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寅又退了回去,低头敛目,乖顺得很。
    琼光偷偷看他,越看越觉得古怪。
    他虽没有师父,不知寻常师徒该如何相处,为数不多见过的还是无律跟谢征、傅偏楼,不能以常理论之;可即便如此,他也拜过教习先生,凡间门私塾那样重尊卑敬长的地方,好似也没有师寅和他师尊这般的严苛僵硬。
    简直不像师徒,倒像是主仆了。
    但要说走意长老苛待师寅,那是绝无可能的。
    问剑谷里,任谁都清楚他对座下唯一弟子的宠爱,什么丹药灵器、奇珍异宝,从无藏私。
    每逢师寅生辰或者突破出关,还会大办宴席,歆羡无数。
    难不成……对师寅炼器大会上输给他这件事,走意长老还不曾消气?不至于吧?
    他心底嘀咕不已,浑然忘记了自己一直盯着人看。
    师寅很快意识到这束异样的目光,俶尔转头,两人猝不及防地对上了眼。
    琼光愣了愣,有些尴尬,但很快平静下来,冲师寅笑了笑。
    那双黑沉的眼眸镜面般倒映出亲切的一张圆脸,又转回头去,仿佛什么都没看见,毫无回应。
    像是一粒尘埃落入深井,连一丝波澜都兴不起。
    琼光皱起眉头,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他倒没有生气……只是,突然感到很不对劲。
    短短插曲过后,没有让他们等太久,荷塘上忽然遥遥飘来一道绵软歌声。
    那歌声由远及近,没有念词,是首轻快的小调,听着十分悠扬。
    与这十里芙蕖、清风碧水融在一处,端的是风和日丽、岁月静好。
    莲叶摇晃,不一会儿朝两边拨开,那哼着曲儿的姑娘连着脚底的小船一道,徐徐出现在众人跟前。
    她赤足站在船头,穿着一身轻薄花衣,袖口在臂弯扎紧,方便去撑船桨。
    乌油油的头发扎成两股辫子,一根垂落在胸前,一根摇晃在脑后,几缕碎发散落在颊边,令两个小梨涡半露不露地藏着,显得娃娃脸更加活泼娇俏。
    月牙儿似的双眸弯成了缝,睁开来时,黑白分明,水灵灵的,分外清澈。
    光从外表看,这位二八年华的少女宛如一名寻常的水乡渔女,瞧上去一点仙门样都没,很平易近人。
    “问剑谷的朋友们,有失远迎。”
    迎着近十人的注视和打量,少女并不怯场,甜甜地笑完,介绍道,“养心宫外边设了封灵阵,没法快些赶来,劳各位久等。请上船吧。”
    她放下船桨,拍拍手,两旁的莲叶宛如活过来般自行分开,露出底下停着的小船。
    船身不大,大抵只能容下三人乘坐。
    走意长老瞥了一眼,心存不满,哼道:“这便是养心宫的待客之道?”
    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嘲讽,少女眨眨眼,爽快地点头:“是啊。也用不着划,它们是成套的灵器,会跟随我一并前往养心宫。”
    她的态度如此坦然,反而叫走意长老噎住了。
    他顿了顿,到底没舍得撇下脸跟外边的小辈计较,背过手踏前一步,登上一只小船。
    师寅也跟了上去。
    剩下的问剑谷弟子没有得到安排,不禁面面相觑。好在他们也都见识过不少场面,很快分散开来,陆续去往其他船只。
    走意长老那张拉长的脸看得傅偏楼一阵乐,不由对这位姑娘升起几分好感。
    注意到他的视线,少女侧头望来,目中闪过一寸惊艳之色。
    许是发觉了傅偏楼眼底的欣赏,她弯起唇,看了看这名昳丽青年,又看了看他身旁略显疏冷的道长,主动相邀:
    “我这儿还能载上两人,若二位不嫌弃,便上来吧。”
    问剑谷来人共十名,师寅师徒两人独占一只船,宣明聆、蔚凤和琼光同乘,剩下的三名内门弟子相熟,上了另外一只,就剩他与谢征。
    若不上她的船,他们还得另寻,太过麻烦。
    况且……他近来心思不纯,独处时总爱胡思乱想。
    倘若仅有二人乘舟钻入莲叶底下,那种私密的氛围,想想就脸红心跳、躁动难安。
    ……万一不慎流露出异样就糟糕了。
    一念及此,傅偏楼当即笑道:“却之不恭。”
    少女往后稍退两步,留下空档;他跨步上船,身后之人却迟迟没有动作。
    傅偏楼奇怪地回过头:“谢征?”
