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杂货 作者:报纸糊墙

    第32节

    第134章 三双靴子

    这些大食人总共也就在这个市场待了没几天,他们用比别人高的价格,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收购了足够多的羊绒。

    不同于那些从中原来的商贾是用布帛铜钱交易,这些大食人带来的多是金银和香料。

    他们的香料在长安城很走俏,在这个大草原上的集市却没有什么市场,所以这些人这几日与人交易的时候,便多是用的金银。

    当他们离去的时候,那个生病的昆仑奴也跟着一起走了,看着他摇摇晃晃地走在队伍后面,也不知道能够坚持多久。

    这几日赵琛也找人与那些大食商人接触过,问了一点关于那个生病的昆仑奴的事情,结果对方的态度就很强硬,他们表示那个昆仑奴虽然生病了,但他原本可是这个队伍里面最最优质的奴隶,不仅身体强壮,而且非常忠诚,计算能力也很好,买回去以后可以帮上不少忙,等等。

    像赵琛他们这些生意人,遇到这种情况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对方明显是看出来自己对那个生病的昆仑奴心怀同情,这就要打算狠宰他们一笔了。

    那些龟孙宁愿让那个奴隶死了,也不肯把他便宜卖掉,而赵琛也不肯做冤大头,于是这件事情最后便也就这样了。

    这些大食人一路沿着官道南下,出城州,过胜州、银州,最后在绥州渡黄河,过孟门关,抵达石州,穿过定胡县,前往离石县。

    这些人早在去往城州那个集市之前,就已经听闻了关于离石县的罗三郎造出一种胶底皮靴的消息,听说皇帝陛下非常重视这件事,已经派人把秦岭一带的杜种树资源给看管起来了,这些大食商人们从这件事当中嗅到了商机。

    当他们来到西坡村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年关,而那个生病的昆仑奴,这时候也已经病得再也站不起来了,亏得还有两个同行的奴隶愿意半扶半拉拖着他行走。

    “这个人是怎么了?”这些人过来的时候,罗用刚好就在许家客舍这边给人上课。

    “这是一个逃奴。”那些大食商人在对待罗用的时候,态度要比对赵琛他们好一些,毕竟罗用是受到过皇帝陛下赏赐的人,即使是在番邦人士看来,他的身份地位与一般人也是有些不同的。

    所以他们这一次并没有试着推销这个奴隶,而是直接告诉了罗用事实,毕竟,如果让一个有身份的人从他们手里买下这个有问题的奴隶,是很有可能给他们将来的行商带来麻烦的。

    “还是先请个大夫来看看吧。”罗用说道。

    “我来给他看看吧。”厅堂之中,一个年近四十身着玄色衣袍的男子这时候也说话了。

    这个人罗用知道,乃是长安城一个官宦家庭出身,父兄皆在朝为官,他自己虽未出仕,学问却是不差的,对于医理也颇为通晓。

    罗用让许家人单独开了个小房间,然后就把这个昆仑奴安顿下了,所费汤药,便是由那长安来的郎君命他仆从骑马到离石县城买来。

    那昆仑奴的身体素质也是比较过硬,病了这么久,又是风里来雪里去的那一番折腾,还硬是凭着一口气和良好的身体底子撑了下来,几帖汤药下去,人便也没有什么大碍了,只是身上依旧没力气,只能整日在炕上躺着。

    那些大食人想要买罗用的胶底皮靴,罗用却不愿意卖给他们。

    “知道在你们之前,我已经拒绝了多少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我先前不肯卖给他们,现在又怎么能卖给你们?”罗用这时候若是答应卖靴子给这些大食商人,不用说,肯定是要把先前过来买靴那些人往死里得罪。

    “先前他们来得早了,你这里大约还没有生产出足够多的靴子。”这些人倒是聪明,立马就帮罗用想好了一个理由。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的。”罗用笑道。也就是说,就算是有理由,他也没必要冒这个风险。

    “三郎是否有想要的商品呢?”既然购买不成,那便以物易物吧,只要自己手里有对方想要的东西,这笔买卖就还有成功的机会。

    “并无。”罗用笑道:“不过如果你们把那三个昆仑奴给我留下来的话,我愿意用三双靴子来换。”

    罗用所说的那三个昆仑奴,其中一个就是生病的那个昆仑奴,听说那个人计算能力还挺不错。

    另外两个也是有情有义的,从城州到石州离石县,寒冬腊月大雪纷飞的天气里,行路这般艰难,他们却还坚持着没有放弃生病的同伴。

    “你竟然想用三双靴子换取三个奴隶?”说话的大食商人仿佛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你知道一个昆仑奴值多少钱吗?”

    “那你知道我家的靴子一双值多少钱吗?”罗用不喜欢这些大食商人,这和人种民族全无关系,只与他们的职业有关,先前他对陈七那些人同样也没什么好脸色:“不知道的话,你们可以先去长安城打听打听。”

    之后这些大食商人又与罗用做了好一番讨价还价,罗用却半点都不肯让步。

    在这些大食商人看来,眼前的年轻人半点都没有她们之前在商路上遇到的那几个商人说起的那样善良宽厚,他就像是一个不通情理的老古董,一块臭石头,难怪会有人给他取绰号叫做棺材板儿!

