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贾修真 作者:木天道境

    第17节

    小三小四紧着点头。巧娘子在一旁道谢。蕴秋又看了看小五小六,道:“这两个小家伙就去后院玩吧。”

    小六紧拽着小五的衣角,小五回道:“谢谢婶子,我们不去玩了,待会儿我娘干活,我帮着带小七。”

    蕴秋一听这话,稀罕道:“好伶俐小子。不着急,你娘忙不过来还有我们呢。不过这么着,你既不爱玩,可乐意帮忙干旁的活?”

    小五眨巴眨巴眼睛,低声道:“我不会织那个。”

    蕴秋赶紧摆手,笑道:“不是那个,那,你可会择菜?”

    小五跟着巧娘子自然干过这些,赶紧点头道:“这个我会,小六都会帮娘择葱。”

    蕴秋笑道:“那好,跟我去后厨帮着择菜吧。”

    转头朝巧娘子道:“你可放心?”巧娘子心知蕴秋这是给两个孩子找口饭吃,忙不迭得道谢。蕴秋笑笑便带着小五小六往后头去了。

    许嬷嬷正从自己院里出来,见蕴秋带了两个半点大孩子去后厨了,细看一回,笑问:“可是巧娘子家的?”

    蕴秋道:“嬷嬷好眼力,正是他家的小五小六,我让他们来后头玩,他倒要帮他娘带小七,这会儿我说来帮厨择菜,才跟来的。”

    许嬷嬷点头道:“不容易,虽艰难些,孩子却教得好。”

    蕴秋道:“可不是,因病因人口多因失了壮劳力,庄头列出的几条,这一家子就占尽了三条。”

    许嬷嬷笑道:“也是他们的运道,横竖奶奶也是这个意思。”

    蕴秋点头道:“若是个三不着两的,我们也难管。这几个孩子却让人心疼得紧。”

    许嬷嬷便道:“你可自己把严了,别让人说出什么来。”

    蕴秋笑道:“这是庄子上,可不是府里,嬷嬷放心吧。”说了便带着小五小六到了后厨上。

    正好今日厨下备的菜到了,先问了今日当值的婆子,吩咐了众人的活计,才转头提了一篮子对小五小六道:“你们的活儿就是这个了,把这一篮子葱细细择干净,黄叶烂叶都得去掉,叶尖干枯的也得掐去。可听明白了?”小五听得跟常日所作无差,赶紧点头。蕴秋把篮子放下,又吩咐了边上的几个婆子,方去前头忙活了。

    这庄子里打府里出来的人没几个,加上原先种菌子的小庄子上几家人,也打理不了偌大的庄子,是以后头又招了些仆役。这些人自然不晓得李纨,蕴秋已是大管事了,此时见蕴秋带了这两个小孩来,又亲自给派了活,还打了招呼,自然不敢怠慢。

    小五小六在一旁安静地干活,实在不像这么点子孩子。当值的陈婆子拎了个提梁壶并两只陶碗过来,放在一边,对小五道:“不忙着干活,这篮子葱,午饭前能摘完就得。”一指那壶碗道,“这是绿豆水,渴了自己倒着喝。”小五赶紧答应了,又道谢谢婆婆。婆子听了眯眼笑道:“好乖的娃子。”

    那头小三小四一人领了一个机子,坐在巧娘子身边,正听巧娘子说道如何穿线如何摇杆。巧娘子一边说一边手下不停,倒是不耽误活计,墨雨在一旁看了暗暗点头。小三小四看了会儿,便各自拿了机子试起来,到底是孩子,足折腾了一上午,一人不过织出一小截来。

    想着早上蕴秋说的一日能织出一双方能留下,心下十分着急。墨雨在一旁看出意思,走过来低声道:“这头三日是初学生手,不作数的,第四日上头能织出一双一日,便可以留下了。”两人听了这才放下心来。陆续又有妇人带了半大娃子过来,墨雨看了,都让领了机子跟着各自娘学去。

    人渐多了,便有说笑唠嗑的,只是各人手里都不慢。巧娘子正干着活,就见小五端了个陶碗蹬蹬跑来,递给她道:“娘,喝水。”巧娘子接过来一闻,正要问话,却看小五紧着眨眼,便咽了话头几口喝了。过得片刻,小七醒了,巧娘子赶紧抱起来喂奶。

    过了巳时,墨雨招呼众人吃午饭,巧娘子领着小三小四有些局促,正犹豫间,便听墨雨扬声说道:“今儿来的娃子们也都在这里吃,管事说了,娃子们前三天算练手,第四日上若是一天织不出一双袜子来,可就不能留下了。这留下来的,若是之后坐不住了,出什么乱子,也照样请走。话我都说在这里了,各位可要记清了。”巧娘子听了让娃子们在这里吃饭,心里一松。

    小三小四也听懂了,跟着巧娘子往另一个大通间走,闻着饭菜香味,肚子一阵咕咕叫。看那几张粗木大条案上,大木盆盛的杂粮杂豆饭,几大陶盆菜,水疙瘩丝、腌茄子、酱煮瓠瓜、熬苋菜,还有一木桶丝瓜汤。每人一个大陶盆,几个婆子在案子那头给打饭打菜。

    小三悄悄问巧娘子道:“娘,这些就给咱们吃了?”

    巧娘子摸摸他的头,轻声道:“是啊。”

    小四歪头问道:“不用咱们给钱?”

    巧娘子回道:“不用的。”

    俩人惊得说不出话来,孙家常日里“忙时吃干,闲时吃稀”,这说的是要干活的劳力,几个小的连同巧娘子常年几乎都是稀的。哪想到在这里干活,不仅给钱,还能吃上干饭和好几个菜!

    巧娘子排着队时,正左顾右盼,墨雨过来轻声笑道:“巧娘子,小五小六今日在厨上帮忙,就在后头吃了,饿不着他们,放心吧。”巧娘子忙忙道谢。

    这一日又忙到天黑透了方走,几个小的也跟着忙活了一整天,一路上却问话不停,直把巧娘子乐得不行。到了家中,就着月色在院子里洗了,孙大宝打里头出来,道:“我本想去接你们的。”

    巧娘子道:“不用,你也不知道早晚,去早了去晚了都不好。”又指了指桌子上的布包,道:“又给了我吃食。”

    那头小三小四早嚷嚷开了,一个道“爹,爹,今儿我吃了两顿干饭!七八个菜!那腌茄子里头好多油!”

    另一个道:“我们俩一人织了一只袜子,明儿保准能织一双了!”

    孙大宝被缠着没法,问巧娘子道:“这是怎么话说的,小五小六呢?”

    小五在一旁道:“秋婶子让我们去厨房帮忙,我们择了葱,下午还剥豆子了。中午跟厨房里的婆婆婶子们一起吃的,我吃了米饭,有黄的有白的。”

    巧娘子笑道:“厨房里吃的二米饭。”

    想起来了,问小五道:“早上你给我端的糖水哪儿来的?”

