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贾修真 作者:木天道境

    第33节

    如此一来,旁人还罢了,这宁府管家赖二却另起了心思。倒不为旁的,只这荣宁二府一般,里头家生子盘根错节,哪块是哪家管的都快成世袭的了。赖家本不算什么,还是赖大赖二的爹娶了贾母跟前第一得力心腹,待贾母掌家之后才渐渐起来的。赖大在荣府却是上有赖嬷嬷,下有十数个干儿女,说一不二。

    赖二虽借了光也当上了宁府的管家,却没有那么利索的权柄。这回看凤姐杀伐果断,又得贾珍信重,想了法子让自己媳妇趁凤姐在东府理事的时候多亲近了几回,搭上了线,撺掇凤姐给贾珍递话儿,换了两个要紧地方的管事。果然事成,又拐弯抹角地给凤姐送去了两千两白银。

    也是合该凤姐的财运,这回从荣府里出来管了趟宁府的事,才晓得天下之大。除却这一宗,又因应了水月庵老尼的说求揽了一桩官司,坐收了三千两。想着这秦氏不亏同凤姐的交情,连亡故了还送凤姐五千两银子的巧宗儿。

    凤姐拿了这样的钱来,才晓得原来这银子也有这般轻松的赚法。如今府里又出了娘娘,想来往后包揽官司这样的事儿该是只多不少。

    宁荣二府恰又商议起了要合盖省亲别墅的事,她就想起赖二来,若是能因了李纨谈下个合适的价儿,就又有了话头可换掉府里管细件采买的人。这可是个大头,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就是说这些了,一件古董摆设得换多少米面柴炭?若是这里也换了自己的人,又碰上盖省亲别墅这样的事,只这一回,就是多少好处?

    存了这个打算,才特地在王夫人跟前提了李纨,却是等了好些日子也没有说法。正想着要不要再去打探打探,哪知这日晚间便被贾母叫了去,连同王夫人一起,不轻不重地挨了几句。如今的凤姐已不同往日,虽几句话的事,却觉着大大伤了脸面了。

    再说李纨,一早便存了要同计良段高几个远了的意思。这回正好,是伸着脸求计良打,这面子是越踩脚下才越好。果然,派了人过去,连计良的面都没见着就被不冷不热地应付回来了。

    这还不算,过了半个来月,七巧坊还遣人送了箱顶不入流的琉璃件来。

    李纨二话不说让人给王夫人送去了,把王夫人又气了一回。

    贾母亦知道了事情前后,又把李纨叫去好生安慰了一通,嘱咐她道:“所谓一仆不侍二主,他们原先虽是你陪嫁来的,那年既已放了出去便与咱们没了干系。他们愿意记起来是他们的情分,他们要当没有过这回事才是人之常情。咱们不过平常人家,还能同皇家抢奴才不成?你太太不晓得外头的事,只一心顾着府里事务,行事难免偏颇。这回我这话说了给你放在这里,往后再有这样的事,你只先来回我,万不可轻易去同人攀扯,可记下了?”

    李纨自然无不应的。只是府里自此更认准大奶奶是个泥菩萨了,连从前的奴才都不敢得罪的主子,可不是让眼前的奴才们也多了点盼头?

    ☆、183收断

    李纨经了此事,就存了把庄上作坊收了的念头,待许嬷嬷来府里,两人便商议此事。

    李纨道:“如今外头都有贩售了,咱们那作坊的袜子若不是有计良那头包揽着,怕是卖不出的。既要疏远了去,留了这样牵扯实在不好,我看不如收了算了。如今作坊里头常年做活的有多少人?若是收了可妨碍不妨碍她们平常日子?”

    许嬷嬷道:“作坊如今没有原先那许多人了,一者这两年年景好,地里活儿多。另一个咱们又买了那么些山地,奶奶定的租子又低,倒有一半的人家又多佃了些田地去种。横竖那些玉麦土芋也不挑地,后头高山的半山上都能种,只是采收吃力些,那些地都是前两年免租,第三年起才收两成。也是体谅他们艰难。最一个却是因了那技师府同书院的缘故。

    这两年北师府里头的人越发多了,在那里摆个什么摊儿卖点吃食小物,也得几个赚头,作坊里头是细致活儿,有那手笨又坐不住的就索性挎了篮子做小买卖去了。如今常年在作坊里做活的大概还有三四十个人。咱们给的工钱不少,也是分不小的收益,若是就这么收了,自然是有影响的。”

    李纨便有些迟疑,常嬷嬷却在一旁道:“奶奶也不用心焦,这一码归一码。为着同计良那头撇清的意思,这作坊该收还是收了吧。既人家那里有更大的作坊更便宜的人工,总让人定价收货倒是让人替奶奶赔补了,久了也很没有意思。

    这庄上的人做工的事,咱们可以再商议,另外寻个营生出来给她们做。一来是奶奶的慈心,二来我可知道两位姑娘在奶奶这里还入了份子的,这说停就停了也不合奶奶一开始的意思。”

    李纨听了方笑道:“嬷嬷不说我倒给忘了,那俩丫头也不晓得来催收些利息,恐怕我们不提,她们自己也不记得了。”

    许嬷嬷笑道:“说不得也能翻出来几百两银子了,奶奶若是不说可就便宜我们了。”

    李纨笑道:“这营生自然要接着做下去的。原先是为了助庄户人家度灾年,这么几年下来我看竟是极好的。田地里头也不是一年到头那么些活儿要做,米粮又难变了现钱。我们寻些像样的营生出来,倒也未必要同这袜子作坊这般大阵势的。多商议几个,一个或者能安置了五六、七八个人,几样齐上,也不少人了。这样他们也能一直有个活儿做着贴补家用,我也得些利息好同小姑子们交代。”

    常嬷嬷笑道:“最要紧,许嬷嬷能一直手里头有事忙,你看看她,如今在外头说是如何如何烦劳,气色神采竟比原先年轻了十岁不止。”

    许嬷嬷也笑:“我才知道我就是个劳碌命,这事儿一多一忙,什么都好了,这两年连伤风都没有过。”闻言众人皆羡。

    这营生说说容易,要细究起来能在草田庄上办成的怕也不多,李纨心里有数,只说过些日子都列了出来再同许嬷嬷细说。

    这事方说完,许嬷嬷想了想,给李纨使了个眼色。李纨会意,笑道:“成了,这事儿就先这么着吧。嬷嬷同我来一下,我还理了些东西出来,兰儿上回回来带回来让给小七带去的。”

    许嬷嬷便起身跟她进了里屋。坐定了,许嬷嬷才道:“方才当着人面不好说,上回那机子少了几个的事儿,如今查明白了,却是闫钧他媳妇同老丈母娘俩人弄的。”

    李纨问道:“彭巧他娘同妹子?”

    许嬷嬷点头:“可不就是!这里头牵连着闫钧同彭巧呢,我也不晓得怎么着好。这人这样品性,留在庄上是不成的了,不好好处置了也难服众。只是这若真的照规矩处置了,打一顿板子赶出去或者干脆发卖了,却是伤面子。且那彭巧娘还不是咱们的人,也是投奔了来的。”

    李纨想了好一会儿,才叹气道:“嬷嬷这回回去,就把彭巧同闫钧都叫上,一同商议商议。这一个的媳妇一个的亲娘,总要让他们知道的。只是一个,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也没有要怪罪他们的意思。这都不相关的。”

    许嬷嬷点点头,又道:“这事儿先瞒着这里吧,闫嬷嬷那人本就是学规矩出身的,这若是让她知道了,不定要出什么事儿。待闫钧想明白了再说,一个不好惹得他们母子不合就没意思了。”李纨亦是这般想的。

    又说起计良那头的事。李纨这才把王夫人同凤姐让她叫计良过府的事情细细说了,许嬷嬷叹道:“那位还倒罢了,向来这样的性子,二奶奶却是让人想不到的。先前看着同奶奶倒很有两分交情,奶奶也出力了,又是给牵了同四海商行那边的线,又是指点她作坊买卖,要说这里外里好处可不少。怎么到这会儿倒把奶奶往出填呢?”

