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贾修真 作者:木天道境

    第21节

    以丹药为例,小住中有几盒“长生丹”,一粒可增寿千年,不可谓不珍贵。只是这长生丹入了肚腹还需要熔融炼化,那元婴之上的服了自可获益,若是凡人服了,虽无害处却也要花上几百年慢慢炼化,凡人又有几个能到百岁,恐怕是人死尸烂那长生丹还依旧长生着哩。

    也有易炼化的,只是那里头的药效须臾而出,凡人经脉即便不堵不塞也是宽量有限,哪里容得了这般势量,说不得就是个烧经断脉的下场。上述几处,也只苍庚号因是地级界商铺,还容易寻些外头得用的东西,却也不多。如今这集市倒好,李纨兴冲冲选了一大堆,用储物袋装了,也不及细逛别处,就直接出了珠界。

    略躺了会儿,便扬声叫人进去服侍,碧月舀了热水跟着素云进屋,笑道:“奶奶才歇了这么一会儿,今儿学里放的早,哥儿刚回来了,见奶奶歇着就回自己屋去了。”素云暗笑着瞟她一眼。

    李纨亦笑道:“可让他知道了午饭烤鹿肉的事儿了?”

    碧月忙道:“正说这个呢,哥儿问晚上还有没有暖炉会。”

    李纨点头道:“就知道这样,不给他知道还好,这好吃好喝的事儿让他知道了又没得沾嘴,不晓得要多少难过。罢罢罢,左右老太太太太晚上都不让过去伺候了,又正好下雪,咱们也弄个暖炉会。”

    碧月笑得合不拢嘴,素云推他一下道:“好生伺候着!仔细乐歪了手扯着奶奶头发。”两人帮李纨收拾停当,出去时就将李纨的意思与几个嬷嬷说了,常嬷嬷笑道:“我再不会算错的,这样事情奶奶哪有不允的。”又问,“可烤些什么来吃呢。那番薯倒是还有一大筐子,可也不能竟是这些个,也不晓得厨上还有没有新鲜鹿肉了。”

    闫嬷嬷送了贾兰回屋,又给他换了衣裳,留樱草青葙伺候着,刚往这边来就听着常嬷嬷的几句话,皱了眉道:“你也一大把年纪了,越发学着没了样,惦记起主子的吃食来还应当应分了。”

    常嬷嬷听了笑道:“是我的不是了,松宽惯了竟没了分寸。”见闫嬷嬷松了神色,却又道:“不过在咱们府里,我这般,也算个入乡随俗吧。”闫嬷嬷听了一噎,素云几个嗤嗤窃笑起来。

    闫嬷嬷正要再说,李纨打从里头出来了,笑道:“那里的东西虽好惦记却也不是咱们惦记的,前两天送的东西里头有些秋狩猎获的,因这天冷,里头恐也有新鲜的,你们瞧瞧去。”

    素云奇道:“这都放了库里的,怎么还有生鲜的?这要一个不当心可就臭了!那满库的东西呐!”嘴里说着已急急忙忙带了小丫头去库里翻寻。不过片刻已回了来,身后两个小丫头都提了个篮子,众人接过看了,几块收拾干净的红肉并几条开片鱼,干干净净的,连点血水都无。

    素云直道:“就在送来的那几筐番薯土芋里,幸好那库里是不点火的,要不然可不得坏了。”常嬷嬷细看看,疑惑道:“不晓得他们哪里寻来的肉,看着倒瘦,却不像鹿肉,也不是狍子,难道是黄羊?”

    李纨心道:“那叫‘玉角羊’,倒也算个羊。”嘴里却道:“这拿去厨房让他们帮着切了,不用旁的佐料。另外要些牛羊肉让拌好了料送来,”又吩咐常嬷嬷道,“嬷嬷亲去看看,还有什么合用的,一同要了来,银子到素云那儿拿。”自己往东边耳房去看贾兰练功。

    ☆、115物用

    115物用

    晚饭时,李纨跟贾兰两人在东屋摆了炭炉炙子,常嬷嬷几个因用的人多,炙子也是大号的,摆在屋里嫌烟气,索性在西厢房的空屋子里支了台面。那玉角羊肉厨房给切了厚片,连肚开片鱼也分切了,另有大盘的羊肉,拌了麻油、绍酒、香醋、秋油、甜酱、虾卤、花椒水、葱姜汁,又撒上葱丝姜米,用的上脑三岔羊腿——常嬷嬷乃此中高手,自然不会错的。

    李纨让他们都端了去,只留下一盘玉角羊肉,一小份羊腿,又明言道自己要与贾兰吃小灶,常嬷嬷几个知道李纨素来在这上头没有虚话的,伺候好炭火就都去西厢房里热闹去了,只留个小丫头在外头传话。

    贾兰身边的樱草青葙也去了,他自调息完了便往东屋来,见腰桌上支着炭炉炙子,边上几个素面厚瓷大盘,盛着些叫不出名目的东西。李纨招呼他坐下,递给他一壶青莲露,道:“咱们这里吃的是私房菜蔬,你嬷嬷们都去西厢房里吃了,我这里的东西不合她们用,倒是对你炼体大有益处。说好了,这吃归吃,可别到处嚷嚷去。若人问起,只说吃些鱼啊肉啊的。”

    贾兰也收了不少李纨告知“不足为外人道”的东西,当下点头应承,先执了乌木长筷挑了看得懂的羊肉片往炙子上搁。“嗞啦”一声,那香味就随着热气升腾上来,不禁咽口口水。李纨执了另一双筷子从大盘子里夹了一块红面白里手掌大小的“厚肉”放上炙子,又夹了几片一指来厚粉色肉质的一起烤。

    贾兰的羊肉还未烤熟,那炙子上其他几样溢出来的香气就夺了他的鼻舌,深吸了口气,问道:“娘,这是什么肉?这般香气!我都舍不得它飘了出去。”李纨失笑道:“这是块蟹肉,那粉色的是石虎肉。”

    贾兰摇头道:“什么蟹有这么大块肉?石虎?没听过,只听过壁虎。”

    李纨皱眉道:“住嘴住嘴,什么壁虎,坏人胃口!我也不晓得是什么东西,也没处问去,你且顾着吃吧。”

    把那块红面白里的蟹腿肉夹到了大盘里,用一把暗银匕一划为二,夹起一块放到贾兰盘中。贾兰看着那断面还有肉汁渗出,表皮却烤得微焦,用筷子顺着肉丝夹下一块来送到嘴里,鲜香裹着烫热的肉汁一下满溢在口,偏那丝丝肉质又柔韧弹牙,每嚼一下,那肉汁仿佛又溢出一些,夹着点外皮炭烤微焦的香气,几乎要吞下舌头。

    那石虎肉更妙,细密油花入口而融,纯正肉香里带着丝酥酪味,加上李纨洒在面上的点点青盐,更带出滋味。他这头闷头吃着,李纨换着花样往炙子上搁东西,雉翅虾段鱼块,撒盐磨椒淋汁,咸鲜椒香酱甜,足把那几个大盘都吃得见底才缓了筷子。

    李纨又给他倒上一杯青莲露,贾兰喝上一口,呼出一口气,好不满足,一时没忍住,打出一个饱嗝来,立时大大红了脸。李纨拍拍他手笑道:“无事,无事,吃饱了的缘故,自然而然的事儿,有甚可羞处。”

    贾兰低声道:“嬷嬷见着又要急了。”

    李纨知道闫嬷嬷规矩向来严的,便不由得多说两句,道:“这规矩,原先都有根儿的,没有没来由的,这吃饭的规矩,‘食不言寝不语,细嚼慢咽,勿过食’,都是为了保养身子;这打个嗝儿,是吃得过饱了,或是吃猛了存了气,是以才有对着它的规矩,却不是有嗝儿还不许打的,那就拘泥了,反了,倒伤了身子了。是以,咱们要讲规矩,还是得打根上讲。这‘过食’嘛,我也有不对,看你吃的香,就不小心喂多了。”

    说了又笑,贾兰细细听了李纨的说道,心有所悟,也不盯着那嗝儿了,倒得了空问:“娘,这都是哪儿来的?寻常都没见过,嬷嬷他们吃什么呢?”

    李纨给他夹了两块刚淋了酱烤好的花菇,答道:“就是不常见的,才说是私房呢。嬷嬷们吃的有那两样羊肉。”贾兰听说如此,指了那玉角羊的羊肉盘子道:“这个味儿也好,细嫩,香,原先也没吃过的。”

    李纨笑道:“咱们这里好些东西都不是府里寻常有的,偏东西也不多,且这些东西,肉劲儿大,平常人吃了不易消化,你如今倒可以吃些了,反有些好处。只是看在旁人眼里难免多事,这才说了,让你别到处嚷嚷去。”想了想又加了句,“便是跟菌哥儿也不要多说。”贾兰想起早先那搅风搅雨的泡澡药包来,还有害的贾菌几乎没命的炼体术,当下点头连连。

    不说李纨院子里的这个小小暖炉会,那头贾政与众清客相公饮酒听戏消磨了大半日,晚饭也只在书房喝了些清粥,还未消得残酒,往内院里去,原不想对着王夫人那张木脸,便去了赵姨娘那里。却听了几句府里物用之说,往贾母处问了安后便往王夫人院子里去了,不知说了什么,晚上到底还是歇在了赵姨娘屋里。

    转日周瑞家的领了婆子给赵姨娘送去几块银鼠貉子皮并两个哆罗呢的尺头,出了院门回身瞟一眼往门角啐了一口,拿牙风呲道:“什么东西,还雪褂子呢,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跟着的婆子马上跟话道:“咱们太太就是太慈善,若都这么想什么就要什么,要什么就给什么的,可成个什么话儿!”

    周瑞家的恨道:“也不看看什么物儿变得,整日里盯着宝二爷比,那能比么?!就会拿枕头风吹,打量太太面慈心软好拿捏呢。”另一个婆子道:“要我说啊,捡两块羊皮给了就得了,太太就是心慈!”

    周瑞家的努嘴道:“你们知道什么!这府里哥儿的例里头本就没这些个!她非要,难道还让太太为了她破了祖宗规矩了?!可不是只能拿太太的嫁妆贴补他!”

    那婆子听了念佛道:“喔弥陀佛,竟挤兑着迫要太太的嫁妆私产来了!要我说啊,也是老爷耳根子软……”“呸!”

