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正月初八。
    吃罢了上车的羊肉胡萝卜馅角子,折了灞桥赠别的柳枝,玉城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返京了。
    京兆驿小心安排了两辆马车、两个官差一路护送。头辆车里坐的是玉城和三雄一对儿好兄弟,二辆车里拉的是自家庄子里出的各种特产干货。
    陆沉时而坐车,时而骑马——那是当年玉城送给郡主生辰的宝马乘风,也是一生只认一个主人的烈马乘风!
    玉城不忍将这正处壮年的宝马孤苦伶仃地扔在庄子里,就央求着陆沉好歹把这马带到京城,交还给它日夜思念的郡主——所以用这最笨的方法,一路走过去。
    陆沉好歹猛将出身,驯服烈马也是有些手段,只是也不忍骑的太多,怕马累着。
    就这么一路慢悠悠地出潼关,进洛阳,过邯郸,从真定进北京。沿路的接待和孝敬也还是不少,玉城起初有点不敢收,陆沉笑笑说无妨,明面上都是送给老爷的,要担骂名的也是老爷!尽管节制再节制,进了京城,也装了半车。
    离京时还是去年的盛夏,重回时已是春分。
    广安门一带商铺林立,车马喧嚣,乃是京西第一热闹处,也是从西安过来进京的主要门户。验过路引,穿过瓮城,沿着广安门大街一直向东,便到了宣武门外的菜市口,路边有不少菜农摆摊卖着最新一茬的春菜。
    街上的妇人们已经褪去冬日的羊皮袄,换上夹棉比甲,鬓边簪新开的榆叶梅;老汉们蹲在茶馆前,边晒太阳边争论“春分麦起身,一刻值千金”的农谚。
    左转右转,那一片熟悉的水泊芦苇荡便是泡子河了!玉城心里有些激动,不住地向车外看——自家的饭馆和雅筑在哪里?
    陆沉说广安门至泡子河之路,正是历届士子们科考后“走百病”的经典路线,取“去旧迎新”之意。玉城想起了很多旧事,脑子里乱的很,就问三雄:“今年会比去年更好吗?”
    三雄信誓旦旦地回:“必须的!”
    当代官员养外宅成风,有专门的野史记载:“西城泡子河,多藏娇别院”,有的是小妾,有的是娈童。一行车马停驻的,便是之前的一位三品京官金屋藏娇包养小妾的地方。
    陆沉敲开了门,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迎了出来,包管家是也,又叫出了两个彪形大汉的护院,张龙、石虎是也。陆沉引见了他们见了新主人——大少爷玉城,二少爷三雄,然后便独自回张公公府复命去了。
    张龙、石虎赶紧忙着卸车,以及安顿好那烈火一般的乘风。包管家则领着两位少爷往里走,一处一处地看——
    总的来说,当初抄家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现在就是什么样子,除了陆沉将一些金银细软收走了之外,所有的家具和陈设都没变。
    一进院朱门粉墙,影壁雕的是《海棠春睡图》,倒座房五间,其中有三间都改做了戏衣库——包管家介绍说因为之前的小夫人是名旦角儿出身!
    穿过垂花门,二进院则是玲珑水阁、曲水藏幽。庭院引泡子河活水,凿出九曲玲珑渠。渠底铺雨花石,如今覆着青苔。西墙根种着一株垂丝海棠,东墙角则是一架秋千悬在柿子树下。玉城自言自语道:“你说都种上荷花好不好?”三雄只是看着,瞠目结舌中。
    进得三进院,正房五间打通,内室一应家具陈设如旧,仿佛凝固的时光——偌大的拔步床罩着茜红色纱帐,帐钩悬一对鎏金铃铛,铃舌内藏晒干的茉莉花苞,稍有风动便簌簌落香。
    妆台是南洋紫檀木的,镜面已昏黄,台面却纤尘不染。抽屉里散着螺黛碎块、用尽的胭脂瓷盒,还有抄家前半幅未绣完的帕子——鸳鸯翅膀只勾了金线轮廓。
    北窗下的暖阁设有一张美人榻,铺的软褥用苏绣堆出猫扑蝶图,榻边立着半人高的西洋自鸣钟,三雄从未见过,好生好奇!当紫榆木透雕缠枝莲隔扇全开时,居然还能望见泡子河的粼粼波光。
    包管家客客气气地行了一礼,说道:“之前陆大人吩咐了,让一切都保持原样,说是等大少爷来了,再按照自己的喜好重新布置。。。”
    玉城点了点头,好!