    然而纵使他们心中有再多的不满也好,这单买卖最后就以这样一个荒唐的价格达成了交易,只因在眼下这个时候,一双胶底皮靴的稀罕程度要远远超出一个昆仑奴。

    最后这些大食商人带着三双胶底皮靴走了,那三个昆仑奴被留了下来,成了罗家的奴仆。

    然而罗用却告诉他们说,只要还清了那一双靴子的钱,他们随时都可以脱离罗家。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这几个昆仑奴的意料,两个高大壮硕的黑人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是一脸的茫然无措,虽然他们也不想给人当奴隶,但是不在这里当奴隶的话,他们还能去哪里呢,回去吗,那么远的路,来的路上可是死了很多人的,这还是在有那些大食商人带队和提供食物的情况下,换了他们自己走,怕是连路都认不得。

    只有那个躺在床上的人,一双黑亮的眼眸熠熠生辉。

    这个昆仑奴与另外两个是有些不同的,他知道自由的价值。

    “如果你们不想离开,也可以继续留在这里干活,要留多久都可以,在这个村子里,只要你们不惹事,别人同样也会尊重你们,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以罗用的影响力,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只要他有这样的要求,那些人就算心里不认同,也不会太驳他的面子,毕竟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与他们的自身利益也没有什么伤害。

    安抚过那两个有些不安的大块头,又看了看床上躺着的那一个,罗用没再多说什么,起身出了他们那间屋子。

    现在这三个人已经换到罗家附近的那个院子里去住着了,与做靴的冯皮匠当邻居。

    出了院子,被迎面而来的寒风一吹,罗用只觉得自己ji,ng神前所未有的清明。

    其实先前他也迷惑过,这个时代到处都存在着人口买卖,买人的钱罗用也有,他甚至觉得这价钱相当便宜,买来的人总比雇来的人用着更放心,因为他们的卖身契就捏在自己手里,绝对不敢轻易背叛。

    是的,对于罗用来说,他最担心的,就是背叛。

    在他身上有一个巨大的秘密,这是一个秘密,也是一个能让全世界疯狂的知识的宝藏,而罗用自身的力量又太过薄弱,聚集在他身边,对他绝对忠诚,可以供他差遣的人也太少了。

    出于这个原因,罗用其实很想要一群忠诚可靠的奴隶,但他一直克制着,所以,隐隐的总是有一些矛盾,有一点摇摆不定。

    但这样的摇摆也已经成为过去,当他看到这些昆仑奴,再一次深刻地认识到奴隶贸易是多么邪恶的存在,他就知道,自己是绝对不应该助长这股邪恶的势力,以他的金钱和力量,让这个邪恶的漩涡越转越大,将更多原本应该自由生活的人,彻底卷入那一片暗无天日的深渊。

    又一日,罗用在许家客舍这边给人上完了算术课以后,其中有几个学生就问了罗用关于那几个昆仑奴的事情。

    他们也听说罗用让那几个昆仑奴在水泥作坊干活挣钱,还说只要还完了那三双靴子的钱,就要放他们自由,还说他家那个婢女也是一样的待遇,只要她在罗家做够了几年的活计,什么时候遇到了自己的姻缘,罗家人便要送她出嫁。

    在他们这些人看来,罗三郎这般作为,似是有几分矫情,婢女的事情暂且不提,那几个昆仑奴买都买了,用着便是,何必非要这番作态,倒像是刻意要显示出自己与别人的不同来。

    在罗用略略与他们说了一些自己的想法之后,那几个人都表示不能理解:“三郎何需介怀,自卖一事自古便有,那些人若不是穷到连饭都吃不起了,又怎的会去卖身?”

    “我想诸位也都是心系苍生的人。”罗用却道。

    “自然。”只是这心系苍生,与那些昆仑奴又有什么干系?

    “既如此,看到别人吃不饱饭的时候,你们就应该想一想该怎么让他们填饱肚子,而不是让他们变成奴隶。”罗数学老师给他的这些学生讲做人的道理。

    第135章 野驴

    在这个时代,很多读书人都有心怀天下造福苍生的胸怀和抱负,然而再高远的抱负,有时候也抵不过眼前的利益。

    对于有钱买得起奴隶的人来说,人口买卖实在太具有诱惑力,它的好处太多了,而这时候能够读得起书的,往往也都是一些社会上层阶级,他们是既得利益群体。

    因为放不下这样的利益,所以很多人都会给自己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意图让它成为一件理所当然的甚至是正确的事。

    罗用只用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戳破了这一层由古往今来无数人费心编织出来的假象。

    他的话就像一把刀,直直地扎进了许多人心底,有些人被他扎得疼痛难当,有些人却是被扎得痛快淋漓。

    并非所有人都是在自欺欺人,很多人他们是真的不知道这样的一个道理,因为从来没有人对他们说过这样的话。

    他们从小读的那些书籍,那也都是人写出来的,写书的人难免也会受到时代和身份的局限。教给他们做人的道理的老师和父母,自身同样也会受到这样的局限。

    这样的局限会蒙蔽人们的眼睛,也蒙蔽了思想和心灵。

    圣贤之所以为圣贤,或许正是因为他们的智慧,在他们当时所处的空间,能够突破这一层局限,给当时的人带来全新的光明。

    北宋诗人唐子西曾经在蜀道一家馆舍的墙壁上看到有人提了这样的一句话:“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等到了二十一世纪信息大爆炸的时候,人们也许会从孔圣人的言论中找到一些时代的局限性,但是在公元前四五世纪那时候,他的智慧对于当时的人来说,就是一盏明灯,照亮了他们原本蒙昧混沌的世界。