    周瑞家的啐道,“这话你也可乱说的?!主子哪是咱们能议论的!”几人一路小声说着往院里给王夫人回事去了。

    晚间贾政到主屋用饭,王夫人便道已将雪褂子用料给赵姨娘送去了,贾政听说也不再多言,用完了饭,稍歇片刻便往周姨娘处去。周姨娘烹了茶,贾政最爱这一口,说些闲话。

    刚说起这两天的大雪,周姨娘淡淡道:“这一场雪生出多少事来。前日想串个门子,倒撞上环三爷跟他姨娘起急,却是为了见着宝二爷的什么大衣裳的缘故。我倒想劝两句,奈何都不会听。太太由来最是公平公正,凡是份例上的一丝一毫也不会差了谁的。宝二爷也没有不同。

    分例外的是老太太舅太太赏的,小孩子得人意儿,还能禁了亲朋喜欢?这就闹了起来,可要怎么着呢?难不成问到老太太舅太太旁的亲戚太太面上去,问怎么没有环三爷的份儿?都不知道怎么想的,实在让太太难做。

    这不,今儿就看见给打点了送去了,这公中份例是没有的,那这些东西打哪儿来?可不就只能是太太拿私房贴补了!也就是咱们府里了,有这么慈善的太太。”

    贾政听了,原本松下来的面皮渐渐地就绷紧了,周姨娘蹙了眉掩口道:“该不是老爷说了什么吧?”

    贾政赶紧摇头道:“我能说什么,咳,咳,不过没想到你说这私房份例的事儿。”

    周姨娘又给他筛了茶,叹气道:“老爷衙门里头外头的事儿多,哪里晓得内宅的琐碎,可不是都有规矩的,若是哪个想要什么就要什么,谁还敢管这个家,毕竟,人心哪有足的时候……”贾政听了若有所思,第二日就宿在了主屋。

    这日,周瑞家的又带了个小丫头提了个包袱进了周姨娘屋子,面上笑道:“太太说了,一碗水端平,没得一个得了另一个缺了的道理,这是赏你的。”周姨娘忙接了,又道:“太太的恩德卑妾谨记在心。”周瑞家的点头道:“你是个省心的。”

    周姨娘将包裹递给了小丫鬟,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小包裹来,双手捧了递到周瑞家的手里,笑道:“我也拿不出能入嫂子眼的东西,这刚做了个手笼,您拿着赏人也好。”周瑞家的也笑了接过,又道:“还没谢你上回给的信儿呢,果然那王府里抬出来好些残片,我是不懂那些,只我那女婿都当了宝,我可不得好好谢谢你。”

    周姨娘忙道:“这可要臊死我了,不过是我们原先伺候的人一起闲话罢了,也是您那里有明眼人,要不这话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人知道,可不也就那么一听罢了。”

    两人又你来我往客气两句,周姨娘方带了人走了,临走周姨娘又让蕊儿给那小丫头一百个钱。待人走远,打开了那包袱看,一匹官用细花缎并几张深灰鼠皮,还有个小绢包,里头包着两支赤金钗。叹了口气,让蕊儿收了,自沏了壶茶,坐在窗下慢啜一口,屋外寒气正浓。

    那贾环得了王夫人的赏,兴冲冲地去磕了头,也不顾王夫人脸上淡淡的样儿,忙着回去催着赵姨娘给他做衣裳。赵姨娘手上功夫了得,忙活了两天给他做了件半截羊皮半截银鼠的罗汉统袍子,又用貉子沿边拼了羊皮做了件暗青哆罗呢对襟雪褂子。

    贾环虽不乐不是整件的裘皮,无奈也看了那银鼠皮子,实在做不得一件整的,借了姨娘的巧手一回就得了两件,倒也高兴。正逢外头化雪,便把这袍子褂子都穿了,兴冲冲上学去。

    学里一帮子弟,自来生在这大家族内,冷热红白这套心里是一清二楚。贾环在府里没个露头的时候,原想着在族学里倒是能算上头一份了,说什么也是真经荣国府里的爷。

    却没想到还有个东府的贾蔷,也是贾家正派玄孙,且受贾珍的宠,出手阔绰,日常吃用也比自己好得不是一星半点。且贾珍任着族长,贾蔷养在东府,与族中众人来往多,他又是个出得场面的,众人也乐意奉他为首,倒把贾环这个“长辈”比了下去。

    好歹贾蔷也要大上几岁,还有口气可吞。哪想到后来又来了个贾兰,这可让人见识到贾府嫡系的做派,不说连小厮带长随的人数,便是那日日翻新的饮食,识不得名儿的穿戴,也不知甩了贾环几条街。

    原先照着贾府的家风,小儿辈在成人前是穿不得裘皮的,一来怕养成了骄奢的性子,二来防着从小如此穿着大了经不起天南地北的寒热摔打。最初是连丝绵都不许的,还是如今的老太太当家时改的规矩。

    是以按着府里的份例来,成人之前,哥儿们份例里都没有宝玉如今穿戴的那些东西。原有人弄个滩羊皮穿着笑话贾环时,贾环便用赵姨娘教的话反嗤笑他,好显摆府里的家风尊重金贵,不是眼前这些土包子暴发户可比。

    可哪想到来了个贾兰比对。想那贾兰,前些年也是好好地,自己也乐意与他作伴,这两年不知怎么了,直比着宝玉还过,不沾油水的料子,可比貂狐的皮子,随手拿个怀表也是镶珠嵌宝的——每次见着都觉得比先前更碍眼了些。

    这么一比,那帮子人便笑他:“原来环三爷的规矩跟府里旁的哥儿的规矩都不一样的。”哪里肯认,扭了脖子道:“是今年才改的规矩,爷也得了,不过太热,不爱穿。”引来一片嗤笑。总算得了这两身,赶紧穿了,进了学里,也不多说话,眼睛朝着天走进去。

    那些轻看他的,如今见他一身细皮料子,心里暗恨——他虽不济也究竟是大家子弟,自己比不得,也不过冷哼一声扭了头去。贾环心里舒泰,午间歇息时还特地走过去与贾兰好言好语地说了几句,倒让贾兰一头雾水。

    ☆、116临水听风

    116临水听风

    贾菌待贾环走远了,方低了声道:“环三爷今儿穿了大毛衣裳,特地走过来给你瞧瞧的吧。”贾兰看了看贾环的背影,狐疑道:“这有甚好瞧的。”贾菌瞧他神色不是作伪,心下暗叹,也不再理论,又说回方才的话,道:“别管那个了。你接着说,我虽练不得你的那些功夫,好歹你也说与我听听也算个见识。”

    原来贾兰那日暖炉会吃了些灵兽肉,晚间便觉着气脉内气息涌动,浑身如置温玉软膏内,欲待起身练功,又怕吵醒了上夜的丫鬟又要啰嗦半天。便索性就那么躺着,脑子里默忆极魄的身法,说来也怪,身虽未动,经络却是依着练功时的体态运行起来。

    他倒省事了,却不防激荡起来的灵力震松了床下阳春阵阵盘上的灵石。那天正是下大雪,他屋里因着有阵法只装装样子点个小火炉,这阵盘一破,屋里立时就冷了。好在李纨如今在外头的床上基本不睡的,忽觉着那头寒气隐隐,赶紧起了身披衣相探。

    一到那屋,就知道是阵法被破了,心里一惊,神识一探之下原来是灵石松了,再察觉了贾兰身上灵力震荡的余韵,才松了口气。只是又不便当着众人的面做什么,只好推在火炉和雪天的身上。好在东屋里的阳春阵没事,便让樱草先去那屋榻上胡乱将就一宿。

    自己则抱了贾兰回西屋睡。李纨对炼体修行本就是个外道,如今左看右看地翻些杂书也究竟是个“野狐禅”,贾兰更对这些一无所知了。是以,虽都有异感,一个只当是自己吃肉多了长了力气,另一个只当是补身得当,哪里想得到是贾兰已经突破了。

    贾兰将正魄术往后练了,正新鲜,便与贾菌说这个。他道:“原先只能练最开始的四式,待这四式练得不觉着累了方能练后头的。那日我把整个屋子的热气都吸没了,之后就觉着最开始那四式练起来轻省得很,如今开始练第二段了。”

    贾菌想起自己不过练了两个动作,就累到吐血,这贾兰都练完了,不由心生羡慕,道:“真好,我偏没那本事。”贾兰忙道:“我这不都是靠了那些药澡泡的,你如今也壮了,回头我问问我……问问我先生或者我舅舅,给你也寻个你能练的。”

    “当真?”“自然真的,我那回哄过你?”贾菌听了又高兴起来,才又想起他说的‘吸干了屋里热气’的事,问他之后如何,贾兰苦笑道:“第二日闫嬷嬷听说了,一整天都没给我娘好脸色看。

    原先她就说我的屋子收拾得不够暖和,偏我娘要凑合,这下可好。我娘此番自然是从善如流了,足足收拾了两天,现在我那屋子,当中间一个大火炉,能烧三层炭!”贾菌听了咋舌不已。

    李纨见贾兰吃了那些吃食似得了好处,便起心要好好逛逛那浮尘集市了。为防同那日没头苍蝇般乱撞,先在珠界里寻些旁的书文查查这个浮尘集市的来历。

    原来是大千阁寻着一处妙境,布了大阵兴起的一个市集,因那地界在修妖魔三方杂处之地,倒是个交易买卖的好去处。兴起不过千年,便颇具了些规模,之后遭遇了几次妖修魔修的寻衅,好在大千阁根在灵界,对付地级界的妖魔之类自然不在话下。

    如此几次后,众人更知其稳固可靠,甚至有亲于人的妖修魔道也来开店谋生。前后已历万余年,好些铺子也称得一声“老字号”了。

    苍兰界下凡地级界有九万五千五百九十八个,个个有修途可达灵界,这浮尘集市便是在其中一个名为“落蓂关”的地级界中。李纨一时心驰神迷,这在某处存在了万多年的一个地界,如今成了块破石头落在珠界里,究竟何谓远近,何谓大小,何谓古今。再进去时,不由得怀了几分追古思今之意。

    书中又言,因此处聚集了数额巨大的财富宝物,各方觊觎试探从未间断,是以大千阁在此处除了布下耗资惊人的大小连环传送阵外,还将最外围的一圈都布上自家产业,算是给市集内各商家身家性命做个交代。

    李纨不禁叹其实力之强,手段之高。他这产业也不是胡乱经营的,一色的食宿行当,这是将自家的收益与浮尘集市的人气又做了一重捆绑,不可谓不精心。到底大千阁的面子,连灵烹宗都纡尊降贵地在此设了食所,更有各修仙世家常年包了几处居所,虽不是常日居住,逢了大集大节珍品集会之时是必定到场的。李纨对那洋洋洒洒堆砌形容的居所有几分兴趣,待书文看得个大概,就收了余下的,带了阿土几个往浮尘集市去了。