    “之前陆大人将府里的全部下人都遣散了,二位少爷不嫌弃的话,就先由老朽伺候一应饮食起居。。。”
    玉城沉吟了一下,吩咐道:“你年纪也大了,别那么麻烦了。。。先给我们安排洗个澡,完后我们出去吃饭。。。之前的家人都是你用惯的,你挑两个做饭的、两个洒扫的召回来。。。要老实可靠的。。。嘴严的。。。工钱嘛。。。都翻倍。。。也包括你老人家和外面的张龙、石虎。。。”
    包管家深深鞠了一躬:“谢过二位少爷!”
    玉城又接着吩咐:“这宅子虽新,但处处都是之前小夫人的风格,不太适合我们这两个大男人。。。明日起,我会安排改造整修的事情。。。需要多少银子,只管找二少爷要。。。”
    包管家又深深鞠了一躬:“遵命!”
    “好了,你先去准备洗澡水吧。。。我得好好洗洗。。。”
    包管家应了一声,带上门出去了。
    玉城抱着三雄小孩儿般直跳脚,兴奋道:“发达啦!”
    三雄恍如梦中一般,嘴上喃喃自语道:“我的乖乖。。。”
    玉城嘿嘿一笑,“宅子的事就交给你啦!我要是有一点不满意。。。哼哼。。。”
    三雄还是恍如梦中一般,好家伙。。。
    第七十四章
    留下三雄在房里收拾行李、迭被铺床,玉城溜达出来,先交了包管家五百两银子,作为日常生活开销之用。然后又关照张龙和石虎,务必要把乘风照顾好!什么精细好料、苜蓿、鸡蛋之类的尽管招呼。
    都交代完了,玉城领着三雄神清气爽地出来吃饭了。
    春分时下,第一锅特别推出了京味春饼宴!
    薄如蝉翼的春饼乃是小麦粉加绿豆粉的双合面烙制,透光可见青瓷盘纹。每摞十二张,用竹编暖笼垫桑皮纸保温。
    四样素菜码包括了香椿芽炒蛋、炒合菜、酱瓜丝和春韭银芽;
    四样荤菜包括了炉肉丝、熏鸡脯、酱肘花和葱爆羊肉。
    另外还包括一炉炙子烤肉,选的是羊后腿“黄瓜条”部位,切薄片用姜汁、酱豆腐乳腌透。待铁炙子烧至泛白时铺肉,撒葱白、芫荽,爆出“滋啦”声,再配现焙的芝麻烧饼夹食,或卷在春饼里亦可,俗称“龙鳞卷”。
    玉城吃的甚是满意,赞道:“你们来京城一年多了,也算是大半个北京人啦,很地道嘛!”
    从开业到现在一直的大掌柜俊臣和二掌柜阿康眼眶红红的,没想到这一别都已经是大半年了!过年期间也都没打烊,就更别提回老家了,就是想着能多做点生意,真可谓是各有各的不容易啊!
    泷阳雅筑。泷日依旧笑呵呵地接待着贵客,钱小掌柜默默地低着头写写画画,周浑也早从大同回来了!只是孩子们走了一拨又来了一拨,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仿佛一切都是老样子,但时光却悄悄地溜走了。好在都过来了,又团聚了!