    李纨亦苦笑着摇头道:“谁说得清呢。这人同人的性子不一样,凤丫头就是那么个性子。”

    许嬷嬷亦摇头道:“倒是容易出头。哪儿有好处往哪儿赶,不记恩义不惧果报的。只当天下就她一个聪明人,旁人都是傻子呢。奶奶是不与她计较,只是这样性子的人,往后也是远着些好。这吃一堑长一智,往后不管她什么事儿犯到奶奶手里,都不要伸那手了。这样的人,说句难听的,你便是救了她命,只要能拿你换好处她也不会打个磕巴的。一辈子心里都只有她自己一个。奶奶虽不差什么,也犯不着上赶着给人当枪使。”

    李纨知道许嬷嬷是真生了气了,忙答应道:“我都记下了,嬷嬷放心吧。这日久见人心,知道了还不躲着点儿?原先那些事,一来我看她也真是要紧钱财,劳姐姐那里提了一句也没出什么大力,那袜子作坊更是个顺水人情。这回她虽多嘴了这一句,倒是给自己惹了一通训,我并没什么的。往后我不沾她的事也罢了。”

    许嬷嬷却摇头道:“奶奶还是想得浅了。这事情可不简单。一则计良又不是什么台面上的人物,如今那琉璃买卖虽大了,又有几个人知道他的来历?偏二奶奶就知道。且奶奶放他们出去,也是多久前的事儿了,碧月素云几个跟前的都未必知道计良是七巧坊的掌柜还是奶奶从前的陪房吧?看来奶奶的事儿二奶奶也没少留心。

    再一个,若是知道这个关系,单想着拿这个谋点好处,讲讲价钱。直接让管事打了府里的旗号去,都是心知肚明的,能不能行个方便还不是立时能知的事?怎么就偏偏要去太太跟前提奶奶这个,又借了太太的手让奶奶去抹这个面子?

    看着是为了主子出面好商议正事,细究了,府里当家奶奶为了一笔采买自降身价去叫了原先的奴才过府商议,是不是也有些上不得台面的轻贱意思在?且她事先竟一句儿也没同奶奶透过,奶奶是把她当妯娌,我看她是把奶奶当傻子来的。

    照我看着,奶奶想要往后不沾她的事怕也不容易,有好处的地方她没那么轻易肯放过呢。这姑侄俩就是一个性子,只不过一个还要拿点架子,掰啃旁人也是为了这府第和那宝贝儿子,另一个却越发面酸心苦一心只想着自己。”

    李纨听了许嬷嬷这样说了,再想想凤姐前后行事,也有两分了悟,才笑道:“如今我身上能得她们算计的怕也不多了。刚还要同嬷嬷说呢,往后再有东西,就让都送到城郊那花园子里去罢。府里真缺了什么了我再让人去取。省的进出多了越发招人眼目。我已同我那兄嫂说过了,这话嬷嬷也替我带给计良段高他们。面上总是越远越好,凡有打了我旗号去的,不要怕伤我面子,狠狠踩到地上去才好呢。”

    许嬷嬷点头道:“我心里有数,奶奶放心吧。”想着得空是该把府里如今的事给那几个细说说,让他们心里有数,这府里同自家奶奶是两回事,犯不着算一起去。

    京城林府,一个穿着青绸衫子的婆子在林家专进后厨采买的后边角门口转悠良久,嘎吱一声门开了,出来几个人。

    那婆子赶紧上前,笑着行礼道:“几位大兄弟,麻烦打听一下,你们这里可有个姓沈的厨上娘子?我是她亲戚,听说她如今跟着家里主子来京了,特来寻她的。”

    一个嘴上长了粒痦子长随打扮的道:“姓沈的?没听说过。”

    边上一个高个儿年纪略长的笑道:“这位大婶儿,你打听媳妇子得说她嫁的哪个,平日里谁管她们娘家姓什么!”

    那婆子赶紧笑道:“唉哟,唉哟,可是我脑子糊涂了!她嫁的也是府上的,该是叫做马六还是马七的。”

    那长随打扮的嗤笑道:“马六家的吧!我说婶子,你连亲戚家的亲家都不清楚,这亲认得是不是有点儿远啊。”

    那婆子一头说着一头递过去几串钱,赔笑道:“她原是我娘家表妹子,在京里时也很要好,这各自嫁了人,她又去了南边,也多少年不得消息了。这回好容易得个信儿,这不巴巴地跑来看了?这位大兄弟,还烦劳带我进去寻她一寻可成?”

    年长的开口拦道:“我们府里规矩大,可不敢随便放人进去,你既说是认得的,我们替你传句话,让她出来见你也罢。”说了几人都点头,有两个还要做事,先自往外去了,那年轻的便去里头替这婆子传话。

    片刻,马六家的急匆匆出来,见了婆子微微一愣,才满面堆了欢喜道:“余姐姐!”

    那婆子也上前笑道:“娟儿,你真回来了?”

    马六家的紧挽了那婆子的手道:“可不是回来了,本来还说过两日同管事告了假去府里看看你们呢!姐姐倒先寻我来了!”

    说了便拖着人往里走,跟门口看门的道:“这是我娘家表姐,我这会儿正好不当班,带她进去说说话儿。”

    看门的婆子细看了余婆子一眼,木着脸从底下取出一本书册,打怀里掏了块表出来看了眼,就翻开簿子写了起来,完了往马六家的面前一推道:“规矩你都知道的,画个押。”马六家的答应一声,拿起笔画了个押,这才带了余婆子往里走。

    跟着拐了几个弯,到了一处后罩房,边上一家妇人见了,招呼道:“有客人啊?”

    马六家的答应一声:“哎,京里的亲戚过来了。”说着推开自家房门,把余婆子让了进去。

    余婆子不动声色地四下打量,一明一暗两间屋子,后头还连着灶间,因隔了帘子,却看不真切了。这进门这间当间摆着四方桌子,四边条凳,靠墙长案,东西都只算寻常,心里便有了计较。

    马六家的沏了茶上来,笑着道:“姐姐喝茶,这是我前两日刚得的,叫个什么笋,咱们也不懂,姐姐尝尝。”

    余婆子见那茶却不赖,浅抿了一口,赞道:“好香的茶叶!”又道,“怎么没见你家里人?”

    马六家的叹气道:“哪有什么家里人?嫁过来不两年,那倒霉鬼就伸腿去了,也没留个根儿。前些年我婆婆也没了,如今这家里呀,就我一人儿,倒是清静。”

    余婆子道:“唉哟,这日子可怎么过的,你怎么不再找一个?”

    马六家的摇摇头道:“婆婆在的时候拘着,生怕我再嫁,几年相处下来,她倒把我当闺女养了。我若再嫁了,谁给她烧纸?索性算了,再说这日子我也过惯了。”

    余婆子一时不知如何接话,马六家的却道:“姐姐今日来看我,可有什么事?”

    余婆子嗔着她道:“你这话说的!你当日跟着四姑娘嫁了那么老远,先还有几个口信来,后来倒一声儿不闻了。这回听说林姑娘带着人回京了,我妈想着你原是这里出身的,说不定就跟着回来了,这才让我过来问问。你说说,我若不寻上门来,你是不是也不打算搭理我们了?”

    马六家的道:“唉,姐姐你在那富贵窝里呆着,哪里知道我们的苦?一时在苏州了,一时又去扬州了。先是老太太没了,这没出孝呢太太便病倒了,姑娘又是一日三餐拿药培着的。后来太太也没了,听说府里老太君来接姑娘走,他们几个还去打听了,哪知道老爷就只让带了两个人跟着,道是怕奴大欺主,横竖到了京里还怕少了人使唤?

    这么着,姑娘一走,府里越发荒芜了,后院那几个连个姓名儿都叫不响,老爷也不当回事的,十天半个月都住在衙门里。那日子过的,唉,真是没滋没味的。后来听说老爷在衙门里病了,姑娘也回来了,却都没回府里住。

    等回府里住时,老爷已经病得狠了,饶是这样,还不歇着呢。又去稽查私盐,还打了起来,这会儿还生死不明的。不是咱们嘴臭心毒,就老爷之前那体格,又是在海上,想来也是凶多吉少了。这么一出接一出的事儿,你说说,唉。”

    余婆子此番正是打探来的,看马六家的愿意说,心下大定,便道:“你看,我来也没带什么东西,也是我妈说的意思,哪怕来见见你,陪你说说话,也是好的。亲戚走动,总要有走动才能亲近。”

    马六家的忙不失迭地点头:“可不是!寻常我也难找个能说话的人儿!姑娘身边的人都是之前在京里在衙门那边的,咱们府里出身的没一个到得了跟前去的。这会儿到了京里,我想着怕不是能松泛点儿,哪里想到那规矩竟比咱们原先府上还重些,同在扬州府里也是两个样子。就说厨上,一多半的人从前都没见过的。能说说从前话的人都没了。”

    余婆子问道:“当日那么些人陪嫁过去的,这回没有都回来?”

