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才会在宴会上,用那句话去为难她。
    我讨厌这种落差感,直到如今,我们之间依旧并非对等的关系,我对她而言,或许只是一场师生角色扮演的游戏,随时随地就可以抽身离去。
    但说到底,这样的落差归根到底还是我的能力不足罢了。如果不是薇薇安,我大概不会有机会安然无恙地在这里看书了。从宴会到现在,不过短短两日,她已经从一位令我讨厌的不速之客变成了我的救命恩人与老师,尽管我对她不着调的性格依旧难以接受但无疑,以她的学识,足以将我视作一无所知的小孩子。
    但我不想被当成孩子,我想让飞鸟为我停留。
    好不服气,我鼓起腮帮子,气鼓鼓地翻动手中那本厚重的硬皮魔法书,准备继续看下去。
    然后我的头顶再次被一双修长的手揉了揉。薇薇安坐在了我床边,肩膀上落着一只白色的鸟儿。
    不要总是像摸宠物一样摸我的头!我吓了一跳,用尾巴拍开她的手以示抗议,却被她顺手抓住尾巴,又揉搓了一把。
    我只好郁闷地整理自己被揉乱的头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那双狐狸耳朵已经在服用了两天的魔药之后消失,但她依旧对于揉我的脑袋这一举动情有独钟。
    抱歉抱歉,她举起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毫无歉意地说,只是看起来手感实在太好了。
    我忿忿地看了她一眼,她神色自然地瞟了瞟我手里的书,坦然自若地转移了话题:你知道安卡之石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吗?
    什么?明知她在转移我的注意力,但听到这块最近让我纠结万分的石头的名字,我还是忍不住上了钩。
    叹息之石。
    她重新打开匣子将安卡之石拿起来,在她的手中,它重新焕发出了浅蓝色的光芒:安卡之石之所以被用于魔力测试,是因为它能够聚集魔力并显示魔力的特性。它内部的结构非常致密,这让它无法像其她魔法石一样,让魔法师的魔力迅速且顺利地通过,并起到增强、减弱、转换魔力的作用。
    它只能将外界输入的魔力聚集在内部,形成一个小小的魔力漩涡,产生魔力反应,反应表现根据魔力的强弱和属性不尽相同。这里你听懂了吗?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
    但是,安卡之石并不能无限地承受魔力,一旦输入的魔力超过承受范围,它就会爆炸粉碎。而且,因为结构致密,安卡之石往往黝黑沉重且坚硬,非常难开采。薇薇安一边说,一边曲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手中的石头。
    再加上它的产地往往在人迹罕见的深山山谷之中,与魔兽甚至是恶龙所共生。因此,过去想要检测魔力的人,往往要跋涉多日,才能进入山谷之中得到答案。
    但是世界上能够使用魔力的人毕竟是少数,在这条求索之路中,很多人冒着危险满怀希望而来,最后却失望而归甚至有人还没回去,就已经在路上成为了魔兽的美餐。
    就这样,传说中无数失败者的叹息汇聚在一起,千百年来被安卡之石所记住,每当有风吹过,整座山谷就会被风和叹息的声音所填满。
    久而久之,安卡之石就又有了一个名字,叫 叹息之石,而出产安卡之石的山谷,也被人称作叹息山谷。对世上的大多数人而言,这样的名字就像注定失败的预示,但尽管如此,多年来,依旧有无数人在这一条路上前仆后继。
    她的语调像述说一个悠长的故事,我轻轻叹息了一声,魔力、血统、天赋,多么渺茫的事物,多少人就这样苦苦追逐,最终却没能敌过命运的嘲弄呢?
    所以说,她话锋一转,就算你不能使用魔法,其实也不用太难过,你看世界用不了魔力的人那么多,平常才是常态。
    她闭上眼动作优美地摇了摇头,一缕滑落的黑发在肩头轻盈地晃荡:虽然,对我这种天生魔力的人来说,其实我也不太能理解这句话。
    谢谢您,老师,如果你讲这个故事是为了安慰我的话,那么我请您不要再说了。
    饱受打击的我真诚地说。
    好啦,不逗你玩啦,她眨了眨眼睛,一直安静站在肩头的白色小鸟扑了扑翅膀,发出啁啾的声音, 我想告诉你的事情是,我的使魔刚才收到消息,今天下午王宫的马车就会来接我们回去了别担心,把这剂魔药喝完,你的尾巴就可以消失了。
    我点点头,不知为何,明明如今身处的环境要比皇宫简陋百倍,但真的要回去,我的心中却又泛起不舍。
    我接过薇薇安递给我的药水,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很快昏沉睡意便如潮水般涌来。
    最后一剂药效力分外强,再睁开眼时已经过了中午。我侧头,看见床边的柜子上放着一碗蘑菇汤,正袅袅地散发着热气。
    醒了?醒了就把那碗汤喝了,然后去收拾行李。
    我好像没什么行李要收拾的。
    我回答道,将那碗汤端起来像喝魔药一样一饮而尽。
    薇薇安的厨艺依旧让人闻之伤心尝之落泪。
    我表情复杂地吃完那带着草腥味的蘑菇。
    刚放下碗,蹲在地上看书的薇薇安,就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开了口:现在有了,我有一堆要带去王宫让你看的魔法书,还有不少做实验的魔法材料要整理。
    她回头看我,为了方便行动而扎起的高马尾在空中扫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来帮我收拾一下呗?
