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炽完全给不出相应的体力,所以那种挣扎只是一瞬间就弱下去。只是冰冷苍白的手指力道仍在本能地蜷缩,徒劳摸索着,像是想要找到什么东西护住自己。
    没事,这里没有危险。明危亭稍稍退开些距离,让骆炽能看见自己的口型,没有危险。
    明危亭看着他:以后都不再有危险。
    骆炽脸色苍白,眼底迷茫雾气更浓,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他的话。
    明危亭不再用手碰他,只是重新把骆炽圈回怀里。屈掌攥住袖口,改用手臂在骆炽背后由上至下慢慢安抚。
    他一直重复着这个动作,直到臂间紧绷到几乎痉挛的脊背重新软下来。
    骆炽在他怀里一点一点放松,不再挣扎。
    明危亭一直等到怀里的呼吸声变得完全均匀。他稍稍松开手臂,骆炽就轻飘飘地沿着那个出口落下去,明危亭下意识立刻伸手揽住,又抬手去拦他仰折下去的头颈。
    骆炽这次没有再对他的碰触做出任何反应,眼睛半阖着,似乎是彻底力竭昏过去了。
    晚安。明危亭轻声说,火苗,晚安。
    明危亭仔细托着他,把骆炽的身体平稳轻缓地放回床上,等着他闭上眼睛,替他重新盖好被子。
    他弯下腰替骆炽整理好被沿,关了床头灯,转过身。
    门外的明禄适时出声:先生。
    明危亭不想在骆炽在的地方说不该说的话,他微微摇了摇头,回过头确认了骆炽已经睡熟,放轻脚步走出房间。
    明禄在他身后虚掩上门,退后两步,看着明危亭眼底沉下去的冰冷。
    骆家的两个孩子走失过,没多久回来了一个,另一个丢了三年。
    确认过他的态度后,明禄已经安排人手,去调查更多有针对性的细节:骆家没人敢去查这三年发生了什么。
    明危亭含了支烟,向后倚着墙壁:没人敢?
    是。明禄说,只知道一定受了很多苦。
    骆炽不是被家里人找到的,是和另一个同样被拐去的女学生合作引发械斗,趁机出逃报了警,凭自己生死一线逃出来的。
    警方还留存有当时的完整案底,也有伤情鉴定。
    那份伤情鉴定很详细,详细到即使是明禄这个毫无干系的外人来看,背后竟然也隐隐泛寒。
    明家的主要势力在公海,在这些不受任何主权管辖支配的领域,当然会有许多见不得光的混乱势力,对再触目惊心的残酷手段也不陌生。
    但这些伤放在一个十岁的孩子身上,要是还能无动于衷,只怕就太荒谬了。
    明禄没有在这件事上多谈,只是取出伤情报告和案底一并递给明危亭,又继续说下去:骆家砸了不少钱,让那个被找回来的孩子在医院养了几个月
    明危亭蹙眉:还他们。
    明禄的本意不是这个,怔了片刻才哑然应声:是。
    先生,这些东西只有一次借调查阅的记录,签字人是任霜梅。
    明禄看向他手里的资料,出言提醒:剩下的就没有了。
    骆家没人看过这些东西。
    他们把那个找回来的孩子送去医院,精细养了几个月,带回来时至少外伤都已经痊愈,只是比同龄的孩子瘦弱些,个头身量也稍显不足。
    因为伤都已经好了,所以自然也没人再去追究以前的事。
    明危亭拿起那两份文件袋,试了下里面内容的厚度。
    他垂着视线,手指停在文件袋锋利的边缘,慢慢按了两下。
    明危亭的声音很轻:骆承修也没看过?
    他当时在国外,谈一笔非常重要的生意,事关骆家在核心领域的命脉,一旦出问题就可能导致几个支柱公司连环暴雷。
    明禄客观地据实回答:谈了差不多三个月。
    很难完全分辨得清楚,骆承修对骆枳格外缺乏的耐心,是不是源于那三个月几乎处处碰壁危如累卵的生意。
    有很多完全说不通任何道理的迁怒,就好像找回来了一个儿子和急转直下的商场局势,原本就压根不该有任何哪怕半点的荒唐关系。
    总归,骆承修正焦头烂额地忙于在商场周旋。接到消息,就随手砸了笔钱,把那个找回来的儿子扔去医院养了三个月。
    然后骆承修回国,家里又开始闹得鸡犬不宁,所以那个孩子被草草改名叫骆枳,没多久就又被仓促送到了任家。
    那三年被心照不宣地略过,没人再提起,就好像它原本就从来都不存在。
    明危亭慢慢在手里转着那两个文件袋。
    他向走廊的舷窗外看了看:什么生意,这么重要?