    小五道:“是秋婶子让我端过去的,说娘喝了好给小七喂奶。”

    巧娘子听了一愣,擦擦眼角道:“生受她们的了。”

    孙大宝不解,巧娘子道:“早间我到得早,做了两个来时辰,小五给我端过来一大碗红糖水,一会儿就觉着奶水足了,刚好小七醒了得喂。”

    孙大宝听了,喃喃道:“这可怎么话说的,真是好人呐。”又道,“明儿我们也要去庄上了,庄头今儿让人来通知了,让去领荞麦种子补种呢。”

    巧娘子听了,一愣,迟疑道:“今年这麦子就只顶了往年的一半,种下去的高粱全没了,这租子都没着落,若是借了荞麦种子这天又不作美的话……”

    孙大宝听了,点头道:“我也想到这里了,只是也没有旁的法子,如今也就补种荞麦还能赶着收一茬,到底这种子怎么个借法,明儿去了听听再做打算也成。”那头小三小四小五正跟大牛和二子细说今日的奇遇,几人叨叨咕咕,直到撑不住了方睡去。

    果然第二日这小三小四两人就一人织得了一双多的袜子,刚好又赶上隔日一结,巧娘子两日织了十三双半,小三小四一人一双半,这结账都是按双结的,巧娘子得了一百三十文,小三小四一人十文,三个人两日赚了一百五十文还省了家里好几份口粮,直把巧娘子喜得念佛连连。

    蕴秋又让巧娘子将小五小六也日日带来,在厨上帮着剥豆子择菜,或传个话跑个腿,一天两顿饭都在后厨上吃。孙大宝按登记的田地大小领了荞麦种子,回来告诉巧娘子,主家的意思,这荞麦种子各家种下去,成不成的都不收租子。至于今年的地租,直接减半,且在三年内付清即可,若是能用庄子上的新庄稼交租,就连利息都不收。

    那庄子上的新庄稼,种子也是主家给供,种子的花费也可待收成了一对一还。巧娘子听得说完了,愣了半天,道:“咱可不是遇上菩萨了吧。”

    ☆、94纹银百两

    94纹银百两

    庄子里荞麦都已补种,这日许嬷嬷跟计良派来的人结了账,收拾了便去府里给李纨请安。见了李纨,笑道:“奶奶,这事儿可又难办了。”

    李纨哪里还把这世上的什么事放在心上,便赶紧道:“嬷嬷且说来,要钱要人的,咱可都有。”

    一旁常嬷嬷笑出声来,道:“奶奶如今是怎么了,好好的出来一股子匪气。”

    许嬷嬷也摇头,坐了下来,慢声道:“倒真是钱的事……是钱太多的事!”

    李纨一听便明白了,道:“可是计良又把事情往大了整了?”

    许嬷嬷摇摇头道:“如今倒也还没怎样,只是啊,怎么旁人挣钱这么难,到了奶奶这里,想要不挣钱倒难得很了呢?”

    说了,从怀里掏出账本来,交给李纨道:“奶奶自己看吧。”

    李纨如今什么眼神,一扫,一看盈利两百余两,惊道:“怎么挣了这许多?!”

    许嬷嬷笑道:“可不是!一双十文钱工钱,连带着买的棉纱钱,一日两餐饭钱菜钱,我连茶水钱都给算上了,这一个来月还净赚了这么些。”

    李纨细看了一回,道:“计良给的价是不是太高了点?”

    许嬷嬷笑道:“也只奶奶问得出这样的话来。计良说了,如今是新鲜玩意,且这袜子本也不是寻常人穿的,价格自然往高了说。他给我透了个底,便是如此,他那头获利不少五倍。”

    李纨叹气道:“本是想给庄上人家找个营生的,这么一来,又成了替我赚钱了。”

    许嬷嬷笑道:“如今我们连半大孩子都收了,更小的,只要能干点什么,都想法子给碗饭吃。这送钱比赚钱不少费心思。”

    常嬷嬷听了叹道:“天之道,损有余以补不足。你们这是行天道呢。”

    李纨摇摇头道:“嬷嬷今儿晚些走,待会儿我们好生商量下,总得想法子把这钱花出去才是。”

    常嬷嬷笑道:“也只奶奶如此,常日里都愁着怎么把钱花出去。”一众人听了都笑。

    用了点心,李纨把许嬷嬷让到了里屋,素云上了茶便退了出去,只留两人在内。李纨低声问道:“嬷嬷,为何我看这账目手笔不是嬷嬷的就是蕴秋的,不是说这事儿交给闫钧夫妻两个做吗?”

    许嬷嬷点头笑道:“奶奶果然看出来了。闫钧是个好的,做事踏实又仔细。只是这媳妇却不是这路人,先到了庄子,我看了两日。不是撺掇闫钧占庄子正院,就是扫听我们几人的月钱数目。待要开作坊时,竟想着占了发工钱的位子吃回扣!实在是……我看她如此,便索性不让她沾手,如今是我跟蕴秋墨雨管着,她就做个庄头夫人也罢。”

    李纨听了叹道:“倒是我事前没细打听,这么一来,嬷嬷事儿倒多了。”

    许嬷嬷笑道:“我本也不喜欢闲着,且如今这才多少事,哪能跟先前庄子上比。奶奶也别多想,这闫钧是个人才,只是人哪有万全的呢?不过白养活一人罢了。”

    李纨问道:“闫钧可有说法?”

    许嬷嬷乐道:“你再猜不着的,还是闫钧与我说的,道是他婆娘识字不多,管不得账。想来是也怕这媳妇管了账,起了什么意,他两头难做。”

    李纨道:“这真是夫妻相知了。”

    两人又说到如何花费那银子的事情上,李纨的意思,这钱最好就都花在这庄子上。许嬷嬷知道李纨身家无数,便一心帮着出起主意来。

    李纨道:“这夏日里如此多雨水,田地还罢了,不知道有没有坍塌房子的。再有,若是秋冬还这么多雨水,恐怕就没如今这么好过。”

    许嬷嬷听了道:“倒是没有虑到此处,奶奶既这么说,回头让闫钧看看庄子上的住家情形再说。”李纨接着道:“这如今四五十人都在哪儿干活,有那么大屋子?”

    许嬷嬷道:“一间屋子自然坐不下,在原先堆租子的大通间里,朝东的五间房没有隔断,再多些人也坐得下。”

    李纨点头道:“如今这活精细,冬天不暖和可不好干,不如索性庄子里也起几间冬天用的暖房,做个通地火的。”

    许嬷嬷看看李纨,啧啧道:“奶奶好大手笔,真是不把钱当钱了。就是咱们府里,也没几处有地炕的吧。”

    李纨笑道:“咱们府里冬天烧着银霜炭红箩炭,我可供不起几间屋子一冬的好炭,不如地炕还便宜些。”

    许嬷嬷在纸上记了一笔,道:“都由着你吧。”

    李纨笑道:“嬷嬷选位置时多留点心,把你们住的地方也通上火炕多好。”

    许嬷嬷细看李纨,开口道:“奶奶可是想起了前春那出桃花雪?”

