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枳对照表格,比了个耶。
    他超健康。
    骆枳放下血糖仪,在黑咕隆咚的房间里站起身,去浴室冲澡洗漱。
    第一天从医院跑出来的时候,他忘了测血糖,又忘了吃饭,在洗澡的时候觉得头越来越晕,一不小心就睡了过去。
    来做卫生的阿姨以为屋子里没人,收拾到浴室的时候发现骆枳昏在地上,吓得差一点就报警了。
    有过那次兵荒马乱的经历,骆枳重新总结了新的生活经验,现在已经越来越熟练。
    骆枳在洗澡的时候顺便把衣服也搓了,他换上新买的超大号T恤当睡衣,叼着牙刷哼着无声的歌,把洗干净的衣服晾上。
    做完这些,他把台灯拧亮了一小点,又宝贝似的张开掌心,在灯光下仔细打量今天的收获。
    他找到了一小块变色玻璃。
    只有他的车才会用这么炫酷的变色玻璃,应该是拆卸倒卖的时候不小心碰碎了个边角,混在满地黑褐色的砂砾里,他才花了四十几个小时就找到了。
    骆枳在地上一点点磨平了玻璃的尖锐边缘,回来以后又反复清洗过,那一小块碎玻璃亮晶晶地躺在他掌心。
    足够了。
    今天是他从医院逃出来的第三天。
    他已经找到了想要的东西,明天就离开这儿吧。
    去个新的地方,开始没有人认识他的新生活,他不要叫骆枳了,哪有人会给孩子起名叫枳啊。
    骆也不喜欢,他倒是很想跟任姨的姓,但想起任尘白又觉得厌倦。
    那就叫火苗吧。
    骆枳越想越满意,神气兮兮地脑补了一会儿那个场景。
    他带着变色玻璃做的吊坠,背着自己的吉他跟画板流浪走天下,遇到敢质疑的,就理直气壮地介绍自己。
    怎么了,听不见就不能唱歌啊。
    怎么了,就不准有人姓火啊。
    怎么了,没有家就不配好好活下去啊。
    骆枳光是想都把自己想得飘到不行,他在床上打了个滚,脑袋不小心咚地一声撞到墙,意识被遽然翻搅起的眩晕猛地扯进去,眼前的一切也倏忽间灭了灯。
    那块玻璃从他指间漏下去。
    骆枳呼吸一滞,他想也没想地跟着摔下床,摸索了一圈没能找到,又飞快把所有灯全都打开。
    他晕得几乎站不住,心跳忽快忽慢,像是有只手握着他那颗心脏,轻一下重一下地随手揉捏。
    但没关系,这种事不重要。
    骆枳把手机的照明也打开,他一寸一寸照着地板,直到在床脚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那一小块玻璃,把它牢牢攥在手心,才终于松了口气。
    直到这时候,骆枳才发现自己在不停地出冷汗,身体软得站不起来。
    他发现右手抖得怎么都止不住,只好用另一只手把它攥住,再用身体靠着床连手臂一起压牢。
    怎么能乱跑啊。骆枳伸出手指,一下一下戳着那块玻璃,用自己听不见的气音训它,你是我的家,不知道吗?
    玻璃多半是知错了,老老实实躺在他掌心,又不顶嘴。
    骆枳满意地闭上眼歇了一会儿,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凶过了头,睁开眼睛,好声好气地软着嗓子道歉。
    知道错啦,不该耍脾气。骆枳小声商量,还让我回家吧?
    玻璃一定是心软了。
    骆枳不管,反正这也是他自娱自乐给自己编的小剧场,他是导演,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肯定是心软了,哪能因为这么点小事就不让他回家呢?