    金属期货,海运。明禄说,到目前为止,依然是骆家产业资金流里的大头。
    走哪条航线?明危亭随口说,就近叫港口扣下吧。
    明禄低头:是。
    明危亭把文件袋夹在肘间,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贝壳摆件。
    听说做粉丝要送礼物,手工的最好,心意也最真诚。
    但他不擅长手工,这种东西实在拿不出手,歪歪扭扭,还有不少胶水溢出来。
    明危亭一点点调整着它的位置,却怎么都和预计中的差了不少。
    明禄站在一旁,不惊动他。明危亭也没有要离开或是要回房去找骆炽的打算,只是慢慢调整着那个摆件。
    骆炽现在不记得他。
    明危亭并不在意这件事,他们可以一直重新认识,他可以一直介绍自己。
    他只是担心自己这样一个陌生人,又是完全陌生的环境,会让骆炽觉得不安。
    那三年的经历依然没有放过骆炽,会在梦里冷冰冰地缠上骨头。尖牙扎进皮肉,渗出毒液,沿着血管蔓延,在每一寸不起眼的角落探出鲜红的蛇信。
    骆炽并不是觉得害怕。
    他只是已经习得了这种方法。那个被弄丢的七岁的骆炽,那个被家人扔在角落的十岁的骆枳,都还在那个时刻鲜明地站着,没有被任何人领走。
    那些一次又一次被推开的记忆叠加,唯一照顾他的人过世后,骆炽不再认为自己会受到任何保护。
    既然没有保护,就只能靠自己保护自己。
    有针头就把针头拔下来,有玻璃杯就摔碎了攥住碎片,到了陌生的地方就必须保持清醒,有陌生人就不合眼。
    明危亭最终弄碎了那片贝壳。
    他拿着那个以失败告终的手工摆件,一次次试着把它沿着裂缝重新拼上去。
    明禄轻声开口:先生。
    明危亭停下尝试。
    他把彻底弄烂了的摆件交给明禄,仰起头,闭了阵眼。
    再次失败。
    明禄处理干净了痕迹,回到他面前。
    明危亭靠着墙,漆黑眼底冷凝成冰,再不受控地透出厉色:那么不敢看吗?
    骆家的人,就一眼都不敢看那些事吗?
    不敢去接触吗?不敢去看骆炽是从什么样的炼狱里挣出来,所以索性把骆炽推进另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
    怎么会有这么不懂事的儿子?七岁了还不知道不能把自己弄丢,丢了就丢了,居然还跑回来添乱。
    不敢承认这种想法是吗?不敢看冠冕堂皇下面藏着的是多自私到可笑的丑陋和卑劣,所以就费尽心思要让那个证明了他们的卑劣的证据从眼前消失
    和骆家主说。
    明危亭说:要船上的货,就做个交易吧。
    明危亭闭上眼,这里不是公海,他不能把这几个人绑去海里钓鲨鱼,也不能做出极端的事。
    他现在是骆炽的粉丝,将来也会一直是,骆炽要干干净净的。
    所以骆炽的粉丝也必须跟着干净。
    骆炽早晚不会姓骆,不会再和这家人有任何关系。等那个时候,那团火可以在所有的邮轮和海滩上弹吉他,可以画任何风格的画,一定会有人对他说一千次喜欢,他不会再遇到任何危险。
    早晚有一天,骆炽能放松地从床上醒过来,惬意地伸个懒腰,卷着被子再睡个回笼觉。
    所以那些梦魇也该换个人缠着了。
    他不是喜欢关禁闭吗?明危亭说,明家也有禁闭室,请他每晚都去坐坐。
    既然那么重视生意的事,就牺牲些睡眠时间,来喝口茶。
    明危亭垂下视线,理了理袖口:不会对他做什么违法的事的,找人和他聊聊
    明禄忽然突兀咳嗽了一声。
    做明家的总管,明禄一向持重稳健,进退有度,很少会有这样奇怪的情形。
    明危亭轻蹙了下眉,下意识沿明禄示意的方向看了一眼,忽然停住话头。
    他花了些时间,敛去那些刺人的冷厉,走到被明禄稍稍推开的门缝前。
    骆炽又醒了。
    明危亭无声捻了下食指指节。
    如果骆炽现在的意识状态是正常的,反而好办得多,那种初醒时不知身在何处的本能恐惧会立刻被骆炽自己压下去。
    但骆炽现在自己就被困在那片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里。
    他静静地看着屋里的情形。
    床上的人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自己支撑着一点点坐了起来,正靠着墙调整呼吸。
    骆炽在他这里,的确没有办法完全安心地休息。
    没关系,我会努力让他适应。
    明危亭轻声说:我会学习让他安心。
    把房间改造成他熟悉的样子,会好一些。明危亭低下头,查看储存在手机里的资料,我会每天和他说晚安,如果他能够接受
    明禄推开门,轻声提醒:先生。
    明危亭怔了怔。
    他的视力很好,所以即使是站在门口,也依然不难确认骆炽的情形。
    骆炽的那双眼睛是点漆似的黑,干净得像是用水洗过,只是依旧空洞茫然,找不到任何可以落定的焦点。
    骆炽似乎也并没在找。
    他只是安安静静地斜靠着墙,他太疲倦了,这样的动作已经让他身上剩不下什么力气,但他还是在睁开眼睛。
    骆炽的眼前什么都没有,但他还是看着那个地方,慢慢地做出口型。
    骆炽看着明危亭原本坐着的地方。