    所谓大道至简,罗用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也帮一些人拨开了迷雾,让他们看到迷雾后面那个最简单的道理。

    他自己说过了便过了,毕竟罗用也不指望自己能够在这一时半会里面改变一整个时代的观念,只不过是说出自己的想法而已。

    他并不知道自己这三言两语在听者的心中掀起了多么大的波澜,在那个信息大爆炸的未来世界生活了二十几年的罗用,有时候常常也会忘记了在眼下这个时代,人们对于真理和大道的渴望与追求。

    也就是这一次,很多人对于罗用这个人的感官才真正发生了变化。

    有大智慧的人往往也有大胸怀,如今再去回想他之前传播盘火炕法与烧土粪法这些事情,不免又有了全新的感受,自己向他求教,喊他一声先生,实在是心服口服。

    时间过去十余日。

    长安城中,有一群少年人正在朋友家中吃茶说话,席间就提到了离石县罗三郎,左一个棺材板儿右一个棺材板儿的正说得兴起,没曾想竟被路过的家主给听了个正着。

    家主这两日刚刚收到自己一个老友从离石县寄来的信件,为那信件中的只言片语,正在苦思冥想,心念纷杂。

    这时候见自家儿子和他的这些朋友,年岁比那罗三郎还长,却还是一副不知事的模样,忍不住就把他们给训了一顿。末了还来了一句:“你们既是无事,便去离石县与那罗三郎学些算术吧。”

    “阿耶!”他儿子顿时瞪大了眼睛,这大冷的天,外边风大雪大的,他老子竟然要把他扔去离石县?就因为他们几个说了那罗三郎几句?那罗三郎有什么好,比他亲儿子还好?

    “坐马车太慢,你们都给我骑马去,七日之内若是不到西坡村,看我到时候怎么收拾你。”他老子又补充道。

    这不成器的东西,也是时候该要好好管教一番了,整日就只知道在这长安城中厮混,被人利用愚弄也全然不知,就这货色,将来就算为他谋得官来,怕也是害人害己。

    “世伯……”这老头要管教自家儿子也就算了,怎的连他们这些做朋友的也要一起管?

    “这事我会跟你们家里说,都各自回去准备吧,明日一早便出发。”与他儿子从小来往的,也就是这么几个少年人了,虽然不成器,出身却都很不错,倒也没有品性特别恶劣的,就是胸无大志,整日只知玩乐打闹,听闻那罗三郎是个厉害的,若能趁着这一次机会,叫这些臭小子们知道知道天高地厚,那就再好不过了。

    就这样,这群年轻人就被他打发回家,各自准备行囊去了,然后又让人送信到各家各府,告诉他们的家里人自己打算把儿子送去离石县学做人的决心。

    然后没有任何意外的,第二天一早,这一行少年人总共六个,一个没落下,全都在家人的目送下,背着包裹骑着马匹离开了长安城。

    这些少年们的家人有送他们到城门口的,也有送他们到坊门口的,还有只送到自家大门口的,甚至还有在书房里甩甩手让他赶紧滚的。

    一群难兄难弟骑着马在官道上顶风冒雪地赶路,心中只觉苦不堪言,刚开始还能相互吼着说几句话,抱怨抱怨各家父母的心狠,在灌了满嘴风雪之后,便都消停了。

    跑出去约莫二十多里地,暮的看到路边有人用青布搭起的一个帐幔,原本还当是哪个富贵人家在赶路途中停下来歇息,跑近了一看,竟是一个熟人。

    “阎六,你怎的会在此处?”这一行少年人都很吃惊。

    “听闻诸位要去离石县,此去山高水远,风大雪大,阎某便在此处搭棚静候,为诸位奉上一杯热茶。”

    自打离开那离石县之后,这阎六倒是又瘦回来了,这时候见他站在那风雪之中,笑盈盈地冲着马上那几人拱手,端的是一副霁月风光温润如玉。

    “哈哈哈,还是兄弟你够意思!”其中一个少年人高声大笑道。

    “请诸位郎君下马饮茶。”阎六抬手示意众人道帐幔里面坐。

    那几个少年人刚好被那风雪吹得脸上都麻了,鼻子嘴巴都不像是自己的,眼睫毛上甚至还挂了冰霜,这时候能有一杯热茶来饮,自然乐意,一个个高高兴兴下了马,到那帐幔里面饮茶去了。

    他们这些人也都是常来常往的,席间吃茶闲聊,很是随意悠闲。

    “阎六,你小子老实说吧,大冷天的,这么兴师动众的在这里候着我们,究竟有什么图谋。”待吃过一杯热茶之后,一个少年人玩笑着道。

    “倒是瞒不过你。”阎六无奈笑笑:“现如今在这长安城中,谁不想要一双那西坡村的胶底皮靴,听闻你们这一次要去找罗三郎学算术,想来以诸位的门第人品,那罗三郎定是会对你们以礼相待。”

    “哼,那可未必。”这几个少年人对罗用的印象显然很不好,虽然他们根本没有见过罗用本人。

    “阎六你既然想要他的靴子,何不自己去问问,不然你也别回去了,便与我几人一同去西坡村吧?”另一个少年人热情邀请道。

    “听闻长安城中不少郎君亲去,都买不着那靴子,我又算得了什么。”那阎六摇头道。

    “你先前不是也曾去过离石县,与那罗三便无半点交情?”当即又有人问。

    “像他那样的人物,与我这种商贾之辈又能有什么交情。”阎六苦笑道。

    “他又有什么了不起。”

    “不过是个农舍奴。”

    “虽非商贾,我看他也行商贾之事。”

    “不过是得了几回赏赐,还就觉得自己身份尊贵起来了不成?”