    马六家的冷笑道:“姐姐好糊涂心思!他们跟着去了,不管是打点田庄的还是打理铺子的,这么些年了,手里能没点好处?哪里肯轻易离了那里。跟到府里的,老爷同夫人最是情深,老太太准备的那么些花骨朵儿似的人儿是一个都没派上用场。知道林家有三代必放的规矩,一个个都求了夫人往那老根子家生子家里嫁了,这回姑娘回京前问了,若是愿意自去的都给身价银子还另有赏钱。那可不是巴不得的?只我们几个没根没基又没命数没运道的,才在这里干熬着罢了。”

    余婆子想着王夫人本还想捋一捋府里出身的人,看看有哪些得用的,如今看来却是难了。因笑道:“我哪里知道你们的事!不过听你这么说来,林姑娘倒很能拿主意,这一下放了多少人出去!林家也是几代列侯的世家,这没了人手,还怎么顾得过来那么些产业!”

    马六家的撇嘴道:“姑娘可不就是拿主意的?要我说,也没几个我们老爷那样的爹了,旁人到了这地步,怎么说从旁支近族过继一个来,到我们老爷那里倒好,你猜怎么说?他道是‘长女如子’!先前身子那般不好了,还坐了软轿带姑娘回姑苏祖宅祭祖,还道自己身子不好,让姑娘主持的。我看啊,这林家先祖在上头看着,不定怎么叹气呢!”。

    ☆、184相请

    184相请

    马六家的当年跟着贾敏陪嫁到了林家,本也想着有一日能如赖嬷嬷似的从史家风光到了贾家一般自己也能在林家挣上一份体面。却没想到心高命弱,世事难料,到了如今却是连个痛快说话的伴儿都难得了。好不容易得余婆子来一趟,恨不得把这八百年的话都一气儿说了才好。茶都换了五六盏,眼看着天要黑,这才不得不放人走。殷勤送至门口,直叨唠着让有空多来瞧瞧她。

    余婆子怀里还揣着打算赏人套话的荷包,谁成想竟是白费心思。全不费神,只点点头,嗯啊应两声,光坐着听使劲往心里记就成了。说不得这荷包就归了自己了,还真盼着林家来回来去多搬两趟,自己几年的积蓄这几趟就都有了,实在的大喜。

    兴冲冲回了府,来不及换身衣裳就先去王夫人那里回话。余婆子的嫡亲弟弟余天如今管着各个庙里的供奉花费,在王夫人跟前也很有几分脸面,余婆子早年也是王夫人跟前的伺候人。但见她进了屋磕了头,王夫人只略一点头,她便顺顺当当把该打听的都说了,连着没让打听的想着或许有用也多饶上两句。

    “奴婢那妹子说,自从林姑娘回去,姑老爷估摸着自己个儿身子不太成了,便做了诸多安排。在后来几个月,更是连几房姬妾都遣散了。

    如今南边的产业都是原先林家的管家在打理,京城也有一些,却是不多,是林姑娘自己看着账。并没有想的那般家底。这回进京的船上,是扬州后衙同宅子里收拾出来的一些东西,另有一些笨重难携带的都搬去姑苏祖宅那儿了。总共装了三四艘不大的船,多是些古籍书画。看人搬进搬出的,也没见特别沉的箱子。

    林家家仆人数少,吃用也比不得咱们府里,我那妹子在厨上一做这么些年了,如今孤身一人,看着也挺清俭,比我们府里三等婆子家都不如。”

    王夫人听了微微颔首,又问:“上回弄进来的一个丫头一个嬷嬷可有什么说法?我看连老太太都很看重似的。”

    余婆子回道:“回太太的话,听那意思是原先在衙门后宅里跟着伺候的,不是扬州林府里的。早前跟着姑太太过去的府里老人儿,如今跟着回来的没几个,都在南边落地生根了。”

    王夫人又问:“林家几代列侯,家世也不一般,如今就大姑娘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在看管?她一小儿就来咱们这儿了,也没学过管家理事的手段,哪里能做那些?”

    余婆子回道:“姑老爷把林姑娘接回去后专寻人教了这些个,如今也还有在身边帮手的。”

    王夫人沉吟半晌,才似问非问地低语道:“这林家……到底如今有多少家底……却是谁也不知道了?”

    余婆子道:“听奴婢妹子话里的意思……姑老爷不擅经济,又专好些孤本字画,多少家底都投那里了。且还有什么衙门里的摊派,也掏了不少去。话里话外都是跟咱们府里没法子比的意思。”

    王夫人点点头,淡淡道:“难为你跑这一趟,这甥舅亲戚,远了怕她被刁奴骗去,近了又怕她多心,只好先探探风声再说。彩霞,赏。”

    彩霞在外头听了,取了个荷包进来递给余婆子,余婆子赶紧磕头谢赏。

    从王夫人院里出来,手里捏着荷包还没来得及打开,边上拐过来一小丫头道:“余妈妈,老太太要问你话呢。”

    余婆子心里一惊,面上却分毫不显,笑着跟了那小丫头去了。一路上旁敲侧击,奈何那小丫头委实太小,刚能说清楚整话,什么旁的都问不出来。

    到了贾母上房,余婆子磕头请安,贾母正戴着老花镜看前阵子收的礼里头的绣件。足一盏茶时候,才开声问道:“去林家寻亲说话去了?可打听到什么了?”

    余婆子笑着回道:“回老太太的话,前些日子得了消息,说我那姨表妹子跟着大姑娘回京了,也不知真不真,奴婢今儿去寻了一趟,还真是回来了。好不容易见着,说了会子话。”

    贾母道:“哦,你那妹子可好啊?”

    余婆子回道:“奴婢妹子是个福薄的,当年姑太太做主嫁了林家厨上的家生子,哪想到不过三年便守了寡,也没留个血脉。她伺候着家中婆母,真正情同母女,前年里她婆婆也没了。旁人劝她再嫁,她却道她若嫁了那家连个烧纸的人都没了,便索性守着了。”

    贾母面色略缓,道一句:“倒是个有情义的。”

    余婆子趁机道:“人是不错,只是话密些。早年跟着姑太太陪过去的人,如今十之八九在南边落地生根了,跟着大姑娘回来的没几个。她平日里也寻不着什么可说话的人,这回拽着奴才活活说了一下午,茶水都续了十来回。若不是天黑了,她还舍不得奴才走呢。”

    贾母笑道:“上了年岁就想说说从前的事,照你说的,她也是寻不着什么人说话了。”又问,“既是去走亲的,怎么一回来不说换身衣裳再进来,倒直往太太那儿去了?”

    余婆子道:“因先前几回派了人去都没能接了林姑娘回来,太太忧心不知林府里到底什么光景,又怕是不是有刁奴哄骗故意让姑娘同府里生疏了往后好拿捏姑娘呢。奴才这回去,听奴才那妹子说话,提了几句府里奴才的事。便想着赶紧告诉了太太,好让太太放心。”

    贾母问道:“哦?还有这话儿呢?说来听听。”

    余婆子忙道:“奴才那妹子说,如今姑娘跟前伺候的,都是姑老爷在衙门里住时跟前伺候的人,同扬州府里头的是两拨的,原先跟着姑太太陪嫁过去的女儿辈却是一个都没选进里头去。”贾母听了点点头,余婆子又说几件林府里无关紧要的小事,贾母才让她退下了。

    余婆子被贾母请去问话,这前脚刚走,王夫人那里就得着信了。正逢薛姨妈在,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王夫人道:“那婆子今儿去林府见亲戚去了,刚叫过来我问了几句,没想到老太太也盯着呢。”

    薛姨妈笑道:“老太太素来把林姑娘当心尖子疼的,自然看得紧。”

    王夫人叹气道:“之前周瑞家的去接,没来,老太太又让珠儿媳妇去接了几回,照样没来。我看老太太心里怕也有些不舒服。”

    薛姨妈却笑道:“林老爷出了那样大事,如今还生死不明,偌大家业都要那丫头一个人打理,就是想来怕也不得空呢。”

    王夫人浅笑道:“虽祖上也列侯的,只是人丁不旺,如今也是彻底没落了,还有多少东西要打理的。”

    薛姨妈却道:“姐姐这话却左了。咱们外人说些外行话,只随便算算,林家那几代主母哪个不是身世显赫的?个个入府都是十里红妆。林家主子少,也养不了几个奴才,又没有外嫁过女儿。光这几代嫁妆得有多少?

