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光穿过云层, 吝啬地洒下来,并不足以让她看清面前的路。
    她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 也只是勉强能照亮她脚下的方寸之地。
    看台的座位一排排整齐码在那里,自下而上的角度看上去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到了这时候她才开始害怕, 她有点后悔没叫上小胖一起来,可是现在既然来了,也不能就这么回去。
    她壮着胆子大喊蒋禹涵的名字,然而回应她的只有风声。
    难道是她猜错了?他并没有来这里吗?
    而就当她打算去其他地方找找的时候, 她忽然听到了一点不寻常的声音。
    声音来自她前方不远处, 像风吹动易拉罐的声音,很细微的,但在这静谧的夜中却很清晰。
    她立刻举起手机往那个方向照过去, 果然就见一个几乎和沉沉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
    “谁在那?”她谨慎地问。
    像是为了回应她, 她听到一声熟悉的咳嗽声。
    她顿时松了口气, 连忙跑过去。
    快到他面前时, 她险些被绊一跤, 低头一看才看清满地空掉的易拉罐。
    “你这是喝了多少?”
    他没有回应她,只是有点不确定地抬眼看着她。
    “年年?”
    “是我。”她没好气。
    “这么冷的天,你就只穿这么点?”
    他只穿了件单薄的帽衫,袖口还被他撸到了手肘处,她看着都觉得冷。
    这样下去,肯定要感冒了。
    然而他却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
    贺年年觉得头疼。
    “你手机呢?”
    他也不问她要干什么,闻言在口袋里摸了摸,然后拿出来递给她。
    贺年年接过来按了几下,果然已经没电关机了。
    她只好用自己的手机给她干妈发了个微信报平安。
    “知不知道干妈一直在找你?”
    他抬头看向远处,目光落在夜色中的某一点上:“找我干什么?喝完就回去了。”
    她知道自己现在劝不动他回去,悄悄叹了口气,挨着他坐了下来。
    屁股刚一挨到地面,即便她身上还裹着棉被一样的羽绒服,都能感受到彻骨的寒意从屁股往上钻。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问他:“你不冷啊?”
    “不冷。”
    不冷才怪!
    贺年年想了想,脱掉身上的羽绒服,不等他拒绝就把那羽绒服披在了两人身上。
    还好这款羽绒服又宽又大,勉强能遮住两个人。
    但蒋禹涵并不配合,非说自己不冷。
    以防他一动羽绒服就滑下去,她只好把两只袖子打个结,这样一来就像把两个人绑在一起一样。
    “就这么说会儿话吧,说一会儿就回去。”
    但这样两个人又不得不贴得很近,近到贺年年一抬头,就能看到他眼眸中她的影子,能感受到他呼出来的热气,能闻到他身上混着淡淡柑橘味道的清冽酒香。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她听到了自己有点快的心跳声。
    她有点担心——两人离得这么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听到。
    她下意识想往后躲,忘了他们现在是绑在一起的,她这一动作害得他直接失去了平衡扑了过来。
    双手被束缚在羽绒服里派不上用场,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朝后倒去,电光火石间贺年年唯一的想法是,她脑袋要开花啦!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再睁开眼时,眼前一片漆黑,她整个人被他压在身下,后脑勺着地的地方有点疼,但也没那么疼。
    她缓了缓,意识到两人被蒙在了羽绒服里,而后脑勺有点疼的地方应该是他的手。
    她戳了戳他:“你没事吧?”
    他半晌才说:“手疼。”
    她努力抬起头,让他抽出手。
    他支撑起身体,重新坐好,又将她拉了起来。
    羽绒服还铺在身后的台阶上,她心疼地拿起来检查有没有扯坏。
    他问她:“坏了吗?”
    “好像没有。”
    “自己穿着吧。”说着他从地上拿起一罐新的啤酒。
    “刺啦”一声,他手里的啤酒被打开。
    她郁闷道:“你还打算在这待多久?”
    他喝了口酒,也不看她:“你先回去吧。”
    她有点委屈:“这么晚了,你放心让我一个人回去吗?”
    这招屡试不爽,他果然犹豫了。
    “那就再坐一会儿。”
    “你说的啊,就一会儿!”
    他问她:“你怎么找到这来了?”
    “掐指一算呗,其实我以前不开心的时候也爱在这待一会儿。”
    一阵夜风吹过,吹得地下东倒西歪的易拉罐发处叮叮当当的声音。
    他忽然问:“我爸的事,你知道多少?”
    贺年年吓了一跳,他怎么知道她知道了蒋爸的事?
    他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说:“你来了以后什么都没问,我妈也不可能告诉你,所以是你自己猜到的吧?”
    她吞吞吐吐:“也没多久。”
    他笑了:“连你也瞒着我……”
    “其实,我也不确定……”
    “不过这种事也不稀奇,我早该想到了……”
    如果是她,在遭遇家里接二连三的糟心事后,她可能早就扛不住了。
    可今晚之前,她见到的蒋禹涵虽然消沉,但能看得出他对生活还有希望,直到最后这根压死骆驼的稻草出现了。更何况那不是一根稻草,那曾是他的依靠和庇护,是他敬仰爱重的人。
    “就算这种事多了去了,但也不代表它是正当的、该被接受的。你难受、你接受不了都是正常的。”
    “是吗?可是难过又能怎么样?接受不了不还得接受吗?”
    说这话时,他都是笑着的,然而她却能感受到他内心那种深切的无力。
    “你知道吗?我以前有段时间特别讨厌你。”她忽然换了个话题。
    蒋禹涵怔愣了一下说:“我知道,但我不知道为什么。”
    “其实我不是真的讨厌你。我只是从来没见过你这种人,所以刚开始的时候接受不了。”
    “我是哪种人?”
    贺年年想了想说:“在我的印象里,你好像什么都很擅长,任何别人做不好的你都能做好,别人也能做好的,你总是比人做得更好,就好像上帝为你打开了门的同时也打开了所有的窗。有你在的地方,别人都像傻子和笨蛋。”
    蒋禹涵似乎有点意外:“你就因为这个讨厌我?”
    “对啊,你知不知道我的童年阴影都是来自你?”
    蒋禹涵像是想到了什么自嘲地笑了笑:“其实我只是想让‘别人’注意到我罢了。”
    “没看出来,你还挺爱显摆的。”
    “那现在呢?还讨厌我吗?”
    “我说了,我不是真的讨厌你。在我的认知里像你这样的人,应该再狂妄自大点、脾气再差一点,可你偏偏不是,你不会说什么好话,但你实际上对谁都很好。你聪明又包容,那么优秀却好像不自知。我渐渐发现,我之前不是讨厌你,我只是嫉妒你,而现在连嫉妒都不会有了。”
    “为什么?”
    “嫉妒久了,就会变成一种仰望。蒋禹涵,你真的很好,是不需要任何人为你加持的那种好。”
    他转过头看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缘故,她总觉得今晚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眸格外水润。
    “我……真像你说的那么好吗?”
    贺年年毫不迟疑地点点头:“当然啦。”
    “那为什么……”
    贺年年等了半天没等到他的下文。
    “什么为什么?”
    蒋禹涵收回目光,仰头把易拉罐中的酒喝干净,然后那易拉罐顷刻间在他手里变了形。
    “没什么。”他说。
    见他这样,她心里特别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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