    “……”

    听阎六的口风,那罗用竟还有瞧不起他的意思,一群少年人登时便有些义愤填膺起来,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都是罗用的不好。

    阎六只在一旁笑眯眯听着,不时倒是还要劝上几句,一副虽然我心里很受伤,但我还是很坚强,你们也不要太过在意的模样,把那几个愣头青哄了个十成十。

    阎六这个人,说他手段多么高超那也是没有的,要哄长安城中那些个老狐狸他不行,但是哄哄这些涉世未深却又自以为是,总以为自己天资过人智力超群的官二代,那还是比较容易的。

    只要哄住了这些小郎君,便也足够他在长安城混口饭吃了,加上他自己家族的经营,若能再搭上几根好线,他的事业可不就风声水起了。

    阎六平日里在长安城,是不说罗用好话的,去年他从罗用那里弄了几套羊绒毛衣裤作为定金,开春的时候,却又懒得费那个工夫真的给他送什么杜种树苗过去,于是就这样毫无心理压力地把那些定金给昧了下来。

    后来罗用又整出了不少好东西,阎六知道以对方的行事作风,自己若是再凑上去,肯定是讨不着什么好,一个弄得不好,还得被他怼到没脸,毕竟那可是个连皇帝都敢怼的主儿。

    因为心有不甘,他就把罗用给怨恨起来了,既想要她手里头的好东西,又巴不得看他倒霉。

    他在长安城中也是笼络了不少人的,尤其是这些涉世未深的愣头青,平日里就算是听到一些阎六不好的风评,也只当那是世人的偏见,不过就是人云亦云罢了。

    吃过了热茶,又从好友那里感受到了“满满的友谊”之后,一行少年人再次上路,心情也是好了许多。

    骑着马,顶风冒雪赶了六七日,总算顺利到了离石县,因为时间紧张,他们也不敢进城休息,在城外问过路人之后,一路便往西坡村奔去了。

    那臭老头说了七日内不到西坡村就要收拾他们,那肯定就是要收拾的,一日都晚不得,如今再回头去想,当初在长安城外闲坐吃茶的那小半日工夫,着实也太过奢侈了一些。

    这一日的雪下的尤其大,寒风呼啸,厚厚的大雪盖住了水泥路面。

    天气恶劣,也没什么人去西坡村运水泥,村民们也很少有出来活动的,所以这一路,他们只觉得自己是奔跑在了荒郊野外。

    待到近了西坡村,忽见一头健硕的毛驴正在雪地里奔跑闲逛,风雪之中,自有一番惬意姿态。

    这些明明已经过了中二的岁数却依旧还很中二的中二少年们,个个都做过在荒山野外遇到神鹿骏马,从此将它驯服成为自己的坐骑,骑着它在长安城中行走,风光无限羡煞旁人的美梦。

    眼前这一头虽然非鹿非马,只是一头毛驴,但那也是一头顶帅顶帅的毛驴啊,少年们顿时就觉得自己的梦想已经实现了一大半,登时便有人兴奋大喊:“快看!野驴!”

    “!”五对抬头看了这些人一眼,二话不说,转身用后腿猛刨几下,刨起地面上的雪团子把那些人砸了个满头满脸。

    “昂咴咴咴!”你特么才是野驴,傻逼!

    第136章 对峙

    这几个中二少年被那些雪团子甩了个满头满脸,但他们却不怒反喜。

    越是烈性的坐骑,降服以后就越有成就感,将来骑着它出门,光是那一股桀骜不驯的傲气,都能甩那些寻常驴马好几条街,光是想想心里头就觉得特别美。

    “快!我们几人一起,把它围起来!”少年人看向五对的眼神,就好比是饿狼见着了r_ou_。

    “小心点,别让它跑了!”其他人也都是一脸的跃跃欲试。

    “!”五对一看气氛不对,再看看对方又有人又有马,它这边只有一头驴,于是当机立断,掉头就往村子的方向跑去。

    “昂嗯昂嗯!”一边跑一边还不忘记求救。

    平时罗用就没少教育四娘五郎他们,遇到坏人的时候就得跑,别傻站在那儿等着别人来抓,一边跑还得一边喊,喊得越大声越凄惨效果就越好。

    这法子四娘五郎他们目前还没有机会用上,今儿倒是被五对给学以致用了一回,小样儿嚎得那叫一个凄惨啊,嚎得都破音了。

    “快追!”

    “这头野驴跑得真快!”

    “叫得也太难听了!”

    “你俩去前边,别让他再跑远了,我们把它围起来。”

    “昂嗯!!!昂嗯!!!!!”

    这一跑一追的,还没等他们把五对围起来,前边在水泥作坊干活的一大群汉子就扛着锄头扁担气势汹汹杀过来了,只当是哪个缺德冒烟的想偷罗三郎家的驴。

    那几个少年人追得正兴起呢,然后抬头一看,对面凶神恶煞跑出来一大群人,个个都是要跟他们拼命的架势,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哥儿们几个顿时心里头就开始有点发虚了,大好人生才刚刚开了个头儿,今日可别是要折在了这里?