    最早得到消息来登门探访的当然是四宝和冯英姿。
    四宝前段日子独自一人在京城,少了爹娘的管束,又没有玉城和三雄时时镇住,简直如石头里蹦出来的孙猴子一般无法无天!此刻见到了三雄虽然亲热,但也等同于套上了个紧箍咒,顿时偃旗息鼓了下来。
    三雄带来了爹娘精心准备的大包小包,有吃食有衣裳,也带来了曾经准备说给四宝的媳妇儿已经变成了嫂子的消息,四宝的皮又开始松了,渐渐咋咋呼呼起来。
    玉城拉着冯英姿关上门密谋了许久:
    冯英姿先是报了下棠舟记这大半年来的经营状况——平日里铺子的事都是清芬和田嬷嬷在盯着,生产、发货、开源的事情就是冯英姿带着四宝一起跑前跑后,新品研发就只有郡主一人搞的定!
    至于业绩嘛,那可真的是数钱数到手软——因为有了宫廷的供奉,所以铺子里平时的生意就不错,但业绩的大头主要都是来自于几家和合坊的供货。甚至还有厉害的批货商得知了门路,主动找上门来要拿一手的货。。。不过被郡主给拒了。
    棠舟记现下的货品,中低端的都是在和合坊卖,物美价廉兼大份;高端的就只在铺子里卖,金贵精美有特效,主打的策略就是一个差异化。那么按照玉城的意思,如果想来批货可以,那就只能批高端的,绝对不能抢和合坊的业绩和份额——这一点刚好与郡主不谋而合了。
    生意的事说完了,玉城关心起郡主产后的身体情况,冯英姿呵呵一笑,你放心,好得很!孩子也好的很!之前秦王府里用惯了的张大国手,产前产后一直都在府里照应着。
    “能骑马了吗?”玉城问道:“我千里迢迢地把那乘风给带过来了,无论如何让那个臭娘们骑一骑吧。。。也是可怜的孩子。。。”
    冯英姿沉默了半晌方才说道:“我保证把马交到郡主手上,至于她骑不骑的了。。。她自己安排吧。。。反正城内是没办法的。。。不过我在京郊买了庄子。。。可以去那骑。。。”
    “京郊的庄子咋样?贵不贵?好买不?”
    冯英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那京郊的庄子多是皇庄、官庄,有价无市的,根本没指望!只能看看民间的富户或士绅拥有的私庄,要么是家族败落急需变现,要么是犯事了被拍卖,得看运气。。。”
    “就算你有运气能买到,那价钱也是吓人的。。。京城三十里内的因为交通便利、权贵争抢,地价极高,每亩可达二十到五十两银子不等。。。如果要是水田,只怕又得翻上一倍!还得承担对应的赋税和徭役。。。劝你别动这个心思了,真心不划算。。。”
    玉城哦了一声,原本心中的一个想法就破灭了。
    临走时,冯英姿撂下了两千两的银票,这是去年年底的分红,嘴上说道:“这些郡主让你先拿着。。。咱这生意虽好,但成本实在是太高。。。尤其这两年的香料一天一个价。。。押了不少银子。。。郡主让你想想办法,看有没有什么其它的路子。。。”
    玉城哼了一声,没接话。随即想起了另一件事:“我跟郡主以前的那些事儿,早都被人打探的底儿朝天了。。。人家抓到的线索就是咱这一单单的生意。。。分都分不开。。。”
    冯英姿哦了一声,那怎么办?
    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既然现在还没事儿,那就抓紧先把银子挣了再说。。。玉城此刻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冯英姿哦了一声。
    “生意的事儿我这几日再想想,过几日你再来,有眉目了就告诉你。。。”
    冯英姿应了一声,领了四宝牵着马走了。
    三雄这才进来,问道:“什么事儿说了这许久?”
    玉城看着三雄今日穿的是一身银灰色锦袍,头发梳的光光的,不着一饰、清清爽爽,淫心顿起,挥了挥手让他过来,把裤子脱了!
    三雄皱了皱眉头,“这大白天的。。。小心让包管家看见。。。”
    玉城啧了一声,拽着三雄的腰带扯到身前,将那一沓银票塞到三雄的怀里,然后就去解他的裤子,让大爷乐呵乐呵!
    三雄站在那,任由玉城搓摸玩弄硬了,掏出了银票一看,两千两?瞪大了眼睛:“这么多?”