    等到头不太晕了,骆枳就扶着床沿,慢慢尝试着撑起身。
    他好期待新生活啊。
    虽然还完全没有开始,但他几乎已经能想到,自己带着家自由潇洒流浪天涯了。
    骆枳站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他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的两条腿,又撑了一下,这次左腿成功使上了力,但右腿还是软绵绵地一动不动。
    哎呀不管了。
    反正睡一觉醒了就会好的。
    骆枳在心里向旅馆道了个歉,他把床上的被子一点点扯下来,又给自己拽了个枕头,裹成一团躺在地板上。
    真好。
    骆枳攥着那块染上自己体温的玻璃,把手藏在胸口,整个人一点点蜷起来,带着笑意满足地闭上眼睛。
    月儿明,风儿静。
    他好幸福啊。
    第12章 船票
    骆枳这一觉睡了很久。
    他做了很多很多场棒到不行的梦。
    他梦见自己在云雾缭绕的山顶对着画板画日出,梦见自己坐在明月流水的桥头弹吉他,梦见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停下脚步,对着他招手和微笑。
    在梦里他养了只松鼠,蹦蹦跳跳地在他肩膀头顶穿梭,很怕生,一见到人就咻地从他领口钻进去。
    更多的梦是有关海的,骆枳一直都喜欢大海,那么广袤那么远,海看不见尽头,像是只要一直走就会到达另一个世界。
    他像是在梦里过完了满足的一生,醒来的时候还舒服得完全不想动。
    骆枳给自己喂了颗草莓味的硬糖。
    酸酸甜甜的果香在舌尖绽开,不知道怎么,一下子就牵扯出梦里那些暖到不行的场景。画面最后定格在许多被他自己臆想出来的面孔上,他们停下脚步,伸出手摸他的头,扶着他站稳,对着他温柔地笑。
    然后他的鼻腔遽然冲上一股从没有过的剧烈酸涩,像是经年累月的敲击终于见了成效,让他身体里的某个点出现了一道致命的裂痕。
    骆枳忽然觉得眼睛胀得发烫。
    有那么十几分钟,骆枳忽然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支配权。
    就像是做梦被魇住了,又像是回到了在病房的某个时刻,骆枳毫无预兆地被切换到了很远的某个第三视角,茫然又全无知觉地旁观着自己。
    在洗手池前玩水的时候,溅进眼睛里的那些透明的液体现在全大颗大颗地冒出来,根本不用管,每眨一下眼睛都会带出比之前更多的水汽。
    他看到自己的身体倒在地板上,吃力地大口喘息,不止肩背和手脚,就连头发丝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和颤栗。像是被人活剐开脊背抽了筋,又像是条快要在陆地上的空气里溺毙的鱼。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身体的控制权和知觉才一并恢复,还给了骆枳。
    骆枳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发现是整张脸都是湿漉漉的,胸口还在一抽一抽地疼。
    骆枳忍不住轻声笑出来。
    什么啊。
    做个梦还能掉眼泪啊小水龙头。
    骆枳好笑地抹了抹脸,在脑子里毫不客气地大声嘲笑了自己半天。
    他仔细检查过,确认自己攥在胸口的碎玻璃好好的没有丢,吃了块糖也已经不那么头晕,就撑着地板慢慢坐起来。
    这回右腿也能动了,就是还有一点点麻木和吃不住劲,不过也并不严重。
    就说他命硬。
    不管出了什么问题,只要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倒头睡一觉就好了。
    要是醒不了管他呢。
    这不是又在新的一天睁开眼睛了嘛。
    骆枳保持了一会儿靠墙坐着的姿势,等到这个体位也彻底不晕了,就再变成扶着床跪起来,闭着眼睛耐心地等旋转不休的原地过山车结束。
    然后他一点点站起来,摸着耳垂给自己了个超级夸张的表扬,哼着梦里乱写的不知名的调子,先把碎玻璃在书包最保险的夹层收好,再去浴室洗漱。
    洗漱的时候,骆枳顺便摸出手机看了看。
    在离开医院以后,骆枳就掰了自己原来那张电话卡。现在这张是一百块在小巷子尽头那种会被查封的黑地摊上买的,没用身份证,所以任尘白一时半会还查不到他。
    但也不是太长久的办法,只要他还留在本市,行踪早晚会被翻出来的。
    骆枳叼着牙刷,看着镜子里苍白得有些陌生的脸,忽然愣了下。
    任尘白是谁来着?