    骆炽不知道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他吃力地、磕磕绊绊地学着坐在那里的影子,张了几次口,气流声从喉咙里淌出来。
    骆炽回答他,晚安。
    第27章 视频
    明危亭推开门, 大步过去。
    他走进骆炽的视线,他一手扶着床沿,径直半蹲下来, 迎上骆炽的眼睛。
    这回明危亭终于第一次赶得及。
    骆炽尚且没能想清楚眼前其实什么都没有, 影子和影子叠在一起, 忽然变得触手可及。他被吓得睫毛轻轻颤了下,愣愣坐了半晌。
    有暖和的温度覆在他的手上, 等他适应了一会儿,再一点点握住他的手指。
    骆炽茫然地张着眼睛。
    他不熟悉这种触碰,身体本能地对这这种无从预测的不熟悉发抖, 可他实在没有动的力气了。
    他在一片走不出去的浓雾里, 那片雾什么都没有, 只是慢慢裹住他, 让他也化成那些雾的一部分。
    影子先生在他的雾里,握住了他的手。
    明危亭握着骆炽的手。
    他看着骆炽的神色从恍惚里一点点放松,虽然也仍旧缀着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 但身体里蛰伏着的细微战栗已经慢慢平静下来,冰冷的手指也终于染上一点温度。
    骆炽的手指蜷在他掌心,不再发力挣扎, 不再找用来防身的东西。
    虽然仅仅只是这一晚的放松信任,没有任何把握保证骆炽明天依然能够记得这些事, 但只要开始有了变化,就不会一点办法都没有。
    明危亭放了些心,起身坐在床上, 伸手把骆炽靠着墙的身体揽过来。
    那半边身体已经和墙一样凉, 甚至还要更冷些。
    明危亭扶着他躺下,又把床重新整理好。
    他这次再试着碰了碰骆炽的头发, 确认了骆炽的确没有感觉到不舒服,就把掌心的力道慢慢按实在柔软的短发上。
    骆炽蜷在被子里,半阖着眼,被他揉头发。
    骆炽的眼睫颤了几次,像是勉力想要再睁开一点,却又被困倦拖着慢慢坠沉下去。
    大概是这样的场景实在太过平常,平常到甚至让人忍不住去想,如果那些事没有发生,如果在哪怕任何一个岔路口遇到的人稍微不那么糟糕骆炽大概就是会这样。
    熬夜写了一首超级好听的曲子,画了一幅超级好看的画。
    篝火晚会玩得太开心,倒在被烤得暖洋洋的沙滩上,不想说话也不想动。
    一不小心在外面散步散得太久太远,走到月亮都出来才到家,冲过热水澡,张开手臂舒服地不管不顾躺下去
    睡吧,会好起来。
    明危亭轻声说:会好,不要急。
    他伸手遮住骆炽的眼睛,再拿开手掌时,身旁的人气息清浅,已经安稳地睡熟。
    任尘白再一次在明家的邮轮公司吃了闭门羹。
    明家的新邮轮就泊在海边的港口,这一代的明先生在船上,要等到邮轮失事的后续处理全部完成才会离开。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告诉他骆枳到底被弄到哪儿去了?
    已经失踪了这么长时间,再怎么也该把人找到了吧?
    他只是想上船去见见那个明先生,把事情问清楚,就被毫不留情地严厉驱离。那个总管对人很不客气,居然还指使人把他扔下了码头。
    码头下的水不深,但来往船只很多,海水也染了不少油污,黑漆漆连光也映不出。
    任尘白还要靠他们找骆枳,只有咬牙硬吞下这份晦气。他跌跌撞撞走上海滩,看见李蔚明的车,皱了皱眉停下脚步。
    李蔚明没带着助理,是自己开车过来的,一见他的身影就迎上去。
    任总。李蔚明被他身上的脏污狼狈吓了一跳,本能地迟疑了一瞬,才伸手去扶,您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任尘白厌恶地拍开他的手:你来干什么?
    李蔚明被他落了面子,倒也没表现出什么不悦,只是把手收回去,态度依然很恭敬。
    有关接下来几天的安排,我今天一整天都联系不上简总。李蔚明说,只能来找您问一问。
    他察觉到气氛有些僵,担心是自己刚才的迟疑惹了任尘白不快,姿态放得更低:再怎么我也算是您的人
    任尘白盯着他的目光莫名:你算是我的人?
    骆枳当总经理的时候,是您把我推荐去淮生娱乐的啊。
    李蔚明失笑,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无人问津的十八线,虽然蹿红得太快,自己完全没能准备好,但也多少有了些底气。
    李蔚明定了定心神,看着任尘白的脸色,试着开了个合对方心意的玩笑:不会刚搞掉骆枳,您就不要我了吧?
    任尘白看了他一阵,神色果然渐渐恢复了平时的斯文和气,低头理了理袖口。
    其实根本就没什么可整理的他刚被人扔进肮脏刺鼻的那一大滩油污里,毫无防备地呛了好几口,半天才挣扎着连滚带爬出来,现在想也知道浑身上下有多狼狈。
    恋耽美

章节目录


心如死灰后他们后悔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肉屋只为原作者作者:Alohomora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作者:Alohomora并收藏心如死灰后他们后悔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