    李纨一怔,缓缓点头道:“还是嬷嬷知道我,有备无患吧。”许嬷嬷不禁想起,那时虽在李纨面前说的轻松,实在是多亏了庄子里有烘房,一间屋里点两三个火盆子一点用没有。想到此处,对李纨道:“若真如此,奶奶这里也得多备些好炭,恐怕到时候又难得了。”

    李纨点头道:“我在府里,受不了冻,庄子上嬷嬷不要怕花钱,若是到时候有个好歹,我心不安。”许嬷嬷连道省得。

    议了半日,许嬷嬷记满了一张纸,尚未完事,索性留了一夜,用过晚饭,点了灯说到夜深。转天方辞了李纨匆匆回庄上去。

    贾兰歇了暑假,除了照旧炼体读书,因上族学多认识了些人,隔三差五还出去找人耍子。李纨只嘱咐常安闫铭几个好生跟着。这日又一身泥水地回来,李纨不作声,闫嬷嬷摇头道:“哥儿可是读书的斯文人,怎么弄得跟滚地龙一般?”

    贾兰忙道:“不小心摔的,不是存心弄的。”闫嬷嬷心知他这话不尽不实,却也不点破他。

    樱草青葙伺候着换了干净衣裳回来,李纨对樱草道:“待会儿跟素云去库里取两匹峦衫缯给他做两身衣裳,当个蓑衣穿。”

    樱草忙回道:“这时候合穿的峦衫缯的衫子也有三四身,哥儿不肯穿。”

    李纨转头看贾兰,贾兰挠头撇嘴偷偷瞪樱草。李纨咳嗽一声,贾兰赶紧近前,拉着李纨道:“娘,我这出去跟人玩耍,一通下来人人一身泥水,就我一身干净,也太招人眼了。保不齐又要被问东问西的,烦得很。”

    李纨抿嘴笑道:“哟,不是不小心跌的嘛,怎么成了一通玩耍了?”贾兰被问住,只好傻笑,又偷偷去瞧闫嬷嬷。

    待用了饭,贾兰喝着茶,忽想起来,问李纨道:“娘,我这炼体术,旁人可习得?”

    李纨挑眉,道:“哪个旁人?谁还知道你在炼体了?”

    贾兰回道:“前些日子一起耍,贾菌说我力气大,我便说我还在练导引术。被他缠不过,演习了一两式与他看,他便缠着我要学。”

    李纨皱眉,摇摇头道:“怎么你还演习给人瞧了?”若是往常,倒也无妨,只是李纨觉知如今的天象古怪,怕有修士妖魔在此,若被看出来,恐怕麻烦甚大。贾兰一听这话音,知道自己恐怕犯了错,便低头不语。

    李纨想了想,缓声道:“兰儿,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句话,你总听过。早先为你泡的药,府里就折腾了一个够。如今你若是招摇出去了,京里有权有势有心的人可多,到时候万一起了心追究过来,咱们拿什么给人家?”

    贾兰听着虽觉有理,到底觉得事情没到那地步。李纨自然一眼看穿他的心思,也不再说,换了话头道:“至于你说的炼体术,先也已与你说过,是要泡了那药澡方能开始练的。且一旦开练,便不能停顿,于体力消耗甚大,你这日日补汤不辍饮食小心的,常人家可供不起。”

    要说这贾兰吃用的东西,别说普通人家,便是王公贵族家也难得。贾兰听了随口答应,心里却想着若是贾菌再纠缠不过,索性就教他一两个动作,横竖不练成套的,大约也没什么事。

    正说着,黛玉几人来了。李纨见了众人,笑道:“难得的,今儿怎么来得这么齐全?”

    宝钗笑道:“早说要来大嫂子处看看,偏生这天不作美,这两日总算晴了。”

    探春道:“可说不准,这天跟捅漏了似的。”几人坐定,李纨看着黛玉道:“可是又梦见哪本书了?”

    黛玉知李纨打趣她,偏头笑道:“这回倒是没梦着书……梦着了一书房呢……”

    李纨大笑:“好贪心的丫头!”

    迎春在一旁道:“多日不得过来,还真有些想大嫂子那些书了,旁的都没那般趣味。”

    李纨道:“一个个的,都不晓得惦记我,都跟那些故纸堆卯上了。”

    惜春忙挽了李纨道:“嫂子,我可不那样。”

    李纨点点她的鼻子,道:“那是,我们四丫头可不那样。”

    黛玉笑着接道:“嗯,嗯,四妹妹惦记的是紫苏梅、蜜渍樱桃、蜂香奶糕……还有什么来着?”

    惜春忙道:“还有酥卷果!”

    众人说笑间,素云早已摆定了果盘糕点。贾兰上来给各位姑姑请安,迎春见了,道:“兰儿这是打哪儿来?怎么头发尖还湿漉漉的,虽是暑日,也会着凉的。”

    李纨摆手道:“哪儿啊,刚滚了一身泥水回来,这是刚换上干净衣裳呢。”

    探春奇道:“兰儿不是有油水不侵的料子做的衣裳?不正合如今穿。”

    宝钗听了暗暗纳罕,只道是羽纱羽缎之类。李纨道:“这古怪小子,偏不爱穿,就由他去也罢,反正泥水也滚不到咱们身上。”

    贾兰嘿嘿笑笑,道:“姑姑们恐怕又要看书作画的,侄儿就不打扰了。”

    迎春听了,抿嘴笑道:“兰儿如今倒爱去外头的,原先只爱在屋里看书。”

    李纨道:“可不是,上了族学认识的人多了,可算找着伴儿了。”

    挥挥手道,“去吧去吧,先说好了,可回来吃饭?”

    贾兰连道回来的,再团团作个礼,便自去了。又闲话几句,各人都熟门熟路地去寻那书来看,李纨想了想,道:“如今这天气也说不准,妹妹们有哪些爱看的,自取了回去看也好,省得梦里还惦记着。”

    迎春笑道:“倒也不敢这么贪心,我就取一本回去看,看完了再换过来给嫂子。若取多了,我一时看不完,旁人想看时又寻不到,反倒不美。”

    李纨点头道:“你们自己商议着吧,横竖也就你们几人看。”

    惜春问道:“兰儿他不看么?”

