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44节

    之后的日子,两人的关系重新回到了七月下旬到八月上旬那样亲密的状态。

    宋芷依旧继续教孟桓写字画画儿,孟桓依旧教宋芷练武。

    别的都进行得很顺利,除了孟桓学画的进度慢到令人发指。

    除此之外,宋芷在回兴顺胡同探望秀娘时,差点没能把谎圆回去,秀娘心底多少对宋芷的差事产生了一些疑虑。

    九月,南番诸国都遣使来朝,俱蓝国主遣使进宝货、黑猿一,那旺国主忙昂遣使四人,苏木都速国主土汉八的遣使二人,苏木达国相臣那里八合剌摊赤代其主打古儿遣使进指环、印花绮缎及锦衾二十合,也里可温主兀咱儿撇里马遣使进七宝项牌一、药物二瓶,安南国进贡犀兕、金银器、香药等物。

    苏木达国进贡的印花绮缎及锦衾赏了几匹到孟桓府里,孟桓便命人照宋芷的体量裁了一套衣裳给他。

    莲儿也被宋芷讨了回来,重新到他院子里来伺候他。

    除了各国来朝,朝中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孟桓的舅舅唆都得了军令,领兵五十万进攻占城。

    唆都平占城一役从六月打到了九月,到现在也没能打下来,但增兵五十万却是有些过了。

    宋芷不懂这些,孟桓因为八月廿一的事,也很少同宋芷说起朝中的事,都是听下人们闲谈说起的。

    京中都传,陛下此举意不在占城,而在陈朝。

    十月初一是送寒衣节,宋芷告了假回兴顺胡同祭拜父母。

    回孟府不久,便听说阿合马剩下的两个儿子忽辛和秣速忽在扬州被抓,与爱赤哥阿合马一样享受了醢刑。

    平章军国重事、监修国史耶律铸被擢为中书左丞相,取代了郝祯的职位。其后不久,郝嫣被捕,在通元门外被处死了。

    而陈吊花却依旧杳无声迹,仿佛凭空消失了似的。世祖将孟桓、也的迷失等几人都训斥了一遍,各自罚了半个月的俸,此事便也了了。陈吊花为何能逃走,也成了未解之谜,众人只道是盗贼太j,i,an诈的缘故。

    十月初三,立冬。

    初七,世祖下令于西郊举行s,he猎活动。

    宋芷早先便答应了s,he猎这一天陪他一起去西郊,提前许久就开始跟孟桓学骑马,到现在马是能骑稳了,s,he猎只能想想,但也是极大的进步了。

    这日清早,宋芷换上孟桓为他准备的便于骑s,he的劲装,跟孟桓一起骑着马,前往西郊。

    每年十月的s,he猎是宫中定制,去年孟桓也叫过宋芷,被宋芷以不会骑马拒绝了。今年一起去,对宋芷来说,也是个极新奇的体验。

    陛下尚还没到,已经到场的都是一些朝廷大臣王公贵族,宋芷见过的和礼霍孙便在其中。不久后,绰漫也来了,看起来兴致很高,兴冲冲地骑马过来跟孟桓打招呼。

    看到一旁的宋芷,绰漫眉头一皱,一撇嘴,就把目光移开了。

    “哈济尔,今日怎么把宋子兰也带来了,他会s,he箭吗?”

    孟桓看了宋芷一眼,道:“不会,但我想带他来。”

    “你的爱赤哥怎么没来?”

    听到爱赤哥,绰漫立即笑开,道:“爱赤哥等会儿与陛下一起来。”

    “圣上驾到!”正巧这时,听到宦官拉长了嗓子,高声叫道。

    孟桓立即将宋芷从马上拉下来,两个人一起伏低身子,跪下去,以额触地。

    而其他如绰漫一般的王公贵族和大臣们,也都纷纷下马,山呼万岁。

    圣上的轿撵从远处缓缓靠近,随侍于其身旁的,乃是太子真金,以及南必皇后,据说有望成为继察必皇后之外的第二任正宫皇后。伯颜则垂手站立在一旁。

    这是宋芷第一次看见皇帝忽必烈,因为好奇,又因为那隐没于心底的难言的恨意——就是这个人,灭了大宋,害死了他的爹娘,让他国破家亡——宋芷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想看看这个人,是怎样的凶神恶煞、三头六臂。

    然而这一看之下,宋芷才发现,大元广袤国土之下的天子,也不过是个垂垂老矣的老人。

    忽必烈看上去还能看出其年轻时勇武的风采,仅仅是静静坐在那里,就平白生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人不敢直视。

