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傅念君才在傅琨嘴里听到了关于傅宁进府原因的寥寥数语。</p>

    她想知道什么,傅琨总不会瞒她的。</p>

    “是叫傅宁的吗……”傅琨想了想:“原是在遇仙楼见着了,他正与友人辩论《中庸》,‘中立而不倚强哉矫义’,我见他年纪轻轻却颇有见识,气度飒然,一问之下竟是我傅家子弟,何其幸也!便招了替六哥儿做伴读,加以培养,说不定来日也是个栋梁之才……”</p>

    傅琨甚至后来让傅宁把这题扩写,作了篇经义写了下来,就放置在他的案头。</p>

    傅念君也瞧了几眼。</p>

    傅宁的字还不错,傅念君瞧着也觉得多了几分熟悉。</p>

    “自古帝王之治、圣贤之道,不外一中。中者,举天下万世所宜视为标准者也。物俗为之累也,惟君子能怯物欲之累……”</p>

    洋洋洒洒,一挥而就,傅念君通篇读下来,发觉确是佳作,倒是三十年后不见父亲提起他还写过这么遗篇好文章。</p>

    经义本就不囿于文采,而重实践之用,傅宁此篇文章不虚不浮,却足见其见识独到,胸有韬略。</p>

    这是个巧合吗?</p>

    傅念君合上纸细想。</p>

    傅宁有钱去遇仙楼那样的地方会友,还恰碰着傅琨,是巧合吗?</p>

    傅琨不喜那类以诗文见长的才子,他少年时喜读《中庸》,这也是巧合吗?</p>

    傅念君无法立下判断。</p>

    大牛给傅念君带来的一些消息,只说傅宁出入过和乐楼几次,都是一个人,近来也没多去。</p>

    傅念君心道,看来他背后的人甚为警觉,知道换了地方。</p>

    大牛又说,有人见傅宁跟着和乐楼的胡先生出入过几个富户员外家中。</p>

    那胡先生本就是个乐善好施的,说是他前年带过一个姓林的学子,去年又认了个姓褚的学子做干儿子,似乎颇喜欢读书人,只因自己是个商户,就想着助有才之士于微时,也不能说人家行为不当,毕竟东京城里许多人都这么做。</p>

    你情我愿的事,这些商户也多是念过书的儒商,就连当朝几个大人都有几个好友是商户,这没什么。</p>

    想来这曲折就是被傅琨傅渊查到了,他也不因此质疑傅宁人品。</p>

    只是傅念君晓得,最高明的背景,不是做得一干二净,而是真真假假,把你绕进去。</p>

    “娘子,还要查下去吗?”大牛问道。</p>

    “自然。”傅念君说:“胡先生,和他从前来往的那些学子,都查一查,不用太细了,查个大概吧。”</p>

    既然对方不怕暴露身份,想必该不让人查到的东西,都藏得严实了,她不抱太大的希望。</p>

    姓胡的这样的大商人,早就在三教九流手眼通天,她虽是丞相女,也有力所不能及之处。</p>

    大牛应诺退下了。</p>

    倒是仪兰期期艾艾地又挪进来。</p>

    她自上回傅宁那事叫傅念君说了几句,就更加小心谨慎,恨不得什么大事小事都要问上一问傅念君的意思。</p>

    “怎么了?”傅念君瞧了她一眼。</p>

    仪兰道:“娘子……我也不知当说不当说……”</p>

    傅念君见她这般,只道:“没什么当说不当说的,只有你想不想说。”</p>

    仪兰说:“适才有人在偏门处寻奴婢,奴婢一瞧,竟是那齐郎君身边跟着的阿精,咱们上元夜里遇着的那个小厮儿。奴婢不敢声张,也不敢听他的话,就匆匆叫小丫头支他走了……”</p>

    她知道傅念君决心与齐昭若断了联系,自然不能再见他身边的人,不然又叫府里人看见了,图惹麻烦。</p>

    只是那小厮儿竟会突然点名来找自己,仪兰觉得太古怪了。</p>

    瞧他的样子,莫非是有事求傅念君来帮忙的?</p>

    她只得立刻把这事先回了傅念君。</p>

    “齐昭若……他出什么事了?”</p>

    傅念君立刻警觉。</p>

    她这几日都在准备着去赵家文会一事,没大出府。而出于内心里对于周绍敏那不可知的一点点恐惧,她也不敢让自己的人去紧盯着他。</p>

    总归他自己能应付,反倒暴露了她还不妙。</p>

    这却错过了齐昭若的一件大事。</p>

    他的事一打听就能知道,他在几日前进了开封府衙,到今日都还没脱身。</p>

    “说是犯了大事了!”芳竹惊叹:“转运私煤牟利,还瞒了几条煤工的人命,这可真是触了刑罚的大罪了,怪道说当日皇城司的人都出动了……”</p>

    芳竹有点不敢相信齐昭若会这样。</p>

    若说别人倒也罢了,邠国长公主的儿子,他何必做这样的事?</p>

    只能连连摇头,感叹有些人真是叫一个作啊。</p>

    傅念君皱眉,只吩咐她两个:“明日把阿精领进门来,悄悄的别被人发现了。”</p>

    “娘子怎知他明日还来?”仪兰奇道。</p>

    傅念君当然知道。</p>

    因为现在的齐昭若不是从前的齐昭若了,若要他交代罪行,他也得知道怎么交代才行,何人斡旋牵线,走了哪些关口,卖与哪些贩子,不老实交代认罪,就是邠国长公主都保他不出。</p>

    齐昭若虽“失忆”,可大理寺却不会听你这样的话。</p>

    傅念君大概知道阿精来求她什么事。</p>

    从前的齐昭若,或许对傅饶华说过些什么……</p>

    毕竟那时候,她刚醒过来的时候,齐昭若就准备找她拿银子,说是去投“水产行”,如今想来,大概是为了填他私煤的窟窿。</p>

    他做这样的大事,定然家里上下谁也不会说的,阿精肯定寄希望于她,晓得什么风声。</p>

    傅念君倒没去想他,而是自己。</p>

    若叫阿精胡乱出去乱说,她和齐昭若又得掰扯不清,还要牵涉进这样的大案。</p>

    第二天,阿精就被恭恭敬敬带到了傅念君面前,已换上了傅家小厮的衣裳掩人耳目。</p>

    “二娘子……”阿精噙着一汪热泪,欲哭不哭的,朝傅念君道:“您可念在旧情的份上,帮帮我家郎君吧。”</p>

    “呸。”芳竹的辣性子又起,拍了那小子后脑勺一记,“没脸皮的小混蛋,胡说什么,什么旧情不旧情的,小心打你出去。”</p>

    阿精被打得乖了,摸摸后脑勺,擦擦眼眶,学着大人的模样叹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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