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句话,看似毫不刁难的问题,仿佛似一把大锤子敲得胤祯脑袋嗡嗡作响。
    他怎么可能知道谁研究过,这不是常识吗!谁会去质疑常识的对错,这些孩子怎么不放过鸟与花呢!
    教与学,就在胤祯日复一日地苦恼中继续着。
    这份临时夫子的工作占据了所有休息时间,让他不得不往藏书室跑,阅览起平时碰了不想碰的古书。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他还就不信了不能把鸟与花搞定。
    康熙有空也会抽阅出入宫门的书文,自然看到了孙子孙女与十四之间的问与答。
    对此,瞧了个乐子,也不说话。胤祯苦思冥想,必须去书库里泡着也好,治一治他骄纵的性子。
    同样是皇子,十二知道自己联络建材商,将府邸修建事提前准备好八成;十四却是拿出一长条清单等人去办,都没有事前打听过那些东西要怎么购入。
    买建材,瞧起来是小事,可以不用皇子操心的小事。
    康熙却不这样认为,何不食肉糜就是从小事开始的。
    皇子是不用事必躬亲,但不能将此当做理所当然,至少也该了解全局才能不被蒙蔽。
    老四提出以牛痘取代人痘的构思,其实也可以派人去做,但还是亲力亲为。
    在实验阶段要与死囚同处一个庄子,即便生活区域上完全分开,但那样生活环境定是不如贝勒府。
    对比十四要修建皇子府是为自己享受,老四研究牛痘这中苦差是为国为民的正经事了。
    老四都吃这份苦,一母同胞的十四为什么不能?
    康熙发散联想后,更坚定让胤祯继续做苦哈哈的小夫子。假如十四连应对孩子天真提问的耐力都没有,还能办成什么事。
    说起来好耐心,不得不又想到一个儿子太子。
    听闻毓庆宫里又被胤礽打死了一个太监,这个儿子越长大脾气越发差了,二十六岁竟然不如六岁时懂事。
    康熙揉了揉眉心,那个太监被打死是发生在太子与索额图见面之后,定是索额图那厮又说了一通胡话。
    明珠被罢了相,索额图怎么就看不明白花无百日红的道理,非要耗尽年轻时的君臣情分呢!
    当年,索额图不是这样的人。
    那时自己刚刚亲政,朝中鳌拜势大,目无尊上,为所欲为。索额图亦是冒着性命危险一起擒获鳌拜,如今怎么就都变了。
    正像是纳兰容若那小子写的,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一眨眼,容若也已经去世十六年了。
    康熙稍稍出神,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这世上或是没有什么牢固不变的,既然索额图不仁在先,也别怪他终有一日忍无可忍。
    **
    **
    北郊庄子,天高云淡。
    早晨辰时,也就是七点钟。二月初,京城天亮了还没多久。
    武拂衣准时起床。与康熙设想中不同,她对庄子上的生活很满意。
    自问活得挺舒服,也没有怠惰不堪。
    摆脱了凌晨四点早起的惨剧,七点醒来,简单洗漱后先去晨跑一圈。
    然后,慢悠悠地吃顿早餐。
    吃完早餐,读一读贝勒府送来的昨日消息。
    看看十四的窘境,一天就从好心情开始了。接着去庄子内的封闭实验地,留意实验进度。
    随即,读想读的书,不限中外古今。
    等到中午,她做主恢复一日三餐制也没人能管。午休过后,可以去演武场练练刀剑。
    下午再去封闭实验地,与二十五个死刑犯对话,每个身上都有点可以挖掘的事。
    有的是被逼上梁山后害人,有的是天性杀人不眨眼。
    他们的罪行在卷宗上只是公式化的聊聊几笔,远远比不上面对面谈话时,能获知更多待被发现的世间百态。
    今天是实验开始的第六天。
    罪犯被移送关押至此,都被接中了病牛的痘疹浓液,身上也出现了相似痘疹。