    孟桓常年征战沙场,身上气势凛然,常常令宋芷心惊,可如今见了忽必烈,宋芷才知晓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忽必烈如今已经六十有七,是个老人了,纵然年轻时再勇猛,此时也难免显出老太。

    而他身旁的太子真金则完全不同,太子的手虽也是握过刀枪的,可浑身不自觉地透出一股儒雅的气质,令人如沐春风,气势虽强,却不如忽必烈那样迫人心神。

    这是宋芷第二次见到太子,只觉得一年过去,太子看起来越发沉稳了。

    而伯颜也是宋芷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看。伯颜是当年蒙元伐宋的主将,正是因为他,蒙元才在短短几年内攻破了襄樊,拿下宋的都城临安,一路将宋王朝逼至灭亡。

    比起忽必烈,伯颜要年轻很多,才四十余岁,正值壮年。算起来,他当年开始伐宋时,才三十几岁,便能担任一军统帅,可谓是有勇有谋。见了他宋芷才知道,孟桓身上竟有几分伯颜的影子。

    “别看了。”孟桓小心拉拉宋芷的袖子,用极低的声音说。

    垂垂老矣的天子今日似乎心情很好,他扫视着自己的臣民,缓缓道:“众卿平身。”

    “谢陛下!”底下一片整齐的哗啦声,大臣们都站起身。

    接下来是一段极富煽动性的发言。忽必烈从当年如何建国讲到如何伐宋,直至如今,大元王朝的将士们无一不是百里挑一的勇士,宋芷明显注意到,很多年轻的贵族子弟都被皇帝的话所感动,主要是蒙古人。

    在场的还有一些宋的降将,听着忽必烈所言,竟也附和着人群叫好,仿佛伐宋伐的不是他们的家国。

    孟桓注意到宋芷情绪不稳,这才意识到自己带他来或许是个错误,可错误已无法挽回,只好在袖子底下悄悄捏着宋芷的手指,以示安抚。

    “别冲动。”孟桓用口型对他说。

    宋芷勉强露出一个笑容,示意自己没事。

    可有没有事,只有自己最清楚。

    皇帝讲完了自己的话,激动得脸都是通红的,太子殿下在一旁小心侍奉着,端茶倒水。

    “父皇,喝口茶。”

    忽必烈接过茶杯灌了一口,结束了自己的发言:“朕宣布,今年的秋猎,正式开始?”

    “是!”山一般地高呼。

    由于皇帝年纪大了,他今年已经不再亲自上场,而主要是看着儿孙和朝臣们在他一声令下,向密林中冲了出去。

    “在这儿等我,别乱跑。”孟桓也得参加s,he猎,临出发之前向宋芷嘱咐。

    宋芷点头。

    孟桓摸了摸他的脑袋,没敢在这种情形下,做更亲密的动作,随后翻身上马,一骑绝尘。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有一更,还有一更之后补

    第66章 有狐十

    孟桓离开后,宋芷便只剩下一个人在原地。

    狩猎竞争十分激烈,所有人都想在其中拔得头筹,一则这是勇武的象征,蒙古人向来崇尚勇士,二则猎物多者能得到陛下的嘉赏与青睐,为自己的仕途谋一个出路。

    但对于孟桓之辈,猎物多否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只要不太少,就无关紧要。

    宋芷以往从未修习过骑s,he之术,但此刻见众人都摩拳擦掌,难免也激起了几分豪气,望着林间影影绰绰的身影,心中暗道:蒙古人马上夺天下,凭他们这份骑s,he之术,向来重文的宋会败在他们手里也就不足为奇了。

    何况,宋芷幼年也常听父亲叹息,太后干政,天子无能,朝中竟无可用之将,那些食天家禄的酒囊饭袋一个个见了蒙古人的铁骑,都吓得屁股尿流,根本生不起反抗的心思,一味求和主退。

    宋芷很清楚,这样的国家,怎么能不亡呢?

    只可恨彼时他太年幼,无法在大厦将倾之时,为家国做些什么,即便无法力挽狂澜,也好过如今一味扼腕叹息,空空地憎恨着蒙古人。

    “足下是宋先生?”耳畔忽地响起一个声音。

    宋芷侧头一看,见着一个有些面熟的男人,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

    “正是小人,敢问阁下是?”宋芷拱了拱手。

    “小人与先生有过一面之缘的,去年在哈济尔将军的府上。”那人说。

    听他这样说,宋芷这才想起来,原来来人竟是太子的贴身侍从也干不花。

    太子突然派人来找自己,宋芷心下有些疑惑,便抬头往太子那边看去,却正与太子的视线对上。

    太子面含浅笑,他侍奉在世祖身旁,不便离开,有事便都让下人们代劳了。

    “太子有何吩咐?”宋芷问也干不花。今年元正节那日,宋芷在独树将军旁被太子的人追得四处乱蹿,一不小心蹿到了孟桓怀里,因此宋芷到现在还对太子心存警惕。

    也干不花笑了笑,道:“太子只是有些好奇罢了,没想到宋先生还会骑s,he之术?”

