那女鬼早已在她体内了?”姜无岐怔了怔,“贫道却是未瞧出端倪来。”

    “你不善鬼道,那魂魄亦是新死,法力低微到可忽略不计,三魂六魄勉强未散,你未瞧出端倪来,也是自然。”酆如归说话间,手掌一动,原先伏在桌案上的女大夫转瞬到了他怀中,令要袭击女大夫,以要挟他与姜无岐的魂魄扑了空。

    他将女大夫抱到窗边,全然不理会那对他咬牙切齿的魂魄,随即启唇朝姜无岐笑道:“道长,你适才去请大夫,将这女鬼留予我,我险些遭难,你又欠了我一回。”

    姜无岐眉眼温润:“确是贫道欠了你一回,你要贫道如何还?”

    那女鬼见俩人压根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又逃离不得,索性使出了幻术来,将自己变作了这逢春城最负有盛名的青楼姚春楼中花魁的模样——一双美目顾盼生辉,两瓣红唇鲜艳欲滴,大片暴露出来的肌肤吹弹可破,一袭鹅黄色的衣衫仅隐隐约约地掩住雪白的胸脯与下身。

    她过世仅仅两月余,便是以这副模样,勾引男子与其交缠,以便吸食阳气的,死于她身上的男子足有十一人。

    她这点伎俩却完全迷惑不了酆如归,酆如归侧首调侃道:“道长,这姑娘貌美,你可得怜香惜玉些。”

    姜无岐并不沉迷女色,且若论相貌……

    他望了酆如归一眼,暗道:若论相貌,这幻化出来的假象远远及不上酆如归。

    思及此,他顿觉自己平白折辱了酆如归,纵然酆如归喜作女子打扮,而且生得颜若舜华,但酆如归修行千年,实力不俗,将他扭曲性别,视作女子,更与女子一较相貌,委实是不妥。

    酆如归觉察到姜无岐的视线,勾唇取笑道:“道长你当真是正人君子,这般美貌的女子竟不多瞧两眼。”

    姜无岐眉尖一蹙:“你莫不是喜欢这般相貌的女子?”

    “我么?”酆如归不知姜无岐何出此问,也不挑明自己乃是断袖,沉吟道,“美貌的女子么……”

    他尚未说罢,一群漆黑的乌鸦穿过从尚未阖上的窗户,飞窜了进来,直冲他与姜无岐的双目。

    他手指一拢,那群乌鸦便纷纷跌落于地,领头的那只被他擒在了手中,惨叫不止,地面上的乌鸦亦紧跟着惨叫了起来。

    他怕惊扰了旁人,指尖一划,一道银光擦过全数乌鸦的喙,此后任由那群乌鸦如何惨叫,都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这群乌鸦应是来自于乱葬岗,由那附身于女子躯体的女鬼引来的,他却未想这女鬼倒是有些本事。

    那女鬼原以为乌鸦群即使不能对酆如归、姜无岐俩人有所损伤,但拖延的时间理当足够她逃跑了。

    ——可惜,居然一点用处也无。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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