    玉城不接话,手口并用,又舔又裹又吸,非要弄射不可。三雄无法,只能闭着眼由着他玩儿,脑中浮现出各种光怪陆离的画面,有男人的,有女人的,有鸡巴的,有屄的。。。热流由下至上、由上至下,脸色发红发热,嘴里念叨着:“来了。。。来了。。。”
    玉城紧紧用嘴包裹住,数着一股、两股、三股。。。吞咽干净,又咂摸了半天,方才替三雄提上了裤子,擦了擦嘴,说道:“看你抛家舍业伺候我的份儿上,赏你了。。。不准给你爹娘哦!你要么留着自己用,要么交给我,我替你投出去。。。”
    三雄乖乖地将银票物归原主,“你看着办吧。。。我也不懂。。。”
    第二个得到消息来登门探访的是崔琰,已是晚饭后人丁稀少的时候,不用问,肯定是偷偷来的!
    崔琰如今已升为户部的陕西清吏司,正五品,主要审核陕西布政使司上报的赋税、户籍、田亩数据。能直接干预地方财政,多了很多实权,自然也容易收获“孝敬”。
    官升了,手头也宽裕了,就带着老母妻小搬出了岳丈家单独租住。崔琰的第一胎生了个儿子,还没过周岁,崔琰就又让夫人怀上了。。。
    玉城斜了眼瞅着崔琰:“你厉害啊!”
    崔琰脸色微微泛红,嘿嘿笑了一笑。
    三雄拎了几个包袱,放下就出去了。
    “这些都是我们从老家带来的,给你娘的,她老人家肯定喜欢。。。”
    崔琰致谢,说道:“我娘没事儿就老念叨,说你咋都不过来看她了。。。”
    玉城叹了口气:“我去年大半年都在大同,你知道的。。。而且你现如今老婆孩子在身边,我过去也不方便。。。让她们知道了不好。。。”
    崔琰也叹了口气:“都怪我没本事。。。”
    玉城握住了崔琰的手捏了捏,轻轻说道:“你我之交,不提这些。。。”
    崔琰嗯了一声。
    玉城继续握着崔琰的手不撒开,认真说道:“如今我遇到一件难事,除了你之外我也想不到任何人能帮我了。。。”
    崔琰抬起了头:“你说?”
    “现如今你看着我忙忙活活挺风光的,银子倒是赚了不少,可你也知道,花无百日红,这官场的事儿也没个准谱儿。。。”
    崔琰当然深有体会,点了点头。
    “我确实是被很多事情缠着脱不开身,而且身边监视打探的人也多,所以我不能把宝都押在这上头。。。我这次回西安,已经让我爹他们多置办一些田产和宅子,你也得帮我想想办法。。。”
    说着话,玉城掏出了一个信封,放在了桌子上。
    “这是我辛辛苦苦几年做生意攒下的一点家底儿。。。至于有多苦,我不用说你也知道。。。你得帮我想想办法。。。不求能赚大钱,就图个稳妥。。。以防有朝一日我一无所有、走投无路了,你就是我最后的希望!我,我爹,我弟,兰姨,我们一家就靠你托底了。。。”
    崔琰沉默不语,也不动那个信封,脑子里飞速地旋转着,最终还是咬牙跺脚接了。
    “这里面有一万两是我的,有两千两是三雄的,我知道你难。。。总之。。。你小心点吧。。。”
    崔琰点了点头:“定当不负所托!”
    “本来想送给嫂夫人和贵公子一点见面礼的。。。可又怕你说不清楚反而露了马脚。。。要不我帮你置办一个外宅吧。。。以后若是你想我了,可以悄悄过来。。。或者给你添置两个干净的孩子找个乐儿。。。”
    崔琰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满脸臊的通红。
    玉城呵呵一笑:“你啊,就是想太多,一辈子被清流二字困的死死的!你都不知道你们那些官老爷,看起来个个道貌岸然的,可背后都是什么不堪样子呢。。。”
    崔琰低着头,红着眼、慢慢地、低声地说了几个字——我知道。。。
    玉城觉得他的面色和神态不对,什么情况?有人搞你了?