    当年敏嘉郡主同敏慧郡主一母同胞的,敏嘉郡主嫁进了林家,敏慧郡主嫁进了顾家。后来敏慧郡主留了遗嘱,将自己的嫁妆平分给了三个儿媳,那是经了衙门的,几处田庄每处一年出息都近万两,这还不算旁的。敏嘉郡主比敏慧郡主更得王爷王妃喜爱,那陪嫁也该只多不少。

    林家又没出过败家子,倒是出了三代探花郎,封侯拜爵的时候天家的赏赐又有多少?总不能说没就没了。原先听说林老爷不好了,还当要留了琏儿在那里收拾上几个月呢,哪想到府里出了这样大喜事,倒也顾不上那头了。”

    王夫人面色如常,心却跳快了许多。旁人不知,这国公府如今实在已是只剩了个花架子了,若没有足够的银钱产业丢进来,只怕是撑不了许久。如今元春得封高位,之后更是需要花钱的时候,若是能拱了上去,说不得宝玉还弄个国舅当当。越想心下越热,面上却终是淡淡的,又同薛姨妈说起旁的家务事体。

    转日,王夫人到贾母处请安,说道:“府里这阵子事情不断,媳妇实在才能不足,竟有些顾此失彼了。听闻大姑娘回京也很有些日子,那府里再多的事情,还能真赖她一个小姑娘家去管了?这么孤零零一个人住在外头也不是长久之计。想着过两日我带了探春几个去接了她来,如此,老太太也能安心,也省的我那魔星天天缠闹不休。”

    贾母略沉眼睑,不知王夫人此举真意,却是心里真念着黛玉,便道:“如今那园子又修着,凤丫头这几日身子又不爽利,你哪里得那个空闲了?或者让她们姐妹几个去一趟也罢,凤丫头抽不得身,便让珠儿媳妇陪着去。”

    王夫人却道:“珠儿媳妇也去了不是一次两次了,哪回也没把人接回来,连句准话都没讨着。园子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大姑娘接回了回来,老太太也舒心了,那园子的事,再慢慢说不迟。”

    贾母见她这样说了,倒也高兴起来,只当是被宝玉闹得没法子了,便道:“你既这么说,便自安排去吧。”

    如此,次日一早,王夫人便带着迎春、探春同宝钗往林府去,惜春因感了风寒未能同行。黛玉前日得了信,一早派人在门口侯着,远远见荣国府字号的车马行来,便领了人到二门相迎。

    王夫人下了车,黛玉上前见礼,被王夫人一把扶起道:“自家人,不需这些虚礼。”又认真端详片刻道:“到底清瘦了许多,老太太见了定是心疼的。”

    一时众人下车,都厮见了,才一同往里走。王夫人一路留心,见林府楼台园林皆清雅古朴,并无丝毫富贵之气,一时猜不透林家根底。待到了清华苑,远远见了那绣楼四面围廊,晶透的琉璃窗户,便轻轻眯了眼睛,对黛玉也越发亲近了几分。

    黛玉本也想着这几日要去拜见贾母了,如今见王夫人亲自前来,心下十分过意不去。因还要收拾些东西,无法立时便走,这才两下约定隔日派人来接。

    晚间仍是妫柳守夜,想着到底自己要不要跟着过去,便问黛玉道:“姑娘,家里可有要紧东西要人守着?”

    黛玉如今已习惯她常说些奇言怪语,便道:“怎么?你还想在这里守着家?”

    妫柳点头道:“若是有要紧东西,多少人巡察也不如我在家呆着。”

    黛玉想到她说的大概是自家的几处库房,便笑道:“不过是几处库上,晚间会有人守着。咱们去了那里也是一样,不过那里守着的婆子多爱赌钱喝酒,咱们府里没那风气。”

    妫柳又问:“库里的东西很要紧?”不设几个阵却派群功夫一般的人守着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黛玉哪里知道她腹诽,想了想道:“各家库房,不过是些钱财珍玩,衣料药材之属,银库上最要紧些,那里头是存银子的地方。”

    妫柳想起这个就叹气,这个地方实在古怪,不说拿灵石灵晶来结账,却是付些分毫用场没有的破铜烂铁。那金银之属,除了中含金髓银油的还有两分用,那壳子拿来做碗都嫌沉,实在不晓得有什么好处。且也没见这里有人炼器,满身上都戴些既无防御属性亦不能攻击的累赘玩意,不知究竟有何趣味。

    想了便对黛玉道:“姑娘?你很喜欢那些东西?金子银子那些?”

    黛玉却道:“有什么好喜欢的。不过日常府里用度,一群人生计,总离不开这些。”

    妫柳便道:“那东西我若想要,哪里弄不来些,姑娘往后也别给我那什么劳什子月钱银子了,换些茶与我可好?”

    黛玉这里常有李纨送来的灵茶,旁人也吃不出好来,也只黛玉能品出其中真味。妫柳元神有感,自然很爱这个的。

    黛玉听了笑道:“可是傻话了,那茶本也就我一人爱喝,你既也爱它,往后我都分你就是。月钱是与你日常花用的,你不要了可花什么呢?可不能再说哪里弄去的话,不告而取谓之偷,难不成你还想去明抢暗偷了?更不成个人了!”

    妫柳忙分辩道:“姑娘想岔了!那金银之属山野里埋在地下的无主之物甚多,哪里就用偷抢了?”

    黛玉拍手道:“你这丫头竟还会寻矿不成!只是那矿里也是些含金银的石头罢了,还得从里头炼出来的,哪里是你一个小丫头会做的?尽说胡话了。”

    妫柳却说不清这个事儿了,从头说起未免牵扯太远,只好嘟了嘴道:“姑娘偏就不信我,过些日子我寻些来给姑娘看!”

    黛玉只当她小孩子脾气,便随口安慰道:“好好好,柳儿姐姐最厉害,什么都会。”

    妫柳轻轻哼一声:“那可不是。”心说比起尔等凡人来,本仙子手段自然是神乎其神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啊,各位!

    过年也跟着迁徙了一次,这还没咂摸出味儿来呢,年就过完了。农耕年代,正月打头,闹二月,哩哩啦啦到三月,那才叫过年。如今只剩下跟着动车来回跑了,没得着趣儿,只觉着累!

    新年新气象,咱们都练练心想事成吧

    ☆、185再入府

    另一边屋子里,辛嬷嬷同墨鸽儿说话,墨鸽儿正生闷气:“那个鬼头柳最讨厌,现在姑娘都让她上夜,都不叫我了!”

    辛嬷嬷闻言笑道:“你个小没良心的,姑娘心疼你年纪小,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上夜不得好睡怕以后不长个儿呢。妫柳会功夫,晚间也只打坐不需倒卧的,这样不是正好?也比我们警醒些。”

    墨鸽儿哪里会不知道这话,不过是从开始就跟妫柳不对盘罢了,又道:“那个傻乎乎的小丫头,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惯说些奇谈怪论,只不过有一身傻力气罢了。飞檐走壁很厉害么?哼!”

    辛嬷嬷摇头道:“你素来是那群人里头顶机灵稳妥的,如今在姑娘跟前时间长了,倒越活越回去了!我看着小柳儿样样都好,心地简单人却机灵,虽不通世务些,想来也是常年在哪里关起来练功的缘故。若不然,你想她这样年纪能有这样身手?”