    却是好一处所在!李纨随意指了个眼熟的“临风阁”,就到了眼前这地方。传送阵传到一处凌空的天台上,整个楼阁依着浮岛建成,形若巨舟,上下三层屋宇恰如三层甲板船舱,不见片瓦,白得晃眼的墙壁衬着蓝天碧海煞是好看。

    主岛周围又漂浮着几个小岛,草木繁盛,着花如锦。传送阵在中间层的天台上,往下能看到下一层的天台,比脚下这个还要大上一两倍。其上也点缀花木,错落安置着桌凳椅榻,最有趣是两汪碧水,正是两条略略错开的阴阳鱼的模样。

    往里头走去,屋宇轩朗,最底下一层挑高十五六丈,屋中种着巨树奇花,怪石垒就山峦,有小小瀑布飞珠溅玉。巨树下布着极宽大极厚软的靠榻,榻前矮机低桌,形制不一。沿着弧形墙壁,高及天顶的落地大窗,一色的透明琉璃。

    外间花木草色,远处碧海银浪,尽收眼底。除了这养着参天巨树的大堂,一楼大大小小的屋子也有五六十间,二楼大约有一楼的一半大小,却只隔了四五间屋子,看布置,应是嬉戏娱乐之所。

    最顶层比二楼还小些,小小天台上也有个白玉的池子,种着几株垂丝粉花大树,另配些绿叶藤萝,小巧精致。上头桌椅也只摆了一套,一样的宽大厚软,都是牙色乳白的色调,引枕靠垫也是白底却散着浅蓝淡绿大花,花儿点着嫩黄的蕊。

    试着坐下,海风吹落粉色花瓣,打着旋儿飘在水里榻上,侧面几行细巧的翠竹将天光打得细碎,藤萝摇曳。李纨半躺了,取出一个酒葫芦来,神酿的“临水听风”,何其应景。

    这一住就不知道住了多少时候。实在是爱这阔朗旷达——碧海苍穹,便是整日倚栏听涛,也是神仙不换的日子。早除了外间的繁复衣裳,只系了件小住里得来的水色袍子,好比穿着一阵清风。

    新鲜食材俯首皆是,灵烹宗里学来的三脚猫功夫正好可以侍弄,便是不耐烦了,寻个贩售现成吃食的地界,照样不会亏了自己。最留人处,却是大千阁的巧心——也不知什么缘故,这浮尘集市中多用傀儡,载人的木鸢纸鹤、引路的向导、唱戏说书的伶人甚至还有端茶递水的侍应。这临风阁里就有十几个丫鬟杂役,天台边还泊着一叶云舟。

    与阿土几个自然没得比,这些傀儡修为极低,连个筑基的都少见,虽则如此,做些寻常事务却也绰绰有余。只是李纨未得指挥傀儡的窍门,只会用神识相附指引,无法同时使唤太多人手。好在傀儡们常日所做事务都是定例,无需人言,也倒省事。

    这临风阁边上飘着几个小小浮岛,上头草木花果任人采食,李纨便时常泛了云舟过去,偶或携几个异果回来,坐在天台大榻上享用。晚间就歇在三楼临着天台的屋子里,甚大一张床,并无床帏帘幕,一样乳白象牙色的被褥铺盖配着淡蓝细纹的软厚大枕头,那料子上头似有一层细绒,触肤极柔软适意。

    临海的大窗和大开阖琉璃门都垂着纯白的薄纱帘子,轻如云雾,窗沿上卷着紫竹细篾帘,天光过烈时可放下遮挡。地上铺着灰蓝的厚绒毯子,床边临窗放着一单扶手高靠背贵妃榻,一样的象牙色,随意坐卧,总能扶持贴切,非外间床榻可比。

    坐观沧海时,惜无日月星光,看书上所言,这浮尘集市所在处有金日者三银月者二,遥想半日不得其景。如今只有天光,虽也时柔时烈,却不见这光的来处。天光熹微时,开了四扇琉璃门,躺在大床上,海风吹拂,纱帘翻卷,庭外鲜花绿叶偶现。晨起香茶,晚来薄酒,泛舟云间,醉卧海上,逍遥游大约如是。

    出了珠界,外头却是“旧雪未及消,新雪又拥户”,素云与碧月正说要洗浴的事情,素云道:“咱们就生上三个火盆,你先洗了,再换我,哪里洗的了那些时候,足足够用。”碧月便道:“还是你先,我在外头生个炉子另坐上水,好给你续几回。”

    素云笑道:“我这是有多腌臜,还得续两回水!”碧月也笑道:“瞧瞧多没良心,让你好生泡泡,舒坦会儿呢,倒不识好心。”素云像是收拾得了什么东西,方笑道:“得,那我就承你这个情了。你洗的时候我可要上来伺候,没得人情还你。”

    碧月道:“我洗的时候,妙儿替我看着水就行了。”素云道:“那会儿正是她们吃饭的时候,你又烦难她。”两人闲话着,听得里头李纨有动静,又进来伺候。

    下晌素云与碧月换着洗浴了,李纨正与常嬷嬷几个说话,见俩人进来笑道:“这泡一回热水倒跟喝了参汤一般,这脸都红扑扑的。”闫嬷嬷道:“也难怪外头说起咱们府里的大丫头都叫副小姐,这大雪天费柴烧炭地生火洗澡,寻常人家的小姐也难。”

    碧月笑道:“嬷嬷,我们可排不上呢,这洗澡都不敢往院子外头要水去,就仗着奶奶备的柴炭多。”常嬷嬷道:“你晓得是仗着奶奶就好,总算没忘了本分。”又转过来对李纨道:“方才说林姑娘,前儿王嬷嬷还跟我说起,因着洗浴热水的事儿还招了一场气。这还是在老太太院子里头,眼皮子底下呢。”

    碧月接口道:“还不是二姑娘的奶娘,说什么正经姑娘连个炭盆都要催几遍,倒是外四路的亲戚隔三差五不晓得要费多少热汤热水。不是正因为是客,才更该敬着?”

    李纨看她说话,只觉着好笑,那头常嬷嬷已然笑出声来,道:“你这丫头,脑袋里头的筋长得跟寻常人不一样,这事儿说道说道也罢,怎么给拐到客不客上头去了?”碧月拧了眉道:“也是,正经说起来,二姑娘的奶娘也不算这里的。”

    闫嬷嬷皱眉道:“好了,说过了,没事白活几句也不管你们,这论是论非的就越了大规矩了。”碧月向来好跟常嬷嬷歪缠,对闫嬷嬷却有几分惧意的,忙住了口束手立着。

    常嬷嬷笑笑,继续道:“林姑娘神仙样人物,又素性好洁,都没什么说头的事儿。那二姑娘的奶娘,本不是个善茬,只是怎么这番对上了林姑娘了,且这话还传得连咱们都知道了。”李纨便问:“后来怎么样呢?”

    常嬷嬷道:“也不止这一回了。要说起来,府里的奶妈妈们都是有面子的,待主子成人了,还当长辈敬着,奶兄弟也都得提携。这几个姑娘的奶妈妈,三姑娘在太太跟前长大的,自然不消得说,四姑娘的奶娘也是个好的,看顾她看得紧,人虽精滑些,却也不越本分。这二姑娘的奶娘实在是个异数,满嘴混话不说,还是个喝酒赌钱样样干的,这么呆在姑娘的身边,也是个祸患。”

    闫嬷嬷念佛道:“由来由小见大,大面上的事儿人人心里有数,总要尽量抹平;这细分上头就看出端倪来了。”常嬷嬷点头道:“几位姑娘如今与奶奶也是亲近的,有些事咱们虽看着却使不上劲,也替她们不平。”

    李纨不禁想起之前与迎春的长谈,如今见她行事倒没与先前有什么差别,只是这奶娘忽的这般惹眼了,恐怕也有这主子的缘故。心道果然是心胸有格局的,行事看不出行迹来,这奶娘这般作兴,可不是连着一串子好好歹歹的都抖到老太太跟前了,也是没法子的法子了。

    ☆、117齐聚

    117齐聚

    李纨心里惦记着迎春的事,却不方便多说。略问了几句,贾兰便下学回来了。自从得了李纨从浮尘集市里时不时弄来的吃食,贾兰练功之速已今非昔比。他身心有感,更是勤奋,回来了不过用些点心垫补垫补就忙着回房练功去了。

    李纨见他回来,忙让素云几个把准备的吃食端上来。一钵香青菜腊肉饭,一瓯金钱菇野鸡汤,那所谓野鸡却是李纨从浮尘集市里取来的玉翎花鹭。

    贾兰将饭与汤都用尽了,又对李纨道:“娘,上回那个羊排焖的饭极好,我还惦记着什么时候再吃一回呢。”

    李纨点头笑道:“那个容易,你先说好了,我让人备了料给你做一碗。”贾兰忙道:“一碗?那要先前放果子的大海碗才好。”

    碧月在一旁笑出声来,素云也道:“哥儿太谦了些,何必又说碗,那家伙比咱们寻常蒸东西的锅还大些。”

    李纨便道:“又不是旁的,那个做起来味道重,也就你吃,常嬷嬷这能吃羊肉的,都觉着膻。要那么些,你可都能吃了?”

    贾兰笑道:“旁的我还不敢夸口,这个娘可不该疑我的。”众人听了都笑。李纨又道:“那就由你吧。对了,明儿你几个姑姑要过来呢,你四姑姑特问了你在不在。”

    贾兰道:“明儿学里歇课,我倒想在家里练一天功,姑姑们来了我过来就是。”常嬷嬷在一旁听了道:“哥儿勤谨是好的,只是俗话说贪多嚼不烂,再说了,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哥儿不要用力太过,反伤了身子倒不美。”

    李纨也跟着道:“你不为你自己想想,也要为我们想想,你寻常不过吃三顿,这一练上功,隔一个来时辰就恨不得要补上一些,不如求了老太太把大厨房借我们使使。”

    贾兰笑道:“嬷嬷且放心,我不会乱来的。横竖我那功练起来也不怎么累人,就是……就是费点吃食……”

    闫嬷嬷都绷不住笑了出来。李纨眼见着劝不过来,也不再管他,便道:“由你由你,横竖已经让外头寻了吃食来备着,不过热一热的功夫。好在这大冬天的,若是伏日里,可没法子给你这么整。”

    贾兰忙赔笑道:“若到了夏天,嬷嬷跟姐姐们只管给我煮些面,我吃冷淘就行。”李纨气笑道:“你当那些佐料备起来容易的?”