    镜子里这个人又是谁?
    为什么也在刷牙?
    这几天时常有这种情况,好像原本运转得很自然的思维总会在某个地方突然卡住,就像是原本严丝合缝啮合的齿轮里被扔进了颗小石子,然后全部的意识就忽然变成一片空白。
    不过他也有办法。
    骆枳熟门熟路翻出备忘录,照着上面写的复习了一遍。等到小石子消失,状态恢复正常,又把这次忘掉的东西也逐条补上去。
    骆枳站在洗手池前,抱着手机一个字一个字敲备忘录的时候,几条未读消息忽然在屏幕顶端跳出来。
    骆枳点开消息,目光忽然一亮。
    他挂出去转卖的剧本有回复了。
    骆枳想要转卖的,就是之前好不容易才拍下来准备送给骆橙,已经快筹备完成的那份剧本。
    因为是他想送给小妹的私人礼物,所以没有走公账,全花的是骆枳自己攒下来的钱。
    也同样是因为这个,这份剧本的所有权并不在淮生娱乐,而是骆枳本人。
    骆枳开的价是一张船票。
    不是普通的船票,是超级无敌豪华巨型邮轮票。票特别难抢,即使价格高昂得令人咋舌,也依然每次都一放票就秒空。
    骆枳馋好久了,原本想一掷千金爽一次,买下来给自己当生日礼物的。
    放票那天骆枳订好了一串闹钟,但就在他以开小会的名义公权私用、带领淮生娱乐的经理层杀过去浩浩荡荡抢票的前十分钟,骆枳为了缓解紧张,随手刷了刷朋友圈。
    放票前的最后五分钟,在朋友圈,骆枳刷到了骆橙无论如何都想要的那份剧本。
    邮轮停泊最近那个港口的时间是一周后,下一次再开这条航线,就要等明年了。
    骆枳原本其实不抱什么希望,只是挂上去碰碰运气。
    没想到竟然真有人私聊。
    他像是忽然又有了个特别值得争取的目标,不再漫无目的地游荡,而是抓紧时间把自己洗干净,换好衣服正襟危坐在桌前。
    点开私聊界面的时候,骆枳的心脏还有些兴奋,在胸腔里跳得咚咚作响。
    骆枳点开第一条未读消息,是家很成熟的工作室,来联系他的是剧本采购负责人。
    没有票,但承诺以他当时拍下的原价转收完整剧本。
    骆枳点开第二条未读消息,是个规模不小的影视公司,来联系他的是资源部负责人。
    没有票,但在原价基础上附10%转让费用,允许他保留一个非主要角色的推荐权。
    骆枳点开第三条未读消息,是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艺人的经纪人,没有票
    [既然有意转让剧本,说明贵方手头不太宽裕。]
    经纪人的门路大都相当广,不难辗转打听出那份被高价拍走的剧本属于谁,发来的消息每一条都仿佛意有所指:[实在没必要意气用事。]
    骆枳轻叹了口气,放下手机。
    他又忘了自己在干什么了,坐在桌前愣了好一阵神,才想起自己是想用剧本换一张船票。
    有什么好劝他的呢?
    他只是想去船上玩啊。
    骆枳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屏幕。
    他趴在桌子上,手臂垫着下颌,另一只手轻轻在手机上画着圈。
    不知道画了多少个圈,骆枳终于放下手机,转而起身去收拾东西。
    大概是因为一直在想事情,这次他忘了先缓冲,起得急了,右腿一软整个人就栽倒下去。
    骆枳连同椅子一起摔倒在地上,椅背重重磕上他的后背,骆枳的眼前也跟着毫无预兆地灭了几分钟的灯。
    视野恢复时,摔在他身边的手机上已经多了不少消息。
    [建议考虑一下出售,价格可以再商量。]
    [可以交换其他等价资源。]
    [可以提供公关团队。]
    [建议多做考虑,长远打算,来日方长。]
    骆枳忽然拿过手机。
    他的眼睛还是软软地弯着,好像不知道难受也不知道疼。他的确不知道,指尖灵巧地轻轻敲击屏幕:[不考虑,不打算。]
    对面明显因为这个回答有些错愕,再回复时差点忘了公事公办的辞令:[为什么?]