    “尔等何人?因何要追赶这头毛驴!”打头的一个黑状汉子几步走上前去,一把就将一个少年人的马缰绳给扯住了。

    这便是提防他们逃跑,这些人今日既然敢追赶罗三郎家的毛驴,那他们必然就要与这些人好好掰扯掰扯,至少也要弄清楚对方的来路,若是不明不白就把人给放跑了,将来还不定给罗三郎惹出什么麻烦。

    “你做什么?”那少年人明显是有几分慌乱了。

    “你可知自己这是在与谁说话?”另外几个少年人也纷纷向这边聚拢了过来,倒是没有要抛弃同伴自己逃跑的意思。

    “你们自己不说,我们要从何得知?”人群里一个长得一脸凶相的高壮汉子嗤笑道。

    “我……”那少年正要回答,却见对方那群人后面又赶过来几个人,顿时眼睛一亮,张口就向那其中一人大呼道:“二叔!”

    “这是怎的了?”身着玄色衣袍的中年男子几步走上前去,皱眉问道。

    “这几个小郎君骑马追了三郎家的驴子一路。”在场便有人道。

    “我等怎知它是那劳什子罗三郎家的驴子?又无缰绳,这冰天雪地的它一头驴子在外头闲逛,只当是头野驴。”见着自家亲人以后,这少年人胆儿也壮了,说话也大声了。

    “不得无礼!”他二叔当即喝道。他家这个臭小子着实是越来越不像话,就在这罗三郎的地盘上,竟然对他口出不逊。

    “我便是那劳什子罗三郎,你又是劳什子的哪位?”罗用这时候也赶了过来。

    刚刚他在许家客舍上完课,正回家歇息呢,结果屁股都还没坐热,就听到五对那一通惨嚎,急急忙忙下得炕来,一路小跑往这边赶,待到走得近了,发现他们两边正在对峙。

    五对倒是没什么事,闲闲立在一旁甩着尾巴,见着他来,还冲他昂嗯昂嗯地一通叫唤,也不知道是给吓的还是兴奋的,罗用隐约感觉这驴子有点像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三郎莫怪,这小子就是个浑不吝的,你莫要与他一般见识。”他那二叔连忙赔罪道。

    “我管他是不是浑不吝,惊了我的驴子,总得给个说法。”罗用才懒得跟他装大方,要论年纪,对面那几个小子看起来明显是比他还要大上几岁(看起来而已),凭什么他们就能浑不吝,罗用就得识大体。

    “……”他二叔被噎了个没话说,心道自己前些天刚刚写信给他的那些老友,把这罗三郎天上地下地夸了一遭,这才几天,棺材板儿的本性就又暴露出来了。

    “还不快向罗三郎赔罪!”这件事总归是自家这些子侄做得不对,陪个不是肯定是要的。

    哪知那群臭小子们竟然也不肯配合:“既是有主的驴子,因何这大雪的天气竟让它独自在外闲逛?所谓不知者不罪,我们哪知它是你家的驴子。”

    “不知者不罪?”罗用嗤笑道“我只听说过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们却说不知者不罪,我倒是不知道,原来傻子比皇帝还大。”

    “你这是说的什么歪理?”中二少年们也都听出来了,那棺材板儿骂他们是傻子呢,只可惜这时候却是不能把这个话挑明了说,一旦挑明了,那就成了对号入座,白白叫人看了笑话去。

    “寻常走在路上不慎碰撞了别人,尚且还要赔个不是,你们几人今日这般惊扰我家毛驴,竟是不肯道歉?”罗用对眼前这几个人的印象已经差到了极点。

    “还不快给我下来?”他二叔这时候也怒了,这群小崽子果真是欠收拾了,事情摆在眼前竟然还要这般狡辩,半点都无世家子弟的涵养风度,净知道扯一些狗屁不通的道理,几句话就被人给堵得哑口无言,当真是给他们几家丢尽了脸面。

    这几个少年口头上没从罗用那里讨得什么便宜,这时候见白家二叔像是真怒了,便不敢再说什么,只好蔫蔫下得马来。

    “还不快向罗三郎赔罪!”白二叔也已经到了耐心的临界点,这浑小子若是还敢跟他犯倔,他绝对二话不说,立马就把他拖回长安城去跪祠堂上家法。

    “三、三郎莫怪,方才是我等唐突了。”白以茅打了个寒战,封建大家长制那可不是说着玩的,这白二叔虽未出仕,但学问超群,眼光独到又善计谋,他的话不仅在白家好使,在相熟的几家之间也都是好使的。

    “确是我几个唐突了。”面对白二叔那张黑脸,其他几个少年也都怂了。

    “……”罗用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就走了,连个客气话都没留一句。

    “昂嗯……昂嗯……”他家那头大毛驴屁颠颠跟了上去。

    “走了走了,回去干活。”那些旁观的工人,以及罗用的弟子们,虽然对于这几个少年的无理还是有几分不满,但是既然罗用都没说什么,他们便也不说什么了,有人招呼了一声,然后大伙儿便都扛着锄头扁担回去干活了。