    李纨道:“他如今哪里还坐得住!”众人闻言皆笑,哪里晓得这贾兰吃了启灵丸,这些书哪里经看,早翻了几遍了。

    旁人还罢了,宝钗初到贾府,一来李纨身份特殊,又不知她性情,是以虽在贾母处多有接触,倒也没敢贸然造访;二来看王夫人的意思,似乎对李纨面上总是淡淡的,便也不想过于热络。今日众人在贾母处陪着说笑半日,后又相约来李纨处,这方跟着来了。

    见了李纨与黛玉等人相处,竟是极为说笑无忌的,倒与先前想的寡嫂情形不同。宝钗家里几代皇商,这数年来,又跟着母亲兄弟归拢生意,见识自是不同。从进了屋,便觉纳罕,这李纨院子里从外头的花草盆栽到里头的物件摆设,竟是色色不凡。

    如今随着众人取了书看,更觉惊讶。原来宝钗幼时,便比寻常儿女聪慧伶俐,其父甚爱之,常叹惜其不为男儿身。自小便当男孩带在身边教养。及至略长几岁,知了自家身份,更是遍阅家中藏书,绝不让人小瞧了去。这薛家虽非书香世家,这藏书却也是从先祖紫薇舍人起一代代传下来的,也是薛家不同于寻常铜臭商人之处,薛父亦每常以此自得。

    是以宝钗如今更堪称阅万卷书且行万里路了,可今日到了李纨处,那小小一架子上,竟都是自己闻所未闻的书籍。连取了三四本,都是如此,心里又惊又愧,倒没几分心思在那书上了。张了张嘴想问探春,却见余下几人都各自取了书看得入神,或皱眉或莞尔,惜春更指着书页大笑着让迎春看。只好按下心思也捡了一本杂记心神不宁地看起来。

    几人各自看了书,又聚坐着说笑歇一歇,茶也喝了,惜春爱的茶点自然一件不差地上了。又依着李纨的说法,各人选了自己想看的书借回去细读,取了张纸各自记了以免遗忘。

    稍后李纨细看时,不禁一愣——黛玉早已取走了青冥,这次又借走一本《草木道》,却是药仙谷内的攒集,说的草木天和之性;惜春借走一本《墨曲》,脱胎自符箓;迎春选的是《纵横》,却是以棋道为例解的阵法;倒是探春与宝钗都取的杂说,原是晓天下那群百晓生的选集。

    李纨愣坐一旁,那些源自修行的书都晦涩难懂,原是顺手而为凑数用的,没想到竟都被选了出来。倒不知道是当书画棋道的书给误取了,还是真有感应缘分。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横竖也没大坏处,也懒得琢磨了,便歇了心思忙别的去。

    ☆、95巧心

    95巧心

    且说众人散了,黛玉自回了贾母处,迎春则要去给邢夫人请安,惜春得了一大包点心吃食让入画抱着赶着回房,宝钗便约了探春去梨香院。两人一路说笑,先说刚看的书上的趣事乐闻,又说旁的典故出处,甚有兴致。

    提起家里读书进学的事情,探春笑道:“要说起来,宝玉与兰儿好说到一处去,便是两人都好旁学杂收。上一回说到一澡豆方,两人足足说了一晌午,真不晓得哪儿来那么些说头。”

    宝钗奇道:“宝玉倒也罢了,怎么兰哥儿这么点子人就知道这么些东西?”

    探春道:“这可不在年纪,大嫂子为了给兰哥儿启蒙,特寻人按着典故故事配图,做成画本,好几百本呢。”

    宝钗听了叹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探春便又说起贾兰许多淘气有趣的事来,道:“比方说今日,竟能弄一身泥水回来,好好的峦衫缯不穿,实在是个别扭性子。”

    宝钗道:“峦衫缯?方才说油水不侵的,我当是羽纱羽缎之类。”

    探春摇头道:“那些个这个天气如何穿得,这峦衫缯也只在大嫂子那里见过,看着跟绸缎一般,只是凭是什么油啊水啊的,不渗不透,确实稀罕。大嫂子倒不可惜,给兰哥儿做鞋子都用它。”宝钗听了更觉意外,只是不好再多问,便寻了旁的话头。

    探春走后,宝钗叫来莺儿,道:“你可听说过府里的大嫂子?”莺儿道:“便是大爷考试未中,大病一场没了,只剩下大奶奶母子俩。”

    宝钗摇头道:“不是这些。今日我去了看,跟早先听的想的都不同,满屋子的摆设物件样样不是凡品,还收着好多咱们家里都没见过的古书。之前听姨妈说时,只当是个落魄官家出来的寡居嫂子,全不是这个味道。”

    莺儿听了道:“没怎么听说过,赶明儿我跟院里的丫头婆子唠唠。”

    宝钗开了架上的匣子,取了一吊钱给莺儿道:“不用等明儿后儿的了,横竖这会儿也没什么事,你去与他们打听打听也好。”莺儿笑着接过便自出去了。

    这头莺儿寻了人打听,那头李纨屋里也正说起宝钗几人。常嬷嬷道:“原来只当咱们府里三位姑娘就是难得的人才了,后来见了林姑娘,真是人尖子,哪想到如今又来一宝姑娘,竟是不相上下的。”

    闫嬷嬷点头道:“连你也这么说。如今府里来回来去拿这二人作比,倒是宝姑娘更得人意,小丫头们都爱跟她玩。”

    常嬷嬷笑道:“咱们府里人的嘴如何信得?无非是有好处且能得好处的,自然第一等;有好处却难得好处的,便要酸上几句;丁点可图之处都没有的,不踩上几脚就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李纨听了笑道:“嬷嬷太也风趣了些。”

    碧月眨着眼睛想一回,道:“嬷嬷这话乍一听不好懂,越琢磨越对景。”

    常嬷嬷接着道:“要说这林姑娘与宝姑娘不同,那是肯定。都是难得一见的人物,又听说都是打小跟着自己的爹当儿子养活的。这便是个大不同处,薛家是几代皇商,为商讲究的是和气生财。林家几代列侯,林姑老爷又是探花郎出身,那是读书人中的翘楚,这读书人嘛,讲究的就是一个清高自诩目下无尘。”

    碧月听了问道:“那就是都随爹了?”

    常嬷嬷道:“人长成什么样,七分天生,三分教养。自然不能说定是随爹随娘,只是多半逃不出这个圈子。歹竹出好笋,老鸹窝里出凤凰,这都是万中无一的事。”

    碧月低声道:“可三姑娘跟三爷可也差的太远了,那可是亲姐弟呢。”

    常嬷嬷道:“你这话也就在咱们屋里说说,被人听见了给你个好果子吃呢!亲姐弟,亲姐弟也有女儿随爹儿子随娘的啊!”

    闫嬷嬷乐出声来,道:“你就不怕自己也吃个果子呢!”众人听了都笑。

    不几日,许嬷嬷捎信来,果然不能跟计良搭上边,一沾上就小不了。上回的袜子刚给运过去,转脸便给了许嬷嬷一个一万双的订单,只要最简单的那一种。

    许嬷嬷无奈道:“先前让人做晚一些,不过是想多管一顿饭,如今可好,是真正得做到晚上了。”又说起照明的种种不便,李纨有心从珠界里取些月光石夜明珠来用,不过想想罢了,只让多置灯烛,小心看护,倒不要在乎银钱。这几十人一天两顿饭要管,依着跟李纨商定的,之后又要盖屋子盖鸡舍羊圈等等,又要多几十人吃饭,这厨上就成问题了。

    不过这些许嬷嬷也不过是说给李纨听听解个闷,哪里还能指望她说出个四五六来。李纨无非就一句:莫惜银钱。好似银钱跟她有多过不去一般。

    许嬷嬷接到李纨的回信,看完了递给蕴秋,蕴秋看了几眼也笑起来,道:“奶奶做事情总是如此的,之前卖菌子那会儿也是。若是换个府里那般的管事,只怕倒贴几百几千两奶奶还要怜惜他们辛苦。”

    许嬷嬷苦笑道:“可不就是如此,是以奶奶不管家也是好事。”

    蕴秋问道:“奶奶是不在乎银钱,这到底要如何做,嬷嬷可有打算?”