    墨鸽儿听了这话才罢了,又想起一事道:“我说今儿那府里太太亲自过来接姑娘了,照理说姑娘是晚辈,原先那样派哪个嫂子过来便是正经看重的意思。如今这样子,倒有些反常为妖了。”

    辛嬷嬷点头笑道:“这时候你才机灵回来了。”

    墨鸽儿接着道:“原先在那府里时,我看这太太性子执拗,对几位姑娘都不过是面子情儿。怎么如今忽的这么看重咱们姑娘起来?连个体面都不顾了亲自来看,素日里她可最重脸面的。”

    辛嬷嬷收了笑点了点头道:“我也想了一晚上了,这会儿倒能猜出三五分来。”

    墨鸽儿忙问,辛嬷嬷才答道:“咱们在那府里时,大概知道那府里如今的年景。眼前忽地出了贵妃娘娘了,偏圣上又颁下准许嫔妃省亲这样的旨意来。若是光准了一个,还倒罢了。这都准了,可不呼喇喇一群都要建起省亲别墅来?还得相互比着,却又牵扯着分位。如今那里头可不止一位贵妃娘娘呢。你说那府里这省亲别墅是不是得卯足了劲往仙境那样儿建才成?偏手头没那么松泛。

    我看着,眼前这一件该是顶大的事了。我们姑娘呢,老爷下落不明,一个女孩子家守着偌大一份家产,岂不如同小娃儿抱了个大元宝站在闹市里?实在是让人不惦记都难。舅太太这回来,一则是真想同姑娘亲近了好接过去常住——跟着姑娘进那府里的东西姑娘还能天天派人看着了?入了人家的库里,再出来要到什么时候去!

    再一个呢,恐怕对咱们府上到底如何有些心里没底。这一路走来面上分毫不动的,待远远看着了姑娘绣楼,神色就变了,想来同那一溜的琉璃窗子有些关联。这如今市面上就有的东西,是最好估价的,光一绣楼就嵌上了上万两的琉璃,这下舅太太可不心里就有数了么?”

    墨鸽儿两手一拍道:“嬷嬷这哪里只三五分呢,我看是八九不离十了!亏我还想着或许是他们想到了老爷的事,跟着朝上转风向呢。”

    辛嬷嬷摇摇头道:“舅太太牛性子大得很,却没有那样眼界的。那府里若说能看到这一步的,也就老太太还有两分可能。只是老太太到底年事已高,又身在后院,前朝的事情难得消息,怕也虑不到这一步呢。再者,就算老太太虑到这些,也使唤不动舅太太。舅太太本就只信她相信的人,她不信的人就是把事儿扔到她鼻尖上她也照旧不会认的。何况如今贵妃娘娘正盛,怕是老太太也压不住她了。到底亲娘同祖母还是隔了一层。”

    墨鸽儿听了忙往柜子里寻账册,她道:“既如此总不能便宜了他们,嬷嬷咱们快看看,这回去可带哪些东西过去呢?”

    辛嬷嬷笑道:“这些东西要轮到咱们来操心也是晚了,自然一早老爷就有安排的。”

    墨鸽儿笑道:“哎?如今嬷嬷也唤老爷,不称林大人了?”

    辛嬷嬷笑而不语,墨鸽儿既知道了林如海已料敌先机,只觉浑身自在,又笑道:“哈,如今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怎么算计咱们去!不进了那门是实在想不到,竟有这么冠冕堂皇又不要脸不要皮之人。”

    又过一日,黛玉在家用了早饭,便听外头报荣国府大奶奶来了,见李纨带了碧月素云连同常嬷嬷闫嬷嬷一同进来,黛玉忙起身相迎,李纨笑道:“刚用了饭先不宜动的,挪个地方咱们喝了茶再走。”

    黛玉一笑,两人便去水榭坐着喝茶,辛嬷嬷几个又查看一遍昨日便收拾好的东西。也不知黛玉同李纨在那里说了些什么,两人牵手出来时,车马都已备好了,辛嬷嬷伺候黛玉进去换衣裳,李纨便在外头坐着。她见妫柳仍是一身家常衣裳,便问她:“听林妹妹说,你不跟她去府里?”

    妫柳点点头:“姑娘说那里屋子都有定数,姑娘身边伺候人本就比旁人多了,我再去了恐添麻烦。”

    李纨点点头道:“你留在这里也好,能帮着守卫守卫。且这里人少自在些儿。”又问她,“听你们姑娘说,你还爱喝那落针茶?”

    妫柳老实点头:“这里旁的东西都没甚味道,我吃不吃都成。”李

    纨一笑,从袖里摸出个荷包来递给她道:“嗯,你如今就好好跟着你家姑娘,顾好了她自然有你的好处。喏,这个给你。”

    妫柳迟疑着接过了,见身边也没旁人,冲李纨咧嘴一笑就把那荷包打开了看,却是满满一荷包的“沐灵丹”,最是滋养元神的,高兴得合不拢嘴,直冲李纨道:“奶奶放心,奴婢定会好好护着我们姑娘,让我们姑娘开开心心的。”

    李纨不由笑道:“原来你们都是这样想事情的,倒是有趣。”说着,黛玉已换了衣裳出来,众人便一路相随至二门口,李纨携了黛玉同车,余者也各自上了车轿,后头跟了三辆打着林府暗标的大车,装运着这回黛玉进府带去的东西。

    到了府里,众姐妹相见不提,贾母更是一把搂了黛玉在怀道:“好个没良心的丫头,还让人三番五次请去!我们是日日悬心念着你,你是把我们丢到爪哇国去了!”

    黛玉亦眼眶泛红,强笑道:“老祖宗饶了我这回吧,本还想等着朝上有说法了再来给老祖宗请安的,哪知这一等就等到了如今,还是没有一句话来。舅母又亲上门看甥女儿去了,想来这么等着怕也不成,便就厚着脸皮来了,老祖宗同舅舅舅母们不嫌我家里事乱就是疼我了。”

    贾母听她提及林如海的事,倒不便深说了,又怜惜她年幼多难,不由得滴了泪道:“回来便好,回来便好,有外祖母在,旁的再不用多想,只好好呆着,这里有姐妹们作伴取乐,且放宽了心!”李纨在旁温言劝解两句,一室融融。

    正此时,有报宝二爷来了,宝姑娘来了!寻常听着也不觉如何,这会子宝这个宝那个的一对儿称呼落到耳里,黛玉便有几分不舒心。

    但见帘子一动,宝玉同宝钗二人前后脚进来。宝玉见了黛玉,眼睛也比寻常亮上几分,直上前笑道:“妹妹可算回来了!我方才听人报来,还当又是哪个哄我呢!”细端详了,又道,“妹妹长高了,人却越发清减了。”一时满面笑意,满心柔情,只拿眼睛黏住了黛玉,心里似有千言万语又不知如何说起。

    宝钗亦上前道:“林妹妹可算来了,宝兄弟为了这个,也不知同太太打了多少饥荒。日日都缠着让太太派人接去。有一回不知怎么说拧了,自己出了门就要打马寻你去,幸好被李贵几个拦下了,若不然不知又要闹到何种田地!”

    探春几个听了这话,不禁想起宝玉这段时光来的行止,亦捡着几样说了给黛玉听,直把宝玉惹得团团作揖。

    贾母见两人亲厚,心里越发高兴,笑道:“好了好了,我头也被你们吵出两个大来。你妹妹今日刚到,还怕往后没有得说话的时候?先领了她屋里去,看看收拾得可合心意,有什么不妥当的便直让他们改去!”宝玉听了,再乐不得地,便拉了黛玉往外走。探春宝钗几个亦跟着一同去了。

    这会子功夫,辛嬷嬷带着墨鸽儿并雪雁紫鹃早已将东西都收拾妥当了。旁人还罢了,紫鹃一见着黛玉,两眼便落下泪来,上前磕了头道:“姑娘,可算回来了!”

    黛玉忙扶了她起来,笑道:“这些日子多亏你同雪雁打理这里了。”

    原来黛玉南回只带了辛嬷嬷同墨鸽儿,雪雁原也要回去的,只那阵子偏正赶上风寒发热,便留了下来。这回黛玉进了京,李纨去时便将雪雁给带了过去,倒是紫鹃,今日却是这么些日子来头一回见着黛玉。

    两人还要叙话,宝玉已在一旁道:“紫鹃姐姐,你眼里只看着个林妹妹,我们的茶呢?赶紧把你们的好茶沏了来!”

