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棠看看时间,想问艾黎回家没有,再看看这两句话,没忍心再问。
    艾黎有分寸,她知道。可是感情的事,一时冲动会冲垮理智,也毋庸置疑。
    她吐掉口里的泡沫,发了条语音:翻篇儿了就好。有妻有子还五花六花的男人绝对不能沾惹。小池最好不是这种人。如果是,起码你不能沾惹。三脚猫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到处是。要沾有妇之夫,我情愿你独身。
    这段话她从前没跟艾黎说过,现在说也不晚。只是她说得声音有点大,不但盖过了水流声,甚至还有了回音。外面有脚步声,她也没有压低声量。
    浴室门被推开,楚天阔走了进来。
    水好了没?他问。
    韩棠起身漱口,看下浴缸里的水量,没有关掉。她不出声,开始洗脸,听到楚天阔说:你最近对我意见挺大啊。
    语气里有点醉意,也有点阴阳怪气。
    泡沫涂了满脸,韩棠慢慢揉着面颊,没理他这茬儿。楚天阔也没说话,不一会儿,有水滴溅到了腿脚上。她低头,余光瞥见楚天阔赤条条地坐进了浴缸里。动作幅度有些大,热水泼了出来。她继续低头洗脸,将泡沫一点点搓洗赶紧,才抬起头来,对着镜子擦干净水珠。
    楚天阔舒服地躺在浴缸里,你是要起义啊?
    韩棠把毛巾洗干净挂起来,这话从何说起啊?
    你那牌怎么打的?楚天阔睁开眼,斜了韩棠一眼。
    韩棠这回拎了条浴巾铺在马桶盖上,坐了下来。
    楚天阔指指后背。韩棠等了下,拿了个水瓢舀水淋到他背上。
    楚天阔很不痛快,她当然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他们一行人花了一整天的时间,还不计算进去之前花了多少时间精力去打理关系,起码今天是用了心思的。牌局自然不只是玩乐她想想那两人的样子,眉不经意地皱了下。
    该拿的不是都拿了吗,怎么,还不够满意?韩棠冷笑了下。
    楚天阔转回头来看看她,没有说什么。
    小泽这会儿回家没有?他突然问。
    不知道。
    你都知道什么啊?
    怎么?韩棠看看楚天阔。
    平时恨不得把儿子栓裤腰带上,千小心万仔细的,怎么他的事儿你还老一问三不知。
    这话已经很难听,但楚天阔可不是关心儿子日常生活的那种父亲。
    她抽了条搓澡巾,慢慢给楚天阔搓着背。
    楚天阔勤快的时候一天能洗三回澡,背上很干净。他就是享受这个搓澡的过程。
    菲菲她妈为换房子的事儿,想跟他们借钱是吧?你怎么回复的?怎么没跟我提?
    还没来得及说,也不过就是昨儿晚上才知道。我说让她跟小泽商量。他们俩又不是拿不出来。怎么,这话不对啊?
    倒也没错。
    那怎样?
    楚泽说不借。不但他和菲菲的钱不借,也不准她跟咱们开口。他一口回了,一点儿回旋余地都没给留,菲菲觉得他没人情味儿,就跟他吵起来了。
    你怎么知道的?韩棠心里已经有数了,可还想从楚天阔嘴里听到答案。
    梁瑶下午给我打了个电话。听着那意思也是有气的,说让咱们放心,这钱她自己会想办法。宁可不换房子也不影响小夫妻俩感情。
    你怎么说的?