    崔琰只是低着头,一点反应都不给。
    玉城腾地一下站起来了,追问道:“是不是哪个狗东西搞你了?”
    崔琰眼中泛出泪花,却只是不说话。
    玉城冷静下来坐了,“所以你这官儿是这么换来的?”
    崔琰轻轻嗯了一声。
    “王八蛋。。。”玉城很的咬牙切齿,“你岳父知道吗?你夫人知道吗?”
    “我夫人自然是不知道的。。。岳父嘛。。。”崔琰冷笑了一声,  不说下去了。
    “所以——你——岳父——是知道的?”
    崔琰不置可否,那便是默认的意思了?
    “王八蛋。。。狗东西。。。”玉城记不太清楚那个沉大人的具体样子了,只是隐约记得还算是个风度翩翩、仪表堂堂的读书人,却不知背地里竟是这么龌龊,连自己亲选的女婿都能豁得出去?
    崔琰叹了口气,说道:“早年考不上的时候,便觉得只要能考中就是人生的目标,哪怕只是给个芝麻绿豆的官儿都好。。。可真的中了之后,才发现人生才只是刚刚开始而已。。。这做官可比考学难的多了啊。。。”
    “是谁?”
    崔琰摇了摇头,不想说。
    “是你们户部的老大?”
    崔琰还是摇了摇头。
    “不是他?”
    “不是一个人。。。”
    “我肏!你被一群人给玩了?”玉城眼睛都喷出火来!他实在没想到,曾经也是一身傲骨的崔琰,如今被一群龟孙子权贵给玩了还这么的忍气吞声,这官就真的是非做不可?
    “算了,你别问了。。。我没事。。。我那岳丈当年也经历过。。。所以他也劝我。。。有舍有得嘛。。。”崔琰又恢复了如常的理智和平静。
    玉城不说话了,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把那几条老狗给揪出来。
    “咱们从老家出来都不容易,你能忍,我就也能忍。。。所幸现在也都得到了!”
    第七十五章
    张公公接过盒子,口中说道:“你这小猴崽子,又是弄的什么玄虚。。。”
    不过是个紫檀木鎏金匣,匣面阴刻缠枝莲纹,莲心嵌青金石与珊瑚,象征“清净无垢”;匣盖中央錾刻鎏金“圣教序”三字。
    张公公微微一笑:“这是仿的褚遂良的字。。。倒是有点意思。。。”
    外层的匣子打开,里面又是一个匣子。。。面上是一卷以宋代缂丝工艺织就的《玄奘取经图》,画面中玄奘手持经卷,白马驮经,云气缭绕。
    画卷下还有一个卷子,卷轴以象牙别子固定,轴头为玛瑙雕莲花。
    张公公皱着眉头,念叨着“圣教序”三个字,半信半疑地打开了卷轴——
    纸张选用的是唐代硬黄纸,纸色微黄,质地坚韧,历千年而不朽。
    墨色以古法松烟墨精拓,墨色乌黑湛亮,局部可见朱砂校勘痕迹。
    印章与题跋:盖有宋徽宗“宣和”印、米芾“宝晋斋”鉴赏印、赵孟頫题跋。
    而那正文,便是大名鼎鼎的传世之作王羲之《大唐三藏圣教序》碑林原石的精拓版本——乃唐太宗为玄奘译经所作的序文,由褚遂良模仿王羲之的风格亲笔书写。字口清晰如新,墨色沉厚,笔画锋芒毕露,细节完美呈现褚遂良书法的“铁画银钩”之风。
    张公公的眼睛仿佛长在了拓本上一般,不敢置信地问道:“这是唐代的未断本?”
    玉城呵呵一笑,“我也不懂。。。反正他们说是的。。。”
    陆沉虽然也是不懂,但明显地感到老爷被这个拓本深深打动了,赶忙取来西洋传过来的玻璃放大镜,张公公拿着放大镜一丝一丝、一笔一画地研究。
    “这块碑的原石在北宋就已断裂。。。你这一版应该是唐代整碑最完好的时候拓出来的。。。现在流传下来的完整拓片不足十件。。。但是带有这几位名家题跋的却从未现世。。。你要是敢弄个假东西来糊弄咱家的话。。。哼哼。。。咱家让人阉了你。。。进宫日日跟咱家作伴。。。”
    张公公一边嘟囔着,一边手上比比划划地仿着那褚遂良的笔锋。
    “这一笔字可谓如有神助,尽得王羲之神韵啊。。。莫非褚遂良写这碑时被王羲之附体了?”
