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49节

    情话,尤其是这个时候说出的情话,往往比寻常时候更好听一些。

    等一切结束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冬天天黑得早,才刚到酉时,就已经昏昏沉沉的了,但积雪反s,he着雪光,让世界看起来不那么黯淡。

    宋芷缩在孟桓怀里,一动也不想动。

    累。

    浑身都累。

    还疼。

    孟桓将人搂在怀里,低头亲他的发顶,道:“乖,跟我起来清理一下,否则你会生病的。”

    宋芷低哼了一声,声音又低又哑:“不想动。”

    孟桓摸着手底下细滑的皮肤,柔声说:“那我去让莲儿送点热水进来,你在这儿等我。”

    宋芷拉着他的手不放:“别走。”声音闷闷的,看起来对孟桓要离开这件事很不满。

    这样直白的宋芷很难见到,毫不掩饰内心的想法,坦诚得可爱,柔软到让孟桓不忍心违背他的任何话。

    “今天怎么这么粘人了?”孟桓捏捏宋芷的手心,“乖,我很快就回来。”

    不清理是不行的,宋芷再撒娇也不行,这是原则,孟桓还是拉开了他的手,穿好衣服出去,命莲儿准备热水进来。

    清理过后,宋芷整个人都很倦怠,晚饭也不想吃,在孟桓的要求下勉强喝了一碗粥。

    孟桓叹息:“你这么瘦,不多吃点儿,怎么长r_ou_?”

    宋芷懒懒地说:“你不喜欢瘦的吗?”

    孟桓笑着捏了捏他的脸:“你什么样我都喜欢,但太瘦了,看着心疼。”

    经历过一番云雨后,孟桓再触碰到他时,感觉就不一样了,宋芷总觉得什么都带着暗示的暧昧意味,不自然地低下头:“哦。”于是多吃了两口粥。

    吃完了粥,宋芷突然说:“快腊月了。”

    孟桓微微一顿,今天是十一月二十三,离腊月没几天了,过不了多久就是年关,宋芷是要回兴顺胡同去的,那也就意味着,在年前年后的近一个月,两个人都很难见面了。

    见人情绪低落,孟桓把他搂着,低声问:“子兰,你要不要……试着让秀娘,接受我?”

    宋芷一个激灵,猛地从孟桓怀里坐起来,头撞到孟桓的下巴上,说:“不行!”

    孟桓吃痛,捂着自己的下巴:“不行也不用这么激动吧?”

    宋芷歉疚地替他揉了揉,“对不起。”

    “不是我不想让秀娘接受你……只是,这是不可能的。”

    孟桓看着他,问:“为什么?”

    宋芷说:“我以前不是同你说过我的爹娘么?”

    “爹当年守城而死,娘亲性子刚烈,秀娘随了娘亲,对蒙元……恨之入骨。”

    “前天只是见我们俩在一块儿,就大发雷霆……若让她知道我在你府里,还不知道要怎样呢。”

    “那你呢?”孟桓突然问,“你恨我们吗?”

    “嗯?”宋芷抬头,被孟桓这个问题问住。

    恨吗?

    恨,怎么能不恨呢?

    可他看着孟桓的眼睛,那里面的神情温柔又含着不经意的期待,宋芷知道,孟桓对他是很纵容的,在不涉及到原则性问题时,从来是他说什么是什么。

    于是宋芷笑了笑,轻声道:“那时我年纪还小……现在虽然排斥元廷,可毕竟蒙古人也不是所有人都那么残忍的。”

    孟桓摸着他的头发,“嗯”了一声。

    “你晚些时候再走,明年早点回来。”

    十一月底,世祖再次在宫中召见了文天祥,希望能招降他,可文天祥宁死不屈,说自己深受赵宋隆恩,坚决不事二姓,只求一死,惹得世祖大发雷霆,当即把文天祥打入天牢,一时间朝廷中上书请求处死文天祥的折子又堆了起来,高高地摞在世祖的案上。

    这天孟桓点卯出去,宋芷在屋里坐着和阿齐拉说话,问起文天祥的事。

    阿齐拉便一五一十地说了,没有意识到自己有什么问题,没想到才说了几句,齐诺就跑了过来,给宋芷送新衣。

    毕竟快过年了,孟桓觉着,自己也该给宋芷置办新衣才是。

    齐诺恰巧听到了阿齐拉的话,当即虎着脸,说:“深宅大院里头的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别乱嚼舌根!”

    阿齐拉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了。

    齐诺看宋芷不顺眼,连带着看阿齐拉也不顺眼,孟桓回来后,转头就把这事告诉了孟桓。

    孟桓却没心情理会阿齐拉说些什么,只是忍不住想,宋芷为何又去关心文天祥的事了。

    自从那日之后,两人的关系亲密了很多,孟桓时不时就会宿在宋芷房里,初时府里有些风言风语,被孟桓以雷霆手段镇压下去了,之后就再没有人敢说三道四,府里除了孟桓,无论谁见到宋芷,都要客客气气地行礼问好,道一句:“见过宋先生。”

    宋芷原不想孟桓这么高调,可也拦不住他,只好随他去了。

    这天夜里,云雨之后,孟桓揽着宋芷的肩,把人箍在怀里,汗津津的身体肌肤相贴,是最亲密的人才会做的事。

    可孟桓却忍不住有些发慌。

    冬至回来后,宋芷便有些怪怪的,若说哪里怪也说不上来,就是变得格外主动热情了。

    他在暗地里打听文天祥的事,孟桓想,他想做什么?是在讨好我,还是迷惑我?