    我那会儿正好在球场。我说她要自己能解决那最好了。楚天阔笑出来。
    韩棠看着他的笑容。虽是笑着,可没几分温度。她想着刚才在楼下,他也是笑着,跟现在的样子有点像这说明,让他露出笑容的对象,起码在心理上,是他俯视的对象。他瞧不起他们。
    她不作声。
    果然,楚天阔接着道:先不说小泽,就梁瑶啊,等嘟嘟上了幼儿园,还是让他们分开住吧当时那么多条件好的家庭,那么多好姑娘,他偏偏挑了菲菲。
    韩棠仍不作声。
    这门婚事,楚天阔自然不满意。楚泽自己交的女朋友,没有能入他的眼的,当然也都没长久。他想联姻的对象,都是高门,可楚泽在这件事上完全站到了父亲的对立面。越是楚天阔觉得特别好的家庭和女孩子,他越反感。从大学教师到医生,工作好家世好样貌也好的女孩子真不少,楚泽偏偏选中了葛菲菲,一个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比较平庸的姑娘楚天阔起初是非常不满意的,明示暗示了几次,后来施压让他们分手,但楚泽表现出了难得也是非常的执拗,最后,他也只好以一句媳妇从低处娶,也不错结了案,但说到底是不怎么甘心的。
    楚泽的婚事,韩棠没有多干涉。她看见过婚前他们交往时候的样子,楚泽是放松的也是愉快的。菲菲也是个一眼看得到底的姑娘,有小算盘但不是心机深,这是看得出来的,没有必要过于担心。至于说除了楚泽这个人,菲菲是不是也看上了他们这殷实的家庭,当然无可厚非。
    只是婚后长久相处下来,那些消耗人的热情的琐琐碎碎这是另一回事了。
    楚泽啊,楚泽,让我说什么好。还有几年就四十岁了?我四十岁的时候在干什么了,他呢?不成熟,别说工作上拿不起来,家里这点小事都搞不定。总共几个女人,搞不定。说起来简直是笑话远的不说,看看楚沛。楚沛的老婆敢随便哼一声吗?男人,老婆都驯不好他还能干成了什么事儿?
    韩棠盯着他背上的水珠,听着他数落儿子。
    话没有什么大错,可是越到后来越刺耳。
    但说到楚沛,她先问:怎么你们打牌还把楚沛叫来了?他又不打牌,不抽烟不喝酒的。
    老汤应该有事求楚沛,老搭不上线。楚沛现在那是什么人都随便能搭话的?那小子。楚天阔哼了一声。话里多少还是有点儿得意的。
    韩棠想起楚沛那欲言又止,一时没出声。
    楚沛极谨慎。他升迁快,此时身兼数职,尤其这一年多换了新岗位,已经是掌握许多人升迁的要职。四十岁出头的年纪而已,前途无量这么说,那个老汤跟老楚他们走得近了,还有这一层意思在里面。
    韩棠出了会儿神。这不意外。看到楚沛,她也该想得到。
    楚天阔又数落了楚泽几句,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她把楚泽给惯到这个地步的小时候就不大聪明,越大越笨,一路升学都磕磕绊绊,不是花钱就是托关系,好容易安排好了工作结了婚,日子越过越倒回去了,太不像样韩棠越发听得心烦。
    浴缸里的水晃来晃去,哗哗作响,也让人心烦。她把搓澡巾丢进浴缸里。
    水花溅起来,崩了楚天阔一脸。
    他抹了把脸,正要发火,忽然看到韩棠的脸色,怔了下。
    韩棠慢条斯理地开了口,但不是她平常那即便生气也温和的语气,而是冷冷的。
    像是哪里吹来了凉风,他裸露的背上起了栗。
    儿子也不是一个人的,从小到大你是给他换过尿布还是喂过饭?辅导过功课还是送他上过学?你认认真真了解过他想什么吗?你给他画好了路,他照着走,一步没赶上,你手里的棒子就挥过去了现在你来怪我惯坏了?怎么不说是你压制出毛病了?你话有必要说那么难听?韩棠开了口,嘴巴上像安装了机关枪,突突突火力全开。她只觉得胸口那团让她憋闷的恶气,像是随着子弹出膛也冲了出去,一时痛快了好多。