    玉城呵呵一笑,说道:“这东西真不真的我不敢说,但这流水的银子花出去了,孙儿的孝心也算是尽到喽。。。”
    张公公撂下了放大镜,瞅着玉城得意的样子,“说吧,小猴崽子,又想求什么了?”
    玉城嘟起嘴来,狠狠皱了皱眉头,埋怨道:“什么话嘛!孙儿就是诚心孝敬的,绝无所求!绝无。。。”
    “真没有?”
    “老祖宗不信我,那我就发个毒誓如何?”玉城说着就举起手来要起誓。
    张公公哼了一声,“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
    玉城也切了一声。
    “我听老陆说你那西安的广客隆生意甚好,开的甚妙,你不打算在京城再开一个?”
    玉城赶忙摇头摆手:“老祖宗可饶了孙儿吧!这生意看着虽好,可背后的组货和供货商是要把人难为死的。。。而且这京城藏龙卧虎的,我就一小孩儿,谁也使唤不动。。。可是兴不起那么大的风浪!”
    张公公点了点头,说道:“那大同的和合坊这几个月生意一直都很不错。。。可奇就奇在其它那几家和合坊明明卖的都是同样的货,连那卖货的法子都是一模一样的,为啥生意就赶不上大同这家呢。。。”
    玉城心里明白,做生意这种事一定是要因地制宜、因人而异,不可能原封不动地照搬照抄的!再说做销售这种事的时机也很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用这个法子效果最好,但山长水远地把这法子传去了其它地方,那好时机可能就错过了!
    玉城又生怕张公公派他再去那几家店驻点整改,嘴上便说:“这孙儿就不知了。。。”
    他心里这点小九九,张公公如何能看不破!嘴上哼了一声,“看在你今日这丁点儿的孝心份上,就算放过你了。。。那几家店的利嘛。。。就一成吧。。。再多也没有了。。。”
    玉城一听还能保住一成利,足足的够了!当下就跪了磕头:“谢谢老祖宗恩典!”
    张公公皱了皱眉头,手上又拿起了放大镜,一脸不耐烦的样子说道:“看不上你这没出息的样子。。。赶紧走。。。别耽误咱家的正事儿。。。”
    说完,头也不抬地扎到了那副拓片上。
    玉城又磕了个头,孙儿告退!滋溜一下,起身就跑。
    还没出门,又传来张公公的吩咐:“让老陆挑几样不值钱没人要的摆设,放你那宅子里装装样子吧。。。”
    陆沉应了一声,便跟玉城一起出得门来。
    玉城一付小人得志的模样兴高采烈地往外走,陆沉皱着眉头道:“你们聪明人说话。。。我真是跟不上。。。”
    玉城哈哈一笑:“我今晚不回去了,跟你睡。。。再跟你慢慢说。。。”
    陆沉又皱起了眉头,“怎么?你家那二少爷都喂不饱你。。。又来缠我?”
    玉城哎呀了一声,捶了陆沉一下,“少废话!快去挑东西。。。不好的我可不要。。。”
    第七十六章
    “朝中是不是有什么大官。。。老色胚。。。老流氓。。。会欺负玩弄一些年轻官员,做些权色交易之类的?”玉城终于得空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陆沉翻了个身,睁开了眼,“你今晚不回去睡,就想跟我打听这个?”
    玉城嗯了一声。
    陆沉哼了一声,坐起身忿忿说道:“这朝中的官儿们,有几个不是老色胚、老流氓的!但要说最出名的,肯定就是礼部尚书陈志章那个老不修、老屁股喽!”
    “老屁股?”
    “嗯,人们背后都这么叫他。。。专爱玩屁股的。。。”
    “那——他都多大岁数了——还玩的动?”