    许嬷嬷道:“这盖房子的事情,又要选地又要备料,还得看天,入冬前完事才好。这中间又夹着收荞麦种小麦的农事,需得算好了日子。选地这个,地都是咱们的,也不用知会谁,倒简单。房子大小也都清楚,不算费事。找人画定了图纸,才好备料动工。备料更容易,单子开出来直接给四海商行,便是他们没有的,也比咱们自去寻人容易。这做饭的麻烦,这许多人吃饭,可如何是好?”

    蕴秋道:“这个倒不烦难,这庄子上原有农忙时用的大厨房,可管百十来人的饭菜。一个是厨上的人手,我想来,咱们人不够时,让庄户里能做饭的来帮厨也行,这村里有个席面都是左邻右舍去帮着洗烧的,咱们按日给工钱就是。

    再来是每日到底多少人吃饭,不如明日起,作坊里的人回去前都跟前头说一声次日还来不来,或者几日后再来。到时候盖房干活的也一样,让工头把用饭的人数报上来。这样厨房每日可着人数准备,总能有个大概了。”许嬷嬷听了连道好主意。

    两人一边商量一边记,总算理出个头绪,具体的还得与闫钧彭巧等人再行商议。蕴秋记着,又想起一事来,对许嬷嬷道:“奶奶在府里,想着都是庄户人家如何可怜,恨不能给钱白养活算了。我们日日对着这些人,有的却实在让人生气。就说半大孩子做工这事,实在是主家开恩想给他们一口饭吃,就是防着有人贪便宜坏规矩,特立了个每日能做完一双袜子就管一顿饭,能做完两双,就两顿饭都管了。

    如今可好,您猜怎么着?有几位,就让自家孩子早上来露个脸,什么也不干,拿自己织好的袜子给充数,就吃两顿饭。左右袜子的工钱都是他们自家的,也不亏。心思都用在这些地方了,看着让人生气。”

    许嬷嬷点头道:“只当是赚便宜呢,到时候有他们哭的时候。”又道,“我看巧娘子一家倒都省心得很,那两个小豆丁竟也日日不辍地来厨上帮忙的,厨上的陈婆子还挺乐意带这俩。”

    蕴秋道:“这巧娘子原名不叫这个,就是因为她这精穷的人家生了七个娃儿还个个都站住了,且娃儿还一个比一个听话乖巧,才得了巧娘子这个名号。听婆子们说,巧娘子真个是巧,拿杂豆黑面做酱,腌小鱼小虾,做坛子菜……家里田间地头,能用的地都用上了,还想出些夹花种的法子来,高粱地里种豆子。为了养活这一家子,真是什么心都用尽了。只是有一样,从来不白赚人便宜。是以这一家人虽穷,却极有志气的。”许

    嬷嬷叹道:“真正是乡里有能人。我上回说给奶奶听,奶奶还感慨,咱们多少人伺候个兰哥儿还觉着他分例不比宝玉委屈了,人家七个娃也这么养活过来了,还个个懂事贴心,真当难得。”

    蕴秋也叹道:“真正不容易,那两个跟着巧娘子在作坊做活的,还不到十岁吧,如今一天都能织三四双袜子了。这么点子人,真难为了。”

    许嬷嬷道:“要不怎么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呢。以后能照应就多照应着点。”蕴秋在一旁点头。

    可见所谓时运,不过是自助者天助罢了。

    这日又雨,宝钗虽从南边来,却实在厌恶这潮湿天气,便没有出门。莺儿沏了茶进来,宝钗见了道:“半天都没见你,又到处淘气!”

    莺儿笑道:“今日是老太太屋里琥珀的生辰,我便送了两色针线过去。”

    宝钗点头道:“这也罢了。”

    莺儿道:“上回鸳鸯生日,连二奶奶都打发人赏了东西的,如今换了琥珀,也只我们这些人去了。”

    宝钗道:“那如何能一样。”

    莺儿道:“可不是这话呢。”给宝钗换上新茶,又道:“上回姑娘让我打听大奶奶的事,咱们院里头那小丫头说的太琐碎,今儿刚好他们说起大奶奶,倒是听了不少。”

    宝钗想起上回莺儿打听回来的说法,不是吃羊肉就是吃鱼的,实在又好气又好笑。便问:“可有什么新鲜的?”

    莺儿正色道:“还是姑娘厉害,今日听了真是了不得。这大奶奶可真是阔气得很。原先说是一落魄官家的姑娘,若是从大奶奶的爹那头论,大概也没差,只是大奶奶的娘可厉害得紧。听说啊,是前朝极大的世家嫡女,只是那族里到大奶奶娘这一辈就剩下她一个,如今大奶奶的好些东西都是她娘留给她的。别说市面上没有,便是府里太太奶奶们也不曾见过。”

    宝钗道:“这府里的太太奶奶们都没见过?这话可是浑说了,太太奶奶们还能说出见过没见过的话来?”

    莺儿道:“恐怕不是浑说的。兰哥儿小的时候大病过一场,大奶奶都急晕过去了。后来就下了心,取出一匣子药来给兰哥儿泡澡。兰哥儿的身子眼看着就壮实起来了,连太医都称奇呢。太太本想照着抓几帖给宝二爷用,却不得药方,便取了药包让人验看。姑娘猜怎么着?说啊,那药包里头竟一多半连太医都认不出来,认出来的有百年以上的人参和灵芝。百年老参,都拿来泡澡使!”

    宝钗听了点点头道:“这事儿到有谱,当日妈还收到过姨妈的来信,寻过些好药材。”

    莺儿道:“那是后来让几个太医琢磨着照着开的方子,不过是做个样子,可比不上大奶奶手里那些。他们说,那些药包煮了几遍后的药渣,晾干了还能做香囊使呢。”

    宝钗缓缓点头不语。莺儿接着道:“姑娘莫要笑话咱们院里那小丫头,她是尽记着些吃的了,可不止她,大奶奶院子里的吃食,那是府里都有一号的。老太太这两年新添的菜样,有一多半都是大奶奶那儿引出来的。光米就稀奇,小颗的跟碎珠子一般,大的能有寸许,粉的绿的紫的红的,他们说光拿清水熬了粥都能香一院子。”

    宝钗便问:“怎么在太太那儿却没瞧见过?大嫂子有这些,总要孝敬太太的。”

    莺儿道:“早先给太太进过,太太说吃不惯。如今只老太太那儿有,还有林姑娘那里有些。”宝钗喃喃道:“大嫂子倒是疼林妹妹。”

    莺儿忙道:“可不是!听琥珀说,大奶奶给林姑娘的什么帐子什么褥子毯子的,夏天用着比用冰还凉快。又有合冬天用的香啊鞋袜之类。都有名字,他们一咕噜串说出来,我没能记全,只记得一个叫什么清风纱。”

    宝钗问道:“这大嫂子可真是疼林妹妹,三妹妹四妹妹她们倒不管了?”