    楚天阔坐在浴缸里。
    光着身子的他看起来没那么有权威了。
    韩棠没停下,继续道:老婆也不是狗,驯?当成狗小心被狗咬楚泽的事先不说,你这么看重楚沛,不要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牵线搭桥。楚沛的这两年很关键,咬住牙,上去就上去了。你不要因为自己的事,影响他的仕途。
    这句话也许是真正说到了要害,也戳中了楚天阔的心事。
    他脸色缓了缓,身子往后一躺,靠在了浴缸上,头枕着毛巾,放松了下。
    楚泽虽然不聪明但至少不闯祸。你别拿他跟楚沛比较。还有,到了这个岁数,这个份儿上,有的钱可赚可不赚,就没有必要一定拿下,更没必要用那种上不了台面的办法小隋工作能力强,那就让她在你手下好好工作
    啧,这用你打抱不平?她也未必不愿意多个靠山。
    老楚,韩棠看着楚天阔,以后这些事儿,你们另外找地方办。老方家不是没有棋牌室,单大姐打牌可比我精到,你们让她输八千她不会输一万。他们家有厨师,想吃什么随时可以做。再说,你们也不是没有会所包间,想干什么都可以。退一步说,至少别在我眼皮子底下把女职员往火坑里推。老汤那个人,我武断地说,好色没品,眼里只有钱,关键心浮气躁,一有风吹草动,七情上脸,迟早会栽大跟头,而且绝对担不住事儿。你小心。
    楚天阔闭着眼,不置可否。
    韩棠看人极少走眼,很多事情的判断他是依赖她的,尽管他并不怎样愿意承认这一点他忽然有点恼火。身体里残留的酒意在慢慢燃烧。
    一晚上,韩棠没有一句让他的。
    能栽什么跟头啊好不容易拿住了他,当然要多办点儿事回本至于隋明亮,挺好用的,就该物尽其用他说。
    语气就是那么自然的,不在乎的,甚至有些残忍的。
    韩棠看着他靠在那里,闭目养神,物?
    物
    她是温和惯了的人,很多时候都是冷静,冷静的结果就是退让。
    所以人人都觉得她软弱可欺,在她面前,经常会有人大放厥词
    可是最近,她觉得身体里隐藏的不安分的力量总在涌动,就比如此时此刻,她拿起浴巾来特别想一下子捂在楚天阔脸上,把他暴打一顿。
    她是这么想着的,手不自觉就伸了出去,做了一个从来没有在楚天阔泡澡的时候做过的动作,她抓住他额前那因为湿了而软趴趴的不再能滑到苍蝇的头发,一把将他摁在了水里楚天阔人高马大,只是不提防,身子突然入水,失去了平衡。可是他反应还是很快的,光溜溜的身子在浴缸里直打滑,还是迅速抓住了浴缸边缘稳住了。这会儿工夫他喝了两口洗澡水,抬起头来看着妻子的脸,一瞬间他突然不寒而栗妻子那圆圆的、丰润的、白净的脸盘子上,仍然是温柔敦厚的笑容,然而却不知为何像是蒙上了一层阴影,看上去有点儿狰狞
    你他妈的这是干什么?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子将她推了出去。
    因为生气,他力气很大。韩棠身子重,跌倒时先撞在了洗脸池上,这一下非常狠。
    她失去意识之前,心想这一下可好了,脑浆子都该泼出去了,那些乌糟的让人生气的人和事,应该一起被泼出去了。
    【第二章完】
    第26章 让我们荡起双桨 (1)
    水声。
    哗啦、哗啦
    节奏非常慢,要隔那么一两秒,还伴随着极细微的吱嘎吱嘎的声响,那是船桨在摇动船桨拍打水面,扬起的水滴落在脸上,又轻又柔,清清凉凉的紧接着便是剧烈的疼痛,像是被锤子敲打着面庞。
    韩棠被敲醒了。
    一瞬间,她四肢僵硬。