    常嬷嬷忙上来打圆场道:“奶奶,你看看哥儿如今这身子骨多好,再说了,这功还不是您同意让练的?前些日子李嬷嬷还在为宝二爷吃了碗凉茶泡饭闹腾了大半夜呢,咱们这,能吃是福啊。”

    得了这话,贾兰回房练了一个来时辰正魄术,晚饭时又足吃了一顿,李纨看着常嬷嬷道:“嬷嬷,这话可是你说的,你看看,这福气是不是也忒大了些儿。”

    次日贾兰果然一早用了饭便顾自练功去了,因着天冷,黛玉几个也是用完了早饭才过来的。李纨见湘云与宝钗也一同来了,便笑道:“可是聚齐了。”又让人安排茶食果子,书画玩意。

    惜春与李纨行了礼,也不待坐下,便问道:“兰儿呢?这天儿不会也出去玩了吧。”李纨道:“没有,昨儿特特跟他说好的,这会儿大概在自己屋子里呢。”惜春便道:“又在练他的导引术吧,可惜我不是男的,没法学着。”

    迎春叹道:“你又瞎起意了。”宝钗也笑道:“四妹妹好好的闺阁小姐,倒爱这些舞枪弄棒的。”黛玉在一旁笑了摇头道:“非也非也,四丫头哪里会爱那些,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故意拖长了音调看着惜春,轻弹她脸颊一下接着道,“而在乎点心吃食也。”说得迎春探春几个也笑起来。湘云进了屋子便一直静静打量,宝钗见她的样子似乎没有来过一般,便笑道:“云妹妹想什么呢?”

    湘云自觉失态,忙笑道:“大嫂子这边跟之前大不一样了。”宝钗听了笑道:“哦?”正要细问,那头惜春已耐不住要往里头寻贾兰去,湘云正坐在惜春外头,便也站起来道:“我正想看看导引术呢,我与四妹妹一同去。”宝钗有心同去,到底觉得人多不便,便没有出声。那两个自起了身往贾兰屋里去。

    且说这湘云虽是襁褓之中失了父母由叔婶教养,却也是正经一门双侯的世家出身,进了李纨这里看家居陈设,一应不是寻常物件,与儿时记忆大大不同,心里几分意外。

    这跟了惜春一路往贾兰屋里去,见几间屋子里都铺着姜黄色缠枝莲纹盘金线银长绒毯,东梢间隔了一半出来做贾兰的小书房,与外间差别不大,绕过了当地的屏风到了贾兰卧房所在的耳房里,又是一变。

    这屋子因先前贾兰受冻重新收拾过一回,又加上李纨新得了浮尘集市,自然手松。进屋先闻着了一阵浓甜果香,朝南窗下小小一张嵌牙书案,看不出是什么料子,配着一张小小圈椅,铺着牙色坐褥。桌上文房四宝,又立着个天然木的两层小书架,枝条未经雕琢,自然奥曲。

    桌边高机上放着一个径长尺半暗褐整木旋来的大海碗,满满垒着金红色的柑橘果子,进屋时闻到的正是这个味道了。窗边墙上挂着九峰雪霁图。东窗下另有一小小圆桌,极是低矮,仅及成人膝腘,桌面将将盈尺,桌旁一个矮榻,却是一对弦月弧形腿,人在其上可前后摇动。

    那榻上铺着珠灰藤色纹的锦褥,褥上压着乳灰色的毛皮,边角用丝绦定住防它滑落。地上自书桌下至里都铺着缃色博古纹绒毯,只是自屋中大炭炉往里,那绒毯上另覆了一层乳白长毫皮褥,也不知是什么皮料,那般大小,竟能铺了半个屋子。湘云暗忖该是几张毛皮缝缀成的,若不然那得多大的兽了。

    最惹眼是当中那个三层鎏金铜香船,足有半人多高,正是一艘大船的模样,三层船舱恰可置炭,其上船舱铜柱通往船底底舱,燃时烟灰尽入船底,毫不外泄。如今那里头只放了两层炭,却是寻常银霜炭混了石竹炭用的,热扑人面,为防人烫,外头圈了个包浆熟棕色竹围,上头搭着块湖色西洋巾子。

    描金箱柜也是贾府寻常多见的,那小小床榻却与外间不同,并不见床架帐幔,只两头竖着铺绒靠背,上头床褥枕垫都是蜜色乳白花纹的短绒料子,铺着深浅竹青的两床被子,靠外的床沿也铺着毛皮,却是淡金色的。

    贾兰这会儿不在屋子里,惜春看湘云怔愣,便笑道:“兰儿这个地方可好?比不得宝玉销金散花的绛红富丽,我却看着喜欢得很。”又指着地上的毛皮道:“他寻常练功就在地上呢,铺了这个防潮的。”

    湘云便问道:“这是什么皮子的?寻常倒是狼褥子熊褥子多见,却没这么秀气的颜色。”惜春嘻嘻笑道:“谁记得那些乱七八糟的名儿,不过是兰儿的舅家送来的番国玩意。”更有些细件摆设倒也不好细看,俩人就又往外走。

    正转过绣幕屏风,迎头撞见樱草,惜春不待她说话便笑道:“可是寻我们来了?”樱草赶紧行了礼,回道:“正是呢,哥儿方才练完了功,往外头去了,倒累的两位姑娘扑个空。”

    惜春笑着摇头道:“不过这么几步路,哪里就扑空了。我也正好看看兰儿的屋子呢,如今收拾的越发好了,那个大船从前未见过的。”樱草跟在她二人身后,听了这话便道:“之前就点了个炉子,哪想到正大雪夜里给熄了,差点没冻着人,闫嬷嬷跟奶奶紧着张罗起来的。如今这个可以烧三层炭,哪怕熄了一层也不怕的。”

    惜春笑道:“何止冻不着了,兰儿上回跟我说,烤土芋番薯都使得了。”樱草笑道:“我们哥儿就惦记着这些。”惜春又道:“我看他平日里什么都吃,怎么屋里果子就放了金橙一样?”

    樱草笑了道:“哥儿说放的果子多了,香气样数太多,睡觉时闻着闹得慌,所以一回就放一样。奶奶就给放了哥儿爱吃的,吃完了再换一样。今儿这橙子是刚换上的,寻常可没那么满呢。”几人已走回了东间,贾兰见了上来行礼,惜春笑着问他:“你那一海碗果子能吃几日?”

    湘云讶然看惜春一眼,贾兰笑道:“点了火炉燥气得很,三五日就吃完了。”惜春便道:“啊,幸好是那果子,若是冰晶果,可放不了那些日子吧。”贾兰挠头道:“倒是没放过那些呢,若是放了,只好赶着点吃了。”周围几个人听两人如此对话,都乐不可支。

    正说着,青葙跟碧月捧了食盘进来,上头一色的五寸红梅刻花乳白磁碟,放着齐整整的切片,李纨便招呼众人道:“姑姑们尝尝咱们兰儿的孝心吧,这大冷天的溜溜往外跑了一趟,就为了这些呢。”探春见了笑道:“兰儿你要买什么,不让小子们跑,倒自己去,可便宜了他们了。”

    贾兰笑道:“是想逛逛才出门的,看见了顺道买了,姑姑们尝尝。”又指着那些碟子一一介绍道:“这个是五味斋的老缸酱牛肉,那两个牛筋和金钱肚,也是他家的。那盘是石窑风鸡,是风鸡拿石窑慢慢烤出来的,香气特别。那个是薄盐炉肉,是前街老隆铺子的,据说他家的盐都用了几十种香料先炒过的,也是独一味。……”

    一通说下来,连个磕巴都不打,黛玉看了这一桌子的肉食豆筋,笑道:“这是要吃晚饭了?”贾兰笑道:“这些东西就饭倒一般,就茶最好了。”黛玉愕然道:“茶?”贾兰连连点头道:“是啊,南边来的秋茶,韵高味酽,就这些最得味。”

    黛玉继续愕然道:“得味?”贾兰又点头道:“是啊是啊,何止得味,简直相得益彰。”李纨已在一旁笑得腿软,忙止了两人的对话,对贾兰道:“你别闹你林姑姑,你那口味,也就跟常嬷嬷一块儿说说。吃茶就肉,也不晓得怎么琢磨出来的。”

    她们这头正说,那头惜春啜了口热茶,拈了片风鸡吃了,眯了眼笑道:“果然不错。”李纨忙笑着推贾兰道:“得,得,看到没,知己在那儿呢。”

    又让素云另上了长寿酥、米润、软豆糖、五仁炸饺儿、松瓤儿片、奶酥云糕做茶点。黛玉脾胃素来不强,如今练了青冥诀对俗世吃食更是心思淡淡,何况这些细料荤腥,便只拣了块云糕吃了,倒是她那份茶是掺了灵茶的,饮了甚觉滋润。

    余者都试了些贾兰的孝敬,惜春撇了平日里爱的酥果甜豆,一心爱上了那些街铺吃食,急的迎春直扯她袖子,“四妹妹,这虽新奇好吃,到底是肉食,吃多了恐碍了正餐。”贾兰在边上帮腔:“二姑姑放心,这茶酽,吃个肘子也不腻,晚饭照样吃,一点不碍的。”

    迎春苦笑道:“你四姑姑哪儿能跟你比,你这是练功的身子呢,正经消耗大,她一天也走不了几步路,偏爱随着你吃喝,要存了食可怎么好。”又转了身对惜春道:“仔细你奶娘又告诉你嫂子去。”

    惜春听了哪里放在心上,笑道:“二姐姐,你这急了半日,消耗也不小,你再来一块金钱肚补补。”说了跟贾兰俩人笑成一团。迎春又气又笑,没法子拍了她几下也只好由他去。湘云自从来了就一直云里雾里的,这会儿茶也喝了果子也吃了,心里却不上不下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倒是也爱那些铺市吃食,只是却说不得如惜春那般自然,只捡些能接的话说上两句。

    黛玉见了便笑道:“云儿这是怎么了?四妹妹吃了一通,你倒是看上去像存了食的。”湘云听了便道:“什么怎么了?”黛玉看着她道:“常日里你最是热闹的,又爱新鲜,这里这么些新鲜东西,你倒文静起来了,这里可没有初见你的人呢。”湘云听了道:“什么新鲜东西,不知道你又在挑什么说了。”

    宝钗道:“我与云妹妹来大嫂子这里来得少,生怕造次了,以后还得常来才好呢。”李纨笑道:“就怕你们不爱来,热闹些才好。”