    不多会儿,这条大路上就只剩下白以茅叔侄等人,还有几个从许家客舍跑出来看热闹的。

    “二叔。”白以茅嗫嗫道。

    “先去吃饭。”白二叔到底心疼他们骑马跑了这一路,自家小孩管虽管,却不好叫他们伤了身子。

    “哎!”中二少年立马咧嘴笑了起来。

    “……”白二叔立马就后悔了。

    几人来到许家客舍,白二叔给这几个臭小子点了一桌吃食,店里的气氛有些微妙,但这几个中二少年却半点不当回事。

    他们来这里花钱吃饭,难道还要瞧谁的脸色不成。

    “二叔!这角子可真好吃!”白以茅接连往嘴里塞了好几个饺子。

    他的那几个朋友也差不多,一个个都跟饿死鬼投胎一般,这许家客舍的饭食本就十分可口,他们这几日顶风冒雪地赶路过来,也没怎么好好吃饭,这时候吃到嘴里,只觉格外美味。

    “这便是那劳什子罗三郎的阿姊做的。”旁边那桌有个好事的,笑嘻嘻凑过来跟他们说了一嘴。

    “……”白以茅嘴里的动作顿了顿,他先是往厨房的方向瞄了一眼,然后又飞快地夹起两个饺子丢进嘴里,不说话了。

    待到填饱了肚子,白二叔便让他们回屋休息去了。

    今日到这里来听罗用讲课的人不少,所以许家客舍的那些客房基本上也都满了,眼下便只剩下一个大房间,那屋里的炕头足够宽敞,这几个少年人挤一挤,倒也挤得。

    连日的劳顿,再加上先前那一场对峙,极大地消耗了这几个年轻人的ji,ng神和体力,这会儿吃饱喝足,躺在热炕上,便觉有些昏昏欲睡。

    “喂,白毛。”那边有人喊白以茅。

    “嗯?”白以茅这会儿正忧心呢,今日刚来西坡村便惹了祸,还不知道他二叔会怎么跟他老子说这件事,一个弄得不好,挨顿打都是轻的……

    不用说,他这几个兄弟,肯定也在为这个事发愁呢。

    “你说我们明天还点不点饺子了?”对方却道。

    第137章 呆瓜

    罗用很明显地感觉到,今日到来的这几个少年对他有些成见。

    听人说起他们几人之后在许家客舍的表现,也不像是人品有大问题的,因何惊扰了他的毛驴却不肯好好道歉,还管他叫“劳什子罗三郎”。

    不过他们有成见那是他们自己的事,罗用也懒得追究问题的根源在哪里。难道别人对他有成见,对他无理傲慢,他还得好言好语低声下去凑过去与人解释?想得美!

    看他不爽就让他们不爽着呗,他才懒得给这些小毛头当解语花。想给他找事?那就让他们试试看嘛。

    结果第二天下午罗用过去许家客舍给人讲课的时候,打眼往厅堂里一瞧。

    呦,那几位也在呢。这脸皮也是挺厚的。

    白以茅这时候也是比较老实的,只低头垂眼瞧着自己桌面上那块约莫一尺宽半尺长的小黑板,并不与罗用对视。

    他二叔也说了,之后的日子,就让他们好好留在这里学习算术,那罗三郎若是还在生气,就叫他们好生赔礼,一直赔到对方不生气了为止,如若不成,就让他们带上一封自己的亲笔信回去长安城,那信里头会写一些什么内容,这几个小毛孩光是想想,都觉得脊背发凉。

    “今日倒是多了几个新人。”罗用在炕头上专门为他空出来的最好的那个位置上坐下,笑眯眯说道。

    “……”白以茅觉着,这棺材板儿明显是不打算轻易放过他们了。

    “今日新来这几人,不知算术基础如何,可跟得上?”罗用笑眯眯问道。

    “跟得上。”白以茅心道,形势比人强,耶耶我且忍了你这一回。

    “九九口诀可会背?”罗用继续问。

    “会。”白以茅不屑,九九口诀有什么,村里的就是村里的,连这都要问。

    “《九章算术》可有涉猎?”罗用又问。

    “略有涉猎。”白以茅哼哼。

    听闻这罗三郎教的是一种比较另类的算术法,与他们先前接触过的很是不同,乃是从一胡商处学来。

    白以茅他们几个朋友私底下讨论,认为这罗三郎就是走了个狗屎运,他自己本身应也没有多少底子,这时候说什么《九章算术》,就很有充门面的嫌疑,这么问他,倒显得自己很会一般。

    “那我这里有个问题,你应也是会的。”罗用笑着说道。

    “……”来了!白以茅绷紧神经准备应战。

    只听罗用出题道:“你与另两个友人一同吃饭,点了两盘角子,一盘角子二十个,你的一个友人比你少吃三个,另一个友人比你少吃五个,问这顿饭吃完以后,你自己总共吃了多少个角子?”

    “!”白以茅涨红了脸,这棺材板儿哪里是在出题,分明是在羞臊自己,定是他昨天夸角子好吃的话被人给学去了罗用那里。

    “脸怎这般红?可是不会?”罗某人心情颇佳。

    “待我想一想。”白以茅涨红着脸,强行按下心中恼恨,决定非要将这个问题解出来不可。

    与白以茅同来的几个少年这时候也都在苦思冥想,还有厅堂中的其他人同样也在思考着这个题目的解法,有些人本来就是ji,ng与算术的,这些时日又在这里听课,整日思考着与算术相关的问题,所以这个题目对他们来说并不难。