    他今日依旧好生打扮了番,尽管是与问剑谷弟子服一般的白衣直裰,却以银线绣了许多藤萝暗纹;碧玉绦环扣着描金玄带,垂下流苏与养心宫送来的花佩,动作间门摇摇晃晃,极衬腰身。
    为了应和衣着,还特地戴了枚莲形发冠,当得上一句“花枝招展”。
    与那花衣少女的装束恰巧有几分相似,并肩立于小舟上时,如景如画,般配得很。
    又来了。
    谢征蹙了下眉,那种似有若无的异样与不快,说不清道不明,又挥之不去。
    偏偏011还要感慨一句:【小偏楼好像还是头一回对外人这般积极,莫非要开窍了?】
    “……011,”谢征眯起眼,缓缓道,“我发现,你似乎很想给傅偏楼说媒?”
    【也、也没有啦!】011心虚地说,【触景生情、想想而已……啊,宿主宿主,小偏楼喊你上船呢!】
    谢征一顿,抬眸对上傅偏楼困惑望来的眼神,面不改色地走到船上。
    好似方才只是没反应过来,而非想了些有的没的。
    但傅偏楼就差满心挂在他身上了,怎会瞧不出迟疑和犹豫?
    还以为发生了什么,立刻传音问道:“怎么了?”
    “无何。”谢征敛目避过他,望向船尾漾开的清波。
    显然有心事,却不愿与他说。
    傅偏楼心底登时警铃大作。
    “谢征,”他不依不饶地拖长音调,“——怎么了?”
    谢征轻轻叹气,捡起之前的一个想法搪塞道:“我在想,她是谁。”
    傅偏楼愣了愣,瞥了少女一眼,“好像是有些眼熟……”
    是前几辈子见过的人?留有印象,想来不会是个简简单单的引路者。
    恰好此时,对方撑起船桨,笑吟吟地望来:
    “我名裴君灵,君子的君、灵动的灵,两位怎么称呼?”
    裴君灵……
    “果然是她。”
    傅偏楼还未回想起来,问道:“谁?”
    谢征道:“你应当听过她的名号——养心宫小吉女。”
    傅偏楼恍然。
    说起小吉女,这其实是养心宫历来的传统。
    很久之前,养心宫最初建立时,是为了给天下女修一处容身之地,门派弟子皆为女子,只论修为,不论辈分。
    即便上下亲如一家,可对外,还是得有个着落。
    长辈有宫主主事,而小辈之间门,便会从年轻一辈中选出一名最令人心悦诚服的女子,作为表率。
    久而久之,就有了小吉女这个称呼,地位同等于下一任宫主。
    吉,取自吉祥之意,是对这位担当重任之人的祝福。
    即便后来养心宫也会收留一些男性弃婴从小抚养,或是入赘一些弟子的道侣,但总体而言还是阴盛阳衰,这一传统未曾变更。
    裴君灵为养心宫这一代的小吉女,也是今后的仙境七杰之一。
    想不到,才来养心宫就会遇上。
    两人相视一眼,心里有了数,脸上则不动声色地报出名姓。
    “谢清规。”
    “傅仪景。”
    “啊,”裴君灵有些讶异地看向谢征,“你便是那位,炼器大会上打败了成玄的?”
    谢征忽然想起,原著里,这位小吉女貌似就与成玄不大对付,点头道:“取巧罢了。”
    “用不着谦虚,筑基期大败结丹修士,多厉害!”裴君灵笑音清脆,“清云宗大师兄,也不过如此嘛。”
    与她同仇敌忾,傅偏楼的好感更添一分,连连附和:“的确,不过如此。”
    “傅道友也这么觉得?虚名太过。”
    “不仅,”傅偏楼撇撇嘴,“人也……”
    “伪君子。”裴君灵给予肯定。
    她一语中的,别说傅偏楼,就是谢征,也不禁流露出赞同之色。
    裴君灵难得寻到知音,更高兴了,脸颊上的小梨涡深深凹陷下去,语调活泼:
    “好啦,也不多说他人闲话。清规、仪景,可以这样称呼你们吗?交个朋友吧!”
    她个性罕见地爽朗,直来直去,毫不掩饰喜欢与厌恶。
    对成玄看得这样通透的姑娘,傅偏楼也生出了结交之心,自然不会拒绝:“乐意至极。”
    他瞟了眼谢征,促狭地补充道:“他性情内敛,没有否定,那便是同意了。”
    谢征一阵无奈,随他玩笑,冲裴君灵轻轻颔首。
    “你们感情真好。”小吉女“扑哧”笑出声,“既然是朋友,日后唤我阿裴就成。等到了养心宫,我带你们四处逛逛,眼下天气不错,花开得可漂亮了!”
    她一面絮絮地与他们聊着天,一面深一下浅一下地推划船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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