    几人盘桓到晚饭前方散了,李纨留了惜春迎春用饭,惜春自然无话,迎春原想推拒的,倒是贾兰在一旁道:“二姑姑你还是看着四姑姑用了饭,才能放心呢。”迎春听了这话方依了。

    ☆、118心气

    118心气

    因黛玉如今修习青冥,湘云与她同住时有些择席,晚间睡时便欲与她说话,偏黛玉运功深入不便应答,一来二去的觉着无趣,便与贾母说了想换地方睡。恰好宝钗说一人孤单正好找湘云作伴,湘云也乐意如此,原想就这么搬到一处住,奈何贾母不允,还是让她与迎春一同住了,只偶尔与宝钗住一夜,倒是有说不完的话。想那湘云初见宝钗时亦不如何亲近,如今这般和谐,贾母见了亦十分高兴,不免对着薛姨妈王夫人几个多赞几回宝钗的知礼妥帖。

    在李纨处散了,黛玉几个回了贾母那里用饭,宝钗在王夫人处用了饭后同到贾母上房。凤姐与王夫人有年节下施粥舍钱的细事与贾母商议,湘云便随了宝钗回梨香院。宝钗见湘云闷闷的,便问她道:“刚我虽打岔了,林妹妹也说得没错,你今日好似没什么兴致,可是有什么心事?我虽不是太通,也长你几岁,或可与你解解闷。”

    湘云一笑道:“林姐姐那嘴,没什么事也给她揪出事儿来了。”又道,“也没什么,我虽一年来这里几回,也好些时候没去过大嫂子那里,今日去了难免有些陌生。”宝钗顺着她的话道:“你方才说与先前大大不同了,想必时日久了东西自然有些移动。”湘云道:“倒也不是那样。如今那些东西,以前都没见过的。”

    宝钗道:“这边府里的行事,几年一换也不稀奇了。”湘云摇头道:“若说起来自然也换得,却不是这般行事的。一来老太太喜欢些老物件,那正房的榻,搬了多少个地方了,也还是坐它。太太更是不爱新鲜的,日常起居也多些半旧的东西。大嫂子那里,原先……反正不是这样。”

    宝钗笑道:“那难怪你失神了,我当日初次去时,也极是惊讶,如今想来甚是失礼。盯着架子上的瓷碗看了半日,实在是想起书里说过唐朝有秘色瓷‘巧剜明月染春水,轻旋薄冰盛绿云’,那对碗倒甚有此风。”

    湘云不知想些什么,听了这话失笑道:“你没见兰哥儿的屋子呢,便是宝玉也没那般……那般……我倒不晓得说什么了。”宝钗好奇道:“兰哥儿的屋子我是没去过,要说宝玉的屋子,可不是寻常比得了的。”

    湘云道:“二哥哥用的自然都是好的,老太太太太那样疼他。只是兰哥儿那屋子,连地上都铺着半屋子皮褥,柔柔的白,可不是寻常狼皮熊皮那些粗货。”宝钗听了一愣,遂笑道:“兰哥儿小小年纪,念书练武都极有定心的,这个想来也是给他练功使的。”

    湘云点头道:“听四妹妹说正是如此。”悠悠叹口气道:“你不晓得,还有一屋子小巧的桌椅案榻,都新奇精巧,当中立了只这么高的船,可以烧三层炭,我们站那么远都觉得扑脸的热。”

    宝钗见她面色,便不再多话,湘云过了一会儿又道:“原先我想着我的日子也算尚可了,这一比才知道,到底还是得有爹有娘才真有人疼,才过得像样的日子。”宝钗见她如此,劝道:“又想这些作甚么,你素性不这样的,好东西也见得多了,今日倒怎么感慨起来。”湘云笑道:“好东西见得再多,也不是自己的。”

    宝钗略略思忖了,说道:“人都说福分,可见福也是可量的,如同人日常起居,也有份例一说,这分与份又缘何而来?又有分位之说。‘立于何处而得于何处’,这所处之处,虽有天生天命,难道就没有人力可为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样的话也是有人说过的。”

    湘云听了这番话怔怔然,半晌才抬了头看宝钗道:“宝姐姐能说这样的话,比寻常男子都有志气,可称高士了。”又笑道,“我又是一重比不上。”宝钗挽了她的手笑道:“难道我这话是寻常见了谁都会说的?倒招你取笑一通。”

    湘云笑道:“我这几日不知是怎么了,都不像我自己个儿了。听了姐姐这席话,我虽还不是很通,却也摸着些味道了。”肃了面容道,“湘云谢过姐姐。”说着就行下礼去。宝钗笑着扶住了她道:“我不过是感同身受,你也看到了,我就剩下娘一个,又有这么个哥哥,如今也是借住在这里的。你的那些想头,难道我就没有?士农工商,虽则先祖得封紫薇舍人,如今却不过是皇商罢了。”

    湘云听宝钗这话入心,笑了道:“姐姐这话谬了,那不过是酸腐之见,那还有人说珍珠如土金如铁呢。”宝钗笑颜温温道:“怎么事情到了我身上你到想得通了,我这‘商’尚且要撑着口心气,你这正统的侯府嫡小姐倒自伤起来。”湘云细想一回,也笑起来。两人又携了手,说些方才的所见所闻,慢慢往梨香院去了。

    李纨留了惜春与迎春吃饭,果然惜春饮食嬉笑如常,贾兰更是答应以后再得了新鲜吃食就让樱草给四姑姑送一份,至于林姑姑那样“不通”的人,自然不在考虑了。饭毕上茶,李纨才问起迎春的事,迎春摇摇头道:“自跟嫂子说完,我也细想了好些日子,也……也行了些事,到底还是不成。

    世事如棋,只是里头的棋子却多是活人,要拨弄他们虽不难,我却拙于与人交际。事情做了,虽见了效,心里倒是换了种难过,并不觉轻松。”

    李纨听说如此,击节赞叹道:“二妹妹竟有如此慧根!”惜春在一旁跟贾兰玩笑,半听不听的,便接话道:“上回智能儿还说我有慧根呢,怎么二姐姐也有慧根了,日后当姑子好作伴的。”

    贾兰忙道:“四姑姑,如今出家人不近荤腥的,如何当得。”惜春听了这话恍然道:“正是了!那可不成,我还开点心铺子呢。不过我倒很爱庵里的清静,或者只在那里住住,不出家也成。”

    贾兰摇头道:“就是住在那里,恐怕也不容咱们大鱼大肉的吃,弄不好被赶出来。”两人开始叽叽咕咕商议如何清静与鱼肉兼得的事来。

    李纨无奈翻个白眼,接着与迎春道:“我说妹妹有慧根,便是妹妹认出了这个‘心境’。凡人做事,多‘务外’而少‘体内’。多少事,做的时候只本着一个‘应当应分’,却忘了问问自己的心,所以有时,虽是‘好事善事’,自己越做了心里却越不舒服,虽强压了,日子久了,竟成了病,或更甚者,就成了命!”

    迎春听了迷迷糊糊,道:“我倒没有想地如嫂子说的这般深,虽有些意思,却还不大懂。”

    李纨便接着道:“譬如一个人,心里是什么他不知亦不管,过的日子处处忍让忍耐,众人自然要称他一声贤良。他若本性如此也罢,若是心里实则有怨有不忿,这忍着让着耐着,旁人再如何赞着,他自己的日子却越过越没味起来。

    这等深深怨念,积累久了,或者就成了症候。又或者,他这样好忍善耐却实则不想忍、不想耐地走下去,这境由心生,更招来些更难耐难忍的人事来,步步深入,最后或者就是个难得善了的命了。你看看,这不就是‘欺心之祸’?”

    迎春不知为何,听了这话只觉得如戳心尖,沿着后脊渗出冷汗来,沉心细想,也是越想越惊。李纨让素云给她续了茶,又道:“你方才说心里不乐,这不乐却也要好好分分。人心生来自有图景,比方说你就善弈,我们兰儿就善吃。这是心。却又有造作,这个造作便是生来后天的习气教养

    比方兰儿好吃善吃,但咱们府里这样,饮食精细,讲究个规矩礼节,宾客大宴时,由着他好吃的兴头他一个人能吃了一桌,这可大大丢了体面了。当是时,这‘欲吃’与‘不可吃’之间拉扯,自然是不乐的。

    人要识得这两个,知道哪个是本,哪个是末,忍一时以全礼仪,下来回了院子再补他一锅两锅的,这就是条‘生路’。若是不识得这个本末,想着自己这么爱吃好吃居然起了吃掉一桌宴席的心,实在有违圣人之教,实在有失体统,从此后一意否认了自己‘好吃’这天性,时时日日装出不爱吃不讲究吃餐风饮露的仙风道骨来。

    这宴席上出丑的事儿自然没了,这天性也压抑了,这天性却是天生之木,定要长的,你压了这头它就往歪了长,不知道会长出个什么来,或者就爱上了旁的什么左性的东西也说不准。这就是活出‘死路’来了。我这么说来,妹妹可听得明白?”

    迎春竖了耳朵,一个字不落地听了,心有所悟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打破了出来一片欣欣向荣之意,忙答道:“我也说不好懂没懂,只觉着心里有什么滋味一般,待我回去再细品品。”

    李纨见她神色,知她或者心窍已通,便点头笑道:“这东西,各人体悟不同,本不是言语能及的,我也就这么比方着说罢了。你也不急,想着什么了,随时过来,我们可再论。”

    迎春欣喜点头,李纨又让素云取了个布包来,解开了递给迎春道:“看你上回对那本纵横有些喜好,那些书,若是不投缘法,看了只有打盹的份儿,这里两部书,都是那一脉的,于我倒无甚用处,你既喜欢,我便赠予了你,也好过你没事读歪了‘太上感应’。”迎春见那书上写着《黑白道》几个古字,笑着谢了接过,待惜春与贾兰玩闹足兴了,方告辞回去。

    迎春回了自己屋子,听说湘云晚间与宝钗作伴去了,便让司棋绣橘服侍洗漱了早些歇息。夜深人静躺在床上细想李纨所言。那‘好忍善耐实则不想忍、不想耐’的‘欺心’之行,正照了自己。若不是大嫂子,换个人与自己说了这话,或者自己心里要否认千百遍从此与其相疏远,或者就要惊恐不已了。

    如今歇了那恐惧心和因此而生的抗拒之意,反观内在,这话却是再对没有了。虽烦厌这些人事,却困于出身性情,只好选了忍耐一道,忍得多了忍得久了要忍的人事却越发多了,越发不堪地难忍了。这欺心一途,果然是个死路了。又不由得想起了奶娘,何尝不是几年忍过来忍成了如今这般不可收拾的模样。既是死路了,出路又在何处?原想早些歇了好想事,却越想越不清楚,又心乱不得睡,索性便让绣橘点了灯取了李纨刚给的书看。