    白以茅那几个就不行了,日常生活中需要用到这种算术技能的时候毕竟还是比较少,这几个少年人头脑里面的计算功能区基本上还都处于没怎么被开启的状态。

    “诸位可都算出来了?”过了一会儿,罗用问道。

    “十六个。”厅堂中数人同时回答。

    “如何得知?”罗用又问。

    “第一个友人所食角子数量再加三个,第二个友人再加五个,三人便可等同,四十个角子加三加五,便是四十八个,三人分食,一人十六个。”一个略微有些上了年纪的老者回答说。

    “于翁ji,ng与算术,此题对你来说自然不难。”罗用笑着说道。这于翁乃是他们离石县公府的吏员,平日里主要管一些公府中杂七杂八的各项支出,他的工作便与算术有关,长年累月下来,算术能力自然不差。

    “三郎过奖。”于瓮笑着拱了拱手。

    来西坡村听了这些时日的课程,于瓮只觉自己真是来对了,不枉他到涂县令面前去求那一遭,他如今若是不来这里学算术,而其他人却学了去,要不了多久,自己那份差事怕就难保了,少了这一份收入,家里的日子可就难过。

    这些日子跟着罗三郎一路学下来,现在他觉得别说是县里那点事,就算去到州里,去到太原府,他也是不怕的。

    “此题若按于翁这种解法,算者需得是个条理清晰的,我这里倒是还有一个笨人可用的笨办法。”罗用说道。

    “……”那几个笨少年的面色都不太好看。

    “既是不知那白以茅吃了多少个角子,我们便画个符号代替这个未知数,这个符号,我管它叫艾克斯,第一个友人比他少吃三个,那便是艾克斯减三,第二个有人是艾克斯减五,最后三人加起来,等于二十乘于二。”

    “用这种解法,脑中无需多想,便只要按照眼前几个条件,将这等式列出来即可,待这等式列出来以后,又要如何算得这个未知数艾克斯呢……”

    在小数分数正数负数之后,罗用就打算给这些人讲讲代数,这种算术法在生活中还是比较实用的,尤其是对于像于翁那样的职业来说。

    厅堂里这些人多是识货的,听罗用讲解过一两个题目之后,他们便也都认识到了这种计算方法的巧妙和简便之处。

    只有昨日刚来的那几个少年,什么0123456789,什么+/=,一个都看不懂好么!

    一整个下午就只听到那块棺材板儿在那里说角子角子角子……

    “阿姊,我们要吃角子!”好容易等到课程结束,厅堂里头便有一个小女孩脆生生喊道。听了这小半天的角子,四娘五郎两个早已经馋得不行。

    “这也不在饭点,怎的又要吃?”罗大娘说归说,终究还是给他们捧了一大海碗饺子出来,又在上面扣了个碟子:“莫要在这里磨蹭,捧回去与二娘她们一起吃。”

    “哦!”两小孩应了一声,各自蹬上自己那双靴子,捧着那一大碗饺子,高高兴兴就回家去了。

    “慢点走,别摔了。”大娘看着他俩离开的背影,脸上满是笑意。

    自家这些弟弟妹妹,她总是越看越喜爱,对林家人,近来却生出几分不耐来。

    她有时候不禁也会想,是不是自己这心太偏了,所以才对娘家兄弟姐妹宽容,对婆家那些人苛刻,所以有时候即便是对林家人生出什么不喜,她也让自己多做忍耐。

    如今已是正月里,林春秋那媳妇入门也有大半个月了。

    一般新媳妇入门,难免都会有些拘谨甚至是畏缩,林春秋这个媳妇却不会,这才刚入门不多久,便把林父林母哄得都要将她当亲闺女来待。

    若只是这般,罗大娘也未必十分在意,只是那人近几日总来缠她,想让罗大娘与罗用说,让她也来许家客舍做活,林父林母虽未搭腔,却也未阻拦。

    罗大娘猜想,自家翁婆应也是想让林春秋将来的生活再多一层保障,那新入门的便是看准了这一点,隐隐也有拿翁婆来压她的意思。只她不松口,说客舍这边有他们两口子尽够了,不需再安排人过来,于是这件事便这样僵持了下来。

    那老两口本就偏心林春秋,他那媳妇又这般不省心,将来这家里头真不知……

    “罗大娘,与我几个也上两盘角子。”厅堂之中,又有人要饺子。

    “哎,来了。”罗大娘掩去面上那一缕忧愁,连忙又到厨房里下饺子去了。这件事她还是自己看着办吧,三郎事情多,便不叫他c,ao心了。

    罗家这一边,罗四娘罗五郎捧着一大碗饺子回来,一家大孩小孩就在杂货铺里分着吃了。

    “三郎怎的没回来?”吃饺子的时候,二娘就问四娘五郎。

    “他刚刚上完课,就被制胶作坊的人叫过去了。”四娘含糊应道。现在气温低,那些淘洗杜仲胶的水槽总是结冰,罗用不时就要过去看看。

    吃完了饺子,六郎七娘那两个又扭着说要出去玩,因为昨天五对那事,二娘不太放心,便只准他们在自家院子旁边那个小土坡上面玩一会儿。

    然后四娘五郎便领着六郎七娘以及自家驴驴狗狗的出门放风去了,这一日倒是没有下大雪,就是有点儿小风,几个小孩在前几日积起来的雪堆上面打滚玩闹,好不开心。

    不多久,他们就看到昨日那几个追着五对跑了一路的长安少年,这几个人这时候也是出来遛弯,刚好就骑着马匹经过村口,从这个小土坡下面走过。

    “喂。”四娘那丫头蹲在那个不算高的土坡上,喊了下面那几个人一声。

    “作甚?”几个少年郎一抬头,就看到路边约莫半丈高的小山头上,蹲着个笑盈盈的小姑娘,一会儿她身后又伸出一个毛驴脑袋,很不友好地冲他们打了个响鼻。

    “丝瓜瓠瓜冬瓜都能吃,你们可知什么瓜不能吃?”那小丫头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几个长安少年皆是一脸茫然。

    “呆瓜!”那丫头咧嘴冲他们笑道。

    “哈哈哈哈!”土坡上传来一阵嘎嘎笑声,其中还掺杂着那头臭毛驴的昂嗯昂嗯,还有两只大狗此起彼伏的汪汪声。

    “!”白以茅等人额上青筋直蹦!那块棺材板儿就是这么教小孩的?