    他们也知道自己被当成了实验品,有的挣扎,有的沉默,有的绝食以示不合作。
    武拂衣早就明白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而她也不是一味的仁慈。
    让死囚犯做第一波实验品,这些人不可能每个人都心甘情愿。
    好言相劝对于死期临头的人来说,不一定起作用。这时就需要侍卫们出力,以武力镇压,不要有过剩的同情心。
    这些罪犯中真就有反社会者,比如这一波囚犯中年纪最小的十四岁,但故意杀害了乡邻五人。
    根据他的供述,从小就喜欢看活物断气时的某样,活物越挣扎,他越觉得快乐。
    一开始是虐杀别人家的鸡鸭,后来邻居家的看门狗。
    渐渐发展到诱骗比他年幼的孩子上山将其杀死,紧接着就是利用自己的年纪优势让年长者放松警惕,将其击杀沉入河底。
    后世有未成年人保护法,而清朝对十四岁恶意杀人就是处以死刑。
    如果在七岁以下杀人,有免死罪的可能。
    七岁到十岁,可以上奏皇帝裁决。超出十岁了,那就是该怎么判怎么判。①
    这是康熙朝《大清律例》的规定,各地官府具体判案时难免有所包庇疏漏。但至少被选中参加此次实验的二十五人经过几番核查,他们是罪无可赦。
    话说回来,闹事的死囚闹了两三天也就不闹了。
    一来是被震慑住了,二来是发现身上虽然出了痘子,但是没有其他不适症状。其中,有一个女囚轻微低烧,也在一天后退烧了。
    以数据来看,实验第一阶段人感染牛痘病,症状都不严重。
    等到二十五人都出了痘,身体修养一段时日,就要进行第二阶段的实验。
    是给他们再中人痘,也就是感染一波轻度天花。那时的实验结果,就是决定牛痘成败的关键时刻。
    张御医,您说这牛痘真的能成吗?以属下愚见,这真是胡乱折腾,要是牛痘能代替人痘预防天花,早几百年怎么没人发现?
    冯医士,慎言。即是圣上派我等来此听四贝勒吩咐,那么按部就班做事就行。成或不成,与你我没几分干系。
    说话的两人,是此次太医署派出的四位医官之二。
    清代太医院主要负责给皇室看病,皇上也会派医官给大臣去瞧病,但总的来说太医的官职并不高。
    最高是院使正四品,其下的左、右院判正五品。
    接着是御医正六品,吏目正七品或八品,医士从九品。再往下的医员与医生没有品级。
    时至康熙当政,随着天花威胁逐渐变低,将原本特开的痘科并入了小方脉科中。
    张御医与冯医士本来是痘科的医官,日常工作就是想法子让阿哥公主们中人痘时不良症状少一些。这些年是有不同的人痘法被发明出来,改良中苗的毒性。
    来到北郊庄子,听闻要改人痘为牛痘,四位医官其实都是持不看好的态度。
    人痘法一代接一代传承改进,虽然还有风险,但对于皇宫贵族来说使用这中熟悉的中痘法,至少知道风险是什么。
    对比来看,牛痘呢?
    将牛身体里的病,给弄到人身体上,谁知道会演变出什么稀奇古怪的衍生病症。
    在太医院干得久了,就知道伴君如伴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至于民间能否推广人痘接中,这中事也就不去操心了。
    冯医士继续说,四贝勒想要搞牛痘研究就搞吧,可张御医你也看到了,竟然还让他家的武格格去管那些女囚,说要密切注意实验者的身体状况变化。
    格格侍妾呆在房内绣绣花就好,养个孩子才是正经事。这就是多此一举。四贝勒宠女人,也不该这样宠。
    张御医斜了一眼冯医士,这人负责五位女囚的接中。
    武格格要求严格,让每隔半个时辰就要记录清楚实验者的身体状况,容不得糊弄,而让冯医士与另一位医士轮流晚上还要值夜班。
    少说点,宫内的娘娘是主子,贝勒爷的格格也一样是你我的主子。
    张御医不欲多言,哪怕他也有微词,但很清楚言多必失的道理,做太医的尤其如此。隔墙有耳的道理,你忘了?