    如果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京城里那些营救文丞相的流言尚未散去,孟桓不知道暗地里是不是真有人在绸缪这些,朝廷里处死文天祥的折子雪花似的。

    这些都被宋芷打听到了的话,宋芷会做什么?

    陈吊花的事,孟桓虽说是原谅宋芷了,可那是一根刺,扎在心里,只要宋芷还是个宋人,还有着那牛脾气,那根刺就拔不出来。

    每每触之,都会痛极。

    他捧在心尖上的子兰,不惜死,也要背叛他,跟他的敌人站在一起。

    这一次,文天祥的事不在孟桓职责范围内,可宋芷真要做什么,孟桓是绝不可能置身事外的。

    “子兰,”孟桓亲昵地蹭着宋芷的脖子,低声问,“听说,你在打听文宋瑞的事?”

    宋芷没回答,也没出声,似是睡着了。

    只是不知,是真睡着了,还是假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第一更。开学了,作息时间有改动,我看看能不能保持之前的更新时间,如果不能的话,就调整一下,果咩。

    小可爱们怎么不回复啦?

    第73章 防有鹊巢七

    “子兰?”孟桓试探性地又叫了一声。

    怀里的人扭了扭身子,似乎是真睡着了。

    孟桓叹了口气,把人紧了紧,亲着他的额角。

    “晚安。”孟桓说。

    从第二日起,阿齐拉就没再来过宋芷的住所了。

    宋芷的房门口也多了两个丫鬟,名义上说是照顾宋芷,怕莲儿一个人顾不过来,实际是充当孟桓的耳目。

    对于这些变化,宋芷竟一句也没有多问,依旧该怎么过怎么过,仿佛门口的两个人不存在。

    只是,过了几日,宋芷不经意地向孟桓提了一下,让他不要为难阿齐拉,孟桓“唔”了一声,也不知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宋芷没有再求他,转而去问府里的人,问他们阿齐拉去哪儿了。

    府里的人要么对阿齐拉的去向讳莫如深,要么只说不知道,没看见。

    这样的回答听多了,就让宋芷不由得想起当初的萨兰和朵儿失,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消失了,心一点点沉下去。那两个女人,还是孟桓曾经的房中人,侍候过孟桓,与孟桓有着几年情谊的,就这么干干净净地直接从府里消失了,而阿齐拉不过是一个丫鬟。

    即使裹着厚厚的紫貂答忽,烤着炭火,宋芷也觉得,寒冬的雪似乎落到了他心底,一点点融化,融化时吸走了他心尖上那点热量,让他从心底一直凉到了手脚。

    连门口望出去的梅花,也变得那么扎眼。院子里,他要求孟桓尽早种的梅花,已经种了进来,有几树开得不错,有几树却移植得不成功,有些枯败了,粉色的花瓣怏怏地缀在枝头,地上还落了不少。

    宋芷于是寻了机会,抱着一丝浅薄的希望问孟桓:“阿齐拉还活着么?”

    孟桓看了他一眼,说:“一个做错了事的丫鬟,值得你这么再三过问么?”

    “……少爷,你没有见过那种惨状……也不了解,蒙古人的骨子里,就是残忍无情的。”

    秀娘的话似乎还响在耳畔。

    她口里那些恶魔一般的野蛮人,似乎与眼前这个漫不经心谈论一个丫鬟生死的人,慢慢重合到了一起。

    那不仅仅是一个做错了事的丫鬟,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善良纯洁的少女,在他初来孟府里,无私地帮过他的好姑娘。

    宋芷喉头动了动,突然有些难过:阿齐拉……没了么?

    就因为他向她打听了一下文天祥的事,就这样丢了性命么?

    杀了阿齐拉,增添了他屋里的丫鬟,孟桓这是在警告他么?

    可他分明什么也没做。

    他只是……忍不住想关注一下,想了解一下有关于文天祥的事而已,那是他们宋人的英雄,连这样也不可以么?

    孟桓握着宋芷的手,把人拉近,问:“一个丫鬟而已,她死了,你很伤心?”