    “不不,”宋芷连连摆手,“只是刚好能骑得稳马罢了,骑s,he之术我是一窍不通的,今日来,也只是见见世面,开开眼界。”

    也干不花了然地点点头,普通汉人哪里有马?更遑论骑s,he之术了。

    不论宋芷如何警惕,也干不花都像真是来和他闲谈的,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儿,说说现在打中了山羊的是哪家哪家的公子。

    也干不花既没有问孟桓的事情,也没有问前段时间陈吊花的事情,除了那些闲聊,只问了问宋芷在孟府的近况。

    宋芷隐约记起,去年太子来孟桓府上时,说过让孟桓善待自己,这是来关心来了?太子这么闲得无聊?于是拣能说的说了:孟桓时刻谨记太子殿下的话,对自己非常好。

    等也干不花离开了,宋芷蓦然又对上和礼霍孙的眼,和礼霍孙也骑着马去s,he了几只山羊回来,不落年轻人之后,虽已是十月,回来时衣袍却有些被热汗打shi。他看着宋芷的眼神是温和又慈爱的。

    太子和和礼霍孙两人的态度,让宋芷有些莫名的不安,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在想什么呢,宋子兰?”不知何时,绰漫骑着马溜到他身边,绰漫下巴上挂着汗珠,似是刚刚s,he猎回来。

    宋芷这才回神,笑了笑,答道:“回绰漫小姐,宋芷在想,不知道少爷打了多少猎物。”

    绰漫回头看了一眼,孟桓还没回来,道:“哈济尔想s,he多少就能s,he多少。”

    这话很狂,而且绰漫的语气倨傲又轻蔑,轻蔑自然是对宋芷。

    但宋芷却分毫也没有因绰漫的态度而不高兴,笑道:“少爷自然是最厉害的。”

    绰漫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有些不舒服,哼道:“哈济尔是朝中诸多大臣的子嗣里,一等一的勇士,鲜有人能比。就不像你宋子兰了,连骑个马,估计也很难骑稳吧?”

    宋芷道:“小姐说的是。”

    绰漫:“……”

    正想出手教训一下某人,绰漫就听到身后不远处熟悉的马蹄声和嘶鸣声,那是孟桓那匹白马。

    绰漫回头一看,登时大吃一惊,只见孟桓的白马上绑了许多猎物,山ji、山羊、野兔等等,不一而足,将那匹高大的白马都堆满了,看上去有些滑稽……但很惊人。

    绰漫一直都知道孟桓的骑s,he功夫了得,但也不知道竟能这么强,这才多长时间,孟桓就打了这么多猎物回来?

    不对,绰漫突然狐疑,既然孟桓以往都选择养ji,ng蓄锐不声不响,很少这样出风头,今儿个怎么忽然变了性子?

    绰漫正在狐疑,就看到孟桓在马上回了头,轻轻一笑,意气风发,桀骜风流,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经年不化的杀气与冷然,都在这一笑里,仿佛初春见了阳光的雪,倏然消融成水,轻柔地淌过人心底。

    这个笑不是对她,不是对着其他任何女人,而是对着宋芷。

    绰漫酸酸地心道:这一笑又得有多少姑娘被他迷倒了。

    蒙古人崇尚强者,女人也是,绰漫自然不例外,孟桓是少见的勇士,绰漫因此格外青睐他,却也正因为此,绰漫一直都知道,这样的勇士恐怕不是自己能独享的。

    ……但也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一个男人抢了先去。

    他们一定有什么,虽然孟桓不承认,宋子兰也不承认,但他们肯定有什么!绰漫气急败坏地想。

    但是没关系,绰漫忽地又安下心来,宋子兰一个男人,怎么也不可能跟她抢哈济尔正妻的地位的,她得跟爱赤哥好好说说这件事,求陛下指婚。

    等孟桓向陛下行礼问安,又得了一大笔赏赐,世祖将孟桓赞了又赞,把上个月因陈吊花逃走这件事留下的不快都消了去。

    “哈济尔果然还是我大元第一的勇士!”

    然而即便这样,孟桓依旧是微微笑着,颇有股宠辱不惊的态势。

    “绰漫,”孟桓牵着马回来,“你在这儿做什么?”