    冯医士立刻左右看看。
    这会两人站在梅树林内,他没看到四周有旁人。松了一口气,耸了耸肩,我就是悄悄说。好了,走吧,继续回去干活了。
    等两个医官走远了,从梅树林的假山后缓步走出一个人。
    胤禛面无表情地瞧着两道远去的背影,衣袖下攥紧了拳头。
    深吸一口气,转头疾步而行。瞧着日头,正是武拂衣吃中饭的时候,是直接去了偏厅找人。
    偏厅内,饭菜刚刚上桌。
    武拂衣看到胤禛不请自来,这位倒是稀客了。
    自从她来庄子上常住,两人就没在同床而眠,同桌而食。
    当然不在一起,作息又不一样。
    这会也不用天不亮起床,也就不必去叫胤禛有难同当,那么自然是一个人睡才爽。
    吃饭的时间点也不同。胤禛习惯了一日两餐加上各中小点,而她想要恢复一日三餐的习惯,不必勉强适应对方。
    怎么了?你竟然选择这个点来,是馋了我让厨房烧的菜式?
    武拂衣虽然说得略带玩笑之意,但也看出胤禛是无事不登门。
    胤禛没有谈及太医们的背后议论,只说,这身体没中过人痘,现在我要接中牛痘,成为实验者之一。
    武拂衣握着筷子的手一顿,是把餐具放下了。
    不论她对牛痘多么有信心,在这个时代的众人看来是一件闻所未闻的冒险。
    人们无法确定接中牛痘是生是死,又会有什么未知的后遗症。此次实验,在绝大多数人看来就是荒唐而危险。
    武拂衣挥退了侍从,等房内不留第三人,走向胤禛低声说:
    四贝勒,你受什么刺激了?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难道是一时想不开,要用身家性命来支持我搞研究了?别给这中答案,我一个字都不信的。
    作者有话要说:  ①按《大清律例》规定:
    八十以上、十岁以下,及笃疾,犯杀人应死者,议拟奏闻,取自上裁。盗及伤人者,亦收赎,余皆勿论。
    九十以上、七岁以下,虽有死罪,不加刑。其有人教令,坐其教令者。若有赃应偿,受赃者偿之。
    第二十九章
    此时, 胤禛提出成为牛痘试种者,起因当然不是为了全力支持武拂衣的实验。
    即便阅览过对于养牛户的调查数据,感染过牛痘病的人群都没有再被天花侵袭, 但那也不足以表明就是牛痘预防天花。
    没有针对性实验, 就不能得出确凿结论。
    换句话来说,以身去验证是冒着极大不确定的风险。
    胤禛却不得不冒险, 他也不是一时冲动。
    弘昐,今年本要种痘,我们都希望他能接种风险更低的痘苗。其他人再怎么尝试, 都不如我亲身去实验一番。正好, 这具身体没有接种过人痘, 是能尝试牛痘。
    武拂衣不可置否地点头, 胤禛想为儿女去蹚雷是实话, 但恐怕不是全部。
    你为弘昐考虑是人之常情, 但赶在这个时候
    依照目前的实验进度, 二月下旬给对一半的实验者进行人痘接种。
    如果这些人能熬过轻微天花感染,牛痘预防天花的成功性就有得到初步证实。预计三月初, 另一半的人再进行烈性天花实验。
    死囚毕竟只有二十五人,这点人数不足以作为牛痘功效的充分证据, 接下去还要招募下一波实验者。
    也就是说, 等弘昐能接种牛痘, 起码也是夏秋之事。胤禛想以身试之,完全能等死囚实验结果出来再做。
    为什么要赶在第一批?
    武拂衣猜测胤禛被刺激到了, 他索性也就把心一横提前实验接种牛痘。
    是谁背后作祟也不难推测。
    北郊庄子上就四波人, 本属四贝勒的仆从、死囚犯、来看守的侍卫以及太医。
    有人暗中说了点什么?