    那头李纨正与常嬷嬷几个晚间闲话,贾兰问常嬷嬷:“嬷嬷,今日那几味,您就着茶吃可还适口?”常嬷嬷笑道:“亏哥儿惦记着我呢,都好,都好,尤其那味老酱牛肉,里头香料恐怕不下三十种,还加了药材的,这香多抢肉,偏他家倒反衬出牛肉的滋味来了,这里头的配伍恐怕是大功夫,嬷嬷也是开了眼界了。”

    贾兰道:“嬷嬷真厉害!他家就是仗着那锅老汤呐。他家原在北边,战乱城破时,他家祖宗没来得及取旁的,就抱了一坛子老汤逃难的。后来太平了,就在京里借了银子开了如今的铺子,当日那房子地什么的,转眼就挣回来了。”

    李纨笑道:“你听人浑说呢,不过是买卖幌子罢了。”贾兰道:“那是前头茶楼说书先生歇息的时候说的,可不是人家铺子的人浑说的。”李纨笑道:“罢,罢,有什么要紧的。只是你怎么还逛起茶楼来了。”

    贾兰挠头嘿嘿乐道:“我听嬷嬷们说市井生活另是一重大学问,就缠着常安带我去茶楼玩了。那‘有言楼’里的先生正讲西游记,好听得很,就多去了两回。”李纨道:“那一日日撑着听累得慌,不如取了书看自在。”

    闫嬷嬷赶紧道:“奶奶,小儿不读西游记,怎么让哥儿看这个。”李纨笑道:“不让看他也到处听呢,那说法是怕小小子看了西游记整日里皮得跟那孙猴子一样,咱们这,不看也不差什么了,看看也无妨了吧。”贾兰道:“书是书,听旁人讲出来另是一个味儿。”

    闫嬷嬷道:“跟哥儿说市井生活是学问,却不是逛茶楼听书的市井呢,是说人的道理行事都在日常,世事即学问。”

    常嬷嬷听了对李纨道:“说起这个,今儿姑娘们来得倒齐,只是奶奶怎么单留了二姑娘和四姑娘吃饭?”

    素云犹豫了下道:“今儿看史大姑娘好像总在出神似的,跟在别处大大不同。”常嬷嬷听了素云的话,没来得及等李纨答她的话便道:“你那时候不在前头伺候,先头大爷去了,咱们正屋里供三年牌位,姑娘小,看着害怕,从那会儿开始就没来过了。这么算来,虽平日里多有说笑,这来咱们院子还是多少年来头一回呢。恐怕是人大了,不好意思了。”

    碧月道:“好像说是咱们这里跟以前不一样了什么的。”常嬷嬷与闫嬷嬷不禁环视了一眼,又相视笑道:“日日在里头不觉着,经这么一说,真是大变样儿了呢。”李纨笑道:“还是这个屋子,能变出什么来。等什么时候不住这里了,才随自己心意布置呢。”

    闫嬷嬷正要开口,常嬷嬷已道:“奶奶知足吧!如今就够随心愿了,还要怎么着呢。”李纨听了一笑。闫嬷嬷道:“方才常嬷嬷说留姑娘吃饭的话,我也想说这个呢,奶奶心里疼姑娘们,面上总要做平才好,这林姑娘得的衣裳就比旁的多些,如今又单留二姑娘和四姑娘用饭。我看史大姑娘不自在,恐怕也有同是亲戚家姑娘,奶奶偏就只顾着林姑娘的缘故。不平则鸣,这样总易生事。”

    李纨听了笑道:“才说咱们都大变样了,这嬷嬷们的想法可丁点没变呢,还那么战战兢兢,怕得罪这个怕得罪那个的。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旁人不懂那是他不懂,又怎么成我的错了。林姑娘是姑表,薛姑娘是姨表,史大姑娘只好算个世交,如何能一样?

    何况林姑娘是住在老太太院子里,当成咱们家姑娘份例来的,我自然一样照看。我若要顾着薛姑娘,那兰儿舅公家还有好几个姑娘呢,我顾不顾?给史大姑娘备了礼,那两位侯爷自己还有几个姑娘呢,我备不备礼?

    何况我管的都是些吃食衣裳的小玩意,自家人自然是叫做看顾,越了份就叫给难堪了。老太太给史大姑娘件大毛衣裳恐怕他家叔婶心里还要有些想法,何况打我这里出的?嗐,我说这么些也是白说,旁人的想法一一管过来哪里是个头,我一心做自己想做的还忙不过来呢。”

    闫嬷嬷无奈摇头,常嬷嬷笑道:“世事也有这样的,你与旁人无求无涉时,你就照了自己定心做,旁人疑惑久了就会自己给自己一个说法,这反是条简单的路子。奶奶既想好了这么做,咱们也就不给瞎担心了。只是奶奶方才说什么‘忙不过来’这样的话,实在是恕难苟同,奶奶究竟是忙什么忙到什么田地,我等眼拙,真没瞧出来。”李纨听了也笑出声来。

    ☆、119等份

    119等份

    常嬷嬷笑李纨“无事忙”,转日许嬷嬷就带了正事来让她忙了。连着几场雪,幸好先前入冬前把庄户屋子都尽量修了,左近已经有塌屋的事了。李纨对许嬷嬷道:“若实在有难的,那庄子不是甚大?里头的屋子给他们几间住也使得,总不会让他们没地方过冬。”

    许嬷嬷听了一噎,看看常嬷嬷几个,常嬷嬷笑得开怀,道:“在府里如今也是如此,还怎么说都没用,歪理一套一套的。”

    常嬷嬷便摇头道:“好了,奶奶这话也是个主意,我们回去看看再办。上回说的那些土芋番薯的,已经备了让人送去信王府了。我们那里也没有合适的人,就托了计良带了进去。前些日子计良特又寻过来,问了彭巧问闫钧,好像对这些东西挺在意。

    我琢磨着奶奶好不容易把烫手山芋扔了出去,总不会又想捧一对回来,就同他说了‘这些东西有什么好处都算给你也成,算给谁也成,只不要带出奶奶来’。他也知道奶奶的行事,都明白了,准定不会牵扯到咱们身上。

    只是这么一来,这粮食稼穑的东西,好处出来可是瞒不住的。奶奶这里又是有人见过的,且还是老太太太太提醒了让奶奶往信王府里送的。到时候天大的好处出来了,眼见着却没沾上一丝一毫,恐怕奶奶就落不着好了。这个奶奶心里要有个数。”

    李纨胡乱点头道:“晓得,晓得,嬷嬷做得对,就这样。上回不过被信王妃在宫里说起了一回,这次就让我紧着送物产去了,若这回闹出大好处来,下来恐怕就要我隔三差五去王府求见维系了,这哪儿还有个头。

    咱们是之前不小心,弄出了那么些东西来,没法子,才跟那些贵人们扯上了关系,好不容易掰扯开了,谁还能往上贴?就算有好处,这些东西各处早就开始种了的,咱们这样给王府送东西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人家说不定转手就扔了,根本就没见着。也怪不上我,就算要怪上我也没事,又不是我着急上火,我稳着呢。”

    许嬷嬷盯着她看了又看,又叹了口气道:“奶奶想得通,我本当高兴的。只是如今听这么些话,怎么就觉着那般惫懒呢,我这心里是高兴也不是味儿,不高兴也不是味儿。唉!”

    常嬷嬷开口劝道:“嬷嬷外头忙,回来的少了,才会这样。我们几个都惯了,也越来越随着奶奶去了,这般试着,发现也不错,省心!”

    说着又把昨日说的话跟许嬷嬷说了,笑道:“你看,可不是这个理儿。今儿王嬷嬷与我说,老太太道奶奶对林姑娘情分特殊,恐怕有自伤身世的缘故。这不就给圆回来了,比咱们上赶着往平了做省多少心。”

    许嬷嬷听了也笑,又道:“老太太对奶奶自来是好的,我只是担心……”比了比前头,又道,“给寡媳赏一套红宝石头面的人物,我能不担着心?”

    李纨笑道:“嬷嬷你别那么想,你该这么想——哪日我一高兴给戴上了,说是太太赏的,你看……”

    许嬷嬷愣怔在那里,半晌,又气又笑道:“好了好了,我这下不用担心了!”常嬷嬷笑道:“明白了吧?世上的事就是这么个事,关键是事里头的人怎么想。奶奶现在这样的,想要气她的不是被她气死?还没地方说理去!”

    许嬷嬷回到庄子上,跟蕴秋墨雨几个连忙了几日,将作坊的出产按人头算了出来。李纨早先让计良采买了那么些东西,就是备着年下散与众人的。只是她那粗疏心思,哪里想得到细处,少不得许嬷嬷几个商议着办了。几人议定了,先按着总的出数分成了四等,又定了各等能得的食粮衣布数目,再有庄上干旁的杂活的也大概按这个路子分了,只是东西数目比不得作坊里的,毕竟作坊里出息大。

    不几日草田庄就传庄头在大院里寻各家各户说事,这大半年来多少好事都从这样来的,自然家家都有人去了。来的多是家里的男人们,便由闫钧出面。

    说一个想着各家各户年下事情都多,等进了腊月就歇了那作坊,到时候庄子里还会有些旁的杂活,家里有空得闲的可来庄里帮帮忙,工钱照着原先的意思给。

    二来入冬以来雪下得比往年多,原先家里没有备齐柴炭布棉的,庄子里还有些,腊月前都可来买,若手头钱不凑手,可以工抵。又说些除雪看屋的琐碎,才说道主家念着这一年大家辛苦,年末给各家发些东西,发多发少的都是据着各人干的活来的,作坊里的也一样。

    众人听了哗然,哪里想到还有这样好事,自然各个感激。因各等东西不同,又琐碎,就没有一一说,只在外头贴了张纸,站两个识字的小子给念念。

    庄中各户不能一一道来,只说巧娘子一家,打先前庄子里开了这作坊,到如今这一家子日子都过得变了样。这日从庄头大院里回来,巧娘子一路都觉着脚步轻的发飘。

    刚听了作坊里的等例,一等例年下分得上等白面一袋,白米一袋,杂豆粮一袋,棉花五斤,棉布两匹,菜油一坛,猪肉半扇并活鸡活鸭各一对;二等例是白面一袋、杂合面一袋,棉布一匹,猪肉一刀,鸡或鸭一对;三等例是杂合面一袋、杂粮米一袋、猪肉一块;四等例是杂合面一袋;五等即不入流的就什么都没了。

    前头做活的,也分了五等,听说东西比作坊里的少些,只有米面肉三样。穿着今年新制的袄子回了家,屋子里拿大煤块子烧着炕,倒也暖和。

    孙大宝接过裹了三层抱被的小七,笑着对巧娘子说:“今儿咱们去大院里听事了,年下还给咱们发东西呢,不老少,我跟大牛、二子都有,我是头等,能得四袋米面一刀肉,大牛和二子也能得些米面肉食,这年可好过了!”