    还有他家那头毛驴和那两条狗,统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138章 春风得意

    贞观十年正月,元宵节过后,百官上朝,皇帝陛下命人取来二十双靴子,奖赏给这些年对朝廷最有贡献的大臣们。

    这靴乃是胶底皮靴,当初多少人派遣家仆前去离石县,都没能为自己买来一双,如今倒是成了皇帝陛下的赏赐,于是私底下便有人议论说,那罗三郎之所以不肯卖靴,莫非就是在等今日这一遭?

    对于罗用要让自己的弟子们先穿上靴子的说辞,很多人都是不以为然的,罗三郎那些弟子大多出身贫寒,与其给他们靴子,倒还不如卖了靴子给他们钱帛来得实在。

    “我看你们倒是想多了。”也有人不那么看的。

    “公以为如何?”旁边几人问道。这时候正在下朝的路上,一行人边走边说。

    “我听闻一个老友写信来说,罗三郎那些弟子很是为自己能够先人一步穿上这种靴子感到荣耀,与那些前去求学的士族子弟当面,亦不觉卑贱。”这个位高权重的老臣对自己的几位同僚说道。

    “不过是一双皮靴,竟就能令他们荣耀至此?”有人不以为然道,这话里头,不免就带上了几分嘲讽的味道。

    “怎就不能?”那老臣笑道:“士族子弟有的,他们虽没有,但他们有的,士族子弟也没有不是。”

    “尔观那罗三郎如此行事,可是为了彰显他那些弟子的身份?”那边又有人如此说道。

    “不知。”旁边另一人摇头:“不过他此番作为倒是一举两得。”一来笼络了人心,二来讨好了上边这一位,不过这个话就不用明说了,在场诸人皆是心知肚明。

    那罗三郎若是把胶底皮靴敞开了卖,就算是产量不多,朝中这些重臣或者自己遣人去买,或者由别人买来相送,这会儿差不多也都该穿上了,今日这赏赐,便也就无从说起。

    物以稀为贵,无论肚子里有多少弯弯绕绕都好,今日这二十位得了靴子的大臣,心里总还是高兴的。

    “法子是好法子,就是伤财。”一个大臣说道。

    “有先前得的那五百贯铜钱,我看他一时半会儿倒是不缺钱。”另一人笑着说。

    “听闻那罗三郎家中,连一个正经奴仆也无,又能花得了几个钱。”

    “倒也是,挣那许多钱,平白遭人惦记。”

    “……”

    一行人边走边说,先前罗用在西坡村说的关于奴隶买卖那番言辞,却是无人提及。

    他们这些大臣,谁人家中没有奴仆,在这个时代,人生来就分三六九等,士大夫阶级享有各种特权,同样也以天下苍生为己任,这在很多人看来都是理所当然的事,甚至就连很多平民甚至是贱籍也都是这么想的,罗用那三言两语,虽然能给一些人带来反思,但是想要改变社会现状,绝不是这么容易就可以做到。

    同一天下午,唐俭与他的一个友人在府中闲坐饮茶。

    席间,两人也聊到了今日圣人赐靴一事,然后也说到了罗用,以及他目前正在传授的新式算术法。

    “那罗三郎说他的算术法乃是从一胡商处学得,唐翁以为如何?”

    “陈翁以为呢?”

    这俩老友翁来翁去的看似客气,实际上就是在揶揄对方年纪大了,已经是个小老儿了,实际上他二人也都才五十来岁。

    “我看未必是真。”那陈老儿就说了。

    “若不是从那胡商处学来,他又能从何处学来。”唐老儿摇头。

    “不知。”陈老儿也摇头。

    “管他是从何处学来,得此算术法,于这天下总归是有益处。”唐老儿说道。

    “唐翁以为三郎此人如何?”陈老儿又问了。

    “……”唐老儿喝了一口热茶,说道:“总归是有几分不同。”

    “如何不同?”陈老儿立马追问。

    “那小娃娃心中自有天地,腹中自有朱玉,目光所及,你我怕是拍马都赶不上,如此人物,与我等如何还能相同?”对于罗三郎,唐俭那是不吝溢美之词。

    “如此褒赞……”那陈老儿啧啧称奇道:“莫不是他这一次又送了你什么好东西?”

    “不过是几头羊羔。”唐俭自嘲。罗用当然没送他羊羔,不过是句玩笑话罢了,长安城中谁人不知,他唐俭就是因为收了几头羊羔被贬的官。

    “你这人,早跟你说了莫要整日提起这个事,担心被上头那位听着了,还当你心存不满。”他那朋友劝道。

    “你看我这心里头像是很满的样子?”他很明显就是心存不满嘛。

    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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