    我思考了半秒,忽然发现她这个眼神与那些宴会中的淑女微妙神似,每当她们有事情要拜托她人,往往就是这样用扇子轻轻地遮住脸,只露出一双凝望你的双眼,纤长的眼睫对你轻轻眨动。
    虽然她们这样看向我的时候,大多是希望我从莱昂内尔身边走开就是了。
    不知道薇薇安从哪里学来的这招,我望着她湛蓝的双眼,心里莫名奇妙地紧张了起来。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相当乖巧地走到她身边,开始收拾那些散落的书籍和材料。
    奇了怪了我一边手脚不停,一边心里小声嘀咕,怀疑她是在蘑菇汤里下了什么迷魂药。
    谢天谢地,这几天恶补的魔法知识派上了用场,按着她列给我的清单,我一件件地归类着那些基础的书籍和材料。
    但即便如此,两个人收拾一间屋子也不是简单的事情(最大的困难是薇薇安时不时就会停下来偷懒),整理好行李时也已经到了傍晚,一只白色的鸟儿拍着翅膀从窗外飞进来,落在薇薇安的肩头,唧唧啾啾地叫到:马车到了!到了!
    我向屋外望去,西斜的阳光中,一辆便装马车正停在门口。
    走吧。她拍了拍行李箱,施了个减重魔法,提着它率先走出了门。
    我低头跟在她身后,从阴凉昏暗的林间小屋,迈入浓重如血的夕阳中。
    作者有话要说:
    《论学生狐狸尾巴的一百种rua法》
    作者/薇薇安
    第13章 女神官
    马车行驶在奥尔德林的夕阳中。
    这是一辆轻型马车,没有任何皇室的标识。为了避开神殿和贵族的眼线,马车无法像以往的皇家车马一样从国王大道长驱直入,只能趁着日暮时分进入城中,从下城区按计划好的路线行进。
    下城区道路崎岖不平,马车在颠簸中不断发出轰隆声。但在我的眼角余光中,薇薇安却一直安静地阖着眼,怀中抱着黑布包裹的魔杖,似乎正在休息。
    看她平静的样子,我猜测这几天她应当已经通过使魔与皇宫敲定了瞒天过海的对策。
    而我明明身为当事人,似乎却被当成是小孩子,被他们刻意地绕开了。我有点郁闷地想着,掀起了车厢的布帘向外看了一眼,且做透气。
    落日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河水中,红得像血。
    我再次想起那天晚上的那一杯酒造成这一切的,究竟是谁呢?
    殿下。
    或许是无意间有一角阳光透过布帘的缝隙落在了薇薇安的脸上,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在落日余晖中剔透得动人心魄的双眸注视着我,慢条斯理地说:这个时候掀开布帘,并非明智之举。
    我回过神来,乖乖放下了帘子:你说得对,老师。
    不知道为什么,重新恢复男装打扮的薇薇安看上去有点陌生,我这样想着,看着眼前的男装丽人重新坐直了身体,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我:你刚才似乎在发呆。
    我点点头。
    在想什么呢?
    我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如实回答:在想宴会上是谁在我的酒里下了药,我觉得
    嘘。
    她突然向我做一个停止的手势,在我噤声之后,低声念了一串咒语,淡淡的光芒如水波流动一般在车厢上散发出来。
    一个简单的静音结界,注意到我不解的目光,她解释道,好了,你继续说吧所以说,你有怀疑的对象了吗?
    这几天我一直都在想,那些有疑点的人,以及他们的动机。最可疑也明显的怀疑对象,无疑是那些促使我在宴会上饮酒的人,包括我的兄长莱昂内尔、阿尔希弥斯的二小姐芙洛拉、以及当晚所有与我碰杯的贵族。
    我顿了顿:最初我的怀疑对象是你,老师。因为是你在宴会上的举动,导致那天晚上我成为众人的焦点之一,但后来你也直到,最后为我解围的是你,所以我认为你没有给自己添麻烦的必要。
    当然,最重要的是,我觉得我身上没有什么你想要的东西 。我坦诚地说。
    薇薇安轻轻哼了一声,似乎对我怀疑过她有些不满,但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问:那么你的兄长和阿尔希弥斯的小姐芙洛拉呢?