    莺儿道:“哪里不管,几位姑娘都从大奶奶那里得了好些稀罕玩意呢。还给做过什么什么兽的大衣裳。说那皮子连老太太都没听过没见过的,大奶奶给几位姑娘一人做了一身。老太太直说大奶奶疼小姑子呢。”

    宝钗失笑道:“这跟先前听说的可也差得忒远了些。”

    莺儿道:“还不止呢。大奶奶跟前伺候的人,一年得的赏赐比府里的月例还多。光衣裳一季就好几身,还年年给做新的。琥珀去碧月屋里看过,说碧月的衣裳都快赶上府里姑娘们了,年下光大毛的就好几身。”

    宝钗听了道:“这恐怕不尽不实,若如此,可就太过了。”

    莺儿摇摇头道:“我看他们个个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如此。”宝钗听了暗自思量,默不作声。

    ☆、96仙踪

    96仙踪

    莺儿怕她倦了,正要上前给捶肩,便听薛姨妈进了屋来,笑道:“我说呢,这丫头的名字可真没起错,这声儿脆的,给你姑娘说什么呢?”

    宝钗见了忙上前扶了薛姨妈坐下,又让莺儿沏茶上来,边把刚才莺儿打听来的话捡要紧的说了。

    薛姨妈听了也纳罕,道:“我跟你姨妈来往这么些日子,也没听她说起过这些。”

    宝钗道:“到底珠大哥哥去的早,姨妈不喜提起也是有的。”

    薛姨妈点头道:“她虽不怎么说,我看她的意思倒不怎么喜欢那娘儿俩。”

    宝钗道:“若是照着丫头们说法,大嫂子这个做派,恐怕是不对姨妈的脾胃。”

    薛姨妈道:“你姨妈最是好省俭,照你说来,恐怕她看不入眼的多。”又抬眼细看看宝钗,笑道:“要我说来,你如今这行事,就甚合你姨妈的心意,这哪天见了都得跟我夸你几句。”

    宝钗笑道:“那是姨妈跟您客气呢,您还当真了!”母女两人一时说笑闲话起来。

    不几日,这雨下的少了,只是天总是阴沉沉的。凤姐正问各处够了年龄的丫头,或配小厮或发回家去听凭父母婚配,再有贾母今年多病也想着放几个出去算个善行。媚人得了信,回去找娘老子商议,因她亲舅舅如今在贾琏凤姐处听用,想着有个说法了好托他说话。

    媚人心里一时七上八下的,原来她与可人是老太太亲指到宝玉房里的大丫头,哪里想到一场伤寒几乎要了性命,自己虽是侥幸逃过一劫,那可人却就这么没了。待养好了身子再回到前头,早已有袭人麝月晴雯等人占了位子,宝玉又与几人极为亲和,自己这挂名的大丫头倒要靠后了,一时思及,心内愤愤不已。

    正往后街去,与一癞头和尚擦肩而过,耳听得字字清晰四句话道:“锦绣也虚妄,何须暗心伤,公子纵情多,哪堪岁月长。”媚人一听如敲心上,回头再看时哪里还有人影?

    心下惊疑,回去与她娘说此事,她娘却道:“前两日刚听隔壁王大娘说前年下雪时赠灵药的和尚又回来了,倒跟你方才说的样子仿佛,莫不是遇神仙了?”

    媚人本性聪敏,听了这话又细想方才四句,便对她娘道:“娘,若是能放出去是最好,若是不能,便发回家来也好。”

    她娘奇道:“早先不是还想法子留在府里,以后也好……”

    “哪有什么以后,”媚人打断了她娘的话头道,“宝玉才几岁年纪,府里从上一辈往下数,便是如今大老爷二老爷,乃至没了的珠大爷,眼前的链二爷,哪个爷们最开始的屋里人落着过好?连抬了姨娘的都没有!”

    她娘细想一回,道:“还真是这样!”又点头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了,刚好你舅舅过来吃晚饭,我到时说与他。”媚人自此也放下心来,只管混着日子等着出去了。

    天虽未曾大晴,到底不再下雨了,贾母也觉得身上松快些,在厅里跟黛玉几人说笑。李纨在一旁得空细看众人,发觉黛玉身上的仙灵之气似有变化,虽依旧浓厚却多了几分生机,不是先前的翻腾困苦状。

    再细看黛玉,虽依旧有弱症之象,肌骨却透出几分莹润,唇色渐妍,发色渐华,心知恐怕是青冥之效。凤姐刚说了什么逗得满堂大笑,贾母看李纨出神,笑问道:“珠儿媳妇看什么呢?”

    李纨笑着站起身答道:“天时不正,恐几位妹妹身上不爽利,如今看来倒都挺好。”

    凤姐听了这话,也细看众人,因笑道:“何止挺好,我看林妹妹倒比往常还水灵几分呢。怪道宝玉总说女儿是水做的,可见这雨水多了是养人的很。”

    贾母连道“猴子,猴子!”

    黛玉也笑道:“许是今年不热,胃口倒比往年好些。”

    贾母忙拍拍她的手道:“这先天靠的是肾水,后天便要靠这脾土。你小小年纪,且不用这病那病地吓自己个儿,胃口好了,能吃下去东西,自然什么都好的。”

    宝玉在一旁道:“林妹妹想什么吃的,只管告诉我,我让他们做去。”

    凤姐笑道:“这可真真是的,怎么抢起我的话来!”众人又笑。

    宝钗便在一旁道:“林妹妹如今神采,恐怕也不是见惯的参茸之类能养出来的,如今可吃着什么药?”

    黛玉摇摇头道:“原先吃的人参养荣丸,年前便停了,如今并未吃什么药了。”

    贾母笑道:“能不吃正好,只要脾胃好了,晚上能多睡一时,自然身子骨就好。”

    黛玉点点头道:“如今早起紫鹃她们都给我用一碗粥,都是大嫂子那儿送来的米。”

    贾母便对李纨道:“我也喝那粥呢,也合脾胃,这些东西想来也不易得的,你倒都偏了我们,兰哥儿可还有?”

    李纨笑道:“兰儿说这粉珠米米粒太小吃着不饱人,倒是爱吃蒸糕蒸饼,说那些着实。”

    贾母乐道:“敢是那年泡澡的劲儿还没过去呢。”

    惜春听了笑道:“老祖宗可算说着了,兰儿如今食量又见长,他还说原以为这食量是就此小下去了,哪儿想着它是歇一歇再起来呢。”众人听了不禁莞尔。

    宝钗便问李纨道:“粉珠米?好俊的名字,还真没听过呢。”

    李纨笑道:“庄子上从一个行脚商那里买的,真跟碎米珠子一般,熬粥倒是好的。原还想寻着那稻种来种呢,哪知那人说他亦没见过这稻,从他处贩来便是米了。”

    凤姐道:“咱们每年卖多少生丝给洋人,也不许带一只蚕一片桑叶出去呢,可见都是一个道理的。”

    李纨点头道:“恐怕真是如此。”

    贾母笑道:“好了,有鸡蛋我们吃,就不惦记人家的老母鸡了。”

    李纨也笑道:“老太太放心,您吃的鸡蛋我一准儿让人给寻来。”

    凤姐在一旁道:“怪道老祖宗不惦记人家的母鸡,光我们这些吃不上鸡蛋的人瞎惦记呢。”

    笑语时长,众人散了后李纨去黛玉房里坐坐,常嬷嬷也趁着这个时候把南边来的信给王嬷嬷送去。黛玉给李纨让了座,紫鹃沏了茶来,李纨揭了盖子一看,笑道:“如今你可也喝得这绿茶了?”