    巧娘子回过神来笑道:“听说了,我没细问,就听几个嫂子在算她家男人得的东西。”小三忙着道:“爹,我们也有,还有鸡和鸭呢,边上的大路婶儿直说咱家发财了。”孙大宝问巧娘子:“怎么还有鸡鸭?你们跟我们还不一样?”

    巧娘子笑道:“唉,我这会儿还跟做梦似的呢。作坊里也分了五等的,第一等就三个人,米面肉之外,还有棉花棉布,还有活鸡活鸭。”孙大宝问道:“你不会是第一等的吧?”

    小三急着道:“娘自然是第一等的啊,娘做活儿最快了,之前那个混着毛线织的袜子,就娘最早学会呢!”孙大宝脑子算不过来那么些东西,只剩咧着嘴乐了。小四在一旁道:“我跟三哥去的早,咱们也有米粮拿的,对吧,娘?”

    巧娘子抚了他的头道:“是,都有,”对孙大宝道,“作坊里的人都算上,都是按着各人名下算的,小三小四俩人在那里开始做到现在,没落下过上工的日子,连秋嫂子都说难得,他们俩都是三等例了,东西也不少呢。”孙大宝问道:“有几个三等的?”

    巧娘子道:“有三十几个,还有十几个二等的,二十几个四等的,十几个五等的。”孙大宝惊讶道:“作坊里有那么些人?”巧娘子笑道:“连快七十岁的连婆婆都去了,可不是有那么些!自从说了管饭,能去的都去了,要不是定了织不得两双袜子的不管饭的规矩,恐怕就坐不下了!”

    孙大宝想起来道:“你原先说前头白家的每日都把四双袜子记在她两个儿子名下,这年下论等分东西的时候可就吃亏了。”

    巧娘子道:“吃什么亏,平日里不是都算了饭吃了?我也看出来了,庄头管事们眼睛都精着呢,虽是心里慈善,眼里却是不揉沙子的。如今分了这五等,我听那数字,五等可不就是卡了那些将将够管顿饭的。说白了,这分活儿做着,我们就已经算是赚了便宜了,别处再没听过这么好的地方!只是这便宜也没来回来去赚的道理。白家嫂子刚还嚷嚷呢,秋嫂子当着她的面说了那意思,得个好大没脸。”

    小六使劲扥着小五的衣裳,小五拍开他的手道:“好了!我晓得说的!你别急!”巧娘子忙问:“六儿要说什么呢?”

    小五笑道:“弟弟这是急了。刚我们在里头听着外头分东西好热闹,陈婆婆就说咱们厨房里的也有份。我跟弟弟都说不要,娘说了不能乱要东西,我们干不来什么活,有饭吃就得了大恩了。刚好大管事婆婆进来听到了,说我们虽干得不多,但我们也吃不了多少呢,说我们几个好的,年下让陈婆婆给我们也分些东西热闹热闹。”

    小五嘴皮子利索,一口气说下来,小六在一旁直点头,大家看着都乐。巧娘子知道他说的是许嬷嬷,便拍拍他的脸道:“小五小六都乖,咱们是不能白要人东西。”

    小五抬了头问:“那到时候婆婆一定要给我们呢?”巧娘子想着大概也给不了什么,便笑道:“若是婆婆认真给你们的,你们就收下,记得要谢谢人家。虽我们是在做活,不算白拿人家的,但是这也是人家给我们活做,我们才有的做,才有饭吃,得知恩。”

    小五赶紧点头:“我都记着呢娘,我们现在都能吃饱穿暖了,不受冻不挨饿了,得知恩。”巧娘子拍拍他道:“乖。”

    李纨是没想图这庄子出息什么,闫钧许嬷嬷连带着蕴秋墨雨彭巧几个却不是这般心思,好歹管了这么大的庄子了,自然要像个样得折腾起来。

    打算进了腊月就歇作坊,一来是庄户人家过年讲究,尤其女人们更不得闲。二来进了腊月也要准备庄里的产出了,没那么些人手去管作坊的事。加上转年这庄里养鸡养鸭、养牛养羊的都要人手,正好趁年下摸摸底,寻些靠得住的人。

    只是庄户上的人倒宁可这作坊不歇呢。巧娘子家里也正说起进了腊月歇作坊的事,孙大宝道:“庄头说到时候还有活儿的,有空的还能去做。”巧娘子道:“这一年忙活的,你倒不乐意歇一歇?”

    孙大宝挠头道:“我们现在做活都在你们后头那屋子里,那个透亮,那个暖和,我倒是真乐意在那里做活。”大牛道:“我也乐意在那里,可惜我就有把子力气,比不得小二手巧,什么细活都能做。”孙大宝道:“小二是个好样的,上回那个师傅还问我乐不乐意让他跟去做学徒呢,我想你准定舍不得的,就给含糊过去了。”

    小二笑道:“我知道那事,那师傅还嘟囔呢,‘这么些儿子,还这么小气’,哈哈哈。”巧娘子听了便问:“你说哪个师傅呢?”孙大宝道:“就是之前来给你们修袜子机器的。”巧娘子沉吟了道:“下回人家要再提起,你就细问问,你问不清楚就让小二自己跟人家说说。”

    孙大宝道:“怎么?你乐意啊,当学徒苦着呢,我爹之前说,在药铺里当学徒连饭都吃不饱。”巧娘子道:“学徒跟学徒也不一样,前儿听秋嫂子她们说起,咱们这些机子做的时候好做,修却不好修,后来不知怎么的请来了几个挺厉害的师傅,说是给官家修造机器的,在南边什么府里的,人家哪能是随便收徒弟的呢,听说不识字的都不要。”

    小二听了这话沉吟了起来,巧娘子见了接着道:“咱们小二大概在这个上头有灵气,人家才肯那么说,我还想着以后让几个娃都学着认几个字。”孙大宝惊讶道:“认字读书?咱们家哪有那些闲钱。再说了,如今都上着工呢。”

    巧娘子剜他一眼道:“上工,上工,这都是零碎活计,什么时候又换了庄头了可怎么处?再说了,这男娃子还能织一辈子袜子?如今正好有这么个时候,不用挣命似的挣口饭吃了,可不就该让他们多学点有用的东西?学个识字,能算个账,咱们又不指着这个考试做官,有什么不行的。”

    孙大宝忙点头道:“对对对,我方才不是那个意思,你说的对,那咱们年下就带着娃们去找先生磕头吧。”巧娘子叹气笑道:“你这性子!哪里是说这样呢,一股脑儿都去了家里可怎么办,地里的活儿可怎么办!我就说这么个意思,咱们心里头都存着点这个想头,如今白日里接触的人也多,或者就有什么合适的机会。比方你方才说的那个什么府来的师傅,那都是有大本事的,小二若真的学了那个,识字这些人家自然也会教的。”

    看小二一直在边上发呆,忙又对小二道:“娘就这么一说,不过是娘的心思罢了。你若是不喜欢干那个,也没什么,咱们再看。”孙大宝一瞪眼:“什么喜欢不喜欢!挣工吃饭,还能由他喜欢不喜欢!”

    巧娘子急了给他一下,道:“吼什么吼,话都没听清就爱瞎嚷嚷。又不是咱们那会儿吃不饱饭的时候了!如今咱们也能填饱肚子了,能松动下,挑个自己喜欢的活做,才能做得长远做得好。你想想,我们织袜子赚得更多呢,你怎么不跟我织袜子去!”

    孙大宝刚拍马屁没拍对,反招来一通训,便摸了脑袋嘿嘿乐起来。巧娘子也拿他没办法,小二也笑了,他道:“没有不喜欢,娘,我想旁的事呢。你说起识字的事儿,提醒我了,我再想想。”

    他虽说的没头没尾,巧娘子却知道这二儿子与大牛和他爹都不像,是个有主意脑子又灵光的,便也不催他,到时候了他自己自然会说的。孙大宝跟大牛者还在一边感慨那笼着地炕的屋子何等舒服云云。

    ☆、120寒雪封城

    120寒雪封城

    虽是冬日严寒,一大早天还黑着,巧娘子一家就一个不落地到了庄头大院里。孙大宝带着大牛小二去后头的屋子里看今日庄上有什么活计。

    巧娘子先把小五小六送到后厨去,陪着陈婆子几个管事的娘们说几句话,再回作坊里做活。进了屋子,看小三小四早已脱了外头的大袄子摆弄着各自的机子忙上了。解下身上的背篓,给小七也脱了外头的厚包裹,放在一旁的厚垫子上让他自己玩着。

    边上白家的到时巧娘子手里已织了多半只袜子,那白家的笑道:“喔唷,我说妹子,要多少东西算多啊,你们一家子都快把这庄里的仓库搬空了,你还这么勤谨做什么!”巧娘子笑着打个招呼,并不多言。

    那白家的见她如此,又道:“想想去年这会儿,你家大宝还找我家的借碎米呢,这人啊,真是看不到底,今年呐,我看我得去你家借点了。”巧娘子便道:“这些年多亏了邻里乡亲们帮衬着过来的,才能有今日呢。”

    白家的笑道:“哟,巧娘子如今发了财了,会拿乔了,偏就不接我的话呢,怎么,怕我真去你家借东西啊?”巧娘子道:“哪儿能呢。”

    那白家的还要说话,边上一个婆子开口道:“白家的,你借去干什么,你借多少不都让你男人拿去贴寡妇娘们了,借多了可不累着他!”众人听了都大笑起来,白家的见反被取笑,便歇了声。

    蕴秋远远听见了,也不作声,过了会儿走到巧娘子跟前道:“我家里小子在那里闹呢,大的几个又不爱搭理他,抱你家小七一起去做个伴可好?”