    绰漫因了正妻这根定心针,对宋芷的态度不那么恶劣了,瞥了宋芷一眼:“来跟宋先生说说话,问问哈济尔近来字画儿学得如何了。”

    字嘛是学得不错,这是得到宋先生的肯定了的,至于画嘛!……咳咳,孟桓看了宋芷一眼,希望他没把这事抖出去,毕竟有点丢人。

    宋芷却像知道孟桓在想什么似的,促狭地一笑,眉眼弯成新月,像小猫的爪子挠在孟桓心上。

    孟桓清了清嗓子,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心,对绰漫道:“你不去侍奉你阿可,总在我这儿做什么,好歹是未出阁的大小姐。”

    绰漫冲他吐了吐舌头,脸微红地心想很快就出阁了,一溜烟跑了,倒让孟桓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今儿个跑那么快了?

    “她刚刚跟你说什么了?”等绰漫走了,孟桓问宋芷。

    宋芷眨了眨眼,笑道:“绰漫小姐方才不是说了嘛,来问你的功课了。”

    “真的?”孟桓狐疑。

    “真的。”宋芷点头。

    孟桓点点头,眼睛却盯着宋芷的脸。

    宋芷被他盯得有些不自然,小声问:“看什么?”

    孟桓笑了笑,低头在他耳边说:“想亲你。”

    说着真的偏了一下头,轻轻地亲了一下宋芷的耳朵。

    大庭广众之下,宋芷显些没给孟桓的大胆吓出毛病来,警惕地四下一看,发现没人注意到这边,才放下心来。

    孟桓轻声地笑:“那么怕做什么?这是我孟府的事,麦里吉台氏的事,谁又敢瞎说什么?”

    孟桓全名是麦里吉台哈济尔,麦里吉台氏。

    宋芷瞪了他一眼:“有伤风化!”

    孟桓又笑,问:“我刚才怎么样?”

    他原本没必要出这个风头的,树大招风,阿合马才倒台不久,他身为伯颜一脉,不好太过招摇,但今天宋芷在,孟桓就莫名起了想出风头的心思。

    咳咳……一种类似于孔雀开屏求偶的心理状态。

    宋芷一时没反应过来孟桓说的什么意思,愣了愣才发现孟桓说的是狩猎的事,立即衷心地赞叹:“少爷是怎么做到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猎到那么多猎物的?”

    要做到这个,一要熟悉猎物秉性,学会在密林中寻找猎物,二要箭无虚发,若总也s,he不中,找到再多的猎物也无济于事。

    孟桓摸了摸人毛绒绒的脑袋,笑说:“因为我天生神武,一去s,he猎,猎物都争先恐后地往我箭上撞。”

    调侃得太明显,换来宋芷一个白眼,孟桓却心情大好。

    “对了少爷,”宋芷突然道,“方才你离开后,太子殿下派了人过来。”

    孟桓笑容微微一顿,眯起眼睛问:“派的谁?来做什么了?”

    宋芷说:“派了也干不花……什么也没做。”

    宋芷老老实实道:“也干不花来跟我白白聊了半天闲话,就走了。”

    比起一个曾经派人要抓他的人,宋芷觉得,显然孟桓更值得信任。

    孟桓不知在想什么,“唔”了一声,半晌道,“以后若太子再派人来接触你,我如果不在,你就躲着点儿,知道吗?”

    宋芷点点头:“好。”

    至于孟桓为何这样说,宋芷心底虽疑惑,到底没有问出口。

    因为从陈吊花那件事以后,有关朝廷上的事,孟桓就很少跟他说了,宋芷不想平白去问招人怀疑。

    s,he猎持续了一整日,孟桓不过去了不到两个时辰,到s,he猎结束后,猎物最多的自然不是孟桓,而是廉慎。

    听到这个结果,孟桓也有些诧异。

    廉慎的骑s,he之术虽然不错,但想在s,he猎中拔得头筹并非易事,如今既然做到了,不是使了小手段,便是真下了苦工。

    只是廉慎一直以纨绔子形象示人,为何也突然转了性呢?

    廉慎作为一匹黑马,一鸣惊人,让世祖大喜,赏了他一大堆奇珍异宝、珍禽异兽,而且当即把无官无爵的廉慎擢为怯薛。

    成为怯薛是每个想在朝廷中搏得一席之地的人最荣光的道路,基本所有怯薛都会成为皇帝的亲信。

    在孟桓和宋芷思考廉慎突然转性的缘故时,宋芷猛然一瞥,看见廉慎从马上下来后,回头看向了一个人。

    那人宋芷见过,是柳烟含,教坊司的伶人,白满儿的好友。

    第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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