    黛玉点头道:“原先可以喝点子淡茶,只是最近觉着这些茶都不香。”

    紫鹃在一旁接话道:“姑娘还特让我沏了浓浓的一杯,吓我一跳,却原来是用来闻味儿的。”

    黛玉又对李纨道:“沏的那样浓,还是不觉着香。”

    李纨心思暗转,便问道:“旁的东西如何?”

    紫鹃道:“倒是乐意看,吃得倒少了。”

    李纨道:“先前不是说胃口好些了?”又端详黛玉,道,“我看气色也好。”

    黛玉笑道:“旁的都觉着没甚味道,倒是大嫂子送来的米熬的粥,觉着比往常还香呢。”

    紫鹃在一旁抿着嘴笑,黛玉瞪她一眼,脸色微红。李纨看看紫鹃,紫鹃咬了嘴唇,只笑不言。雪雁在一旁出声道:“如今姑娘一早能喝两碗粥了!”

    黛玉脸色大红,紫鹃噗嗤笑出声来,雪雁坦然道:“姑娘,你如今这吃法,这米眼看着就不够,还得问大奶奶要,你如今不说,到时候还是得说的,你们不说,还是我说吧。”

    李纨听了乐不可支,笑道:“好丫头,果然爽利。”又对黛玉道,“这可有什么可羞的,你既吃旁的没味,又不肯告诉我吃得有味的东西,难不成还要饿着?”

    黛玉那头已瞪了雪雁半晌,听了这话,方缓缓道:“这到底不是府里常备的东西,又极是难得的,我倒当饭吃了,如何行得。”

    李纨心里已知是因那灵谷内含有灵气的缘故,便笑道:“真真孩子话。你只认得这米,岂不知这世上的东西是有性味的,说不得我还能寻些别的吃食来呢。”

    黛玉道:“性味?可是说的草木通性?我刚在那书上看的。”

    李纨道:“不说那些,便如中药,不是有性热性凉的?你既爱这米,自然也吃得性同此米的东西。”

    黛玉讶然道:“话虽如此,又如何晓得什么东西与这米是同性的?”

    李纨笑道:“我们不知,自然有人知道。”拍拍黛玉道,“好了,少操这些心吧。说那东西难得,不过是不容易遇上,又不是要咱们肩挑手提的。我不过跟人打个招呼,费什么事了?你且不用觉着搅扰我了。”黛玉听了方笑起来。

    这日宝钗探春几人正在黛玉处,碧月送了一篮子果子来,道是听说黛玉这几日胃口不醒,李纨特寻了来给黛玉开胃的。青竹丝的半高元宝篮子,几色果子,一者深紫一者杏黄另有碧青的和粉白的。

    黛玉见了便知是李纨寻来的与那粉珠米同性之物,忙让紫鹃取了荷包赏碧月。碧月笑领了,又指着篮子道:“这紫的是紫李,黄的是油蜜果,绿的叫做翠琉璃,粉白的是望雨桃。奶奶说了,这些个都是合姑娘用的,紫李和翠琉璃最好早上吃,油蜜果睡前吃了可助眠的,望雨桃什么时候用都合适。”

    紫鹃忙一一记下了,碧月交了差便行礼告辞,黛玉便让雪雁送送。又让紫鹃取了翠琉璃和紫李洗干净了切来,宝钗与探春先听得是给黛玉开胃之用,且又是合黛玉身子的,自然不肯领,黛玉强不过,只好作罢。

    又坐了片刻,两人约着去王夫人处。黛玉送二人出了门,回转来时,见雪雁已洗好了望雨桃切做月牙块放在桌上。黛玉取了银匙扎取一块,一入口便觉一股清泉暖流沿喉而下,片刻腹中生出一团暖意,那暖气丝丝化开如有实质般散入周身经脉,连呼吸都觉得甜润起来。

    雪雁在一旁眯着眼看黛玉,黛玉尽了一块,呼出一口气,取了茶喝。这茶一入口,竟与平日里用的全不一样,茶水如活的一般。咽了茶水,看着雪雁道:“坏丫头!”

    雪雁笑道:“我送碧月出去时,她另与了我一罐子茶叶,方才人多不好拿出来。”黛玉心知李纨遣碧月送东西过来,恐怕是自己这里独一份。虽也不是大事,到底当了人面,好似厚此薄彼一般。听雪雁说了,也不多话,只让她取了茶叶来自己看。

    却是一个灰胎细砂釉的鼓陶罐,不过巴掌大小,盖子下沿嵌着一圈翠,不禁暗暗咋舌。打开看时,八分满的茶叶,丝丝缕缕纤弱如针,清香扑鼻,便问:“可有名字?”

    雪雁答道:“碧月说叫什么‘云顶落针’。”

    黛玉笑道:“好新奇名字。”

    雪雁又问:“姑娘用着可觉得怎么样呢?”

    黛玉点头笑道:“大嫂子果然厉害得紧,这果子与茶都甚合用。只是不晓得能送什么回礼呢。”

    雪雁皱眉道:“姑娘老这么着,倒显得生分了。说句不中听的,大奶奶可不是图咱们什么来的,不过是疼姑娘罢了。姑娘若想要有来有往地算计清楚了,那姑娘也不是姑娘了,倒像是宝姑娘了。”

    黛玉忙给她一下子,道:“胡说什么!让王嬷嬷听到了又得教训你!好了,我自然知道大嫂子疼我,只是总这么生受着,实在怪愧得慌。”

    正说着,紫鹃与王嬷嬷进来了,俩人便歇了话头,黛玉让将茶叶果子都好生收拾了,转日又去李纨处道谢。

    且说李纨听了碧月的回话,也深觉无奈。好不容易偷龙转凤弄出来点子东西,特捡了个大早上给黛玉送去,哪想到还是撞到了别人眼里。这宝钗可不是三春几个不出门子的娇小姐,也算的行万里路的,于外头市面行情也知道一二。

    自己若稀奇东西弄出来太多,难保被问个底透,上回说起粉珠米时便差点要流汗。只是这黛玉如今的情形,显见着是练青冥诀入了门,恐怕是需要外头的灵气来炼化自身的仙灵之气。这灵谷灵果虽好,一则所含灵气毕竟稀薄,二则要常吃常有难保被有心人追问,都是麻烦。