    “六十多了吧?浪的跟那渴了八百年的淫妇一般。。。专爱人家玩他的屁股。。。”
    玉城呀了一声,骂了一句狗东西!
    “他肯定也是去过你们雅筑的。。。要说外边怎么玩都算了!但他居然连朝内的官员们也不放过。。。还有科考的学子。。。一般求人办事,送点银子送点女人之类的也是常有,到了他那,可就不一般喽。。。银子多少是一回事,反正必得送男人。。。还得是他看得上的男人!”
    “就这种道德败坏的狗官,老祖宗也能忍?”
    “要说道德败坏呢。。。他肯定是的。。。但要说狗官嘛。。。他却还不至于。。。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他还算得上是个好官。。。”
    玉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贪又色居然还能是个好官?
    “他做这吏部尚书少说十几年了!朝中凡五品以上的官员,无论是在京还是在外的,他都能数的清清楚楚,历年考评、历年绩效都记的分毫不差!要说这知人善用,他也算是的了。。。反正他好在是收了好处就能办事儿。。。总比那些吃干抹净还不办事的狗官强。。。”
    玉城我肏了一句,这样也行?感觉对这个世道的认知都颠覆了!难道就没有既品德好、又有能力的好官了?
    陆沉摇了摇了头,说道:“应该有。。。只是活不长吧。。。不过这个陈尚书跟老爷倒是走的极近的。。。也来过咱们这赴过几次宴。。。”
    “所以你也被他玩过了?”
    “那倒是没有。。。不过咱们家的男孩子倒是被他祸害了不少。。。各个回来都苦不堪言!”陆沉一脸鄙夷的样子,愤恨不已。
    “那上次宴请外国使节的时候,那个礼部的沉大人,还是咱们的老乡呢,听说是这几年升的最快的一个,想来也是走了他的路子吧。。。”
    陆沉回忆了一下,说道:“你说那个沉大人啊?那我就不知道了。。。但我可还记得他第一次来咱们府上赴宴的事儿!要说起来,也真是精彩。。。当时他刚刚回京,不过就是五六品的样子,陪谁来的我不记得了。。。反正在那酒池肉林里,他是第一个脱光了下去玩的。。。好好卖弄了一番他的那个大鸡巴,男的女的都不放过。。。这才引起了老爷的注意,觉得这个人倒是挺豁得出去的。。。就跟你一样。。。”
    玉城舌头都要掉出来了,无法想象那个美髯大儒、正人君子般的沉大人——崔琰尊重又尊敬的岳丈,当初为了上位居然可以这么勇!可是玉城也没有资格和立场嘲笑鄙视人家,因为他自己也是这样的人!
    京城嘛!能跪多软,就能站多高。。。
    陆沉忽然觉得奇怪:“你怎么忽然特地问这个?是你认识的什么人被欺负了?”
    玉城点了点头:“就是那沉大人的女婿,崔琰,我的好朋友,也是咱们老乡。。。陕南的。。。”
    “好朋友?相好的是吧?”
    玉城哎呀了一声,掐了陆沉一把,“是真的好朋友啦!生死之交。。。他被人欺负了,而且还不止一个,却不肯跟我说是谁。。。”
    “那就很有可能是那陈尚书了。。。据说他们有几个老家伙,平时喜欢凑在一起玩的。。。你那个崔琰我有印象,白白壮壮、仪表堂堂的,要是落到那帮老屁股手上,那可就。。。。”陆沉不用往下说,有多不堪想都想的到了。
    玉城哼了一声,躺下不说话了。
    “你恨也没用。。。老爷肯定不会动他的,你也别不自量力瞎搞。。。那可是吏部尚书。。。不是闹着玩的。。。别弄不好,你那崔琰反而折进去了,之前也就白被玩了。。。”
    我知道!
    第二日一早,玉城拉着一堆大盒子小盒子准备出府——里面有古董、有字画、有家具,不一而足。说是说不值钱、没人要的东西,可这堂堂掌印太监张公公张府里,怎么会出现“不值钱”这三个字呢?