    紫鹃自知失态,笑道:“奴婢该死,竟怠慢了贵客了!”说得众人一笑。

    墨鸽儿几个帮着上茶点果子,宝玉却凑到了黛玉近前,从怀里摸出一串手串递给她道:“这是我前阵子刚得的鹡鸰香串,给妹妹玩吧。”

    黛玉不解,宝钗一旁笑道:“林妹妹快接着吧,这还是之前宝玉拜见北静王爷时得的呢。”

    黛玉便横了宝玉一眼道:“什么臭男人拿过的东西!你也胡乱给人!”说了连手都不伸。

    宝玉只好讪讪地收了回去,嘴里道:“妹妹不要便罢了。下回我另寻了好的来。”旁人在黛玉处也不过略坐一坐,说会子话便罢了,独宝玉,倒像是生了根在那里,只待到贾母那里传饭时才又同黛玉一起过去。

    母亲早逝,如今父亲又不知所踪,在船上时,坐望寒雨连江,黛玉只觉着此身恰如浮萍,真是风雨飘零。那时心间唯剩那丁点暖意,除了有生之年得以同老父重聚之愿外,便是贾母的疼宠同宝玉的亲近了。

    到了都中,李纨一封书信却将黛玉所思所想推到了另一处所在,原先的儿女情长,换做了家国天下。原来这一家一户的安宁和乐,还需要朝堂国运的成全。老父却是被生生逼上绝路的,只是这一路行来,不止江南官场是凶,京里朝堂上何尝不是?连着老父自己亦是此死局的帮凶。

    到如今,再入贾府,心思念头已与素日的自己不同了。其实又何止自己?老太太疼宠自己的心,亦需要两厢无事来成全。若老父所为真的大逆不道牵连众多的话,或者这份疼宠之心亦要为保全荣宁满门富贵而退一射之地。独宝玉仍是同原先一般。好似两人不管隔了多远离了多久,再见时亦如从前。

    思及此处,他今日的种种造次倒无需放在心上了。人同人之间,总是心最是要紧,这个心你欺不得它瞒不过它,最是不加矫饰原原本本的样子。宝玉既是有心,其他的自然都是细枝末节了。

    两人在贾母处用了饭,正喝茶。宝玉犹自叨叨着黛玉不在这一段日子里的种种琐碎,连着院子里哪处多添了几丛早春草花都说了。

    袭人瞅了个空子问他:“二爷,你同宝姑娘画的那副‘晓春图’还在太太那里呢,昨儿不是说好了今日要填彩的?到底还去是不去?”宝

    玉这才想起这茬来,却是没什么心绪了,便道:“如今这个时候,再画初春时节也很不对景了,没了意韵灵性如何能调出合宜的颜色来?你去同宝姐姐说一声,这画……待到明年开春再画不迟。”

    袭人无奈,领了命自去传话。黛玉看宝玉一眼道:“好好儿的画不画完了,隔了一年再上色哪里还能记得起当初打稿时的打算来?我看你趁早去画好了干净。”

    宝玉无所谓地摆手道:“不过是无聊时闹着玩罢了,哪里就说是画儿了。”

    探春看不过去,笑道:“也不知是谁,日日不落地去应卯,还闹着凤姐姐置办了多少零碎,怕是有几样颜色如今还没收齐呢,你倒先丢开手了!真是当成宝也是你,说成草也是你。”宝玉只嘿嘿一笑,自接了方才的话,同黛玉说起如今正修的那园子来。

    且说宝钗这日在家用了饭又往王夫人处来请安,稍坐了会儿便见袭人打外头来了,却是传了宝玉那么两句话。

    王夫人怕她上气,便嗔着袭人道:“怎么当奴才的!这画儿昨儿个不是还说得好好的?今儿一大早凤丫头就送了一大堆东西来,早知道他这么说,我也不费那个劲给他腾地方了,趁早搁到他外头书房里去不好?你们也不知道给他分说分说,由着他使性子!”

    袭人磕头赔罪,宝钗反劝王夫人道:“姨妈何必动气,宝兄弟自来便是不受拘束的性子,谁说句什么,保不齐他就想起哪一出来了。横竖那画儿也不是什么要紧东西,既说不画了,不如我先收着,省的日后又想起来没处寻去。”

    王夫人念佛道:“阿弥陀佛,我素来同你娘说,里里外外见过多少丫头,真正没一个比得过宝丫头的。若换一个,碰着他这般不着调的时候,不知道怎么闹呢。”

    宝钗笑道:“看姨妈说的,又不是什么正经事,不过是常日里大家玩笑罢了。我是想着宝兄弟若认真作了这画,下年娘娘省亲回来时呈了上去,也让娘娘看看宝兄弟如今的长进。”

    王夫人越发欢喜了:“好个主意!先前同你说过,宝玉认字拿笔还是他姐姐在家时教的呢。如今也许多年了。你这主意极好,正该如此。”便回头对袭人道:“你同他说,就说我说的,这画儿今日明日不作也罢,只是定要在娘娘省亲前给我好好得作了来!东西便收在我这里,到底什么时候来画,让他给我说出个章程来!要是一味耍赖,我便说与老爷,让老爷同他说去。”

    袭人将话原原本本传了回去,宝玉立时面添土色,黛玉乐不可支道:“如何?我一早说了,你不如趁早去画完了干净!如今可好?”

    宝玉叹气道:“好好一桩赏心乐事,偏偏要弄得让人厌烦才罢。从没听说哪家大作是这般死逼出来的。”

    探春笑道:“怎么没有了?人家不是还在上头提‘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黛玉却道:“三妹妹谬矣,想来宝玉的意思是‘从没哪家画画是靠自家老爷拿板子在一旁看着画出来的’!”

    这话说得连宝玉都笑了出来。只是虽他不高兴,却也奈何不得王夫人,少不得之后抽了时间出来,拖拖拉拉个把月,总算同宝钗一同将那画作了出来。

    ☆、186银子

    且说贾府造园,不计时日,黛玉照旧同原先一般每月都要回林府三两趟。因着如今林府说起来是她当家,故此贾母也难十分拦着,回去了倒也得在家里住上几夜。实则林如海同墨延松早有安排,容掌事如今更是连林家在都中及附近的田庄店铺都一手管了起来,最费心神的却是林家那几百万两投进去生出来的产业,这却不是黛玉所知的了。

    早在扬州时,墨延松见过了黛玉本人,才同意了林如海让他掌管印信的事。只不过要调用现银的话,还得需黛玉的一样身份佩件,却是他话了。只说如今黛玉回了家中,便是翻看翻看林家如今面上产业的大账,都不消一顿饭的时候。余者便是同妫柳几个未曾随侍的玩笑,顺便瞧瞧她们各人显摆各自的能耐长处。

    这日歇在了林府,晚间自然又是妫柳守夜。待得夜深人静,她悄悄喊黛玉道:“姑娘,姑娘,你可睡着了?”

    黛玉不由失笑,还有这样守夜的丫头,若是辛嬷嬷知道了怕不得狠狠罚她呢,也悄声答应道:“没呢,柳儿姐姐有何事?进来说吧。”

    妫柳这才轻轻推了门入内,笑着冲黛玉道:“我有东西要给姑娘看,白日里跟前都是人,不好拿出来。”

    黛玉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道:“那你把灯剔亮些,我看看你藏了什么宝贝。”

    妫柳笑笑道:“不用那个。”说着一挥手,半空里浮起一颗足有儿拳大小的夜明珠来,照得一屋亮堂。

    黛玉讶异一声,道:“外头可能看见咱们屋里光亮,这般明晃晃的恐有人来问呢。”

    妫柳忙又挥了两下手,舒了口气道:“幸好姑娘提醒我,没事了,这光透不到外头去。”

    说着也不知从哪里扯了块破毡子出来,这样东西出现在黛玉这样千金的闺房里,怕也是连出那毡子的羊都想不到的。

    黛玉正要问时,只见妫柳随手把那毡子一揭,底下竟是一堆金银块子。黛玉愕然,妫柳得意道:“如何?我没有骗姑娘吧?”

    黛玉这才想起妫柳之前说过金银之物随处都是,为何此间看得如此珍重的话来,一时震惊难言。

    妫柳犹自叹息道:“可惜这里当奴婢实在不得自在,早知道我该投胎当个小子,也好在外走动。为弄这些东西,我还出去了两日,这身子在外行走却是好不麻烦。”

    黛玉失笑,又指着半空中那粒明珠问:“这又是哪里来的?”