    珠界里灵石倒是多,只是这灵石如何用法自己却不晓得,再有这灵石含灵力灵气也是有数的,吸用尽了还得换新。且如今给黛玉送些谷米茶果之类,还好搪塞,这莫名其妙送人家一把石子儿,可又是什么说头?脑子转了几个弯,到底也没个像样的法子。只是这青冥诀已开练,不知若是没有灵气灵力相助,有无什么害处,别想助人处反害了人,那可真是没处说理去了。

    ☆、97琳琅墟

    97琳琅墟

    这外头的天气恼人,李纨在珠界内待得畅快,各色灵果灵谷在那光阴流转阵内轮番生长,花开果落好不怡人。饕餮馆库里□□样样,苍庚号内更是店铺无数,药仙谷中林静山幽,又有个络玉十三境一境一世界。幸好此处光阴无踪,各处飘来走去也不知已耗了多少岁月,大能们一定或者千年,再回头比人世间,真是百年一弹指,生死如夏蝉了。

    这日进了珠界,自去湖边摘了个皎月香吃,这果子形如月牙,色作银白,清香甘甜,果肉在暗处色如月光,故得其名。这般灵果是没法子拿出去的,太吓人了些,只好自己独饱口福。吃着又想到黛玉处的难题,便想——也不知灵果制成了酱效力如何。在池边洗了手,取个紫竹篮子来捡各色果子又摘了些,回去供在九天真人几个字前,燃上心香,顶礼诚意拜之。

    礼毕静坐一回,亦不知过了多久,睁开眼来却好似还在方才一瞬。咂摸一回这滋味,泡一回青玉池水,回了小住卧房,在暖玉床上一通酣眠。有时在这珠界内读书看戏,四处游逛,难以计时,出珠界时却还在小院床上黑黢黢的夜里。好似一梦,又如一生,这中间滋味实在难与人言。这回醒来,心里还记挂着黛玉的事,索性再去探探络玉十三境。

    进了光门,便到了那碑山所在之处,李纨平日最好在此处游荡,阿土驾了飞帛,看底下山川丛林皆备,恰看沙海无垠,尽处忽现碧波连天,白浪翻滚声势惊人。只可惜无鸟兽之踪,失了生趣。

    今日倒不逛此处了,而去看那十三境,只去过青冥居与百丈愁——实在是道行太浅,而筑境的大能又心思难猜,若体会不得境意那是牛入琴房,若体会得了境意又恐走火入魔。此间乐事无数,这等去处自然是能不去便不去。今日或是机缘使然,看了几遍,以神识搭上名曰“琳琅墟”之光痕,霎时便到了一个所在,饶是如今的李纨都不禁一怔。

    只见满目乱草野藤,着花垂果,乱弹籽实;荆棘绕树,相交纠缠,封路断径——竟是个荒原废墟。又有断壁残垣,倒柱榻梁,衬着远处濯濯童山,好不荒凉。走近了细看时,又是一怔,那地上灰烬尘土竟都是金银之属,夹杂着玛瑙琥珀,红蓝绿宝;乱草野藤延枝为翠叶展灵晶,花开软玉籽垂珊瑚,连落到地上的枯叶都是茶晶之质。

    李纨愕然,世间尘土草木在此竟皆以金银珠翠相替,低头抓一把尘沙,沉甸甸的金碎银粒间着几颗蓝宝。随手抛了,牵起一藤细看,翡翠无疑,只是曲折自然,色泽如生。只当是自己花了眼,一路前行,如此尘沙荒野延续无尽。

    唤出阿土,驾了飞帛往那荒山飞去,落到山腰,依旧是金岩银块,丛生着矮小灌木,亦是珠玉所成。只是那岩石尘土间还生着些旁的晶玉之属。极目远望,确是一荒园无疑。

    李纨惊奇不已,想了想,把大千宝鉴取了出来细辨。可惜这大千阁大约也没机缘得与这络玉十三境的大能们打交道,于这园中种种,大千宝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在偶尔扫过某树某花时蹦出些稀奇名字,听那语气是相当疑心自己所“见”之真假。

    李纨也只好作罢,欲待收起宝鉴,哪知它倒激动起来。原来是照见了一块混在碎石中的青玉,宝鉴来回来去闪着两个字“灵玉”,看着是激动过度言辞颠倒的模样。李纨也不理它,捡了那玉在手,只觉一股温润生机。看来不是凡品,如此之类在这荒山上遍布藏嵌,索性随手捡了几块,待回去细查出处。

    立于山巅四下眺望,荒僻残败,萧瑟凄清,低头细看时,环金绕银,镶珠嵌宝,到底是何意味?一路思量着,驾着飞帛直落到那断壁残垣处。刚在山巅看时,倒似一处园林,形作六角,方圆恐过百顷。

    眼前两个残柱,六棱方形青玉柱,上端早已毁损,所余处乌黑闪金的几个残字,一边为“歌成锦绣地”,另一边写着“曲罢琳琅墟”。原句应不止五字,周围看了,却只见些青玉碎块,有两块大些的上头有“玉苑”二字,心道恐怕是这地方的原名。

    再往里走,雕栏裂断,亭台倾覆,一片狼藉,只有苑内的花木生机不减。李纨边走边看,不时惊叹。这苑外的荒草地上的东西,虽令人惊诧,与如今眼前的相比,才晓得那些确是只得算个荒草。

    这苑内甬路,按着方位宽窄似乎也有次序,打门口进来最宽的那一路,铺的平整的脂玉之属,说是铺,不如说是浇筑,一点缝隙也无,好似天然生成的这么一条通天玉路来。相交通道,有的看似铺着青玉,也有铺着凿花的紫晶彩宝,另有景内蜿蜒小道用巴掌大的石头铺就,那石头一颗一个花样,看着像是鲜花落地而成。

    苑内亭台楼阁之属多半损毁,只从这阡陌之间可略度当年风华。人迹虽杳,那些花木却兀自欣欣向荣。花圃中填着软玉,青藤绿树就根植其间,有的垂珠似露,有的着花如霞。李纨看着那花圃中当做花土的软玉,神识中浮现出“息玉髓”三个字来,“仙品、神品之壤”。再看其中所栽,有名“滴露”,绿藤攀沿,垂着也不知是花是果的簇簇晶莹,如露珠般滚圆透亮,似坠非坠。

    伸手捻下一粒,鬼使神差地搁到嘴里,软弹滑润,却怎么也咬不破,吐出来还是原样透亮一颗。抿抿嘴不好意思地收进囊中。另有“霞蔚”,着花胜锦,真如烟霞一般,非外间所见能比。还有“弧草”,那半人来高的墨蓝草株上不时闪过亮蓝色的电光,犹如雷电,倒不敢伸手去探它。

    一路看了,尽是闻所未闻之物,虽神识能说出名称来,到底还是不清楚究竟是个什么。用神识细探,只说都是“玉生生”,用大千宝鉴扫视,也是一无所得。这琳琅墟甚大,李纨边走边看,一时也逛不了多大地方。

    第17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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