    正好碰上了半年多不见的才哥,两兄弟亲亲热热的寒暄了一番,毕竟是曾经共同战斗过的战友,情谊自然是真的成分比较多。
    “听老祖宗说那几家新开的铺子都不如大同的?”
    才哥点了点头,面露愁容:“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按说都照做足了。。。货也都是一样的货。。。苦就苦在我这边太多事儿,分不开身过去。。。”
    玉城琢磨着才哥也有点想要自己过去看看的意思,但既然老祖宗都没勉强,他自然也就可以乐得清闲了,安慰道:“这铺子呢就跟人一样,也是需要时间养的。。。急不得。。。你要是真着急的话,不妨派钱哥过去看看。。。他这人虽然话不多,但心里有数的很!”
    才哥点了点头:“嗯,我也心里有数。。。你这是过来给老爷请安的?”
    “是啊,刚从老家回来,给老祖宗带了点我们老家的土特产。。。”
    才哥嘿嘿一笑:“只怕不是一般的土特产吧?老爷今日瞅着可不大精神。。。明显熬了大夜的样子。。。”
    玉城哈哈一笑:“你别瞎想。。。就是一幅字而已。。。老祖宗总觉得是赝品,非要找个证据出来抓我治罪呢。。。哈哈。。。”
    回到家里,玉城将得来的宝贝都交给了三雄看着处置。三雄苦着一张脸——要说下地干活儿,绝对是一把好手没二话!但要说这布置家居,那可就差得远了。。。既没那个眼界,也没那个品味,所以最终还是得玉城一道道把关:
    之前留下的女人东西,玉城专门叮嘱包管家都收拾好,悄悄地送出去,交还给了被发卖至教坊司的前小夫人,看能不能帮她赎身脱籍。
    空出来的房子玉城和三雄根本住不完,就让包管家和一众下人们住的宽敞点、舒服点。空出来的地,都按照江南的风格,尽可能种上花草树木——玉城和三雄都是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陕北老家出来,所以对花花草草有执念。三雄甚至想到了要种点菜、养点家禽鱼虾之类的,刚开口就被玉城痛批了一顿,骂他没出息!
    还有空房间,就暂时作为玉城的衣帽间,一年四季的衣帽鞋袜都分门别类的放置,日后如果马金阳一家来京,随时都可以收拾出来居住。
    总算是有个家的样子了!
    阳春三月的三进院,褪去了北地的粗粝,宛如一幅被南风濡湿的工笔画。
    墙根的罗汉松修剪成姑苏盆景式样,树下散置太湖石,石孔里爬着紫藤嫩芽。地栽二月兰替代了北方的芍药,蓝紫色花海间立着徽州竹灯,夜来照出青苔影。
    泡子河活水经新凿的青瓷蟠龙水道引入,蜿蜒过黄石迭岸,最终汇入白石浅池。池中养着杭州来的三色锦鲤,鱼尾搅碎浮在水面的柳絮。
    原来的荼蘼架改种木香花,白花如瀑布垂落。墙角含笑树半开,甜香混着对岸金银花的药气,竟把旧日胭脂味掩得干干净净。
    当时留下的拔步床未动,却换上了苏绣花鸟帐;妆台铜镜前,折枝杏花插在吉州窑黑釉瓶里,替了那盒螺黛。
    点睛之笔是那西厢房梁下悬着金陵造的铜风铃,铃舌是半片松针形的碧玉。每当南风穿堂,铃声与泡子河的蛙鸣应和,恍惚让人疑心身在秦淮河畔。
    推开东厢房的雕花槅扇,扑面是一缕沉静的龙涎香,置于铜胎掐丝珐琅缠枝莲香盒中——这屋子如今成了半间书房半间雅厅,几件镇宅的陈设皆是来自张府那些“不值钱”的好东西。其中最显眼的就是那十二扇和田玉屏风,每扇透雕四季花卉,花心嵌宝石:正月梅花镶红珊瑚、八月桂花缀蜜蜡。。。
    伴着几分闲适的雅致,玉城在这里会见了第一位客人——冯英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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