    巧娘子意外着,蕴秋对小七拍拍手,小胖子也伸出手来,一笑露出四颗门牙,一滴口水顺着滴答下来。蕴秋最爱这小子好脾气,整日里都乐呵呵的,他娘干活他就在一旁自己玩,给个线团能玩半天,饿了拉了才会哼哼。这也不嫌弃他口水滴答的,就给抱了起来。

    巧娘子赶紧把小七的抱被递过去,又道:“烦劳嫂子了。”蕴秋笑道:“客气什么,你就安心做活吧,午饭时候你要得空就去看看,我那屋子你知道的。”巧娘子赶紧点头。白家的看蕴秋对巧娘子如此态度,在一旁默默撇嘴。

    吃过午饭巧娘子去看小七,见俩孩子并排躺在炕上睡得正香,却是许嬷嬷看着呢,忙上前见礼。许嬷嬷笑着点点头,轻声道:“刚喂了羊乳米糊,吃了多半碗呢,这会儿都睡熟了。你放心,这里不离人的,你下工了再来抱他也使得。”巧娘子忙谢了才往外去。

    一会儿蕴秋来了,见两个娃儿睡着一脸惊讶,许嬷嬷笑道:“真是猪仔不能养一头,这小七一来,你家虎子什么都不闹了,米糊也吃了不少,安安静静地就睡了。”蕴秋笑道:“真当是助人反自助了,我是看她们挤兑巧娘子看不过去,特抱了小七来的。这么着,索性以后就让他俩作伴得了。”

    许嬷嬷笑道:“我看这主意正。”完了又对蕴秋道:“下晌我就去南边庄子上了,明日就回来,这里你跟墨雨先支应着点儿。”蕴秋点头道:“我们心里有数,嬷嬷放心,早去早回。”

    许嬷嬷打点停当让庄里的把式备了车就往南边庄子上去了,蕴秋原想让个小丫头跟着去伺候,许嬷嬷见天寒地冻的,自己带着李纨给的几件衣裳,小丫头出去倒是受罪,便索性没带。到了南边庄子上时候已然不早,与庄上管事商议年下的事情,这一说就说到了夜深。

    好不容易收拾了睡下,却越睡越觉着冷,给许嬷嬷安排的住处就是她往常来了住的地方,自然是不差的。只是周围少人气,卧房里点个把炭盆,孤伶清的哪里存得住热气。本想这么挨过去算,却没想到越睡越冷,到底起身翻出李纨头回给的那件大斗篷,从头到脚盖了,霎时就暖了,心里暗叹一声,不一会儿就沉沉睡了。

    早上天还没亮,庄上管事的婆娘就来敲门了,原来昨日吩咐了人点炕的,哪想到那婆子听岔了,点了另一头的屋子。她一早起来去看才晓得不对,生怕许嬷嬷冻着了,紧着过来看看。许嬷嬷心里讶异这天气,倒也没有旁的话说,只说自己睡得挺好,没冻着。

    那婆娘觑着眼睛看许嬷嬷面色如常,心里念句佛,又道:“昨儿忽的就冷了,比前些日子化雪还冷,真不晓得这天要怎么样呢。”许嬷嬷惦记着北边庄子大,人多事多,不放心,便让随意弄了点热汤热饭吃了要回去。正吃着呢,天就开始往下撒雪沙,庄上管事道:“嬷嬷,这天要下雪,路不好走,不如等雪停了再走。”

    许嬷嬷却怕这雪下起来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赶着让车把式备好了车,天刚擦亮就开始往回赶。临走前又吩咐几人道:“咱们年下要准备的东西就那么些,事归事,只有一个,人都得管好了。”望望天道,“今年这天邪性,可万别大意,若是雪大了,就都到新修的屋子里住,炭炉里掺上给你们送来的墨炭碎,管事着呢。”众人都一一应了。

    许嬷嬷坐着车往回走,这雪就渐渐地大了,车把式赶着车,走着走着,忽然对许嬷嬷道:“大管事婶子,这雪下得有些渗人。”许嬷嬷听了忙撩了窗帘往外看,就看漫天雪静静地下着,不着一丝风,沙沙沙沙的,往上看,天乌沉沉的,静的不寻常。

    也道:“你一说还真是,怎么没一丝风。”那车把式是个大小子,穿着件羊皮厚袄子,吸溜了下鼻子道:“您在车里不觉着,没一丝风,却冷得很。我这衣裳穿着都数九天里赶过夜路的,也没这会子这么冷,这冷气像钻进来的。”

    许嬷嬷在车里裹着那大斗篷,听了这话忙把斗篷一脱,一下子就打了个激灵。赶紧把车里的炭炉打开,从怀里摸出一个竹筒来,往里倒了些炭渣——正是那空芯石竹炭的碎渣,这炭整个烧太烫,如今都锤碎了掺在寻常的炭里用。

    想了想,从包袱里拿出件石青淡金纹的大氅披上了,把那斗篷递出去给那车把式道:“你穿上这个,外头比车里冷。”那大小子赶紧摇手道:“婶子可千万别,再把您给冻着,回家我娘非揭了我的皮不可。”

    许嬷嬷坚持道:“我带着大衣裳呐,你瞅瞅,冻不着。这天儿冷得邪性,若不是我,也不用这么着急赶路。你穿上这个,暖和了,咱们快些回到庄子上,比什么都强。”那小子听许嬷嬷这么说了,方期期艾艾接过了斗篷,好在那斗篷颜色暗沉,他穿着倒也不怪。

    斗篷一披上,这小子一愣,伸手摸摸兜帽边,自言自语道:“乖乖,好暖和的衣裳。”心里想到家里老娘说过庄子的主子都是非富即贵的,这许大管事是主子身边的亲近人,怪道有这样的衣裳。裹严实了,把帽子也扣上,一心赶着车往庄里奔。

    许嬷嬷回到庄上,蕴秋跟墨雨出来相迎,笑道:“眼看下雪了,还当嬷嬷不会回来了呢。”许嬷嬷抬头看看天,忧虑道:“这雪下得邪性。你们好好地出来做什么,外头冷着呢。”墨雨笑道:“还是承了嬷嬷的情,得了奶奶赏的衣裳,哪里去不得。”

    几人说着话往院子里去,那赶车的小子交了车,赶紧脱下身上的斗篷给许嬷嬷拿过来,许嬷嬷点头接了,对他道:“辛苦你这一趟了,别紧着回去,跟着你秋嫂子去后头取件袄子穿吧。”蕴秋知道是许嬷嬷赏他的意思,带着人到库上,取了件上好的滩羊皮子缀绵里的厚袄子给他,车把式千恩万谢地走了。

    那雪眼看着越下越大,巧娘子坐在那琉璃窗下,罩衫下只穿了件小袄,往外看着,心下忧虑。昨日半夜冷得狠了,幸好备了大煤块子,烧得炕暖,倒还能挨。只是如今这雪越下越大,家里的房子没能大修,不知道经不经的住那雪。到了下晌,那雪越发大了,还是没有风,雪片子却大的跟鹅毛似的。

    开始陆续有人跟蕴秋墨雨告了假家去了,巧娘子心里越发没个主意起来。一会儿蕴秋过来对她道:“许嬷嬷说了,今日这雪大,庄子上几家屋子没怎么大修的,还是先在这里住下吧。被和都是现成的。你们家娃子都小,这外头如今冷得不寻常,我看这一路走回去也够呛,不如就住这儿吧。”

    又道,“庄头那边也跟你们家男人说了,他说听你的。”巧娘子虽不放心家里,可刚去一趟净房,外头实在冷得狠了,还这么大雪,也怕冻着了小的几个,当下谢过了蕴秋,这夜就住在了作坊里。

    只有三五家如巧娘子家这样整家人今日都在庄上做活的,或者家里屋子也让人担心的,留了下来,其他的能回去的都回去了——凭是什么事,总是一家人在一处安心些。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蕴秋墨雨吩咐人开始收拾屋子。

    也简单,这屋子盖得巧,不过是把做活的机子按序都先挨紧了码在一处,再在屋子中间的矮墙空挡处上上门板,就成了一间间隔间。巧娘子一家住了其中一间。按人头领了被褥,直接往地上铺了,地炕烧得暖和,几个小的嘻嘻哈哈倒是高兴,巧娘子与孙大宝则挂念着家里的那间房子。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巧娘子先醒了,怕耽误了作坊开工,叫醒了一家子人起床收拾。去西头的灶房里盛热水时,正碰上陈婆子带着几个人端着大蒸笼提着木桶往西头屋里走,陈婆子见是巧娘子,便笑道:“就知道你这性子,肯定睡不安稳。一些蒸饽饽和菜粥,给你们垫垫。”又问,“小五和小六也醒了?”

    巧娘子道:“都起了,我这过来打些热水给他们擦洗擦洗。”陈婆子笑道:“你仔细,你们家的娃子们也都仔细爱干净,我待会儿去看小五他们。”巧娘子忙应了一声,才打了水回屋去。大牛过来半路上接了水桶拎进去,小二小三几个已经把几个小的衣裳也穿利落了,各自拧帕子擦脸,舀水漱口。又把被褥铺盖也都收拾妥当,才往西屋里去吃早饭。

    同留下的几家人都还没起,屋里点了灯,陈婆子见他们进来,赶紧招呼他们盛粥拿饽饽,又从蒸笼底下掏出个小布包来,递给小五道:“你跟六儿爱吃甜口的,正好厨上昨儿做了红糖角儿,婆婆给你们带了几个来。”

    小五接过了,跟小六一起给陈婆子道谢,陈婆子笑着拍拍俩人头,回头对巧娘子道:“今儿恐怕来不了几个人,外头好大的雪,冷得吓人。你们就在这里踏实呆着吧,莫要太忧心了。厨房还开的,少不了吃的。”

    又笑着对小五小六道:“今儿可还有不少活呢,待会儿天亮透了再到厨房里寻我,晓得不?衣裳都穿上,别从外头走了,就走廊下绕过来,记住了啊。”说了留下几个帮忙打粥分饭的,才带了人走了。

    吃着的时候,另外也开始有人来了,外头天渐渐亮起来,巧娘子往外看时吃了一惊,那雪都快没到窗户了,庄上的庄丁们正在铲雪,天上却犹自下个不停。孙大宝在一边道:“这雪都快没到大腿了!”略收拾一下,也不顾雪大,帮着庄丁们铲雪去了。

    同留在庄上住了的一家的妇人道:“你家的可真是大松心,这大的雪,不说急着回家看看,倒帮起旁人来。”巧娘子苦笑道:“不松心又能怎的,这天往家走一趟也难,不如能做点什么做点什么也好。”

    那妇人正与家里男人商议要回家一趟的事,听了巧娘子这话,笑道:“怪道你们是一家子呢。”巧娘子心里着实忧心,却也没得法子,叹口气收拾了往常做活的位子就带着小三小四做起活儿来。

    这日到底也没能回去看一趟,也没有人来作坊里上工,小三小四跟着巧娘子做了一天活儿,小五小六照样在厨房里帮忙,小二跟着闫钧不知忙些什么,孙大宝带着大牛帮着庄丁们铲了一天的雪。晚上自然还是留在庄上睡了,早上那家遣了人回家的并没有等到回音,心里自然是另一番忧急。

    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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