    我想象不出芙洛拉这样做的动机。虽然她的家族属于光明系一派,而光明神殿的教义排斥兽人族,但阿尔希弥斯公爵终究是我父亲的臣子,而并非神殿的神官,倘若皇室秘辛在宴会上以如此难堪的方式被曝光,那么侮辱的将是我的父亲路维德三世、乃至整个皇室的尊严。后果无疑是贵族与王室二者鹬蚌相争,唯有神殿渔翁得利。更何况,对公爵而言,他应该会属意自己的女儿嫁给皇室之人。唯有如此,他才能更好地在神殿和皇室间左右逢源。
    虽然,他的女儿芙洛拉小姐比起我的兄长,似乎更中意你的样子。想到那天晚上芙洛拉与我的那番对话,我忍不住小声地嘟嚷了一句。
    薇薇安扑哧一声笑了,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虽然我不否认我魅力非凡,以我在宴会上的观察,芙洛拉无疑是一个聪明而野心勃勃的女人,身为光明系的贵族小姐,她从小耳濡目染的教育绝不会让她爱上一个魔法师。事实上,以我的猜测,她和公爵所属意的,应该是你的大兄长莱昂内尔王子。
    她确实是目前最有可能成为未来王妃的人,我想了想,但是我的兄长似乎对她并不十分热情,而她看上去也并非特别中意我的兄长。
    她像狐狸一样的眯起了眼睛:有时候,人的感情就像交易与谈判,在尚未明确之前的感情要有意瞄准,无的放矢,这样双方才能获得最满意的价格和货物。
    什么意思?我没太听懂。
    薇薇安却不再往下说,只是看了我一眼,把话题又转了回去:好了,那我们说回你的兄长吧,你认为他有可能是给你下药的人吗?
    绝不可能。我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
    因为
    我一时语塞,我该说什么呢?我一时之间,我竟不能像分析其他人一样从目的与动机上证明莱昂内尔的无辜。
    但我却是信任他的。
    虽然他身为未来的王储,与非婚生子的我注定不会有太多的交集。但小时候我受到仆人和二哥梅菲尔德的捉弄时,莱昂内尔总是为我解围。即使是长大后我们交集渐少,但无论宴会还是郊游,甚至只是长廊上的擦肩而过,他都会放下手中的事情,与我交谈一二,催促我走出书房多多练习骑射与剑术。
    除了我的女仆莉塔之外,他在我心中是少有的给予我家人感觉的人。
    所以我相信他不会害我。
    如果连家人都要怀疑的话,那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悲哀。最后我摇了摇头,轻声说。
    你很重视家人喔。她笑。
    我想了想,回答道:因为真正的家人或许比有血脉关系的人更难得。
    话音刚落,我便察觉到了自己话语中的不恰当这话听上去多少有一丝讽刺国王的意味。我下意识看了薇薇安一眼,她却没有说话,思索着找个什么借口将这件事带过去的时候,她莞尔一笑:你说得对。
    我们再次陷入沉默。
    暮日渐渐沉入地平线,车厢内的光线开始昏暗,在黄昏柔和的灰色之中,薇薇安懒洋洋地换了个坐姿,打破了车厢的安静: 那让我们讨论下一个人选吧,那些贵族们呢?
    我摇摇头:我和他们此前并没有什么交集,所以我对这一部分的情况不算十分了解。或许还要回到王宫之后再仔细调查。
    嗯她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突然说,你有没有考虑过指使这一切的人根本没有与你交谈过,甚至根本没有出现在这个宴会呢
    欸?我一愣,忽然灵光一闪,你说得没错,如果要摆脱嫌疑,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不与我产生交流,甚至不参加这个宴会。
    她点点头以示肯定:继续。
    那么如果它要下药,作为不在现场的人,就必须借由那天晚上侍女、仆童之手,如果那天晚上我服下的魔药只针对我一个人的体质起效,那么上述都要进行排查,因为它只需要将药下入酒中即可;如果不是,那么从端酒的侍从处先入手会更好,因为只有端酒的侍从,才会知道我会拿起那杯酒。
    嗯薇薇安思索了一下,很不幸,那种药是针对兽人体制的特殊魔药,所以,我们的调查范围要扩大了。
    我们。这个词语使我心中一动,它听上去就像我和她是并肩的伙伴一样。
    我忽然想起那天晚上我和薇薇安关于秘密的交谈。如果想要成为伙伴的话,或许我就不应该向薇薇安隐藏我的秘密。而且,毕竟是我有求于她,是我需要她未来的帮助,坦白,或许能够更好地建立我们的信任关系。
    更何况,如果我告诉薇薇安自己女扮男装的事情,或许她就会少一下逗弄小男孩的亲昵举动,我就不会在面对她时心脏紧张得怦怦跳了。
    马车内很安静,我们二人相对而坐,正是坦白的好时机。
    这样想着,我终于下定了决心:薇薇安,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啊!
    马车突然剧烈的颠簸了一下,像是撞上了什么障碍物,我猛地向前栽去,被薇薇安眼疾手快地拽住了后衣领拎了回去。车厢外马车夫低声咒骂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随后鞭声响起,疾驰的马车改变方向,马匹却在这个时候发出了一声疼痛的嘶鸣,猛地停下了奔跑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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