    她慢慢睁开眼。窗帘没有合拢,室外的光投到屋子里,光影斑驳。她盯着对面墙上被淡淡的光照亮的那幅画,当然看不清楚不光是因为右边眼睛因为肿胀难以完全睁开。她活动了手脚,脸上和头部的剧烈疼痛让她越发清醒。
    尽管如此,她也记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躺到床上来的了。
    她瞥了眼房门。
    屋子里真安静。
    门不再响得像有强盗要破门而入,可是心脏仍然会在一瞬间急剧收缩她慢慢坐起来,手在床沿上摸来摸去,摸到了手机。她紧握着手机坐在那里,除了疼痛,此时她感觉不到什么。疼痛习惯了,好像也没有刚开始时那样清晰了噗地一声响。她直起后背。
    起风了,是落叶被吹到了玻璃窗上。
    她额头上沁出一层冷汗。
    她的手指触了下手机屏。
    03:17。
    她盯着这个数字。
    心脏跳动和头部疼痛的频率逐渐趋向了一致她没有等到数字有变化,起身下了床。
    身子还是有点不灵活。她尽量把动作放轻。即便如此,她也知道,自己仍然像个笨熊。笨熊急了也得爬树她走到门边,弯身看了眼门上的锁。千真万确,是锁住了的。这扇门被砸得好像会变成碎片的时候,门锁也牢牢地锁住了。她转过身,轻轻推开大衣柜。柜子里有个暗格,她再推开,看到了里面那个小保险柜。她只看了眼保险柜,没有动它,将暗格拉好,随便拿了件风衣,又从底下拉出一个背包来背在身上。背包很轻便,也很结实耐用。这是那年她跟团去欧洲旅行之前,跟艾黎要的。艾黎背进背出,她看到了觉得很喜欢。艾黎说给她买新的,这个该淘汰了,她说不用。艾黎到底去申请了个新包拿回来给她。包上有艾黎公司的标志,背出去,人家看到标记问起来,她会很骄傲地说侄女在这家公司工作韩棠把手机塞进包里,凝神听了听外面的动静。
    仍然很安静。
    她从衣柜下面那个格子里拖出一双干净的运动鞋来。脚上的浮肿消退了些,很容易就穿进去了。她轻轻踩了踩地板,放轻脚步,走到门边,将门上的锁扣打开。她要停一会儿才慢慢拉开门,走廊和客厅比她的卧室还要暗,黑洞洞的像个巢穴她侧身走了出来,瞥了眼北面的卧室地板上有一线光,十分刺眼。她将卧室门关好,才松开门柄,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站在黑暗中,她听到了鼾声楚天阔睡沉了。他又没关灯。
    不过至少今天,她是不会去把灯关掉,再看看他有没有盖好被子了。
    她倒退着往门口移动了几步,拿起自己的拎包和车匙,走到了门边。
    大门没有反锁。她睡前会习惯将门锁上两道,如果楚天阔已经到家。昨晚是楚天阔关的门,在警察上来问话后。
    她深吸了口气,把门拉开,看了眼黑洞洞的巢穴般的家,轻轻迈步出去。门外也黑洞洞的,但摸索着应该可以下楼。她回手关好门,感应灯还是亮了她心一顿,趁着亮光,赶忙下楼梯。转弯时她往楼上看了看当然寂寂无声,并没有人出现,可此时她不知为何,心里竟会觉得有些暖意楼上的老邻居上半年搬走了,把房子租了出去。新住客是两个年轻的姑娘,住在这里四个月,除了刚搬来时特意打过招呼说自己是附近医院的住院医师,可能有时会晚下班,偶尔要是打扰他们休息,请多包涵,并没有什么来往,甚至因为她早出晚归,都极少遇到。可昨晚是她们报了警勇敢的姑娘们。这么多年了,他们家里吵吵闹闹声从未断过,老邻居们像从来都没有听到过。她不是怪谁,毕竟这是家门内的事,可是年轻的一代,真的不一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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