    骆枳轻唔了一声,想了想,把手机贴在额头上。
    为什么呢?
    大概和他没有做全身检查,就偷偷离开医院一样吧。
    这里不行就再换个地方。
    再不行就再换个地方。
    如果哪里都不行,那就去看看海的尽头是个什么样的世界,看看那个世界是什么样。
    如果再不行,那他就真的要休息了。
    在死之前,他真的好想遇到一个人,那个人能对他笑一笑,和他招一招手,好好地打个招呼啊。
    第13章 过往
    云顶咖啡厅。
    骆橙轻握着拳,正紧张地端坐在龚寒柔导演对面。
    她想来面试那个被拐的女大学生,所以特地没有过多化妆打扮,只扑了些防晒,梳了个整洁的高马尾,衣着也简单素净。
    但二十岁的女孩子,又是被家里娇惯着养出来的,从没吃过一点苦。即使再不施粉黛,依然有着这个年纪特有的娉婷光彩。
    演个青春校园、都市偶像之类的题材,倒是刚好契合,却无疑和纪录片的角色定位差出了十万八千里。
    龚寒柔会来这里坐一坐,也只是因为故人之子的邀请。
    就是这样。一身职业装的中年女助理很客气,把档案退还给骆橙,小妹妹,很抱歉
    眼看对方已经有要婉拒的意思,骆橙急道:请等一下!
    助理停下话头,视线疑惑地落在她身上。
    可以给我一次机会吗?骆橙用力攥了攥衣角,我真的很喜欢这个故事。
    骆橙鼓起勇气:我可以签协议我和尘白哥说过的。
    一边说,骆橙一边忍不住悄悄回头,看了不远处的任尘白一眼。
    她这会儿是真的有点忍不住委屈了。
    骆橙原本以为,只不过是爸爸调整一下家里的公司,她再帮二哥把碍事的人赶走,就不会再有什么麻烦和波折。
    可谁知道,事情完全不像想象中的那样简单和顺利。
    简怀逸一直都在给骆钧做副手,淮生娱乐是他正式管理的第一个公司,每天都忙得看不见人,说好要给骆橙配备的团队和资源都一拖再拖。
    淮生娱乐的人也怪,那几个部门经理对她都冷淡得要命,简总不吩咐的事绝不安排,态度挑不出错,却也是外人都能看得出的客气疏远。
    就连答应了会替她周旋的尘白哥,这几天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来了就只是低头喝咖啡发消息,除了问候龚老师就再没多说过一句话。
    骆橙低下头,她咬了咬下唇,只好自己继续说下去:我听人说,龚老师的剧组有一类协议
    助理猜到了她想说什么:你是想说跟组免责协议吗?
    骆橙连忙点头:对对,就是这个。
    龚寒柔作为导演,一向以纪录类影片见长,而纪录片最重要的就是真实性与还原度。
    已经发生的事当然无法再被摄像机记录,只能靠演员来重新演绎拍摄。为了找到最贴合的状态,一部分重要角色的演员必须全程封闭跟组,半沉浸地目睹甚至亲自体验一切或惨烈或残酷的真相。
    曾经有演员在拍摄结束后久久出不了戏,因此起了不少风波,甚至闹到了法庭上,在那之后就多出了一份必须提前由双方接受的协议。
    我完全接受,不论出了什么问题都由我自己负责。
    骆橙连忙保证: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助理没有立刻回答,先回头看了看龚寒柔,然后才又收回视线看向骆橙。
    好吧。助理点了点头,你做好了什么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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