    妫柳道:“我遍寻了山川,也没寻着半块月光石日曜岩之属,只得了这个东西,姑娘拿着晚上当灯照亮使,烛焰飘忽,看书伤眼睛。”

    黛玉不由对她细看,笑着叹了口气道:“也不知你是什么样地方出来的!这珠子太也稀罕了些,我不能收你的。这些金银之属,你便自己收着吧,也无需再去寻来,我自然是信你的。还要记得,这事万不可再同旁人说起。哪怕你将这东西看成泥石,只要这世上的人还认定它是金银,你有这随处去寻来的能耐就是个祸根。真走漏了风声,怕是我护不得你。”

    妫柳身为侍奉傀儡,本是无知无觉无生无命的一个人偶罢了,侍奉主子才是它在这世上的因由,哪里听过“我护不了你”这样的话来?一时怔愣,黛玉只当她不解,又道:“你一时想不明白其中关节,往后再慢慢想便是。只是我这话你却得记住。”

    妫柳这才回过神来,紧着点头,她道:“我弄这些东西回来不过是让姑娘看看我当真没有骗人,姑娘既不要这个,我往后自然不去寻了。”

    一挥手把那珠子收自己手里了,递给黛玉道:“这个还是姑娘拿着用吧,我夜间视物同白日里是一样的,全用不着这个。拿了还占地方。”

    黛玉无奈摇头,笑着道:“好吧,如此我可多承你情了。柳儿姐姐,这世上的事情同你之前待的地方全不一样,你需得谨慎行事,无事可多问问嬷嬷同掌事们,或者你若识字的话,我这里书房里的书你尽可观阅。”

    黛玉实在是担心妫柳这般心地简单却又身负奇技,若不小心被哪个人存心诓骗了去,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来。她却是不知这侍奉傀儡行事只一件标准便是“于身主有益”,哪里能轻易被人哄了去!

    妫柳却在想着那收在储物囊里的那堆金银块子,要寻个地方扔了出去才好。她们侍奉傀儡身上衣饰都是一样的,配了储物囊也是为了日常侍奉主子方便,没道理放些主子都不要的东西干占着地方。

    贾府的省亲别墅已近完工,各样账务都等着结清,王夫人拿着里外两套账看了数日,实在挤不出那么些银子来,想了想只好去寻贾母。寒暄两句,贾母哪里会不知道她,便问:“可是有什么难处?”

    王夫人面现愧意道:“照理是不该来烦劳老太太的,只是如今我也实在没法儿了。各处都都近完工,十月节前要结出七八万两去,这还不算没到眼前来的。账上……账上如今只余一万两千余两现银,各处田庄上收益也还要等一两个月才能送来……”

    贾母依旧不语,王夫人忍耻低声道:“薛家那里可以暂挪借五万两,想问问老太太,能不能问问大姑娘,看她那里能不能……”

    贾母听了这话撩了撩眼皮,将手里茶盅放下道:“你当着家,就到这个地步了?问府里亲戚借起钱来。”

    王夫人愧色更深道:“媳妇无能……”

    贾母摆摆手:“不是什么事到了跟前都把头一缩就能完事的。你认了无能又如何?还能另外寻一个当家主母出来?”

    王夫人哪里受得住这样的话,老脸涨红,贾母只作不见,慢声道:“林家你就别打这个主意了。玉儿理家到底没甚经验,前阵子拿了账目问过我,林家同咱们如今样儿竟差不多——面上的东西还在,内囊却罄尽了。

    只她家人少,如今姑老爷下落不明上头也不知怎么个意思,更少了往来人情,故不十分看得出来。不似咱们。进账的法子是谁也想不出来,一有几个银子,花用的地方却只多不少的。

    你去问他借银子,难不成还让她卖地卖铺子给你筹钱?她家账上余下的田地铺子,不是先人陪嫁的便是祖上得的天赐,哪个不在人眼里?这若有了动静却能瞒过谁去,撺掇孤女外甥卖祖产替自己筹银子盖园子这样的话传了出去,可真是一出好戏了!”

    王夫人听了这话真当心如油煎,这林府偌大家产若是趁着林如海亡故的时候一气儿都清卖了,旁人也说不出话来,毕竟黛玉不过一介孤女,往后总要嫁人的,这样处置了也没有败家子“卖瓦片儿”之讥。只是贾琏坏事,生生错过了那个时机,如今竟是动不得了。

    到底这里正事要紧,想了想还是道:“再如何……三五万两总该有的吧?”

    贾母抬眼飞快扫她一眼,忍不住面露厌色道:“这么没忖当的话往后不要随口往外说!哪家长辈这么惦记旁人家底的?她那里三五万两总该有的,你这里怎么就没有?这盖的是贾家的园子,可不是林家的!”

    王夫人闻言气苦,却不敢在这个时候同贾母顶气,狠狠咽两口唾沫,仍低了声道:“这园子图样都是他们外头定的,当时个个都说好,只怕修得比不上旁人家的,如今到了跟前了,却来问我们要账,媳妇也实在没得办法了。”

    贾母亦不愿再同她歪缠,便道:“既是如此,便再将他们叫了来,一同商议此事。”

    说话便遣人去各处知会,那贾赦横竖同自己没甚干系,不过露露脸当个得供的菩萨,还怕怎的,应了一声便道晚间过去。

    贾珍却是奸猾,从管事嘴里三两下套出了话,想着自家已划了地出去也算尽了心了,外头再怎么看也说不出来什么。如今眼见着那里头的东西也要来刮捞,未免太过,何况此前尽力操办了秦可卿一场丧事,自己这里如今也不甚宽裕。想了便假作应了邀,到了晚间却道哪家王爷有请临时去不得了。他却算得好,若是一早便扯了幌子说去不得,不免那头也改了时候等着他,到时候岂不不好再推拒?如此这般,才是真的天衣无缝,料他们几头人都到了,总不能因自己这个“外人”没在就歇了话头。

    事也却如他所料想,待宁府小厮去报贾珍外出不得来时,贾赦贾政都已在贾母处,正坐着喝茶。

    贾母人老成精,淡淡笑道:“珍哥儿是族长,才知会他一声儿的。这事儿却是咱们的事儿,他既来不得,也不碍的。老二媳妇,先把事情说说吧。”

    王夫人便把几处结账,银钱不凑手的话说了。

    贾政听了便埋怨:“早说过不必如此奢华,一个个偏都不听,如今已经到了这般田地,又不能推了重建,这可如何是好!”

    贾赦嗤笑道:“二弟这话说的,当日那画图纸的高人还是拿你的名帖才得请来的,如今这倒打一耙却能招呼到哪个身上去?!”贾政不由讷讷。

    贾母看着这两人,暗叹一声问道:“之前不是听你们说的那吴家、周家、金家都盖得了不得的园子?虽不是太亲近,也略知晓些,这几家就比我们强出那么些去了?”

    这事贾政却是知道的,便道:“那两家都是往部里递了条子借的国库银两,如今这省亲的事闹得众人皆知,都顺顺当当得了。”

    贾赦一听这个却来了劲,忙道:“这才像话!这省亲别墅又不是盖了咱们自己住的!还不都是为了天家的脸面?哪里就全用自家往里贴!若个个都如此,那几回南巡,甄家早该卖儿卖女吃得骨头都不剩了,哪里得这么些年的风光!”

    虽是混话,却被几人听进去了。甄家的恩荣之盛是有目共睹,宫里连着出了两位贵人不说,织造的位置也一直是他家的人坐,可见是圣上心腹。这回德庆口缉私,林如海下落不明也不听上头说过一句,甄家丧了位嫡子却得了老圣人和当今的恩赏,不止追封了个官身,还赏了祭银,寻常哪家有这样大脸面?王夫人不知朝上的瓜葛,只想着甄家出了一个贵妃一个妃子就隆宠如此,自家闺女若是能得个一儿半女又或者再进一步,那真是……

    事到如今,贾母也没了现成法子,便道:“既都是这般行事,那看来也没旁的法子了。如今账上无钱,还得留够府里日常花费,总不能把你爹你爷爷拿命挣来的天赐庄子给押了出去!法子有了,你们自去商议吧。先点点库里能用的东西,能少借些便少借些,谁知道天上刮什么风,万一催还到子孙身上,你们就是变成了牌位就得安心了?”说完只觉身心俱疲,再懒怠多言,摆摆手扶了鸳鸯往里屋歇息去了。

    次日贾珍也得了信,心道不好,赶紧上门去寻贾赦。原想着是要往出掏银子的事,自然要远远躲了去,哪想到竟变成了往里搂银子的话,这如何能错过?且从国库往外倒腾银子,正是显示身份的时候,比寻常来路的银子花起来更体面大气。