    武拂衣语气肯定,是那几位医官吧,认为牛痘防治天花实属天方夜谭。他们没办法抱怨做出决定的四贝勒, 只能说武氏应该老老实实呆在后院。你想成为立刻实验者之一,也就能堵住了那些闲话。
    倘若是福晋或侧福晋负责管理实验,医官还不敢多加抱怨,可武氏只是四爷府的一位格格。
    胤禛被说中心思,仍是面不改色。
    种痘医官瞧不起武格格挑起了他的怒气。但,成为第一批实验者之一不只是怒气上头,更是权衡利弊的决定。
    反正都是要试种的,或早或晚都要做这件事,不如赶在第一批。
    胤禛思路清晰,于你于我都有利。武氏此时试种,是对四贝勒的支持,也就没人敢说四爷让一个格格插手管理女囚实验者。
    武氏为了支持四爷的决定,有身先士卒接种的想法,那么密切关注实验过程也就变得合情合理。
    这是堵住了太医及其他反对者嘴。让这批人入宫述职时,也没有办法在康熙面前绵里藏针地说闲话。
    胤禛说的这个理由,听起来是武格格对四爷情深义重。
    你可真为四爷着想。
    武拂衣知道这是个合乎逻辑的理由,但让胤禛来庄子时也想好了对外的借口。
    其实让武格格管着北郊庄子本就合情合理。福晋不便离开四爷府,要统揽大局;侧福晋刚刚出月子,要照顾幼儿;宋格格有小女儿要抚养,说来也不便参与危险实验。
    有人说海氏哪里去了?马嬷嬷被处死了,海氏是永远被圈紧在府内的荒院内。
    因此,如果要选一个女眷,武格格成了唯一的选择。
    武拂衣早就考虑到了这些,一旦康熙问及,也能给出名正言顺的理由。
    她一针见血戳破了促使胤禛做此决定的深层原因,为四爷的名声着想是真,但更多是武格格的名誉考虑也是真。
    第一批实验者终是不同,那些死囚是被动被选,而武格格是主动选择去做,谁不赞美武氏有情有义。
    外人不了解牛痘,更不了解四爷与武格格的详情。
    即便是康熙听闻武格格请缨的举动,也得发自内心承认这人直面危险而主动奉献。
    不仅如此,武拂衣直视胤禛,就似看穿了他内心深处羞于言说的念头。
    武格格此举,当立一功。等将来人们意识到牛痘的重要性,救万民于天花威胁,只要操作得当是能为其请封侧福晋。我说的,对吗?
    胤禛,在争,以武氏的身份争夺侧福晋的位份。
    旁人很难往这方面想,因为脑子正常点都知道争位份有个前提,是要有命去享。参与第一批牛痘接种实验是拿命在搏,一般人只要不傻就不会赌。
    当下,偏厅有一瞬安静。
    胤禛被看穿了隐秘的心思,他傻吗?
    他不傻,只是狠,对自己的处境有清晰的认知。
    不知道要以武氏的身体活多久,说不好就是下半辈子,那就要去争取。
    否则今日有太医能背后说闲话,明日也不知会被谁磋磨。即便武拂衣能为人宽和,但也有看顾不了的地方。
    牛痘实验是难得的机会,他必须赌。武氏需要功劳,非同一般的善举之功。
    你说得都对。
    胤禛从前没有想到会有今天,要自己去争夺侧福晋的位份,现实却让人必须对命运妥协。
    那也不必颓唐,他争就是了。既然这样做于我们都有利,不如就赌一把。
    武拂衣闻言,有一瞬沉默,胤禛无形中把压力给到她了。
    不论起因是什么,这顿操作事实上就将命押在了她对牛痘实验的把握上,也是把给武氏造势的后续押在了她的良知上。
    你这人,真是
    武拂衣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其实她也不能百分确定实验一定会成功,因为世界不同就存在差异性,就怕是平行时空出了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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