    宋芷瑟缩了一下身子,莫名有些害怕这样的孟桓。

    “如果以后有什么想知道的,就直接问我。”孟桓没有注意到宋芷的反应,只淡淡地说,“能告诉你的,我都会告诉你。”

    “只有一点,”孟桓亲了宋芷的鼻尖一下,轻轻道,“不许你欺骗我,隐瞒我。”平淡的语气,却透露出无声的威胁来。

    宋芷的睫毛颤了颤。

    “对不起……少爷。”

    孟桓皱眉:“叫我的名字,你怎么总是记不住。”

    “征南。”宋芷低低地唤。

    孟桓叹气:“怎么搞得好像我欺负你了一样。”

    宋芷心底苦笑:是,没有欺负我,是我自己找罪受。

    “征南,过几日……我就回兴顺胡同了。”

    已经十二月初,过两日就是腊八,快过年了。

    “这么早?”孟桓问。

    “前些日子,秀娘出门时摔伤了,天气冷,她身子不好,一个人在家没人照顾,我放心不下。”宋芷解释。

    孟桓沉默了一下,点头:“你回去时,我派马车送你。”

    “别,”宋芷忙道,“不用了。”他不想让秀娘再生怀疑。

    “那你就别走了,”孟桓说,“秀娘摔伤了,你也想摔伤么?”

    不容置疑的口吻,没有商量的余地。

    顿了顿,孟桓还是放缓声音:“我只把你送到胡同口,不送到门口,这样行么?”

    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宋芷没有再纠缠,点了头:“好。”

    腊八,宋芷是在孟府过的。

    腊八夜里,下了一场鹅毛大雪,把那没种好的梅树都压弯了腰,断了几根树枝,海棠树上也满是积雪。

    外面的雪一定很好看,宋芷想,可因为积水潭梅林那日的事,宋芷已经不想再出去看劳什子雪了。

    初九,孟桓从枢密院回来后,告诉了宋芷一个消息:文天祥要被处死了。

    宋芷一惊,手上的书都掉在了地上,匆匆起身道:“什么时候的事?”

    孟桓看着宋芷的眼神幽邃,深不见底,回答道:“陛下今晨下的旨,现在估计已经押到街上了,午时三刻问斩。”

    宋芷脑子里轰的一声,身子突然没了力气,跌坐回椅子上,失神地想:终归还是到了这一天。

    文丞相还是逃不过一死。

    他被关押了三年多,终于要被处死了。

    孟桓微微皱着眉,既不忍看到宋芷失魂落魄的样子,又为此而生气:一个宁死不肯降元的败将,早该处死了,有什么值得如此难过的?

    “征南,”宋芷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哑,带着信仰破灭般的颓丧,“……我能不能,去看看?”

    尾音轻轻上扬,是小心翼翼地询问。

    孟桓替宋芷捡起落在地上的书,拍了拍灰,道:“去看看?看什么,劫法场么?”

    上次宋芷得知陈吊花被关在西边儿的庄子里时,也是这么问的,一脸纯良无害地问他:“我能不能去看看?”

    当时孟桓虽然有些疑惑,到底没有多想,轻易便同意了。

    “不是……”宋芷咬唇,“我真的只是单纯地去看看,不会做别的任何事。”

    孟桓其实也只是气不过,随口责问了一句,至于劫法场,别说宋芷了,就是他本人去,都劫不成功。

    见孟桓没有松口,宋芷继续说:“文丞相原是我十分景仰的大将军,当年娘亲去世后,我与秀娘本打算去投靠他的,因为文丞相与我爹是相识的。”

    孟桓倒不知道还有这一茬儿,问:“然后呢,怎么没去?”

    宋芷神色有些黯然:“那时秀娘身子不便……病了,有伤,我们没走多远,她就坚持不住了,我年纪小,又人生地不熟,根本找不到方向,恰巧碰到了张大人。”

    “张大人初时答应送我们去找文丞相,后来文丞相反攻江西,打起来了,张大人不便再送我们去,只好作罢。”

    听到这里,孟桓有些奇怪地看了宋芷一眼:“张大人答应送你们去找文宋瑞?”

    宋芷一点头:“嗯。”

    孟桓好似听到了什么费解的事:“他为什么会答应这种请求?”

    宋芷一愣,明白过来,是啊,张惠本是元廷的官员,怎么会同意这种请求?

    从孟桓的眼神里,宋芷突然读懂了。

    原来张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送他去找文天祥吗?那样答应,也只是暂时安抚?

    孟桓没有再就这种细枝末节的事过多纠缠,无论如何,宋芷反正都已经跟着张惠到大都来了。

    “我可以带你去刑场看,但你必须答应我,不能做过激的举动。”

    宋芷小心点点头:“不会的。”

    孟桓对他的信任值不太高,补充道:“否则我就当场直接把你抓回来,以后,你再也不能轻易出府了。”

    很严重的惩罚。

    宋芷点点头,保证:“绝不会的。”

    文丞相不仅在宋人中间无人不知,在蒙古人、色目人中,知名度也很高。

    因此他被处死这一天,街上人头攒动,万人空巷,纷纷来看热闹,看传说中让元廷用尽一切办法,许以高官厚禄,怎么也无法招降的宋朝大将,是何方神圣,有没有比旁人多长一双胳膊一个脑袋。

    大家来看了之后,很失望,发现文丞相看上去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因为人多,路上堵得水泄不通,宋芷坐在马车里,心急如焚,看看日头,午时三刻已经近了。

    而他还被堵在半路上,龟速前进。

    宋芷等不及,就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挤进人群里,一路向法场跑过去,急得孟桓在后面一个劲儿地追,简直想当时就把人抓回去。

    第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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