    说白了,那里头的银子,你不花自有旁人替你花用了,但凡能有点门路法子的,哪个不去扒拉几个出来?也是如今贾府里出了娘娘,若是寻常,便是有国公府的脸面,也得被狠狠刮下一层——案录上记着十万两,到手的怕也就五六万的样子。如今却不同了,起码能到手个八九万。

    贾赦也盯着这事儿呢,只是他有心有胆却少些机灵脑筋,这下有了贾珍,才真是如虎添翼了,叔侄俩好好商议了一上午,下晌就把贾政请了来。贾政本是个没主意的,又素来畏敬兄长,三两句便被说动了。这才让人把贾琏唤来,让他自去行事。

    如此,原本满打满算也不过是十万两的缺口,却生生打了三十万两的借条,这还是因户部如今管这个的同府里不甚亲近的缘故,若是换上个门生故吏的,五十万两也不在话下。只是怕贾母担忧,故入了府里账上的仍是十万两,却也是一众人等的孝心虔诚。

    既要瞒着贾母,自然连王夫人同凤姐也是不知的,倒不为旁的,只贾珍道:“若让她们知晓了,却要日日在老祖宗跟前行那欺瞒之事,未免难做。不如我们担待了也罢。”贾政贾赦都道有理,最高兴地自然是贾琏了,这一趟跑下来多少也落下些油水,能瞒过家里那夜叉星去却是最好不过的。

    凤姐因这阵子府里大兴土木,想要走她门路的人也越发多了,哪个也不好空手来说话,这么一阵子下来实在是收了不少好处。又有外头同年好友,见她得势也乐意走动,话里话外偶或说起哪家又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哪家又新买了个废矿哪想到竟挖了银砂出来等等。

    更有一个说起海上商船的,她道:“一样银子,能翻几番就得看投到哪家商行里去了。我姐姐因我姐夫在吏部的面子,寻了人牵线投到鸿运商行,一年你猜翻了多少?一万两银子投进去,一年就翻成了八万两!我表姐就歹命得很了,费劲巴拉地同四海商行拉上线,哪知道这家商行放着海上那许多银子不去赚,倒往南北贩运米粮跑了几趟,白耽误工夫又不挣钱,一年才得一半的利息,说起来也是赚海运银子的呢,实在让人牙疼。”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凤姐便想起了自己投到四海商行里头的银子。那时候能借了李纨的人情搭上章家自然是上上签,如今这娘娘表姐堂嫂母家掌事奶奶的身份不同从前了,自然心里的想头也跟着水涨船高。有道是人心不足,便是如此了。心下有了想头,未免行动就跟着起来,私下与章家二太太劳氏去了两回书信,话里话外就有要再商讨商讨的意思。

    劳氏什么人,最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这回肯接了凤姐的入股,一则是见她行事爽利合自己脾胃,最要紧却是卖个人情给李纨。她同李纨多有往来,贾家的事情自然也听说一二,这回又见凤姐这样行事,便知道是个心大的。这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都是情理之中的,只是道不同难为谋,这位贾府二奶奶的胃口恐怕四海商行是满足不了了。

    隔了几日,便以当时入股的船队又要拆分重建之名,将凤姐投进去的银子连本带利清算了遣人送了过来。虽也没少赚银子,同凤姐这几日“听闻”来的财运亨通却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凤姐知道是惹了对方不快,只是她素性傲气,何况如今身份,哪有低头的道理?又兼眼见着也没挣多少,便索性丢开了,后又经原先闺中密友牵线把钱投去了鸿运商行,等着做那年翻七八倍的美梦。

    ☆、187何处风起

    凤姐之事,劳氏过了些时日给李纨去信说了清楚,李纨不过一笑。如今府里可算今非昔比,凤姐那样性子如此行事也是情理之中。劳氏接她回信,见里头一句“所幸清静了”,知她本性,也彻底放下心来。

    众娘娘要省亲,热闹一阵子,久了也疲了,又要寻旁的新鲜事来说。这几日京中恰有一件大事,又可供茶余饭后些时日了。你道是何事?便是那南省威名赫赫的凤起书院要来都中了,不仅如此,听说连云阳先生也会在京中坐镇。

    一时各家权贵都跃跃欲试,这凤起书院是这九州天下唯一一处千金书院,里头进学的生徒不是为了举业的才子,而是各门各家的姑娘小姐。如今这世道,寻常人家的不说,高门大户的女眷们出个门进个香都得先寻人清了场,能办成一家书院,让江南顾、谢、王、汪、成、吴、蒋家的嫡出姑娘们都前往进修,该是何等不易。北地高门里的千金小姐们也是风闻神往已久,却奈何那凤起书院只在江南办学,徒叹奈何。

    这回竟要来都中办学了,不说这些闺中小姐们,便是朝堂上也好生惊讶了一阵。只那凤鸣先生同云阳先生虽都出身尊贵,却同如今朝上各方一丝干系也无,且再如何难得也不过是女子闺塾,当不得个正事,新鲜两句也过去了。

    容掌事却是高兴,这日恰好黛玉回府,便同她说起了此事。

    黛玉叹道:“原先我小时候,娘还说过,待我能进学了,便送我去那凤起书院。为了这,爹爹还下了功夫替我寻先生的。只我打小身子弱,娘又……没想到如今竟要到京里来了,却不知能不能得那机会进去见一见世面呢。”

    容掌事笑道:“凤起书院进人,一则心性,二则门第,三则才学,姑娘样样不差,若想去时自是容易的。”

    黛玉笑道:“说起来我初到那边府里时,老太太也曾请到了长公主府上的教习来教了些时日,真是好才学,我也获益良多。不知这回这凤起书院办了起来,府里姐妹们是不是也会一同去上学。”

    容掌事道:“且等着吧。姑娘不知道,这凤起书院里头的管事各样麻烦。只怕选址、修院、栽种花木、开潭点石……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去!或者能赶在各位姑娘们出门子前开起来,就算不错。”

    黛玉失笑:“先生这说的是哪里的话?”

    容掌事笑道:“姑娘知道我出身成家,自然同那起子人打过交道的。往年里,有一回连着两年江南少雨,那书院里的琴院原本一泓活水就浅的只剩个底了。那云阳先生非说无水难助雅韵,教不得琴了。使人给她挑水灌池子,她又说都是匠气人臭,尤不得用。后来花了大半年工夫,给另引了白马河的活水才算消停了。你说说,这么个人来京里主持大局,是不是照我说的那样还算是快的?”

    几个跟前伺候的丫头们都跟着笑个不停,不知这名满天下的女先生竟是这般古怪脾气。

    容掌事却又淡淡道:“倒是有两分真才实学的,姑娘这清华苑便是这位先生的手笔,姑娘看看也略知她行事之风了。”

    黛玉一惊,问道:“这院子的图是云阳先生画的?”

    容掌事点头:“可不是?往常多少人家请过也是不成的。若不是咱们府上这整个园林她看得入眼,又有老爷担心庭前没有成材的树木显得小家子气这样的话合了她脾性,寻常花再多心思请再多人去说合也难得她肯执笔。说来也是同姑娘的缘分了。这别说在京中,便是在整个北地也是仅此一家的。”

    黛玉又喜又愧道:“我竟不知!真是辜负了云阳先生手笔了,如今又不得常住,却不能体会其中四季轮转的各样妙处了。”

    容掌事听了这话面有喜色道:“果然姑娘算她知己不是。这四季滋味便是她治园造景第一要虑,姑娘说得出这句话,便很住得这园子了。”

    黛玉因笑道:“这倒也好,往后同外祖母说去,更得了由子往家来住了。”众人听了自然都巴不得黛玉真当如此行事。

    转眼京城初雪,贾府的省亲别墅也基本完工,只剩些摆设帐幔之类要收拾。其余各家也差不多这个前后收了工,便有志一同地各上题本。当今天子一时却顾不到他们这里,跟前正立着个苍衣高冠的老道,后背一个锦绣八卦图,看着真像那么回事。

    此时天子沉吟,那老道也不心焦,神色怡然,更见道骨仙风。天子不开口,少不得这当弟弟的要代劳,信王轻咳一声,先开口问道:“苍朴道人,如今又改叫苍朴真人了,先且不管你这真还是不真。明人跟前不说暗话,你原是我那两位王兄的人,当年撺掇他们献牲请愿,成百上千地杀牛宰羊,真是生灵涂炭血流成河……怎么,那头编不下去了,跑这儿骗来了?”

    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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